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明知地位不如他们,便命周如海放慢了车速,一直等前面的车子远去了,牛车才上了朱雀航。
过了朱雀航,再往北走一里地,两边就都是百官的府邸了,此时的街道上更是人满为患。
百官府舍其实离着皇城正南门的路程已不足两里,但官员们还是习惯乘车上朝,他们似乎很享受每次大朝会前的车流拥堵。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范二绝不会相信这个时代也有堵车。
如今的堵车其实是相对的,车夫们似乎都知道他们的车该停在哪,这意味着,此时并不算是堵车,而只是暂时的停车而已。
官员们都在车中等着皇宫正门的开启,品级低的自动排在后面,官职高的则理所当然地往前寻找自己的位置。
宣阳门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皇城的大门终于轰隆隆地从里打开,几十上百的卫士给入朝的官员开路,又有数十手持硬弩弓羽林军隐在城门两边。
坐在车上避风的官员这才纷纷下车,按照官职的高低排成两列,举步往皇宫而去。
看守皇城的禁卫开始登记入场的官员姓名,遇到级别低,陌生的脸时还会特意留下来询问几句;这么一来,越到后面,队伍的行进速度就变得越慢了。
好在宫门也尚未开启,所以无论是前面已入场的高官,还是后面正在等待的小官,他们也都没闲着;他们或是与周围的同僚讨论朝政,或是低声聊起了家常。
近千人的队伍中,范二认识的不足十人,能说上话的也就王国宝和徐邈两个,可这种时候也没法上前与他们招呼。
范二有位卑权轻者的觉悟,只是默默地跟在队尾侧耳倾听。
毫无疑问,大家最近关心的还是后燕被拓跋珪坑杀五万降卒的事,也有聊起最近声名崛起的范二之名的,他们并不知范二此刻就在身边。
又听他们说起最时尚的奢侈品冰糖时,范二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到底是哪个作死的把买卖做到了江左官员头上了?还是说他们只是用冰糖送礼?
范二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文武百官的队伍停在宫门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突然就降临了。
范二只觉眼前一瞬间就失去了月光和星斗,又一眨眼,天幕就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拉走了。
天色,终于亮了。
此时皇宫中传出了一声钟响,宫门也缓缓打开了,远远便见几百披甲持戟的禁卫列成两队,把文官和武将分成了两列。
其中的庄严肃穆,一览无余。
又听一声公鸭嗓子高声喊道,“大朝开始,文武百官觐见!”
尖利的嗓门把尾音拖得绵长,而后是站在各处的宫人轮流喊着这同一句话,这个声音形成了无数重唱,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文武百官早在宫门开启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在司马道子和谢琰的带领下,缓缓往台城的正殿太极殿而去。
范二走在队尾,看着前面的人一一走上台阶进入太极殿,心中又是百味杂陈。
文武官员进入太极殿后,司马曜也很快走了出来,稳稳地站在龙案后。
文武官员开始对司马曜进行朝拜,后者则对司马道子等重臣和几个岁数超过七十的老臣一一赐坐,而后才宣布大朝会开始。
这次朝会已经是太元二十年最后一次大朝了,所以更多的还是由司马道子及谢琰、王珣做工作总结报告,王国宝也对未来的一年进行了展望。
如同新闻联播中的内容一样,朝会的内容基本上可以归结为,司马曜以下皇帝以及文武百官这一年来都很辛苦,百官们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很多努力。
中间的部分则主要阐述,江左人民的幸福指数仍然以绝对的优势保持天下第一。
尽管此前江左遭遇了雪灾、水灾等,各种百年一遇的自然灾害;但在司马曜的领导下,在司马道子等人的积极配合下,文武官员对灾难凛然不惧,终于带领百姓战胜困难,走出了泥潭。
后面的部分就是国际形势了,如今后燕与后秦仍然保持着亡我之心不死,但形势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向后秦交涉讨回叛逃者的使者也传回了消息,不出意外会有一个完美的结果。
晋国在国际上的地位获得了显著提升,鸿胪寺在一年内共计接待来朝拜和进贡的使节达到三十余次,共六十一人次。
后燕国遭到了报应,他们在与魏国的争斗中被。。。。。。。
或许是不习惯于早起的缘故,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后一列、离着太极殿正门就几步远的范二,听着王国宝的报告后竟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正在范二混游物外时,却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尖利的嗓音道,“范逸之觐见。”
“恩?”范二振作起精神,就像小时候在课堂上睡觉被抓住一样,他看着众人聚齐过来的目光,很快就确认刚才那位宫人叫的的确是自己。
范二先是整理衣衫,而后穿过众人往前走到离龙案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范二一丝不苟地对司马曜行起了大礼,口中称道,“臣范逸之,参见皇帝陛下。”
司马曜点点头,“平身吧。王中书前段时间写来了请求朕给你授爵的奏折,朕已看过了。你们顺阳范氏,从你的曾祖开始便获得了武兴侯爵位,你的父祖继承下来,也算是兢兢业业,并无太大的错漏处;你出身下品,但从小聪敏机灵,又极有孝心。十天前,你在礼宾馆分辨出真假皇冠,驳斥了拂林的使者,也算是为朝廷争光了。所以朕同意了王中书提出的给你授爵的申请,在此也希望你再接再厉,继续为朝廷出力。”
范二伏身再拜,口中回应道,“多谢君上,臣定当遵从君上的教诲,从此一心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司马曜听着范二引用出师表的话,赶紧一拍桌子,“来人,将武兴侯的印信、冠带、仪仗等呈上来,朕当亲自授予范爱卿。”
司马曜的话音刚落,徐邈便适时上前几步,启奏道,“老臣与范逸之的叔祖父甚为投契,不如让老臣为他正冠如何?”
司马曜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徐邈,又盯着范二问道,“范爱卿可曾有字?”
范二摇头表示没有。
司马曜遂对徐邈说道,“徐爱卿与范宁甚为投契,不如为他取个字吧?”
范二顿时就凌乱了,怎么好端端地就要给我取字?我还打算回去好好想想叫什么呢,这两货莫非是说好的?这是要摆布我的节奏吗?
范二此时的心情非常糟糕,却还是笑意盈盈对徐邈施礼道,“请长者赐字。”
“不若‘安彦’如何?平安的安,俊彦的彦。”徐邈捋了捋胡子,志得意满地说道。
逸的本意是逃跑,引申义为隐居,逸彦的意思是隐居的才德之士。
这么看来,皇帝司马曜还真是,希望自己能够安安静静地跟在范宁身边读书育人啊。
好吧,长者赐,不敢辞。
我若安彦,便是雨天;你若不举,便是晴天。。。。。。
范二装作不知司马曜和徐邈在唱双簧,只是表现出一副诚心实意的样子,躬身对后者道,“谢长者赐。”
赐字后,徐邈便开始为范二加冠。
此时大殿里突然传来了雅乐之音,礼部侍郎也适时开始涌读一篇华丽丽的四六骈文,四个宫女捧着武兴侯的冠带走了上来。
她们先是将范二的外袍褪下,而后摘去了他头上的簪子和冠带,重新梳理了头发后,又为他穿上了新的袍服和玉带,这才躬身而退;徐邈拿着金冠上前为范二戴上,用玉簪固定,口中还按礼仪的要求训了一通精忠报国之类的话。
雅乐停止时,礼部侍郎涌读的美文也到了尾声,徐邈又整理了一遍范二的装扮,这才躬身向司马曜行礼。
范二也向徐邈行礼表示感谢,司马曜又对范二勉励了几句。
至此,范二加冠进爵的大礼便算是完成了,同时也意味着这次朝会的结束。
散朝之后,王国宝便等在外面向范二道喜,又开玩笑地问他晚上是否大摆筵席,这倒让他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范府上下自然是要庆祝的,但更高级别的庆祝就没有了,毕竟范家早就得罪了满朝文武;就算他包下云来楼和燕来楼,且大撒请帖,最后又有几个官员会来?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王国宝也不以为意,倒是问了几句范二明天回去的事。
范二两世为人,不知挤过多少次春运的火车了,对于离家回家的安排自然不会有纰漏,王国宝听他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出了皇城后,就此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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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2雷恩加尔的家底()
太元二十年腊月二十一,尘埃落定。
此时距离小年只有两天,离着范二的生日也仅有两天了,但离着范二从吴郡出发却已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范二成功解救了被王凝之弹劾的范宁,而且成功继承了爵位。
正是人生得意之时,除了庆祝还能做什么?
范二下朝后,刘穆之和扶余清慧等人都热情洋溢地围了上来,他们的目的与范二一路上所想一致。
既然意见一致,范二也就乐得让他们去操办,甚至让人把甘纯等十人也都请了过来,他则躲进屋中睡回笼觉去了。
有钱好办事,刘穆之、甘纯等人很快就买了各种食材,众人一齐动手之下,到中午时便把宴席整治了出来。
阖府上下共三十余口,全都聚齐在客厅中向范二道了喜,而后便吆五喝六起来。
这顿酒席才吃了一半时,便听外面有人拍门,而且是锲而不舍那种。
听着外面不断响起的拍门声,土生自是心思不宁,他再三请求出去看看是谁后,范二终是点头答应了他。
不一会,土生就带回来一张名刺,范二接过来一看,发现登门的不速之客竟是雷恩加尔。
想起早上参加大朝会前听到两个官员私下的闲言碎语,范二本想对雷恩加尔拒之门外的,可一想到府中还积压着两百多斤冰糖、两百多斤白糖和六百多斤砂糖时,便又犹豫起来。
甘纯就坐在范二身侧,看到他神色有异后就不由问道,“这时候还来拜访的,到底是何人?”
“便是那个拂林使者,想不到他会亲自登门。”范二笑了笑,又转头对土生道,“土生叔,你开门让他们进来吧。”
吩咐完土生,范二便站起身来,点名刘穆之,“道民,你和小虎跟我一起会会他,其余人继续,一定要吃好喝好了!”
范二、甘纯和刘穆之一起出了客厅,阿仁从后面拿着范二的佩剑赶了上来。
范二抓着佩剑,四个人站在台阶下等着雷恩加尔一行的到来。
雷恩加尔的车子已停在了外面,他和四个仆从在土生的引领下转过了照壁墙,往范二这边走了过来,他老远就听到了范府大厅内传来的噪杂声。
“贵使亲自登门,寒舍蓬荜生辉啊,范逸之幸何如之。”范二假惺惺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后便对雷恩加尔施了一礼。
雷恩加尔满面春风,笑着回答道,“恭喜侯爷加冠进爵,原本我还想特意上门叨扰一顿酒席的,又担心太唐突了。”
唐突不唐突的,你不是已经来了吗?
范二心内吐槽,还是不动声色地带着雷恩加尔往外书房而去。
进了书房后,两人分宾主落座,甘纯、刘穆之等人都留在了门外,雷恩加尔的四个贴身护卫也是如此,只有阿仁适时地拿来了茶具茶叶。
范二亲自给雷恩加尔倒了一杯茶,这才笑着起来,“贵使特意登门,不会真是来祝贺我的吧?”
“当然不是,我这不是听说你马上就要回吴郡了吗?所以急着过来再向你进最后一批货,这次来一百斤的。”
“这个没有问题,我手头正好还能凑出一百斤来,但在价格上,我想提高两成。”
“两成?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雷恩加尔听范二无故抬价,顿时就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就像战斗前磨牙的野兽一样;他伸出手愤怒地指向后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当初的财力仅仅只够买五十斤冰糖,现在能买多少?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你手上现在还有二三十斤的存货吧?再加上你现在要买的一百斤,你足以买下一百三十斤冰糖了,短短的十天时间,你的财富已增加到百分之二百三十!”
范二并不在意雷恩加尔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反倒是针锋相对地指责起来。
雷恩加尔摇摇头,分辨道,“你说过,我并非你的代理人,我赚多赚少是我自己的事。难道你是因为看到我赚了钱,就想单方面撕毁此前的协议?”
“我记得当初给了你一个忠告。”范二也摇了摇头,一针见血道。
“忠告只是忠告,这和你我达成的协议有关?”
“在今天的朝会上,我听到有人讨论冰糖的事了;我不希望暴露自己,也不希望因此牵连到你。大晋的国情,真的很复杂。”
范二之语模棱两可,雷恩加尔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让江左的高官知道自己手中有大量冰糖的话,自己还能轻易离开大晋吗?
想到此,雷恩加尔便诚恳地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但这的确不是我造成的。一定是某些贪婪的人铤而走险了,我想我已猜到是谁,但这无关紧要,因为我也决定离开大晋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觉很难过,事实上我真的想过让你做长期代理人的,我可以把冰糖低价卖给你,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从北方贩回来一些比较特殊的物质,比如说战马。。。。。。。”
范二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
雷恩加尔目瞪口呆起来,“战马?你到底想做什么?战马这种战略物质可不是想买就能买的;北方如今兵荒马乱的,我不认为你给出的价格能够让我的胆壮起来。”
“所以我才觉得可惜啊。”
“那个,价格上真的不可以商量了吗?我真是拿完这批货就离开大晋了,绝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你这是要我把刚才说出的话收回去啊,这很令我难堪啊。对了,你那还有什么积压的货物,或许我能从你的货物中选一些出来做抵押呢?”范二顿时傲娇起来,当他猜测出雷恩加尔手上只有二三十斤冰糖时,便吃定了他。
除了贩卖优良的玻璃制品外,没有什么买卖比贩卖冰糖更划算了。
雷恩加尔不可能带着黄金回罗马,短时间内,他也不可能找到比贩卖冰糖更来钱的买卖,即使冰糖的进货价提高了两成。
雷恩加尔皱了皱眉,掰着手指数道,“有龙涎香、大象牙、大犀角、多木香、玳瑁、蜜香纸,还有茶叶、丝绸、瓷器、铠甲、玻璃。”
范二听着雷恩加尔报出家底,也皱起了眉头,这些商品多半是雷恩加尔要带回罗马去的,而不是从罗马运出来的特产。
罗马大概不会产大象牙大犀角之类的,而蜜香纸也是天竺的特产,——虽然朝廷中使用的蜜香纸多半来源于大秦使者的进贡,却也不难看出这些“使者”多半是在路上采购的。
茶叶、丝绸、瓷器,那肯定就是雷恩加尔在想要带回罗马去的了,这些都是中原的特产。
至于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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