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的物当归给凯撒,神的物当归给神,工匠的事当然该工匠管。
何况戴礼还是一个大匠呢?
司马曜刚才的灵光一闪还是很有逻辑性的,然而这并没什么卵用。
戴礼为难地说道,“君上,分辨之法当然有,但只怕对皇冠有损!”
毕竟是术业有专攻,戴礼是画画出身,让他画个太极殿设计图什么的估计问题不大;可让他摆弄属于铁匠金匠干的活儿,他还真做不了。
司马曜找他来解决难题,犯的是形式逻辑的错误,大匠也有专业之分,大匠也不是对所有的匠艺万能的。
“具体何法?快说。”
“黄金入火,若生五色气者则内有铜也,若有其余的成分斑杂也是火焰不同。如果郡上让臣分辨纯度,需用火灼,可只怕”
戴礼欲言又止,能想到这个笨法已是他的极限了。
司马曜摇摇头,用这法子检验,就算检验出来是真的又如何?他要的可不是一坨金子。
司马曜挥挥手,戴礼满脸愧色地退了下去。
“咦,朕怎么差点忘了范逸之!”司马曜看着戴礼的背影离去,却无巧不巧地看到范二在发呆,心中顿时又多了一丝希望。
“范爱卿,你来给拂林使者解释一下,到底该怎么分辨出皇冠是否纯金的。”
司马曜很理所当然地点了范二,而且是毋庸置疑的语气,这使得一众晋国文武都随着他的目光,在末席上找到了传说中的“范爱卿”。
范二心内吐槽道,“领导就是领导啊,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还好在哥们以前学的就是这个,你这次没有信错人。”
范二站起身,恭敬地对司马曜回了一声“诺”,随即往雷恩加尔坐的案子走去。
看着范二自信满满地离席,司马曜终于松了口气,心道,“看来朕把宝压在他身上算是押对了啊,若是他也无法解答,朕就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拉朕一把了。”
坐在司马曜身边的晋陵郡主看着范二,倒似乎有些熟悉之感,却哪还想得到他们曾经在西市的后门见过呢?
晋国的文武虽听着司马曜以毋庸置疑的语气,让范二给拂林使者讲解;但他们能坐在这里陪司马曜接见外宾,也就证明他们的出身和郡望都不会比范二的低。
出身高阀的骄傲的文武官员,又怎会相信籍籍无名的范二真的能行?
除了王国宝、谢琰、王谧和徐邈之外,还相信范二的人,也就只有司马曜了。
一直坐在范二斜对面的扶余清慧,此时才终于注意到范二的存在,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嘴,眼中满是惊讶和不信。
扶余清慧还以为,范府一别后就再也没机会与范二相遇了呢。
范二走至拂林使者雷恩加尔案前,在雷恩加尔疑惑的眼神中双手捧起了皇冠,第一感觉就是就是重。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话说得不错。
按照现在的度量衡,这个皇冠的重量起码有二十斤吧,也就是四千多克。
依惯例,晋国的回礼一般是外邦使节贡献礼品价值的二倍。
雷恩加尔光是整这么一出,就能净赚四十斤黄金,换算成白银就是五千多两,铜币也是五千多贯,这简直就是一夜之间搞出半个万贯家财啊。
若是晋国无人鉴别皇冠真假,朝廷不但要赔礼,而且还丢人。
最可悲的是,雷恩加尔不会因此感激晋国,更可能是到处宣扬晋国皇帝人傻钱多快来。
如果雷恩加尔的奸计得逞,司马曜的脸就真的丢到国外去了。
0060阿基米德定律()
范二垫了垫手上的皇冠,将之重新放入匣子中,转过头对司马曜道,“君上,臣下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这是要讲故事的节奏?把这当什么地方了!
原本还对范二充满希望的司马曜顿时就楞了,心道,“拂林使者可不是听一两个故事就能摆平的啊,这小子可千万别给我掉链子才好。”
雷恩加尔哑然失笑,晋国官员则面面相觑,都不知范二的葫芦里到底是要卖什么药。
司马曜看一眼范二信心满满的脸,终于点头道,“范爱卿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众人对司马曜的宽宏大量顿时大跌眼镜,他们想的不是用范二争取来的时间帮司马曜解决问题,而是等着看范二的洋相。
在座的许多官员,显然是知道了范二与当年那个范弘之的关系。
“早在六百多年前,古希腊诞生了一个伟大的人物,名叫做阿基米德。”范二朗声说完这一句,便转头问雷恩加尔道,“来自罗马的使者,您听过这个名字吗?”
阿基米德?罗马?
雷恩加尔听到阿基米德的名字时已是眼皮一跳,再听到罗马后,心下便是一阵颤抖,而后死死地盯着范二的脸。
拂林正是华夏人对罗马的一个别称,可雷恩加尔来到中原后,从来就没听这儿的人说起这个音译。
他此时听到“罗马”二字,自是无比亲切,又下意识地对范二生出了警惕之心。
眼前少年大概是第一个,正确叫自己祖国的名称的大晋人吧?
雷恩加尔想到此,顿时陷入了沉思中。
范二没想到几句话就能把人震住,随即对木然无语的雷恩加尔轻唤了道,“贵使?”
雷恩加尔惊醒过来,理所当然道,“当然,阿基米德是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他在数学和哲学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诣。”
范二点点头,又转过头看向司马曜朗声说道,“相传叙拉古赫农王曾让匠人替他做了一顶纯金的王冠,这位国王也怀疑匠人用其他的金属参杂其中而私藏黄金;然后,这位国王与咱们今天一样遇到了同样的难题。”
范二特意加重了“也”字的语气,旁敲侧击地讽刺雷恩加尔杜撰这顶皇冠的来头,且不记古人的教训。
司马曜点点头,倒是没有听出范二话中之意,一些江左官员终于明白了,雷恩加尔故意刁难司马曜的真正原因。
只有雷恩加尔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欺骗晋国皇室,在一群外邦使者之间不是秘密了,晋国人能看清真相的也有,可让人在自己要欺骗的对象面前打脸,这还是头一次啊。
范二却不顾雷恩加尔的尴尬,继续道,“又要检验真假,又要保存王冠的完整性,即便是阿基米德,也是无计可施。”
哗。。。。。。。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他们原本还以为范二会说阿基米德怎么怎么检验王冠的。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裤子都脱了,你就给说这个?
在一片失望的哗然声中,雷恩加尔脸上终于恢复了微笑,又振作起精神看向范二。
范二却继续说道,“阿基米德回到家,进入澡盆中洗澡时,看到了水盆里的水往外溢出,而他的身子也被轻轻托了起来。然后就顿悟了,有了用测定固体排水量的来确定金冠比重的办法。他兴奋地跳出澡盆,连衣服都顾不得上穿就冲出了屋子,口中喊‘尤里卡!尤里卡!’”
雷恩加尔沮丧地说道,“阿基米德找到了方法。。。。”
众人顿时又傻眼,这范二到底想要搞什么啊,刚才还说无计可施,这下一句就说找到办法了,这是逗我们玩儿呢吗?
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众人这次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等待,接下来范二解释的阿基米德测定皇冠真假的办法。
范二却说道,“刚才君上运用材质相同的解释,证明了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难题,又用木头两端材质不同的方法来分辨出了树根树梢。而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分辨皇冠真假,同样可以由材质着手。事实上,君上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屑于再和你们论辩罢了,这才由我这个无官无品的白身来给使者您解答啊。”
说着话,范二便转过身笑嘻嘻地看向雷恩加尔。
司马曜听了这一番话,自是如同吃了蜂蜜一样,心中想到,“这小子可以啊,不过,朕真知道如何分辨这皇冠的真假?”
晋国的官员对范二之说,却是不屑一顾,“这马屁拍的,真是炉火纯青啊!”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淡泊,有时候迫不得已出来做官,都不好意思和那些隐居的名士打招呼,拍马屁什么的自是更容易引来唾弃。
他们不是不拍上官的马屁,而是从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厚着脸皮拍。
范二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只是解释道,“简单而言,两块相同重量的黄金体积是一样的,也就是排开水的多少也是一样的。咱们现在要检验这个皇冠是否纯金,只要找一块与皇冠等重的黄金来,先后放入盛满水的盆子里,看看排出的水是否一样就可以了。”
范二说完话后,便向皇帝拱了拱手。
众人对范二之语并不能完全听懂,所以范二以为此处应该有掌声的时候,大厅里竟安静得有些过分。
就这么简单?
这是几乎所有人的想法,同样也包括司马曜和雷恩加尔。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这样的节奏谁都无可奈何。
司马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转身吩咐内侍道,“还不赶紧去取来!”
雷恩加尔不得不把皇冠交给了王国宝,又听范二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家有一样祖传的宝贝想要转卖给贵使,不知贵使可否给我留个地址,我好过几天拜访你啊。”
范二对雷恩加尔私下交流时,脸上挂着业务员才有的微笑,顿时吓得后者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雷恩加尔内心一阵吐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名刺悄悄递给了范二,毕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多了路好走嘛。
至于被范二当众踩脸的事,难道能在他的地盘报仇?
商人只追求金币,而不是脸面,更不是什么节操。
按照司马曜的吩咐,内侍便很快就带人抬了个一千两的金饼进来,后面跟着的两个拿着大小两个金盘,还有提着水桶的,还有拿着两个水晶杯子。
范二走入场中,首先用刀子分割出两块形状不一样的黄金,重量都在一斤左右;而后分别将它们投入到装满水的小金盆中,用大盆收集所得的水。
这个实验是为了证明材质一样的黄金,在相同重量的情况下排开水的多少与形状无关。
看着两个透明的水晶杯子里收集到的水,只有极小的误差时,范二便宣布了这个实验的成功,同时也证明了他此前的假设是成立的。
接下来的试验,就是进一步分辨皇冠的真假了。
在范二的指导下,司马曜的一个内侍开始动手做起了试验,他先是用秤称出了皇冠的重量,记录下来后又从金饼中割了一块与皇冠等重的黄金。
而后把这等重的黄金和皇冠,一一投入盛满水的小盆中,同样用大盆收集两者排出的水。
结果很快就出来,皇冠排出的水远远多于黄金排出的水。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如果非要较真的话,范二甚至可以用这些数据算出皇冠内参入的金属大概是什么,但这与现在的主题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当结果出来时,雷恩加尔终于心服口服道,“尊敬的大晋国皇帝陛下,这个皇冠毫无疑问是假的;还好这位博学者分辨了出来,要不我们送了劣质皇冠给您就实在太不敬了。”
看着雷恩加尔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司马曜哈哈大笑起来,“没关系的,朕给你的回礼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这个假皇冠你还是拿回去吧!”
范二一阵无语,合着您老人家至今都没发现雷恩加尔刁难您的真正用意吗?
对方就是想让这个皇冠送不出去,还能得到你的双倍回礼。
现在可好,对方虽然丢了面子,但在利益上可是半分未损呢!
雷恩加尔的心态,正如范二所料,他听到司马曜的安慰后顿时就呆了,——还有这好事?而后迅速拜了下去,高声道“大晋的天子啊,您真是太仁慈了。拂林使者雷恩加尔再次恭祝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曜对雷恩加尔的马屁自是照单全收,而晋国的文武也都纷纷向他恭贺。
司马曜谦虚了几句,云淡风轻地接受了所有的祝福后,又好死不死地逡巡了一番在座的使者,问道,“诸位贵使,还有谁需要朕来帮助解决困难的。”
几乎所有的使者都摇了摇头,司马曜连杀三局的情况下,再去刁难他就是作死了;在座的使者没有一个是笨蛋,现在谁还会吃力不讨好地强行出头?
正当司马曜松了口气,以为今天就此过去时,百济公主扶余清慧却犹豫着站了起来。
“大晋的天子,百济公主扶余清慧请求您的帮助。”
扶余清慧说完这话,眼中的泪水便很自然地流了下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0061双喜临门()
司马曜对扶余清慧还算有些印象,他此刻对她出来捣乱的行为虽有些不忿,却还是心平气和地问道,“你就是百济国公主,不知你有何难处?”
“我。。。。。。。我。。。。。。。”扶余清慧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脸上的泪却越流越多。
“那你想好了再来找朕吧!”司马曜一阵无语,笑着摆了摆手。
扶余清慧双手捂脸坐了下来,范二发现她似有难言之隐,却哪里猜得透她刚才欲言又止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待会宴会结束了,再亲自问问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吧。
范二确定这想法后,又看了看扶余清慧身后的权震宇和崔北山,两人的脸色也是阴沉沉的,仿佛蒙上死灰。
范二站着正不知所措时,却听司马曜朗声说道,“既然诸位使者再无疑惑,朕就先失陪了。诸位使节和诸位臣工还请自便,王中书你好好招待各国使节,范爱卿;你随朕入宫。”
听了司马曜之语,范二顿时精神一震,偷偷按了一下早就准备好的奏折,那玩意硬硬的还在。
跟随皇帝入宫,理所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江左官员看着范二简在帝心,心中虽有嫉妒,却还是纷纷起立躬身送司马曜和晋陵郡主。
范二也低下头来,等司马曜经过身边后,才小步追了上去,跟在司马慈安身后半步。
近距离看着司马慈安的背影,又觉得她比自己心目中的初恋高出许多,大约是她如今穿在身上的宫装衬出来的吧,她的背影实在是太完美了。
出了礼宾馆,司马曜便登上了步辇,范二和晋陵郡主则一左一右随侍在侧。
晋陵郡主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但聪敏如她,又怎能不知司马曜提前背出的讲解词出自范二之手?
又加之范二刚才在现场解决了皇冠的真假问题,晋陵郡主对他的博学也是有些敬佩的。
但范二给晋陵郡主的印象,也仅是博学而已。
至于家世、长相、风度,范二又怎能与晋陵公主的未婚夫谢混相提并论呢?
晋陵郡主不可能把范二放在心上,范二也知如此,心中却又为之耿耿于怀。
此时早就过了正午,落了半夜的小雪如今都已化尽,化雪的天气总还是比平时冷的。
但范二跟着司马曜,进了四周皆被高墙包裹住的皇城,便觉风力明显小了许多。
范二还在考虑待会该怎么提起范宁之事,却见后者突然转过头,笑道,“逸之,你真的很不错。”
突然接触到司马曜的平易近人,范二不由一愕,谦虚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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