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二的等待中,军演的余波渐渐平静了下来,时间也进入了四月。
令人范二感觉兴奋的是,在王谧离开寻阳的半个月后,江左朝廷终于送来了一张通行证,允许出海的船队通过健康城。
拿到通行证的第二日,雷恩加尔就在宗悫、甘绦、陈通以及以前三千将士的护卫下,从此踏上了归途。
只用了七八日,这支船队便离开了京城地界,并全速往出海口驶去,却在驶入广陵地界时碰上了从淮阴归来的北府军送粮队。
由于当晚正值天空中下起磅礴大雨之故,一千多北府军将士并没有看清出海船队的旗号,但他们却改不了偷腥的本性,竟悍然对这支船队发起了攻击。
战斗结束之后,黎民军损失了二十余人,北府军却损失了半数。
双方发生战斗的地方,离北府军驻地京口并没有多远,所以宗悫取得战斗的胜利后并未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在匆忙间继续前进了。
四月二十五,在寻阳军演结束整整一个月之后,范二在江陵收到了宗悫放出的飞鸽。
对于这样的消息,黎民军众将自是义愤填膺的,于是原本是打算为进攻益州做准备的队伍,开始将矛头对准了江左朝廷。
也是在这一天,范二正式对江左朝廷宣战,并开始集结队伍。
三天之后,范二的船队沿江而下,一路汇合着各路黎民队伍,到达寻阳时已集合了两万大军并百余艘战船。
就在范二江陵频繁调动各路大军时,范二要对朝廷动兵的谣言,也很快传到了健康城。
得到这样的消息后,各路朝廷大员尽皆动容,京城的老百姓也都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0375攻下豫州()
得到荆州方面的消息之后,朝廷的大员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商议了好几日才做出了有针对性的措施。
一方面,朝廷加封司马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对黎民军积极备战,以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谯王司马尚之为后部。
皇帝司马德宗为司马元显在宫城西池,为之设宴践行,后者就此登上战船,但并没有迎难而上。
另一方面,司马元显让皇帝下诏,派齐王司马柔之和王谧带“驺虞幡”前去阻止黎民军西进,企图与范二重新和谈。
驺虞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仁兽,吃荦但不杀生,只吃自然死亡的动物,其原形一说为白虎,另一说为大熊猫。将这种“驺虞”的形像绣在长条形的旗帜上叫作“驺虞幡”,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和解象征,常用于阻止战争。
八王之乱中,楚王司马玮起兵作乱,杀死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少傅张华奏明晋惠帝,让人手持驺虞幡前往阻止。
司马玮的部下兵士见到驺虞幡,竟放下武器,一哄逃散,司马玮遂束手就擒。
但时至今日,朝廷的权威早已衰落,驺虞幡在大无畏的无神论者范逸之眼中,与一块破布并无太大的差别。
非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就是范二从这块破布中看到了江左朝廷的胆怯!——如今刘裕带着两万北府军在前线抗敌,朝廷能够动用的队伍并没有多少!
当司马柔之和王谧带着驺虞幡见到黎民军时,已经是端午节了。
此时黎民军的先头部队已经离开了湖口,他们在江面上清场时看到了朝廷的使者,于是理所当然将他们控制了起来。
范二见到满怀希望的王谧和司马柔之时,却只是残忍地给了他们一个否定,只是与他们寒暄了数句之后,便令人将他们遣返了。
至于那块驺虞幡,范二直接就让人烧掉了,而船队继续航行。
只用了四五天,范二就达到了姑孰,他随之命令孟龙符和庾仄率领八千人进攻豫州的治所历阳;豫州刺史司马尚之则命弟弟司马休之守城,他却自率九千精兵列阵于历阳之南的洞浦,另命部将杨秋驻军横江。
黎民军刚到,杨秋便第一时间投降了。
范二又派冉小贱帅两千步卒在历阳和洞浦之间的纵横驰骋,纵火将豫州军的战船大肆烧毁,豫州军由此军心浮动,大溃,司马尚之在逃亡中被俘虏。
司马休之开城出战,被庾仄的大军祭拜,最终只得弃城逃走。
短短数年的时间,豫州军便两次被打散,江左朝廷由此失去第一道屏障。
从历阳到京城的直线距离已不足百里,科历阳会战打响时,无论是主帅司马元显还是前锋都督刘牢之都按兵不动,可谓是眼睁睁地看着豫州沦丧在黎民军手中。
司马元显不敢出动出击,是因为他早已意识到了自己的实力,自从数次败于孙恩之手后,他便对战争产生了阴影。
与米贼作战都能失败的,除了谢琰之外也就剩下司马元显了,由这个比较中,他也知道自己在领兵作战方面不如刘牢之、不如刘裕,更不如范逸之!
再加之从北府军将士以及王谧等人传来的消息中,司马元显已经将北府军看成了猫,他自己则理所当然是那只见猫就躲的老鼠了。
事实上,江左朝廷的官员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他们能够寄予厚望的或许只有一个人,——刘牢之。
镇北将军刘牢之此时正率三万北府军驻防在潥洲,这个地方是长江上的一个小岛,与当日范二伏击桓玄的那个名叫三八洲的地方差不多。
潥洲离历阳的路程,不过四十里而已。
就在刘牢之刚在溧洲驻扎下来时,久居寻阳的何穆便悄悄地乘着快船来了,这个人正是刘牢之的表舅,为刘穆之所派。
何穆带着范二的口信,劝刘牢之道,“自古以来,人臣握震主之威,建不赏之功者,谁有过好下场?如当年越国的文种、秦国的白起、汉朝的韩信,他们侍奉的都是英明之主,也都尽忠竭力,但大功告成之日,尚且全都不免一死,何况你现在那个顶头上司,只是个既凶暴愚味又骄傲自大的小毛孩子。所以你今天处境已经是进退失据了,如与武兴侯交战,胜了,司马元显要杀你!败了,则要被武兴侯所杀!能不慎重选择么?如想长保荣华富贵,不如彻底改变立场,倒向武兴侯!他是一个大度之人,必不追究。古时管仲曾射中齐桓公的带钩,寺人披曾斩断晋文公的衣袖,后来照样成为了国家的重臣,何况武兴侯和你本来就无仇无怨呢?”
尽管这样的说辞有许多漏洞,可刘牢之却动摇了,他想起不久前的事,“朝廷下达了讨伐范逸之的命令后,作为前锋都督自是要去见主帅司马元显商议军务,谁料司马元显却对自己拿架子,没有预约就拒绝接见!可司马元显天天酒宴不断,竟一直无法预约上,直到在西池的饯行宴会上,自己才与他在大庭广众间见了一面,作战计划什么的都没谈就匆匆而别了。这样的司马元显,哪里像大军统帅?”
刘牢之又想起了当初的北府军主帅谢玄和王恭,谢玄无疑是一代人杰,留给他的印象也是诸如“英明神武”之类的,王恭就有些志大才疏、目中无人了。
也正是因为王恭的惺惺作态、不体恤下情,刘牢之才叛了他。
现在的司马元显轻佻无比,甚至都不如王恭,因为后者至少不会在将士忍饥挨饿时独自花天酒地;在大敌当前时,王恭甚至能与刘牢之结义兄弟,司马元显却继续无视自已!
刘牢之将几个主帅一对比,顿时感到了悲哀。
直到司马尚之被俘虏之后,犹豫了数日的刘牢之,终于对手下的将领当众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全军倒戈,投降范逸之!”
听到这个决定之后,众将顿时一片哗然。
尽管早就知道黎民军的战斗力,可要是从京口赶了数日至此,就单单是为了投降的话,以后这江左还有北府军的一席之地吗?
孙无终、何无忌等人顿时竭力劝阻,就连刘牢之之子刘敬宣也反对说,“如今天下大势就取决于范逸之和您两人了,范二从桓玄手上夺取江州,后来又从殷仲堪手中夺得荆州和雍州,如今已经拥有了晋廷的半壁江山,所欠缺的只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若是就此放纵他入京,以后恐怕就再没人能限制他了,董卓之祸,必将重见于今日!”
听着儿子的疾言厉色,刘牢之眼圈都红了,他也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又歇斯底里地说道,“你们说的典故,我能不懂吗?今天要是与黎民军死拼,或许也有胜利的希望。可击败他们之后呢?司马元显必不容我,叫我怎么对付!”
刘牢之担心司马元显不能容他,或者说,他此举的目的是为了避祸不是夺权,因为他已经被何穆成功洗脑了。
事实上,或许是因为刘牢之的确是老了,他已经失去了进去之心和上进之志。
司马元显连君主的都不是,只是一个控制朝廷的权臣罢了,而朝廷的实力早在孙恩之乱后便已耗得差不多了,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若是刘牢之真的消灭了黎民军,以后的朝廷中还有谁能出其右?那时候他该操心的,就不是司马元显不容他怎么办了,而是他用不用继续包容那位会稽王世子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刘牢之却不愿意去相信,只是因为他一直在逃避而已。
刘牢之是非常在乎上司器重的,此前他所作出的许多行为都是被动的,他所作出的反应总是在领导作出反应之后。
谢玄重视他,所以他为谢玄出生入死、屡立奇功;王恭视他为普通部将,他就叛了王恭。
如今司马元显看不起他,他心中也就再起疙瘩,再叛司马元显。
东晋是一个强调门阀出身、重视风度、盛行清谈的时代,身处其中的刘牢之不可能不受影响,偏偏这几项他都提不起来,他有的只是并不很被重视的军功。
刘牢之年前之时,只是一个出身低下又不符合时尚口味的北方流民,他一定碰过很多壁,一定见惯了世族高门的白眼,他们处处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优越感提醒着他,“你天生低人一等!”
久而久之,刘牢之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个身份设定,——我就是一打工的!
即便他战功卓著,即便他荣升高位,可他依然改变不了身上流露出的屌丝气质,他只知道自己是一打工的。
既然与老板不对付了,那就换个老板?
事实上,刘牢之已经到了非当老板不可的位置,可他却仍将自己当成打工的,并天真地以为离开了司马元显还能给范逸之打工。
刘牢之却不知道的,早在他纵容北府军在三吴抢劫时,他就被早早排除在外了。
或者说,范二根本就没想过为军阀提供生存的土壤。
(第四卷终)
0376入主京城()
五月初十,刘牢之之子刘敬宣带着降表,前往历阳。
能够兵不血刃地入主京城,自然是极好的,范二大喜之下,摆下宴席隆重招待刘敬宣,并将他留在了身边,授以参军之职。
刘敬宣将范二的厚意以信件的方式传给刘牢之,后者遂带领孙无终、高雅之、何无忌等十余北府军将领前来拜见。
范二再次大摆筵席,对北府军诸将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与他们推杯换盏间,已经做出了进攻京城的战略部署。
理所当然的,刘牢之并未因换了主子而换掉身份,北府军仍然是先锋军,只是这一次的矛头却对准了健康。
只过了一日,司马元显便听说了刘牢之临阵倒戈的事。
听到这个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之后,司马元显立即命令船队返航,急急如丧家之犬。
回到京城中躲了一日之后,他终于还是再次鼓起了勇气,带领两万禁卫军除了宣阳门外,开始筑垒防御。
在这两天的时间内,朝廷禁卫军的军心其实已经大乱了,他们虽未亲见黎民军的到来,但北府军倒戈的消息却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
或许因为禁卫军原本就有临阵脱逃的传统,这一次也像是当年王恭带领北府军直逼京城一样,当他们确切地听说,黎民军已经入主豫州并真的率军东下时,许多人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脱下军装,并拖家带口地往南逃走。
直到刘牢之亲帅的北府军终于坐着战船返回,并凶神恶煞地逼近司马元显所筑的防御高声喊出“放仗”时,禁卫军瞬间就崩溃了。
司马元显的反应也是不慢,他也第一时间离开了战场,只带着张法顺等几十护卫就仓皇地跑回了东府城;自从掌权以来,司马元显就一直在西洲城办公,可这一次,他却情不自禁地跑回来向父亲司马道子问计了。
司马道子这几年来一直在酗酒,他对儿子的夺权已经从痛苦中变成了麻木,但他听说当年到东府城中负荆请罪的小角色竟带领大军杀来时,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世界变化得实在太快了!
自己就要死了吗?
司马道子对儿子的夺取都没有半点反抗之力,更何况打仗这种军国大事?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随声附和几句,而后与儿子相对而哭罢了。
黎民军已经在新亭驻扎了下来,而北府军则在刘牢之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将禁卫军杀得四散奔逃,只用了两个时辰便俘虏了一万五千余人。
稍后,黎民军直入京城,对京城的城门实行换防。
司马元显的从事中郎毛泰也是临阵倒戈,竟然带着数十号人就闯入了东府城,他们很快就控制了司马道子的家人,并将他们父子带到了范二面前。
司马元显见到范二,顿时就失去了往日的骄傲,跪地辩解道,“我让张法顺给害了,我让王诞害了!”
张法顺和王诞都是司马元显身边的马屁精,也是最纯粹的主战派。
王诞是王导的曾孙。
范二挥手让将士们将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父子控制起来,而后在陌刀营的拱卫下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入健康城。
健康城的百姓早听说了有关范二的各种传言,有说荆州、江州等地一片狼藉的,也有说长江中上游的百姓早已步入小康了。
但有一点,他们对司马元显这个孩子总是深恶而痛绝之的,他听信谗言,他发布“免客为奴”的政令,他被孙恩数次击败、落荒而逃。
相比于司马元显,范二的名声简直可以说是圣人了,毕竟京城的百姓对殷仲堪、桓玄这些外藩的印象也不算太好,而范二正是终结他们的人。
范二进城之时,竟然看到了夹道欢迎的场面。
事实上,与其说范二的声望足以让他享受到这样的厚遇,不如说是百姓们都是现实的。
当刘牢之倒戈的消息传来,当司马元显仓皇逃回京城以及很快就成了阶下囚时,百姓们已经意识到了谁才是这座城未来的主人。
百姓们此刻是可以尽情欢呼的,但健康朝廷的文武百官就显得有些尴尬了,他们此时正站在朱雀航的南岸,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直到看着范二在数百护卫的拱卫下,骑马到了朱雀航的北岸时,他们才终于停住了议论声,又不约而同地将头低了下来。
在过朱雀航前,范二已经翻身下马,龙行虎步地走向躬身立于阳光下的文武百官。
看着眼前的几百文武,看着这些几乎全是出身士族、门阀的官僚,范二不由百感交集,一声假咳之后,终于朗声道,“诸位同僚,中午好!我想列位应该大部分人都认识我吧,就算是不认识,大概也都听过我的名字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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