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离奇古怪的应答呢!“敲钟的!我要叫人把你拉去巴黎街
头示众,用鞭子抽打,把你脊肩当钟敲。听见了没有,恶棍?”
“您想要知道我多大了,我想,到今年圣马丁节就满二十
岁了。”卡齐莫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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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真是岂有此理,司法长官再也受不了了。
“啊!坏蛋,你竟敢嘲弄本堂!执仗的众捕快们,快给我
把这家伙拉到河滩广场的耻辱柱去,给我狠狠鞭打,在轮盘
上旋转他一个钟头。这笔账非跟他清算不可!本官命令四名
法庭指定的号手,把本判决告谕巴黎子爵采邑的七个领地。”
书记官随即迅速草拟判决公告。
“上帝肚皮呵!瞧这判得有多公正呀!”磨坊的约翰·弗
罗洛这小个儿学子在角落里嚷叫了起来。司法长官回过头来,
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又直勾勾盯着卡齐莫多,说道:“我相信
这坏家伙说了上帝肚皮!书记官,再写上因亵渎圣灵罚款十
二巴黎德尼埃,其中一半捐赠圣厄斯塔舍教堂,以资修缮,我
就是特别虔敬圣厄斯塔舍。”
不一会功夫,判决书拟好了。内容简单扼要。那时,巴
黎子爵司法衙门的例行判决书,还没有经过庭长蒂博·巴伊
耶和王上的律师罗歇·巴尔纳的加工润饰,还没有受到十六
世纪初期这两个法学家在判决书中那种俨如密林般文体的影
响,满纸充塞诡辩遁辞和繁琐程序。一切都是明确,简便,直
截了当。人们从中可以径直走向目的地,每条小道见不到荆
丛和弯曲,一眼便可以望见尽头是轮盘呢,还是绞刑架,或
者是耻辱柱。总之,人们起码知道自己向何处去。
书记官把判决书递给司法长官。司法长官盖了大印,随
即走出去继续巡视其他法庭,当时的心态想必恨不得就在那
一天把巴黎的所有监牢都关满人。约翰·弗罗洛和罗班·普
斯潘暗暗发笑。卡齐莫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神情冷漠而又
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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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弗洛里昂·巴伯迪安老爷宣读判决书准备签字的时
候,书记官突然对被判罪的那个可怜虫动了恻隐之心,希望
能替他减点刑,便尽可能凑近预审法官的耳边,指着卡齐莫
多对他说:“这个人是聋子。”
他本来希望,这种共同的残疾会唤起弗洛里昂老爷的关
心,对那个犯人开恩,然而,我们前面已经注意到,首先,弗
洛里昂老爷并不愿意人家发觉他耳聋;其次,他的耳朵实在
太不中用了,书记官对他说的话儿,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而他却偏要装出听见的样子,于是应道:“啊!啊!那就不同
了。我原来还不知道此事哩。既是这样,那就示众增加一个
小时。”
随即在修改过的判决书上签了字。
“活该!”罗班·普斯潘说道,他一直对卡齐莫多怀恨在
心。“这可以教训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侮人!”
二 老 鼠 洞
昨天为了跟踪爱斯梅拉达,我们同格兰古瓦一道离开了
河滩广场,现在请看官允许我们再回过来谈一谈这个广场吧。
此时是上午十点钟。广场上一切表明这是节后的翌日。石
板地面上,满目是垃圾、绸带、破布、冠饰的羽毛、火炬的
蜡滴,公众饕餮的残滓。如前所述,许多市民四处游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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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踢着焰火的余烬,站在柱子阁前面心荡神移,回想昨日那
些华丽的帏幔,至今犹余兴未尽,把悬挂帏幔的钉子也尽情
观赏。卖苹果酒和草麦酒的商贩,滚动着酒桶在人群中穿来
穿去,一些有事在身的行人来往匆匆。店家站在店铺门前交
谈,相互打招呼。大家七口八舌,谈论节日啦,使臣啦,科
珀诺尔啦,狂人教皇啦,个个争先恐后,看谁能说得最详细,
笑得最开心。就在这时候,耻辱柱的四边刚有四个骑马的捕
快设岗,一下子把分散在广场上的一大部分民众吸引到他们
周围来了。这些民众为了观看一次小小的施刑,只好活受罪,
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里闷得慌。
看官已经观赏了广场上各处正在上演的这幕热烈的闹
剧,如果现在把视线移向河岸西边角上那座半哥特式半罗曼
式的古老的罗朗塔楼,就会发现其正面拐角处有一本公用的
祈祷书,装饰华丽,顶上有披檐可以挡雨,周围有道栅栏可
以防盗,却可以让人伸手进去翻阅。这本祈祷书旁边有尖拱
形的一个小窗洞,窗外有两根铁条交叉护住,窗口朝向广场;
这是一间小屋子的唯一窗洞,空气和阳光就从这窗洞进到屋
里面;这间斗室没有门,它是从塔楼底层的厚墙上开凿而成
的。室内清幽,寂静,尤其外面恰好是全巴黎最拥挤、最喧
闹的广场,这时游人云集,人声沸腾,因而室内的清幽显得
益发深沉,寂静也更加死气沉沉了。
将近三百年来,这间小屋在巴黎是名闻遐迩的。当初,罗
朗塔楼的主人罗朗德夫人为了悼念在十字军征战中阵亡的父
亲,在自家宅第的墙壁上叫人开凿了这间小屋,把自己幽禁
在里面,永远闭门不出,后来索性把门也堵死了,不论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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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只有那个窗洞一直开着。整座宅第,她仅仅留下这间
小屋,其余的全献给穷人和上帝。这个悲痛欲绝的贵妇就在
这提前准备好的坟墓里等死,等了整整二十年,日夜为父亲
的亡灵祷告,睡时就倒在尘灰里,甚至连用块石头做枕头也
不肯,终日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只靠好心的过路人放在窗
洞边沿上的面包和水度日。这样,她在施舍别人之后,也接
受别人的施舍了。临终时,即在迁入另一座坟墓之际,她把
原先的这个坟墓就永远留给了那些伤心的母亲、寡妇或女儿,
因为她们会有许多悔恨要为别人或者自己祈求上帝宽恕,宁
愿把自己活活埋葬在极度痛苦或严酷忏悔之中。她同时代的
穷人用眼泪和感恩来哀悼她,但他们深为遗憾的是这位虔诚
女子,由于没有靠山,没能被列为圣徒。他们当中那些有点
叛经离道的人,希望天堂里办事会比罗马容易些,既然教宗
不予恩准,便索性为亡人祈求上帝了。大多数人纪念罗朗德
夫人只是把它看做是神圣的,把他的破旧衣裳当做圣物。巴
黎城也为了纪念这位贵妇,特地在那间小屋的窗洞旁边,安
放了一本公用的祈祷书,让过路的行人随时停下来,哪怕仅
仅祈祷一下也好;让人们在祷告时想到给予布施,以便那些
继罗朗德夫人之后隐居在这个洞穴的可怜隐修女,不至于完
全因饥饿和被遗忘而死。
中世纪的都市里,这类坟墓并不稀少。就在最熙来攘往
的街道,最繁华喧闹的市场,甚至就在路中央,在马蹄下,在
车轮下,时常可以发现那么一个地洞、一口井、一间堵死并
围着栅栏的小屋,里面有个生灵日夜在祈祷,自愿在某种无
休无止的悲叹之中,在某种莫大的悔罪之中度过一生。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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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乎房屋与坟墓、市区与墓地之间类似中间环节的可怕小屋,
这个隔绝于人世、生如同死的活人,这盏在黑暗中耗尽最后
一滴油的灯,这线摇曳在墓穴里的余生之光,这石匣里的呼
吸声、说话声和无休无止的祷告声,这张永远朝向冥间的脸
孔,这双已被另一个太阳照亮的眼睛,这对紧贴着墓壁的耳
朵,这禁锢在躯壳中的灵魂,这禁锢在囚牢里的躯壳,这紧
裹在躯壳与花岗岩双重压迫下的痛苦灵魂的呻吟,所有这一
切离奇古怪的现象在今天可以引起我们各种各样的思考,然
而在当时却丝毫也不为群众所觉察。那个时代,人们虔诚有
余,却缺乏推理和洞察力,对于一件信教行为,是不会顾及
这么多方面的。他们笼统看待事物,对牺牲大力颂扬,敬仰
之至,必要时还奉为神圣,但对这牺牲所忍受的痛苦,却从
不加分析,只是微不足道地表示一点怜悯罢了。他们不时送
给悲惨的苦修者一点食物,从窗洞口看一看他是否还活着,从
不过问其姓名,也不清楚他奄奄待毙已经多少年头了。要是
陌生人问起这个地洞里逐渐腐烂的活骷髅的什么人,如果是
男的,旁边的人便简单地应一声:“是个隐修士。”如果是女
的,就应一声:“是个隐修女。”
人们那时就是这样看待一切的,用不着什么玄学,用不
着夸夸其谈,用不着放大镜,一切全凭肉眼观察。无论对于
物质世界,还是精神世界,显微镜当时还没有发明出来哩。
况且,虽说人们对遁世隐修不足为奇,这类事例如前所
述,在各个城市当中也确实司空见惯。巴黎这类专为祈祷上
帝和进行忏悔的小屋子就相当多,几乎全有人居住。真的,教
士们处心积虑,不让这类小屋子空着,要是空着,那就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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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信徒们的热情冷却了,所以一旦没有忏悔的人,便把麻风
病人关进去。除了河滩广场那间小屋外,鹰山还有一间,圣
婴公墓的墓穴里还有一间,另一间已搞不清在什么地方了,我
想也许在克利雄府邸吧。还有好些在其他许多地方,由于其
建筑已经湮没,只能从传说中找到其痕迹。大学城也有其隐
修所,就在圣日芮维埃芙山上,住着中世纪一个像约伯 ①
那
样的人,每天在一道水槽深处的粪堆上唱着忏悔的七诗篇,唱
完了又从头开始,夜间唱得更响亮 ②
,就这样唱了整整三十
年。时至今日,考古学家走进了能言井街,觉得还能听见他
的歌声呢!
我们这里单表罗朗塔楼的那间小屋,应当说它从来没有
断过隐修女。罗朗德夫人死后,难得空过一两年。许多女人
到这里来,哭父母的哭父母,哭情人的哭情人,哭自己过失
的哭自己过失,一直哭到死为止。喜欢说俏皮话的巴黎人,什
么都要插手,甚至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也要管,硬说在这
些女人当中很少看到寡妇。
按照当时的风尚,用拉丁文在墙上刻着一个题铭,向识
字的过路人指明这间小屋的虔诚用途。在门的上方写着一句
简短的格言来说明一座建筑物的用途,这种习俗一直延至十
六世纪。因此,今天在法国,人们还可以看到在图维尔领主
府邸的牢房小门上方写着肃穆等候 ③
;在爱尔兰的福特斯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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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据《旧约全书·约伯记》记载,天降灾难给约伯,他苦行忏悔,终于得
救。
城堡大门上方的纹章下面,写着强大的盾牌,领袖的救星 ①
;
在英格兰,库倍伯爵好客的府宅的大门上方写着宾至如归 ②
。
这是因为在当时,任何一座建筑物都是一种思想的体现。
罗朗塔楼那间砌死的小屋子没有门,所以在窗洞上方用
罗曼粗大字母刻着两个词:
你,祈祷。 ③
老百姓看事物全凭见识,不会讲究那么多微妙之处,宁
愿把路易大王 ④
说成是圣德尼门,便把这个阴森潮湿的洞穴
取名为老鼠洞。这个叫法虽不如前面那一个高雅,倒反而生
动得多。
三 一块玉米饼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期,罗朗塔楼的那间小室是住着人的。
看官要是想知道是谁住在里面,那只要听一听三个正派的妇
道人家的谈话就明白了。在我们把看官的注意力引到老鼠洞
的时候,这三个妇道人家恰好沿着河岸,一起从小堡向河滩
广场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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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
④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为拉丁文。
其中两个从衣着来看,是巴黎的殷实市民。柔软的雪白
绉领,红蓝条纹相间的混纺粗呢裙子,腿部紧裹着羊毛编织
的白袜子,脚踝处饰着彩绣,黑底方头的褐色皮鞋,特别是
她们的帽子,就是香帕尼地区妇女至今还带的那种尖角帽,饰
满绸带、花边和金属箔片,简直可以同俄国禁卫军的榴弹兵
的帽子相匹敌,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这两个女子属于富裕的商
妇阶层,其身份介于如今仆役们称之为太太和夫人之间。她
们既没有戴金戒指,也没有戴金十字架,这很容易看出,那
并非由于她们家境贫寒,而只是天真地害怕被罚款的缘故。另
一个同伴的打扮也不差上下,只是在衣着和姿态方面有着某
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散发着外省公证人妻子的气息。从她把
腰带高束在臀部之上的样子来看,她好久没到巴黎来了。除
此之外,她的绉领是打褶的,鞋子上打着绸带结子,裙子的
条纹是横的而不是直的,还有其他许多不伦不类的装束,叫
高雅趣味的人大倒胃口。
头两位向前走着,迈着巴黎女子带领外省妇女游览巴黎
的那种特别步履。那个外省女子手拉着一个胖男孩,男孩手
里拿着一大块饼。
我们很抱歉还得加上一笔:由于季节严寒,他竟把舌头
当手帕使用了。
这孩子硬是被拖着才走,正如维吉尔所说的,步子并不
稳重 ①
,老是绊跤,惹得他母亲大声嚷叫,事实上,他眼睛只
盯着手里的饼,并不注意看路。大概由于某种的重大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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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
他才没有去咬那块饼,只是深情地把它看来看去。其实,这
块饼本来应该由他母亲来拿的,却把胖娃娃变成了坦塔洛
斯 ①
,真有点残忍了。这时三位佳妇(因为“夫人”一词当时
只用于贵妇)一起说开了。
“快点走,马伊埃特大嫂。”三人中最年轻也是最胖的一
个对外省来的那个女子说道。“我真怕我们去迟了,刚才听小
堡的人说,马上就要把他带到耻辱柱去啦。”
“唔!得了,乌达德·缪斯尼埃大嫂,瞧你说什么来的呀!”
另个巴黎女子接着说。“他要在耻辱柱待两个钟头哩。我们来
得及。亲爱的马伊埃特,你见过刑台示众吗?”
“见过,在兰斯。”外省女子应道。
“呵,得了!你们兰斯的耻辱刑柱那算什么玩艺儿?不过
是一只蹩脚笼子,只用来惩罚一些乡下人罢了。那真是了不
起呀!”
“何止乡下人!”马伊埃特说道。“在呢绒市场!在兰斯!
我们见过许多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他们弑父杀母呐!哪里只
是乡下人!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啦,热尔维丝?”
这外地女子为了家乡耻辱柱的名声,真的快要生气了,幸
亏乌达德·缪斯尼埃大嫂识趣,及时掉转了话题。
“对啦,马伊埃特大嫂,你认为那些弗朗德勒御使怎么样?
兰斯也见过这么漂亮的御使吗?”
“我承认,要看这样的弗朗德勒人,只有在巴黎呐。”马
伊埃特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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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因得罪众神,被罚永受饥渴之苦。
“御使团当中有个身材魁梧的使臣是卖袜子的,你看到了
吗?”乌达德问道。
“看到了。”马伊埃特答道。“他活像个萨图尔努斯 ①
。”
“还有那个大胖子,面孔像个光溜溜的大肚皮,也看见
啦?”热尔维丝再问道。“还有那个矮个子,小眼睛,红眼皮,
眼皮像缺刻的叶子,睫毛蓬乱,跟毛球似的?”
“他们的马才好看哩,全按照他们国家的方式打扮的!”乌
达德说道。
“啊!亲爱的,”外省来的马伊埃特打断她的话,轮到她
摆出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