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振这话,也算是给殷仲堪遮羞了。
当日的竟陵水战,殷仲堪是以九千水军及二百余艘战船的优势,败在范二的五千人手中的。
对于与黎民军的交战记录,殷仲堪的弟弟殷遹就更没有发言权了,他首先是领五千将士攻打只有一千多人驻守的襄阳而不得,而后被周如海的骑兵所败。
逃回江陵的途中,他又再一次被冉小贱的伏兵打散,跟着回到江陵的将士甚至连一千人都不到!
听了桓振的安慰,殷仲堪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又忍不住问道,“你们都说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我是不甘心就此退出荆州的。”
殷遹看了看桓振,最后转向殷仲堪道,“朝廷也只是墙头草,说到底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当年朝廷被王孝伯所压,什么时候敢对咱们外藩说半个不字?咱们按原计划将范逸之堵在雍州,再暗中联合姚崇、庾仄等人,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吗?他一死,朝廷下什么诏令都没用了!”
殷仲堪点点头,“那就继续抓紧时间招兵吧,你们务必要在五日之内,将咱们的兵力扩大到三万人!这样的话,我带着一万人留守江陵,你们则率领两万军去夺下襄阳!切断了他的退路,他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殷遹和桓振适时地站了起来,齐声应诺。
事实上,当王镇恶秘密离开江陵城,殷仲堪、桓振和殷遹先后回城后,便开始了招兵买马的方略,并作出了突袭襄阳城以切断范二退路的计划。
可惜他们的执行力还是太差了些,时间都过去了半个月,他们才招募到一万余士卒,就算是加上殷仲堪手中的一万多将士,也就两万出头而已。
而因为连续打了好几仗的缘故,桓振和殷遹收集粮草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这也错过了他们想要断掉范二尾巴的最佳时机。
姚崇的后秦军竟然没有与范二的黎民军做任何纠缠,而是直接望风披靡了,这是殷仲堪等人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
当荆州军终于恢复到三万人的阵容,殷仲堪正要誓师襄阳之时,得到的有关范二的动态却是,——他早已率领船队沿沔水而下,已经到了夏口!
这样的消息,意味着荆州军就算是夺下襄阳,也没法断掉范二的尾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荆州军攻打襄阳,难道范二不能带领黎民军攻打江陵吗?
殷仲堪的担心并非多余的,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夏口、巴陵、天门、武昌、襄阳、寻阳各地已经是风起云涌了。
进入八月上旬之后,刘穆之已经率领五千兵马逆流而上,孟龙符也率领三千兵马前往夏口集结,庾仄则率领五千南阳军路过襄阳,继续往江陵方向前进。
王镇恶的两千兵马在天门郡蠢蠢欲动,甘纯的五千人在巴陵誓师西进;就连刚从长沙打到益阳的蔡芝,也在率领他的三千兵马在洞庭湖南岸收集船只,准备在八月十六之前赶到江陵。。。。。。。
这一次,范二用来攻击江陵的兵力将近三万人,这还不包括两万余辅兵。
得到这样的消息后,殷仲堪顿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范二面前,他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
对黎民军的进攻,殷仲堪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可他并不甘心再次败在范二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上,更不甘心就此投降。
稳定住心神之后,殷仲堪针对黎民军的进犯传下了第一道明令,——坚壁清野。
时令已近中秋,土地上的庄稼基本都已收割完毕,正是那些强人们狩猎、逐鹿于野的最佳时机。
江陵城左近的百姓得到殷中堪的命令之后,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一直折腾了好几天,这才基本连人带物涌进了城中。
方圆十余里的江陵城,几日之内便拥挤了十余万百姓,又有三万余士卒。
这十余万百姓和三万余士卒,便是殷中堪最大的财富,也是他所能依靠的最后屏障。
殷仲堪已经不能挥霍手中剩余的士卒,所以,他除了派出必要的斥候前往江陵城周边的南郡各地探查外,便只有在城中龟缩一途了。
江陵城是殷仲堪的大本营,里面的粮食虽然比不上董卓的坞堡中所藏,但经过去年的水灾之后,他也早就意识到了收集粮食的重要性;也就是说,江陵城内现在库存的粮食,支持城内的十余万军民,吃上一两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黎民军的根据地白莲乡种植的却是经济作物,而没有稻米,黎民军的另一个大本营寻阳却离此千里之遥。
他们想要用船将粮食运到江陵,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所以,此刻的殷仲堪心中,便有了一个拖字诀。
战争最终拼的还是消耗,殷仲堪是知道这个关键所在的。
殷仲堪相信只要荆州军能够击退黎民军的一次进攻,他们必将因为耗不起而退走,到了那时,便他东山再起、各个击破的最佳时机了。
殷仲堪怀着这样的心思,一早起来便照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一路上鼓舞着在桓振和殷遹的指挥下努力训练的士卒们,一时又号召他们做好积极的备战准备,呼吁他们为了家人一定要给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
殷仲堪唯一感觉遗憾的是,派出去探路的斥候们竟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他心中总有些不良的预感。
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殷仲堪总觉得,黎民军在几日之内就要达到江陵了。
问题是,他们的牙口咬得下江陵城吗?
夜幕降临时,天上的圆月已经高挂在天上,这也是一年里月亮最圆的时候。
十五月亮十六圆。
银白的月光下,江陵城北门的守军依旧警惕地监视着,道路上传来的任何动静。
一阵轻风之后,也不知哪个士卒首先惊讶地嘀咕了起来,“我刚才怎么感觉前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你们听到了吗?”
“是吗?会不会是你小子成了惊弓之鸟?”守卫北门的小队长大大咧咧地笑了笑,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命人下了城头,用耳朵贴着地面听声去了。
另一个小卒得令,听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颤抖着报告道,“真有人马由北方稳步而来,至少在五千人以上!”
首先抵达江陵城外的,正是庾仄和庾彬叔侄率领的五千南阳军。
0355夺门()
与此同时,抵达江陵城南门的,则是甘纯和王镇恶的联军共七千人,此外当然还包括数千辅兵。
但最先亮相的并不是黎民军,而是由王镇恶从天门带来的四五百老弱病残,这些人正是由罗企生和殷道护手中抓获的俘虏。
王镇恶将他们带来战场,其目的就是要将他们当成炮灰。
对于王镇恶的这个馊主意,甘纯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他心中虽有“王镇恶这人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的评价,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种做法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因此而轻易入城的话,不但甘纯这一支队伍可以立下头功,还能避免更多的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
出于种种考虑,甘纯默许了这个惨无人道的做法。
而这几百炮灰部队的出现,却让南门的守卫顿时阵脚大乱,他们一直在等待着黎民军的到来,想不到竟然等到的只是一帮老弱残兵,而且只有几百之数。
难道黎民军狂妄到打算用这几百人来攻城?
尽管心中有着各种各样的不解,但城门小队长还是当机立断地让一个小卒翻身上马,将所见所闻第一时间送到了刺史府。
殷仲堪对这样的情报也有些纳罕,殷遹则自告奋勇地亲自前往查探,殷仲堪点头应允,只是嘱咐他万事小心,便宜行事。
殷遹领命而出,骑着马率领近百亲卫匆匆赶到了南门。
刚上了城头,他便听到下面的人用荆州话高声央求,“快将城门打开吧,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奸细,而是在上个月攻打天门时被俘虏而已,可直到现在都没有降他们啊。”
殷遹听着城下传来的各种嘈杂之声,茫然地转向看守城门的领军,“这是什么情况?”
城门领军见殷遹赶了过来,已经松了口气,忙忙回道,“城下的这四五百人,好像还真的是前两次被派往天门去的兄弟,但我并不敢确定他们全部都是。。。。。。”
城门领队的意思,殷遹岂能不懂?
如今可是非常时期,在没有百分之百确认城下这些人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他显然没有权利将他们放入城内。
“你做得不错。”殷遹点头对城门领队夸了一句,但他到底也还是个感性的人,他看着城下的将士似乎有几个脸熟的。
此时听他们苦苦哀求表明身份,又看着他们手无寸铁,他便有些心软起来,终于忍不住高声喝问道,“你们是怎么回到这儿的?”
城门外顿时安静了下来,好一会才有人哽咽着回应道,“回殷将军,他们原本是想让我们做辅兵的,我们假意应承,乘守军不注意时一起跳入了江中。。。。。。我们原本有一千多个兄弟一起逃跑,可现在。。。。。。”
殷遹彻底被打动了,他头脑一热,当即对身边的城门领军道,“快放他们进来吧,江州兵应该很快就杀来了,他们手无寸铁的。。。。。。”
城门领军心中虽有些狐疑,可领导已经发话,他又担心以后与这些被俘虏过的同僚没法相处,便顺水推舟地命令士卒,“赶紧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城门大开后,被俘虏的士卒当即喜笑颜开起来,一窝蜂地拥向城门口。
正在此时,殷遹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眼便见不远奔来了成千上万的人,这些人在月光下渐渐清晰起来,也不知一共有多少人。
那一刻,殷遹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是江州军要攻城了吗?
他们是如何做到让这些人马冲到了一里之内才让自己发现的?荆州的斥候都干嘛去了!
仅仅只过了刹那,殷遹便感觉到前方的敌人已奔近了许多。
殷遹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高呼道,“拉起吊桥,闭门!”
可此时的吊桥上又何止百人?那是说拉就拉的?
正在入城的那些被俘虏之后又被放回来的士卒,似乎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敌人飞奔的脚步声,他们当然也听到了殷遹的厉喝。
此时若是留在外面,岂非将自己的后背露给敌人,那与送死何异?
为了生存,这些被放回来的俘虏已经顾不了太多,他们就像跳龙门的鲤鱼一样,奋力往城门口挤去。
城外的俘虏想冲进城中,而守城的士卒则要依令关上城门,在这种无法调和的矛盾下,手拿武器的守卒终于对手无寸铁的曾经的俘虏,举起了兵刃。
为了捡回已经捡回过一次的生命,手无寸铁的士卒却已不惧鲜血,只是悍然往里挤去。
这样的情形,不但吊桥无法拉上,城门亦是关不上的。
而原本隐藏在那些俘虏百步之外的黎民军突击队,转瞬既至。
殷遹看着来犯之敌气势汹汹地蜂拥而至时,只觉得一颗心都被被蹄声激得跳了出来。
“不惜一切代价,关上城门!”殷遹怒吼了一声,又对身边的护卫喊道,“快将这儿消息传给刺史!”
看着汹涌而至的敌人,殷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所做的决定了,他显然已意识到敌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不就是要趁着俘虏们进城之时,一举拿下城门吗?
可笑的是,自己竟因心软而轻易中了这可恶的诡计。
殷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就要冲到城门口的近千敌人,因为他知道,敌人的最终目标是城门,而攻城的人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
事实上,当殷遹再次抬头时,便能发现几里之外那成群结队的敌人,他们现在都已不屑于掩藏行藏,竟用火把打出了一条几里的长龙。
城门终于被关上了一扇,可黎民军的突击队也已冲了过来。
殷遹情急之下,终于下达了一个准确的命令,“向城门口放箭!”
这个命令下达之后,殷遹顿时感觉到城外的敌人似乎与自己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因为迎面同样传来了箭矢破空之声。
他下意识地闪入女墙之后,可他身边的士卒并都像他一样灵敏的。
“突”“突”“突”之声响过之后,殷遹便听到身边顿时响起了一片惨叫之声,身边的将士瞬间就倒下了两成。
黎民军的目标是城头,荆州军的目标,则是那些蜂拥入城的荆州俘虏。
当两轮弓箭落下之后,城头上的荆州军倒下了数十人,城门口的荆州俘虏则被射杀了一百余人。
随着荆州军和黎民军各自射出的一轮弓箭,城门口的俘虏顿时稀疏了起来,二三十个黎民军突击队员已经冲入了城门洞。
他们分成两批,当先的十来人用陌刀,死死地抵住由城内杀来的守卫;另外十数人则对城门的构造有着极为深刻得了解,他们一齐飞舞着手中的斧头,紧张而有序地在城门后进行着破坏。
任何城门的设计是用于抵抗外敌攻入的,而内部的构造就显得极为简单了,十数勇士一齐动手,只用了片刻就将城门破坏得不成样子了。
而挡在他们生前的十余个拿着陌刀抵敌的同僚,却又近半被死命护卫城门的荆州将士斩杀在地。
下一刻,又有十数个黎民军将士冲入了城门。
殷遹此时已经走下城头,在离城门几丈之外高声命令亲卫前去战斗,随着加入战斗的荆州军越来越多,黎民军的势头终于被挡了下来。
殷遹相信,只要给他再给他半盏茶的时间,他就能够把这些冲入城中的士卒驱赶出去,重新再关上城门。
可惜的是,他似乎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黎民军突击队此时已蜂拥入城,城门洞中羽箭如蝗,无论是先前那些死命挤入城中的俘虏还是黎民军最早冲入城中的勇士,此时都已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惨叫声中,城门洞尸体堆积如山,一时间竟成人间地狱。
城门口展开着最激烈的争夺,城墙上的守军也与来犯的黎民军展开了弓弩的对射,几个回合之后,城墙上的守军再也不敢冒出头来。
殷遹知道敌人来得快,并没有可能带着攻城器械从城头杀入,便命令除了留守少量士卒在城头侦查外,其余人等全都把注意力放在城门处。
殷仲堪亲自带领的驰援部队终于在这一刻赶了过来,而后在城门洞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布下了防御阵营。
盾牌兵、弓弩手、刀斧手均对来犯的黎民军突击队虎视眈眈。
此时此刻,自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可惜的是,作为指挥者的王镇恶还是太想当然了,他原本以为凭着毛德祖率领的突击队,就能夺下江陵城的南门,可他还是失算了。
城门口只能五马并骑,此刻堆积了数百双方士卒的尸体后,黎民军将士想要入城就得先从尸体上爬过了。
殷仲堪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他怎会没有固守不出的最坏打算?
他早就在城门两侧准备了数十方巨石,若是有上百士卒同时动手,只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能将这些石头把门完全堵死。
既已有了最坏打算,此时守在城门口的殷仲堪,便显得不急不缓起来。
他现在最希望的,还是黎民军多冲些人进来让自己坑杀,而非担心冲进来的人太多。
此时的江陵城南门,就如同巨型的绞肉机一样,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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