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深。……此事发生还不到三百年呢。……怎么!我也有
钉子的铁锤,可是这些工具在我手中并不比刃具工匠手里的
木槌更有威力。……关键是要找到泽希埃莱锤打钉子时所念
的那个咒语。”
“废话!”约翰心想。
“得啦,试试看吧!”副主教兴奋地说。“要是成功,钉头
就会冒出蓝色的火光。……埃芒—— 埃当!……埃芒—— 埃
当! ①
不对。……西日阿尼!西日阿尼! ②
……让这钉子给随
便哪个名叫弗比斯的家伙挖掘坟墓吧!……该死!一再老是
同个念头,没完没了!”
一说完,怒气冲冲地把铁锤一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倒伏在桌上,由于高大的椅背挡住,约翰看不见他了。有好
一会儿,只见到他搁在一本书上的一只抽搐而攥紧的拳头。霍
然间,堂·克洛德站立起来,拿起一只圆规,悄悄地在墙上
刻下这个大写的希腊词:’A N’
A# KH 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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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意为命运,请参阅作者原序。
咒语。
咒语。
“我哥哥疯了!”约翰想道,“要是把它写成拉丁文
①
,不
是更省事吗!并非人人都懂得希腊文。”
副主教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把头搁在双手上,像个病人
发高烧,头昏昏沉沉似的。
学子诧异地注视着哥哥。他,为人心胸坦荡,观察人世
只凭纯良的自然法则,强烈的情感凭着自己的爱好任意流淌,
每天清晨都充分挖掘好一条条新沟渠,所以心中激情的湖泊
总是干涸的。像他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无法理解:人欲的海
洋一旦出口被堵住,将会怎样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翻腾,将
会怎样沉积,怎样膨胀,怎样泛滥,怎样叫人撕心裂肺,怎
样迸发为内心的哭泣和暗暗的抽搐,一直到冲垮堤岸,毁坏
河床。克洛德·弗罗洛那严厉冷峻的外表,那道貌岸然和拒
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面孔,一向把约翰蒙骗了。这个生性快
活的学子,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在埃特纳火山 ②
白雪覆盖的山
巅下,竟会有沸腾的、狂暴的、深沉的岩浆。
我们不清楚他是否这时突然也萌发这些想法。但是,不
论他怎么没有头脑,还是晓得自己看到了本不应该看见的事
情,无意中发现了他哥哥的灵魂最秘密的状况,也晓得不应
当让克洛德觉察到他在场。于是看见副主教又回到原先那种
木然的状态中,遂把头悄悄缩了回来,故意在门外走了几步,
弄出声响来,好像有人刚刚到来,在向屋里的人通报似的。
“进来!”副主教从密室里高声喊道。“我正等着您呢,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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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西西里的著名火山。
原文为拉丁文。
意把钥匙留在锁孔里。进来,雅克大人。”
学子放大胆子走了进去。在这样的地方来了这样一个客
人,这叫副主教感到十分尴尬,不由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寒噤,
说:“怎么!是您,约翰?”
“反正都是同一个J ①
字母开头的。”学子涨红着脸,厚着
脸皮,轻松地应道。
堂·克洛德又板起面孔了。
“您来这里做什么?”
“我的哥呀,”学子答腔,竭力装出一副既得体,又可怜
又谦恭的样子,带着天真无邪的神情,手里转动着帽子。“我
是来向您请求……”
“什么?”
“一点我迫切需要的教诲。”约翰不敢大声再说下去:“还
有一点我更急需的钱。”这后半句一下子顿住,没有说出来。
“先生,我可对您很不高兴。”副主教的语气很冷淡。
“唉!”学子叹息道。
堂·克洛德把坐椅转了四分之一圈,目不转暗地盯着约
翰,说:“见到您可真高兴!”
这是一句可怕的开场白,约翰准备挨狠狠一顿训斥。
“约翰,每天都有人向我告您的状。那次打架,您用棍子
把一个名叫阿贝尔·德·拉蒙尚的小子爵打得鼻青脸肿,是
怎么一回事?……”
“噢!”约翰说。“小事一桩!是小侍从这个坏小子寻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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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约翰 ( Jehan )和雅克 ( Jacques )都是J字母开头。
骑着马在污泥里猛跑,溅了同学们一身泥!”
“您把那个叫马伊埃·法尔热的袍子撕破了,又是怎么一
回事?”副主教接着说道。“那人诉苦说:长袍都撕破了 ①
。”
“唔,呸!只不过是蒙泰居的蹩脚小斗篷罢了!”
“诉状上明明说是长袍,而不是小斗篷 ②
,您懂不懂拉丁
文?”
约翰没有答腔。
“是呀!”教士摇摇头接着说。“现在学习的文科竟到了这
个地步!拉丁语几乎听不到,叙利亚语无人知晓,希腊语那
样叫人讨厌,甚至连最博学之士碰到一个希腊字就跳过不念,
也不以为无知,反而说:这是个希腊字,念不来。 ③
”
听到这里,学子毅然抬起头来,说:“兄长大人,请允许
我用最纯正的法语,把墙上那个希腊字解释给您听。”
“哪个字?”
“’A
N’A# KH 。”
副主教黄颧骨上顿时泛起淡淡的红晕,仿佛火山内部激
烈的震动而渲泄出来的一缕烟云。学子几乎没有觉察到。
“那敢情好,约翰。”兄长强打起精神,结结巴巴说道。
“这字什么意思?”
“命运。”
堂·克洛德的脸色一下子刷白,而学子却漫不经心地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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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下说:
“还有下面那个希腊字,看得出来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刻
的,意思是淫秽。您看我还懂得希腊文吧。”
副主教缄默不语,这一堂希腊文课使他困惑不解。小约
翰像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样样灵精,看出这正是大胆提
出要求的大好时机,便装出柔声细气,开口说:
“我的好哥哥呀,难道您真的那样恨我,才摆出恶狠狠的
样子给我看,仅仅因为我跟人打架闹着玩玩,狠狠刷了谁的
几记耳光,踢了谁的几下屁股,教训了一下那些什么毛头小
伙子,什么臭小子 ①
?—— 您瞧,克洛德好哥哥,我的拉丁文
挺棒吧。”
然而,这种假惺惺的亲热劲,丝毫也没有对严厉的大哥
产生惯常的那种作用。地狱的守门犬克伯罗斯不吃蜜糕,副
主教额上的皱纹一点也没有舒展开来。
“您到底想干什么?”副主教干巴巴地问道。
“那好,就实说吧!我要钱。”约翰勇敢地应道。
一听到这毫不为难的表白,副主教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显
出老子教训儿子的表情。
“约翰先生,您知道,我们在蒂尔夏普的采邑,年贡和二
十一所房屋的租金都计算在内,常年总共是巴黎币三十九利
弗尔十一索尔六德尼埃。这比帕克莱兄弟那时候多了一半,但
还是不多呀。”
“我需要钱。”约翰泰然自若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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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您知道宗教裁判官已经裁决,我们那二十一所房屋从属
于主教的整个采邑,如果要赎回这种隶属关系,就得向尊敬
的主教偿付两个镀金的银马克,价值两个巴黎利弗尔。可是,
这两个马克,我还没能凑齐哩。这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需要钱。”约翰第三次重复道。
“您要钱做什么用?”
听到这一问话,约翰眼睛里掠过一线希望的亮光,遂又
装出温顺和讨好的肉麻样子。
“啊,亲爱的克洛德哥哥,我向您要钱绝无坏心。并不是
想用您的钱装模作样到酒馆去出风头,也不是想骑着骏马,锦
缎的马披金光闪烁,带着仆人到巴黎大街上去招摇过市。不
是的,哥呀,是为了做件好事。”
“什么样好事?”克洛德有点感到意外,问道。
“我有两个朋友想给圣母升天会一个可怜寡妇的孩子买
衣着用品。这是一件善事,得花三个弗罗林,我也想出一份。”
“您这两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皮埃尔·拉索默尔和巴底斯蒂·克罗克瓦松 ①
。”
“唔!”副主教说道。“这些名字可真是跟行善很相称呀,
就好像在教堂主坛上安一门射石炮。”
诚然,约翰挑选了这两个名字糟糕透了,可是发觉得太
晚了。
“再说,”精神的克洛德接着说。“什么样的孩子衣着用品
要值三个弗罗林?而且还是给圣母升天会一个寡妇的孩子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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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两个名字的意思是刽子手皮埃尔和赌徒巴底斯蒂。
的?我倒要问一下,打从什么时候起,圣母升天会的寡妇们
会有裹着襁褓的婴儿呢?”
约翰再次打破尴尬的局面,说:“得啦,不错!我要钱是
为了今晚到爱情谷去看伊莎博·蒂埃丽,行了吗?”
“不要脸的坏蛋!”教士喊叫起来。
“淫秽 ①
。”约翰应道。
学子也许是调皮,借用了密室墙上的这个词,却对教士
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作用。只见他咬着嘴唇,气得脸红耳赤。
“给我滚,我在等人。”他于是对约翰说。
学子试图再做一次努力:“克洛德哥哥,至少给我一个小
钱吃饭吧。”
“格拉田教会学得如何啦?”堂·克洛德问道。
“本子丢了。”
“拉丁人文科学学得如何?”
“奥拉蒂乌斯 ②
的书本给人偷去了。”
“亚里士多德学得如何?”
“说真的!哥呀,有个教堂神甫说过,任何时代的异教邪
说都是以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为渊薮的,这神甫究竟是谁
呢?见鬼去吧,亚里士多德!我才不愿意让他的形而上学来
破坏我的宗教信仰呐。”
“年青人,”副主教接着说。“在王上最后一次进城时,有
一个侍从贵族叫菲利浦·德·科米纳,马披上绣着他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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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奥拉蒂乌斯,公元前六世纪传说中的罗马英雄。
原文为希腊文。
格言,不妨劝您好好想一想:不劳动者不得食 ①
。 ”
学子半晌不作声,用手指搔搔耳朵,眼睛盯着地上,脸
有愠色。猛然间,他一下子转身向着克洛德,其敏捷真不亚
于猴子。
“这么说来,好哥哥,您连给我一个巴黎索尔,去面包铺
买块面包皮都不给啦?”
“不劳动者不得食。”
副主教毫不容情,约翰听了他这句回答,双手捂住头,像
个女人哭泣一样,带着绝望的表情嚷叫:“
O# o# o# o# o# oi !”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克洛德听到这怪叫声,不由一
怔,问道。
学子刚用拳头揉过眼睛,使看起来像哭红了似的,一听
到克洛德的问话,厚着脸皮抬眼望着他,应道:“嗯,什么!
这是希腊语呀!是埃斯库罗斯的抑抑扬格 ②
诗句,表示悲痛
欲绝。”
说到这里,随即纵声哈哈大笑,笑得那么滑稽,那么厉
害,副主教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其实这要怪克洛德自
己,为什么过去要那样娇惯这个孩子呢?
“哦!克洛德好哥哥,我的靴底都破得吐舌头了,世上哪
有比这更悲惨的厚底靴吗?”
副主教一下子又恢复了原来的那种粗声厉色:“新靴子会
给您送去,钱分文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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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即两个轻音节后跟一个重音节的音步。
原文为拉丁文。
“哥呀,只要给个小钱!”约翰苦苦恳求道。“我一定好好
用功,把格拉田教令背诵出来,一定好好信奉上帝,一定争
取成为品学兼优的毕达哥拉斯。不过,给我一文小钱,行行
好吧!饥饿张着大口,就在这儿,在我眼前,又脏,又臭,又
深,连鞑靼人或是僧侣的鼻子都望尘莫及,难道您就忍心看
我被饥饿吞吃掉?”
堂·克洛德晃了晃满是皱纹的脑袋,又说:“不劳动者
……”
约翰没让他说完,嚷道:
“算了,见鬼去吧!欢乐万岁!我要去喝酒,去打架,去
打碎酒坛,去找娘们!”
说着,把帽子往墙上一扔,把手指头扳得像响板那样响。
副主教神色阴沉,瞅了他一眼。
“约翰,您没有一点灵魂。”
“要是这样,根据伊壁鸠鲁的说法,我缺的是某种莫名其
妙的东西所形成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约翰,应当认真想一想改过才是。”
“这个嘛,”学子叫道,同时看看他哥哥,又瞧瞧炉子上
面的蒸馏瓶。“怪不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荒唐的,种种想法和瓶
瓶罐罐!”
“约翰,您正站在滑溜溜的斜坡上,您可知道会滑到哪里
去吗?”
“滑到酒馆去。”约翰应道。
“酒馆通向耻辱柱。”
“这只是一只像别的灯笼那样的灯笼,也许打着这只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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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狄奥日内斯 ①
可以找到要找的人。”
“耻辱柱通向绞刑架。”
“绞刑架只是一架天平,一端是人,另一端是整个大地。
能做那个人,那可太妙了。”
“绞刑架通往地狱。”
“地狱是一团大火。”
“约翰呀约翰,您的下场会很惨的。”
“开场倒是很好的。”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别作声!”副主教边说边把一根手指头按在嘴上。“雅克
大人来了。听着,约翰,”他又低声添了一句。“您在这里看
到和听到的,千万别说出去。快躲到这个火炉下面去,别出
声。”
学子蜷缩在火炉下面,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对啦,克洛德哥哥,给我一个弗罗林,我就不作声。”
“住口!我答应您就是了。”
“要马上给。”
“拿去吧!”副主教气鼓鼓地把钱包扔给他。约翰再钻到
炉底下,这时房门正好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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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据传,有天中午,(狄奥日内斯)提着灯笼在雅典街头漫步,有人问他在
做什么,他应道:“我在找个人。”
五 两个黑衣人
来人身穿黑袍,神情阴沉。我们的朋友约翰(不出所料,
他蜷缩在角落里尽量设法能随意看清和听到密室里的一切动
静),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来人的衣著和面容十分寒碜,脸上
却略带几分温柔,不过那是好似猫或判官一样假惺惺的温柔,
一种虚情假意,叫人肉麻的温柔。此人头发花白,皱纹满脸,
年近六十,眼睛巴拉巴拉直眨,白眉,垂唇,大手。约翰一
看,来人不过如此,就是说,大概是一个医生或是一位法官,
而且此人鼻子离嘴巴老远,表明愚不可及。随后,约翰又缩
回他的洞里了,心想这样狼狈不堪地蜷缩着,由这样一个丑
恶的人作伴,何时才有个完,不禁暗自伤心。
对这个来客,副主教连站起来一下都没有,只是做了个
手势,叫他在门边一只板凳上坐下,好一会儿都不声不响,看
上去像依然沉浸在冥思默想之中,然后才用几分恩主的口气
对他说:“日安,雅克大人。”
“您好,大人!”黑衣人连忙答道。
一个称呼雅克大人,另一个意味深长地称呼大人,两种
称呼虽都是同一个大人,意思却存在着天壤之别,有如称
“阁下”的显赫人物与称“先生”的凡夫俗子,主人与下人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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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之别。
副主教又沉默了片刻,雅克大人小心翼翼,不敢打扰他,
他随后才接着说:“喂,搞成了没有?”
“唉!我的大人!”对方苦笑着应道。“我不停地鼓风。灰
也够多的。就是一星半点金子也没有。”
堂·克洛德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码事,雅克
·夏尔莫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