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芯进来,陆安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梳着整洁的飞仙髻,身着紫碧裙,外罩紫绫半臂,臂挂紫凤披帛,脚着紫绫秀鞋,袅袅婷婷,清丽的面容未施脂肪,黑眸分明的眸子顾盼自如。似乎不在他身边后,凤芯更加美丽成熟,更有魅力。
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凤芯沉淀了心中复杂的情绪,表现得落落大方:“安阳哥哥来了?请坐。”
她自己也在一把雕花黄梨木椅上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安阳哥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戚周一言不发地在另一侧坐着喝茶,仆人也给凤芯送上来一盏热腾腾的乌蒙茶。
戚周摆手叫仆人们都出去。
陆安阳坐了下来,凝视着凤芯,激动的情绪即使竭力按压也能被戚周看得出来。
“张嘉利对我说他见过你了,你跟戚翰林住在一起。”他尽量声音平稳地说,“我想,应该过来看看。上次在家乡见你的时候,说是将要结婚了,我都准备了一份贺礼,结果你忽然寄给家里一封信,说是暂时不回家,村里人都很诧异。现在既然在长安见到你,说什么也得过来问候一下。”
他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凤芯红了脸,很有些不自在,端起了几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再细细观摩那秘色瓷的质地和色泽。
这个茶盏釉色微黄,滋润光泽,呈半透明状,非常好看。
陆安阳静静地看着她,激动的情绪已被压了下来,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茶盏上,微露浅笑,“戚翰林家的东西真是高档,连茶具都是秘色瓷的。”
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拿起鉴赏:“嗯,胎壁较薄,表面光滑,质地细腻,施釉均匀,是上等货,这样好的东西我是无缘拥有。难怪凤芯妹妹舍了我,甚至舍了竹笛公子追随戚翰林,人往高处走嘛,可喜可贺!”
凤芯神色微变,冷然道:“陆安阳,你想说什么?”语气已经很生分。
戚周抬眸扫了陆安阳一眼,眸中的厌恶一闪而过,继续品茶。
陆安阳笑了笑,视线从茶盏上离开,缓缓地说:“凤芯妹妹,我是来向你通报家乡的消息的。我得到家乡的好消息,你哥哥已经开了几家铺子做起了大生意,在那一带,你们家可以算是大户了。你的阿爷阿娘锦衣玉食,行动都有仆人照顾,很开心,一切安好。凤芯妹妹,我带来的这个消息你开心吗?”
见他换了话题,凤芯松了口气,虽然还是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上次她离家之前,把从丁纪元的洞中拿到的财物大半交给了爷娘,跟他们说让哥哥用这个做本做些生意。现在如愿了,家里是不再用她操心,很开心。
第八百零一章过分()
“谢谢安阳哥哥带给我的好消息,阿爷阿娘安好,我就放心了。”她语气不再生硬,又称呼起安阳哥哥来。
陆安阳依然笑着:“凤芯妹妹,你哥哥做那么大生意的本钱,我原以为是竹笛公子给的,他们石家家业很大,他又见过了你的父母,一定是给了见面礼了。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戚翰林对你父母的供养吧?所以你才会舍了竹笛公子,追随戚翰林。人往高处走,你的这个决定我很赞成。”
凤芯的神色又变了。戚周放下茶盏,乌黑深沉的眸子看向陆安阳,不咸不淡地说:“陆安阳,你好像很喜欢打听人家的私事,人家是哪里来的钱做生意关你什么事?又落不到你手里。”
陆安阳也放下茶盏,哈哈一笑:“戚翰林说笑了,我打小就跟凤芯玩在一起,一度差点成为夫妻,自然会比较关心她的生活。再说了,我还要将她现在的生活状况报告给她的父母,跟他们说,凤芯现在生活得很好,叫他们放心。只要生活质量上去了,管它是妻是妾,都不重要。对了凤芯,你们既然没有举行婚礼就住在了一起,我想大概你是被戚翰林纳了妾吧?”
凤芯重重地把茶盏往几案上一放,茶泼出来了一些:“陆安阳,你太过分了,是谁给了你管我的权利?”
陆安阳笑容敛了一下,故作镇惊道:“哟,生气了?凤芯妹妹,就算你不念咱们过去的情分,我们也是乡亲吧?你阿爷阿娘很惦记你,你自打给了他们一封后就再没有了消息,他们很着急你知道吗?我作为乡亲自当帮他们带回你的确切消息,好让他们放心。”
“其实你也不必那么生气嘛,做妾也不是那么差,何况是戚翰林这样大户人家的,我想他未来的夫人一定是位知书达礼的女子,会跟你相处得很好。我知道,以前我曾要求你给我作妾,你坚决地回绝我说,绝不给人作妾,现在面子上有点过不去。没关系,我不在意。虽然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但是看到你能生活得好,我也替你高兴。”他的话语那么阴阳怪气,凤芯气得脸色铁青,站了起来,眯着眼指着他道:“陆安阳,过去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走!”
陆安阳也站了起来,连连摆手:“好好好,我走。没想到凤芯妹妹给大户人家作妾,脾气也渐长了。那我就回你阿爷阿娘,说你作了戚翰林的妾,叫他们不用担心,也不要再等石家迎娶了,我这就走。”
他作势欲走,被凤芯拦了住:“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跟戚郎没有任何关系。谁准许你跟我父母乱说的?”
陆安阳挑起眉头,诧异道:“咦,他竟然连妾的身份都没给你吗?那你不明不白地就跟他住在一起就为了得到点经济补偿?这要我怎么跟你阿爷阿娘回话?”
戚周忍耐不住,几步跨过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眸色深寒,严酷的声音带着一股寒峭:“陆安阳,你到底要怎样?你拿凤芯的父母来要挟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陆安阳脸色一板,痛恨的目光看向戚周,再扫向凤芯,咬着牙说:“我不甘心。我们本是青梅竹马,到现在我依然爱她,可是她就因为我有了另外的女人而疏远我。我还以为她有多清高,说是绝不做妾。结果呢?还不是我价钱出得不够高,现在连妾的身份都没有,就愿意跟你睡,她有什么资格跟我装清高?还不是贱女人一个!我现的要求就是,好要么给我作妾,要么陪我住三个月后我们各不相干,要么,不搭理我的要求,我回去向她的父母说清她现在的状况。”
凤芯气得浑身发抖:“陆安阳,你完全变了,你凭什么要败坏我的名声?我刚刚在子午谷见到你时,你还不忍伤害我,说明对我的情分还在,人还是正直的。可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随便就跟男人睡,还换来换去。”
戚周早就在他面上打了一捶,只用了两分劲,他也已经眼眶发青,鼻孔流血。陆安阳抹了一把鼻血,冷笑着说:“经过这近两年的时间,我算看透了,在这个世界上,人就必须努力给自己争取利益,什么都得为自己争取,哪儿有那么多温良恭检让,那是傻子!”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曾经被石家欺负,逼抢我的未婚妻凤芯,让我丧失了做男人的尊严,到现在我都没能力讨回公道,而凤芯你不但真心跟了石景安,最后还把我的敌人石景安带回村里,风风火火地说要嫁给他,是故意羞辱我吗?从那时起,我就恨上了你。”
他瞪视着凤芯的眸子里不再有曾经的温情,而是怨毒,“我要努力往上爬,要改变自己,从此只追求自己的利益。严庄的女儿只是我的第一个台阶,我一定会跟她结婚。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追逐自己的利益吗?包括安节使,包括戚右相!我看得出来,安节使努力压制住心中对戚林甫的厌恶和惧怕,努力与他交往。”
陆安阳流血的鼻孔和青肿的脸颊眼眶,再加上怨毒的神色使他显得丑陋而扭曲。“当我地位低微时,谁都可以欺负我,连加嘉利也因看上了你凤芯而处处给我穿小鞋,我发誓要努力往上爬,壮大自己的势力,然后狠狠地处罚每一位曾欺负过我的人!包括促使我改变的罪魁祸首石家!”他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只想发泄心中长久以来累积的怨气。
凤芯被他的言语弄傻了,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心想,这还是自己曾深爱过的安阳哥哥吗?看那一张被仇恨扭曲的脸,哪儿还有一点点阳光和帅气?
陆安阳的眸子像刀一样地刺向凤芯,嘶哑地说:“你不是也变了吗?曾经的你单纯可爱,为了守护我们的感情宁愿跳崖。可是看看现在的你,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你都跟几个人睡过?我真后悔,当初你心甘情愿为我献身,我为什么就不顺理成章的接受呢?就那么压抑着自己,因为怕你受到伤害,真是傻得可笑。”
他用手往还在流血的鼻孔上抹了一把,糊得满脸是血,他仰起那张看起来无赖的脸继续说:
“凤芯,他可以打我,但我的条件你还是考虑一下吧。我一直惦记着你,咱们多少还有些真情,满足了我的愿望的话,咱们就两不相干,否则,我就告诉你的父母你随便换男人,让你不敢回家乡,否则回去就抬不起头来。”
凤芯只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从前帅气阳刚的安阳哥哥哪里去了?那个始终呵护关爱她的安阳哥哥哪里去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身处一群人格卑微的人中间,已经被迷了本性。
戚周神色冰寒得吓人,他一步步走过去,眼底寒光一闪,一阵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之后,陆安阳已经躺在了地上,身体痛苦地倦屈着,嘴边鼻孔都是血,两只眼睛乌青,暴突着眼珠,连呼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凤芯有些慌,快步走到戚周身边,抓住他胳膊道:“你怎么这样打他啊?他到我的家乡败坏我名声怎么办?”
戚周望着陆安阳,眼底的杀意一分分凝重起来,一字一字地说:“那就杀了他!”这还哪儿像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分明是个魔王啊!
陆安阳还蜷在地上,伸出了一只手,嘶哑着困难地说出:“别杀我,我不会乱说了。”
戚周一步步走近他,声音寒冷似冰:“可你从我这里出去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俯下身来,手向陆安阳的脖颈缓缓伸去,眼底的神色一分分冷凝起来。
陆安阳想躲,但身体的疼痛只能让他挪动几分,于是眼中露出惧怕的神色,费力地说:“我出去也不会说,我发誓不再招惹凤芯。不要杀我!如果你杀了我,安节使也会给我报仇的,因为我是他的人。不要小看了安节使的能力!”
戚周的手停住,摇着头冷笑,“你威胁我?那我更要杀你了,看看安禄山究竟能把我怎么样!”
凤芯奔了过来,蹲下来抓住戚周的手哀求道:“别杀他!他好歹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我曾经爱过他。如果杀了他就是增加我的罪孽,我不但不能再回家乡,甚至都没法再做人。”
戚周怜惜地看着她:“可是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陆安阳在地上挣扎着保证:“我永远不敢再伤害凤芯!”
戚周蹲下来紧盯着他,陆安阳是充满戒备与惧怕的眼神。
在令人心悸的一阵沉默之后,戚周点点头:“好,看在凤芯的面子上,我放过你。如果今后你给凤芯造成任何伤害,我都不会放过你,你看着办吧。”
陆安阳连连点头,戚周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还有,如果你有伤害凤芯的行为,我会向皇上上奏章,就说,安禄山手下有个陆安阳,偷偷向我通报安禄山要造反。这样,在安禄山被灭前,你就先被安禄山所灭,你所追求的荣华富贵就等下一辈子吧。”
陆安阳听得遍体生寒,眸中渗出透入骨髓的惧怕,他在安禄山身边近两年,已经看得出安禄山有谋反的心思,也有谋反的准备。他跟随安禄山有一种投机心理,如果他失败,自己就预先逃跑,再谋发展,如果他成功,自己就可以快速荣升。
安禄山重用严庄,这也是他想跟严庄女儿结婚的原因,如果成功,严庄就有可能成为丞相,自己就大有前途了。那时别说是石家,就算是戚周,他也可以让他跪于自己脚下。
追求荣华富贵,现在这已经是他唯一的追求,是他的精神支柱,如果把这个给他连根拔掉,他的世界也就毁灭了。他只能嘴唇颤抖着轻轻吐出:“是是!”
戚周唤来府里的医生,给陆安阳内服外敷之后,叫了辆马车送他回安禄山府上。
凤芯担忧地问:“他回去会怎么说?他受伤了,总会有人问的吧?”
戚周俊逸的脸上划过一抹冷笑:“他会自己想办法掩饰过去的,与人斗酒起争执,什么都可以。”
第八百零二章人都会变()
凤芯悲哀地摇头:“陆安阳怎么可以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他阳光、帅气,处处关照我,我曾深深地为他着迷,他现在变得我完全认不出了。”
戚周走过去扶住她的肩,抿了一下唇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人都会变。过去他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没有不好的东西影响他。后来他投奔安禄山手下,那里是个大染缸,把本来心思单纯的他给带坏了。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谁敢伤害你,我都不会原谅他。”
凤芯感动地望着他灿若星子的双眸,心有些微颤,后又微垂了眼帘,掩去了那抹复杂之色:“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可是我实在无以为报。”她真的很烦乱,又欠下一份人情,怎么还?
戚周双眸也暗淡下来,心想,她终究还是没能爱上自己,而自己对她的爱,竟成了她的负担。
暗暗叹口气,淡淡地说:“天不早了,折腾了一天挺累的,睡去吧。”
凤芯答应了一声去了。
自此她在这里住着,深居简出,也没有什么人再来找她的麻烦。元旦大朝会凤芯没有去,独自在屋里平静地度过。
除夕赐宴,玄宗在宫中宴请群臣,欢度除夕,戚周自然也去了。再三邀凤芯,她说什么也不肯去。
那一夜真是豪华,就戚周回来后向她介绍的内容,她想起了初唐杜审言描写除夕夜宴的诗:“季冬除夕接新年,帝子王孙捧御筵。宫阙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薰天。弹弦奏节梅风入,对局探钩柏酒传。欲向正元歌万寿,暂留欢赏寄春前。”真的很形象。
除夕这一夜,她独自一个人窝在房中,慵懒地依在薰笼上,也喝了些酒,是戚周帮她准备好的名酒,剑南烧春。
边喝酒,边让一件件心事从脑海中走过,包括陆安阳、竹笛公子、张嘉利、戚周。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团乱麻,理也理不顺。前途依然是一团迷雾,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除夕夜,喝着酒,她在想着,阿爷阿娘跟哥哥不知是不是在念叨她,而她又无法回他们一封信,不知道怎么诉说自己的境况。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地睡去,睡得很沉,连震天响的鞭炮也没有吵醒她。因为那些鞭炮声已经进入了她的梦中。
在梦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也是除夕,她与哥哥、爷娘,还有安阳哥哥一起放鞭炮,安阳哥哥买了好多烟花来,就为了让她开心。他一个一个地点了起来,那些烟花冲上了天,在深蓝的夜空中炸开成一个个美丽的焰火,她拍着手笑着、跳着。陆安阳则笑着看她。
那种幸福的感觉真好,笑容从内心深处溢出。爷娘和哥哥也在笑,他们对她说:“你就嫁给安阳哥哥吧。”
陆安阳也眼光明亮地注视着她,并向她伸出了手:“嫁给我吧!”
然后一个大鞭炮忽然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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