的脚下;只想日日夜夜在梦想中紧紧拥抱着她,却眼睁睁看
见她迷上一个武夫的戎装!而自己能奉献给他的只是一件污
秽的教士法衣,叫她害怕和厌恶!当她向一个可悲而愚蠢的
吹牛大王慷慨献出宝贵的爱情和姿色时,我就在现场,心怀
嫉妒,怒火冲天!目睹那使人欲火中烧的形体,那如此温柔
细嫩的乳房,那在另一个人亲吻下颤动而泛起红晕的肉体!
呵,天呀!迷恋她的脚,她的胳膊,她的肩膀,梦想她蓝色
的脉管,褐色的皮肤,以至于彻夜蜷伏在密室的石板地上折
腾,竟导致了遭受毒刑!费了多少心思,其结果竟是使她躺
在皮床上!唔!那俨然是用地狱的烈火烧红了的实实在在的
铁钳呀!唔!就是在夹板中间被锯成两半的人,被四马分尸
的人,也比我有福份!你哪里知道,在漫长的黑夜里,血管
沸腾,心儿破碎,脑袋炸裂,牙齿咬住双手,这种酷刑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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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滋味呀!有如穷凶极恶的刽子手把您放在烧红的烤架上不
停地转来转去,倍受爱情、嫉妒和失望的煎熬!姑娘,发点
善心吧!别再折磨我,让我歇一歇吧!请在这炽烈的炭火上
撒点灰烬吧!我额头上汗流如注,我求你,请擦掉这汗水吧!
孩子!你就用一只手折磨我,用另只手抚慰我吧!发发慈悲,
姑娘,可怜我吧!”
教士滚倒在地面石板上的水洼里,脑袋一下又一下撞在
台阶的石级角上。少女听着,看着,等他筋疲力尽,气喘吁
吁,不再说了,她才低声又说一遍:“啊,我的弗比斯!”
教士跪爬到她跟前,喊道:
“恳求你啦,你要是还有心肝,就别拒绝我!啊!我爱你!
我是一个可怜虫!你一说出这个名字,不幸的人儿,就好像
你用牙齿咬烂我的整个心肌!怜悯怜悯吧!倘若你从地狱来,
我就跟你回地狱去。为此目的,我要做的都已经做了,你的
地狱,就是我的天堂,你的目光比上帝的目光还具有魅力!啊,
说吧!你到底要不要我?一个女人竟然拒绝这样一种爱情,那
可真是群山也会起舞啦。唔!只要你愿意!……噢!我们会
很美满的!我们可以逃走,我可以帮你逃走,我们一起逃到
某个地方去,去寻找这大地上的一片乐土,那里阳光最明媚,
树木最繁茂、蓝天最湛蓝。我们相亲相爱,我们两人的灵魂
如琼浆玉露,互相倾注,我们永远如饥似渴,渴望男欢女爱,
永无尽期地共饮这永不干涸的爱之美酒!”
她放声大笑,笑声凄厉,打断他的话说:
“瞧呀,神甫!您的指甲流血啦!”
教士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木雕泥塑似的,死盯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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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手,末了,用一种温柔得出奇的声调说道:
“那可不是!你就侮辱我,嘲弄我,压倒我吧!不过,来,
快来!我们得赶紧。我对你说了,就在明天,河滩上的绞刑
架,知道吗?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太可怕了!看见你走进囚
车里!噢!求求你啦!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你!噢,快
跟我走。等把你救出去之后,你还来得及爱我。你要恨我多
久就多久。可是来吧。明天!明天!绞刑架!你的极刑!啊!
快逃!宽恕我吧!”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精神恍惚,要把她拖走。
她瞪着眼睛呆呆看着他。
“我的弗比斯怎么样啦?”
“啊!”教士叫了一声,松了她的胳膊。“您真没有怜悯心!”
“弗比斯到底怎么啦?”她冷冷地又问了一遍。
“他死了!”教士喊道。
“死了!”她始终冷冰冰的,一动不动。“那么,您为什么
要劝我活下去呢?”
他并没有听她说,只是好似自言自语: “噢!是的,他一
定死掉了,刀刃插过去很深。我想刀尖直刺到心脏!啊,我
全身力气都集中在匕首的尖端上!”
少女一听,像狂怒的猛虎似地向他扑过去,并以一种超
自然的力量把他推倒在楼梯上,嚷道:“滚吧,魔鬼!滚,杀
人凶手!让我去死吧!让我和他的血变成你脑门上一个永不
磨灭的污斑!要我属于你,教士!休想!休想!我们绝无结
合的可能,甚至在地狱里都不行。滚蛋,该死的家伙!休想!”
教士踉踉跄跄来到石梯前,悄悄把双脚从道袍皱褶的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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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中解脱出来,捡起灯笼,慢慢爬上通向门口的石梯,打开
门,走出去了。
忽然,少女看见他从门口又探进头来,脸上的表情真可
怕,狂怒,绝望,连声音都嘶哑了,向她吼着:“我告诉你,
他死了!”
她扑倒在地上。地牢里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了,唯有水
滴在黑暗中坠落下来震动了水洼而发出声声的叹息。
五 母 亲
一位母亲看到自己孩子的小鞋,心中的思念油然而生,我
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思念更令人眉开眼笑的了。
尤其这是准备节日里、礼拜天、受洗礼时穿的鞋,连鞋底都
绣着花,孩子还没有穿着走过一步路,那就更不用说了。这
鞋是那样优雅喜人,小巧玲珑,根本不能穿着走路,母亲看
见它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孩子。她朝它微笑,吻她,跟它说
话。她寻思现实中能否真有一只脚这么小,而且,孩子即使
不在跟前,只要有了漂亮的鞋子,她眼前就会重新出现一个
柔弱的小人儿。她以为见到了她,也确实见到了她,见到她
的整个身子,活泼、欢快,还有她纤细精巧的手、圆圆的头、
纯洁的嘴唇、眼白发蓝的明亮的眼睛。若是在冬天,这小人
儿就在那里,在地毯上爬,吃力地攀上一只凳子,而母亲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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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吊胆,怕它靠近火边。若是在夏天,她爬到院子里、花园
里,拔石板缝里的草,天真地看着大狗、大马,一丁点儿也
不害怕,还跟贝壳、花儿玩耍,把沙撒到花坛里,把泥巴扔
在小路上,免不了挨园丁一顿责备。她周围的一切也像她一
样在欢笑,在闪光,在玩耍,连风儿和阳光也是在她颈后的
细发环中间尽情嬉戏。这鞋把这一切呈现在母亲面前,将她
的心融化了,宛如火把蜡烛融化一般。
然而,孩子丢失,那聚集在小鞋周围的万般欢乐、迷人、
深情的形象,顷刻变成千百种可怕的东西。漂亮的绣花鞋只
成了一种刑具,永远无休无止地绞碎母亲的心。颤动着的还
是同样的心弦,最深沉、最敏感的心弦,不过已不是天使在
轻轻抚弄,而是魔鬼在狠劲弹拨。
五月的一天清晨,太阳在深蓝色天空冉冉升起—— 加罗
法洛 ①
喜欢将耶稣从十字架上解下来的情景画在这样的背景
上—— 罗朗塔楼的隐修女听到河滩广场传来吱吱的车轮声,
萧萧的马嘶声和丁丁当当的铁器声。她迷迷糊糊有点被吵醒
了,把头发捋在耳边去不听,随后又跪到地下凝视着她就这
样膜拜了十五年之久的没有生命的小东西。这只小鞋我们已
经说过,在她看来就是整个宇宙。她的思绪已禁闭在里面,只
有死了才会出来,提到这玩具般的那可爱的粉红缎子鞋,她
向苍天倾吐过多少苦涩的诅咒、感人肺腑的怨情、祈祷和呜
咽,只有罗朗塔楼的阴暗地洞才知道。就是在一件更优雅、更
精致的物品前,也绝没有人流露过如此强烈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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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加罗法洛 (1481—1559):意大利画家。
那天早上,她的痛苦好像比往常更强烈了,从外面就听
得见她单调而高亢的悲叹,真令人心碎。
“啊,我的女儿!”她说。“我的女儿!我可怜的、亲爱的
孩子啊!我再也见不到你啦。这下子可完啦!我老是觉得这
是昨天发生的事呀!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既然您这么快将
她带走,倒不如当初不要把它赐给我,孩子是我们身上掉下
的肉哇,一个丢失孩子的母亲就不再相信上帝,难道你不知
道吗?啊!我真倒霉呀,偏偏在那天出去了!主啊!主啊!在
我快乐地抱着她在火炉旁烤火的时候,在她吃着奶朝我笑的
时候,在我让她的小脚蹬到我的胸口直到我的嘴唇的时候,难
道您从来没有看见我和她在一起的情景,才这样把她从我身
边带走吗?啊!您要是看到这一切,我的上帝,您就会怜悯
我的欢乐,您就不会剥夺留在我心中唯一的爱了!难道我就
是那么坏,主啊,不到惩罚我的时候,就看不到我吗?唉!唉!
瞧,鞋在那儿;脚呢,它在哪儿?其余的在哪儿?孩子在哪
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呀!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主啊,把
她还给我吧。我跪着求您十五年了,膝盖磨破了,上帝呀,难
道这不够吗?把她还给我吧,哪怕只是一天、一个钟头、一
分钟、就一分钟,主啊!然后再把我永远扔给魔鬼!啊!要
是我知道你衣袍的下摆拖到哪里,我就会用双手紧紧抓住它,
您可千万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呀!她漂亮的小鞋,难道您一点
儿也不怜惜吗,主啊?您怎能判一个可怜的母亲受十五年这
样的苦刑呢?慈悲的圣母!天上慈悲的圣母!我的孩子我的
耶稣儿呀,有人将她从我这里夺走,从我这里偷走,在一块
灌木丛里吃了她,喝干她的鲜血,嚼碎她的骨头!慈悲的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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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可怜可怜我吧!我的女儿!我不能没有我的女儿呀!即
使她在天堂里,这对我又有什么用啦?我不要您的天使,我
只要我的孩子!我是一头母狮,我需要我的小狮子。哦,主
啊!您要是不把孩子还给我,我就要在地上自我作践,要用
额头碰碎石头,要受天罚,要把您诅咒!您看得很清楚,我
的双臂完全损伤,主啊!难道慈悲的上帝没有丝毫怜悯心!啊!
只要我找到我的女儿,只要她像太阳一样温暖着我,哪怕您
只给我盐和黑面包,我也心甘情愿!咳!上帝我主啊,我只
是个下贱的罪人,可是有了我的女儿,我也虔诚了。出于爱
她,我一心一意信奉宗教,而且透过她的微笑我仿佛通过天
堂的大门看见了您。啊!我要是能把这鞋穿在那只漂亮的粉
红色小脚上,只要一次,再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慈悲的圣
母啊,我情愿赞美着您而死去!啊!十五年!现在她该长大
了!不幸的孩子呀!什么,这竟是真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哪怕在天堂也不会见到!因为,我,去不了天堂。啊,多么
悲惨!只能说那是她的鞋,如此而已!”
不幸的女人扑向这只鞋,多少年来使她慰藉、使她绝望
的鞋,她的五脏六腑像第一天那样在抽噎声中撕碎了。因为
对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来说,那总是第一天,这种痛苦不会
过时。丧服虽然旧了,褪色了,心里依然漆黑一团。
这时,从小屋前传来孩子们阵阵欢声笑语。每次看见孩
子们或者听到他们的声音,可怜的母亲总是赶忙跑到这坟墓
最幽暗的角落里,好像恨不得把耳朵钻进石头里,免得听到
这些声音。这一次正相反,她好像猛然惊醒,一下子站了起
来,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一个小男孩说了这样一句:“今天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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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死埃及女。”
我们曾见到过蜘蛛在蛛网颤动中突然一跳扑向苍蝇,隐
修女就这样一跳,跑向窗洞口,看官知道,那窗口朝着河滩
广场。确实有一架梯子倚立在终年竖立的绞刑架旁,执行绞
刑的刽子手正在调整因风吹雨打而生绣的铁链。四周站着一
群人。
那群欢笑的孩子已经走远了。麻衣女用目光搜寻她能问
讯的过路人。她发现就在她住处旁有一个神甫好像在念公用
祈祷书,可是他对铁网栅栏的祈祷书远不如对绞刑架那样关
注,他不时朝绞刑架投去阴暗、可怕的一瞥。她认出那是副
主教大人,一个圣洁的人。
“我的神甫,”她问。“那边要绞死谁呀?”
教士望了望她,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他这才说:
“我不知道。”
“刚才有些孩子说,是一个埃及女人。”隐修女又说。
“我想,是吧。”教士道。
这时,花喜儿帕盖特发出险恶的狂笑。
“嬷嬷,”副主教说,“这么说,您一定痛恨埃及女人啦?”
“我岂能不恨她们?”隐修女大声喊道。“她们都是半狗半
人的吸血鬼,偷孩子的贼婆!她们吞吃了我的小女儿,我的
孩子,我的独生女儿呀!我的心也没有了,她们把我的心吃
了!”
她样子可怕极了。教士冷冰冰地看着她。
“其中有一个我特别恨,我诅咒过。”她又说。“这是个年
轻女人,如果她的母亲没有把我的女儿吃掉的话,她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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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与我的女儿相仿。这个小毒蛇每次经过我房前,我的血就
在翻涌!”
“得啦!嬷嬷,这下您开心啦,”教士冷漠得像一座墓地
雕像,说道。“你马上看到绞死的就是那个女人。”
他的脑袋耷拉到胸前,慢吞吞地走开了。
隐修女快活地扭动双臂,叫道:“我早就向她说过,她会
上绞刑架的!谢谢您,神甫!”
她披头散发,目光似火,肩膀撞着墙,在窗洞栅栏前大
步走起来,就像笼子里一只饿了好久,感到用餐时刻快到的
母狼那般。
六 三人心不同
实际上,弗比斯并没有死。这种人总是经得起磨难的,国
王特别讼师菲利浦·勒利埃老爷对可怜的爱斯梅拉达说他快
要死了,那是出于口误或玩笑,副主教对女犯人说他死了,事
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实情,不过他相信,他估计,他不怀疑,他
真心希望他死了。要让他把情敌的好消息告诉他心爱的女人,
那真是受不了。任何男人处在他的位置都会这样做的。
这倒不是说弗比斯的伤不严重,只不过它不像副主教渲
染得那么厉害而已。巡逻队士兵开头将他送到医生家,医生
担心他活不了一个礼拜,甚至用拉丁话告诉了他。不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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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的力量终究占了上风。这是常有的事,尽管医生做了种种
预测和诊断,大自然还是喜欢嘲弄医生,硬把病人救活了。当
他还躺在医生的破床上,就受到了菲利浦·勒利埃和宗教法
庭审判官的初步盘问,这使他十分厌烦。因此,一天早晨,他
感觉好了些,就留下他的金马刺抵了医药费,不声不响地溜
了。可是,这并没有给案子的预审造成什么麻烦,那时的司
法很少考虑一个刑事案件是否明晰和清楚,它所需要的只是
将被告绞死。况且,法官掌握着指控爱斯梅拉达的不少证据,
他们认为弗比斯死了,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弗比斯呢,并没有逃得很远,他只不过回到他的部队,离
巴黎几驿站路的法兰西岛格- 昂- 勃里的驻军里。
总之,他觉得在这个案子中亲自到庭绝不是什么愉快的
事。他隐约感到他在里面会扮演一个很可笑的角色。说到底,
如何看待整个事件,他怎么想都不会过分的。如同任何头脑
简单的武夫一样,他不信宗教,却又迷信,在寻思这一奇遇
时,他对那山羊,对他遇到爱斯梅拉达的奇怪方式,对其让
他猜到她爱他的奇怪手法,对她那埃及女子的品质,最后对
那野僧,他都觉得疑虑不安。他隐约看见在这一艳遇中,巫
术成分远远大于爱情。她也许是一个女巫,也许就是魔鬼;说
到底,这是一出滑稽喜剧,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