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牢之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
自从他背叛了王恭得到北府军之后,他已握住了江左最强大的武装力量,这支武装力量虽比当年淝水之战时弱了不少,却也有五万余人。
凭借着这支五万余人的北府军,刘牢之若是寻找机会入主京城,由此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上天也曾给过他最好的机会。
当孙恩在会稽等八郡起兵时,如果刘牢之率领北府军入主京城,或是在击败孙恩之后借机占领三吴,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当时的司马元显已是丧尽声望,可刘牢之却没有趁机起事,反倒如土匪一样带着北府军在三吴到处劫掠,搞得他们的声望甚至比米贼都差。
刘牢之在听到范二杀死桓玄并趁机入主江州之后,心中又何尝没有后悔?可他已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但这无碍于他对范二的仰望。
刘牢之因为范二做出了非常之事,而心生自卑之心,自然是能不与之交手,就尽量夺得远远的。
可现在的形势却不一样了,根据斥候送来的最新消息,范二已经率领船队从夏口沿江而上了,这也意味着他和殷仲堪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而寻阳城只有三千守军!湖口的守军也仅仅只有六千!
将上游的情报充仔细分析过后,刘牢之愉快地答应了司马元显的要求,在第二天就集结了一万八千名北府军将士,并就此出发前往上游。
六月二十八日傍晚,北府军的船队终于抵达湖口,早已得到消息的蔡葵自是严阵以待,并将二十艘战船在江中抛锚,横列于江中。
相比于范二所领的船队,蔡葵现在所领的将士似乎更有资格被称为水军,而稳稳地停于江心的战船,在吨位上显然要比范二所领的船队高一个量级。
在这二十艘足足有三四层楼高,长达十余丈的战船面前,北府军的船只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在范二的军队出现之前,北府军的战斗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这个第一只适用于江左,只适用于步卒。
因为江左除了在淝水之战中缴获了一批战马,此外并没有任何的马匹来源,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之后,北府军中的战马已经死掉了大半,北府军中还保留着战斗力的部队也只有步兵了。
北府军的步兵再厉害,能与骑兵特别是重骑兵相比吗?
北府军的步兵再厉害,在水中能与水军相比吗?
在与米贼将近一年的交手中,北府军从来就没有与之水战的任何记录,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没有任何水战的能力?
在蔡葵的望远镜中,缓缓迫近的北府军的船只也并没有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战船,这些船只无论是在吨位上还是在形状上,都是无法与黎民军的水军抗衡的。
或许可以这么说,出现在蔡葵眼前的北府军的船只,这些船只只是用来运兵而已。
他们唯一的胜算,是从他们的船上冲杀到黎民军的船中,但这同样不是容易的事。
一来是因为北府军的船只实在太小,他们想要上黎民军的战船,得用梯子攀爬才成;更重要的,则是黎民军的水军会让他们随意攀爬吗?
北府军中的一只小舢板破浪而行,站于其上的人远远便高呼起来,“哪位是这儿的负责人?大晋前锋都督、征西将军刘将军,欲请将军过船一序。。。。。。”
蔡葵冷笑一声,高声呼喝道,“在下蔡葵,正是此间的话事人,但本将军并不认为如今与刘将军有何话可说。但某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奉劝刘将军一句,——就此回头吧,以免我黎民军的弓箭无眼!”
说完这句话后,蔡葵便转身对传令兵说了几句,传令兵随之开始对各船传达了“准备攻击”的信号。
两军此时还相距百丈,但北府军的船队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趋势。
站在舢板上的使者,似乎早料到了蔡葵的反应,只好怅然而返。
两军的交战,一触即发。
0346炸弹的初次亮相()
两军对阵之时,若靠几句嘴炮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将士们的价值何在?
刘牢之显然有这样的觉悟,他也不会以为凭几句话就能将蔡葵诳到自己船上,并以除了战争之外的其他方式通过这段江面。
战胜这些守军,并踩着他们的尸体前行,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问题是,这一战到底该怎么打呢?
有关湖口的黎民军的信息,刘牢之早在半个月之前就一清二楚了,得知他们的船只高大时,他曾经想过将当初缴获米贼的海船调到京口的。
问题是,那些海船此时还在吴郡和会稽郡,司马元显并没有耐心等待,北府军将士花费十余天的时间将这些海船取来使用。
再一个,海船航行时最需要凭借的动力还是风力,如果风向不对,航行起来就实在是太困难了。
当日孙恩率领着将近十万大军从京口杀向京城时,就因为逆风而行的缘故,短短百里的水路竟然花费了四五天的时间。而在交战中,双方的船帆肯定是要降下来的,这么一来,海船就没有任何速度可言,只能成为固定标靶了!
海船的作用,更适用于运兵。
若是以运兵为出发点,海船就不是唯一选择了,而且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征用小船来运兵,也是刘牢之的无奈之举,这大概也是桓玄当上江州刺史以来,落下的后遗症了。
在孝武帝司马曜驾崩之前,江面上随时都可以看到百舸争流的奇景的,可近年由于王恭、殷仲堪和桓玄与朝廷的不合作态度,长江三头两日就实行戒严,很多货运队也因此改行做别的买卖了。
许多早些年航行于江面上的船只,也都荒废了下来。
早在去年冬天,孙恩所领的米贼就数度击败朝廷水军,朝廷的战船也因此所剩无几;司马元显虽是早有对长江上游用兵的欲望,可无论是水军还是战船,都始终是一个大问题。
退而求其次之余,朝廷也只能征用了大量的民船,而这些次一等的船只理所当然就调给力北府军。
刘牢之接收到这些船只时,心中是憋了一股气的,可想想也就释然了。
北府军与黎民军的水军作战,显然是不能以常规战术的,因为北府军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水军!
黎民军水军的战船比较大,用投石车和箭弩等远程攻击,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几十艘船若是可以集中火力,向黎民军的某一艘船展开攻击,几十上百个石球和成千上万的弓箭覆盖之下,又是怎样一个场景?
可那样一来,小船就失去了灵活性,两百多艘船一齐排列在江面上,活动能力实在是太小了,这也意味着敌人的投石车闭着眼睛都能命中目标!
使用远程攻击与黎民军对轰,可以说是有利有弊。
至于近战攻击,刘牢之想到这个问题是也就只剩下叹气了,己方的船要是和别人用拍杆对攻的话,简直是找虐。
以自杀的方式撞击敌人的大船似乎也不可行,除非几艘船一起拦腰撞向敌船,可这实在太不好操作了。。。。。。
剩下的一种攻击方式,就是冲到敌人船上与之拼甲板了。
想要爬到敌船上不太容易,可一旦上了敌船,刘牢之相信己方的战斗力一定不输于对方,毕竟敌船高大无比,在江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晃动,这与在陆地上作战是差不多的。
而在陆地上作战,又有那支队伍敢于北府军相提并论?
黎民军的陌刀营?
他们的陌刀营不是去天门郡与荆州军火拼了吗?
经过数日的讨论,刘牢之终于将最终的战略方案制定了出来,——将己方的船队分成三个梯队,以层层推进的方式冲向敌船,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迫使对方拼甲板!
刘牢之相信,只要第一个梯队有一半的成员登陆到敌人的船上,敌人的远程攻击也就会受到干扰甚至是直接哑火,第二第三梯队登陆敌船也就水到渠成了。
刘牢之安排的第一梯队,是三十艘艨艟斗舰、三十艘大翼战船,坐于其上的将士包括五千最精锐的步卒,以及一千五百名辅兵。
在三国时期,艨艟斗舰或许算是为中型战船,可现在却最多只能算是中小型船只,毕竟只有十余吨的排水量是一个硬伤;坐于其上的船员又以辅兵居多,通常是二十余个辅兵和十余个战斗人员。
艨艟斗舰的最大特点就是速度快,通常作为护卫舰以及偷袭敌人之用,可要是让艨艟斗舰上的船员爬到敌人的大船上,可就有点尴尬了。
理所当然,刘牢之将艨艟斗舰安排在第一梯队,正是为了护卫大翼战船登上敌船的。
毫无意外地得到蔡葵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之后,刘牢之理所当然地发出了准备进攻的命令,北府军的第一梯队也就此排众而出。
北府军的船队与黎民军的距离再次接近,由百丈变成了五十丈。
接踵而至的,便是北府军中响起了激昂的战鼓声,而第一梯队的艨艟斗舰开始加速冲向黎民军。。。。。。。
蔡葵看着快速冲来的敌船,脸色丝毫未变,只是冷冷地命令道,“投石车准备!装填泥球!起鼓!”
黎民军的战船上也响起了整天的战鼓声,但这一阵鼓响并没有持续多久。
鼓声止,黎民军战船上的近百架投石车同时响起了“叽呀”声,近百枚黝黑的泥球随之飞了出去,带着“呼呼”的风声砸在几十丈外的江面上。
近百枚石球,并没能造成多大的威慑力,至少艨艟斗舰上的几百北府军将士,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毕竟投石车有最大射程,这些泥球毫无意外地落在了他们身前的几丈之外,仅仅只是砸起了一两丈高的水花而已。
这些泥球就算砸在蒙着生牛皮的艨艟斗舰上,那又如何?
黎民军水军的战斗力,是不是被高估了?
或者说,他们的远程打击能力,也不过如此而已!
蔡葵当然不会这么认为,毕竟试射不能太浪费“炮弹”不是?
好在烧制泥球不用费太大的气力,刚才那一轮攻击,打出去的最多也就一贯钱而已。。。。。。
不知从何时开始,蔡葵也变成了斤斤计较的人,这使得他原本最佩服的名士风度,也都变成了浮夸。
这样的思想转变,或许是从认识主公之后才被潜移默化的吧?
加入范二的组织后,蔡葵经过数年的学习,他就算是凭借现在的算术能力,也可以到朝廷中的户部任职了。
可惜,在这个时代中当官并不需要太强的能力,而更看重出身。若是纯以计算能力而言,蔡葵至少可以达到京城那些大酒楼中掌柜的水平。
可他从范二身上得到的收获,并不是算术水平的提高,而是思想的转变。
意识到打仗的本质是拼经济实力之后,他也就学会了斤斤计较。
刚才那一轮让敌人不屑一顾的攻击,显然蔡葵的一次试探,这次试探的真正目的显然是投石车的大概射程。
在测距之后,真正的攻击开始了。
这一次攻击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整齐,百十个炮弹似乎也不再是黑黝黝的泥球,而是包裹着稻草看起来臃肿不堪的铁球。
看着近百个裹着稻草的炮弹再次迎面飞来时,艨艟斗舰上的北府军将士,甚至有这样一个念头,“黎民军的将军这是瞎指挥不是?将稻草包裹着泥球,难道是担心把咱们给砸得太狠了?”
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冲在头里的北府军将士还是手忙脚乱起来,因为他们此时已冲入了敌人的射程之内。。。。。。
就算这些碗口大小的泥球不至于将船砸坏,若是砸到人呢?
在三十艘艨艟斗舰的左闪右避中,多半的炮弹落入了这些船只旁边的江面上,也有少数直接将人砸死或是落入船舱中的。
艨艟斗舰上的北府军将士也终于发现,这些滚入船舱中的炮弹,是与平日所见的炮弹决然不同的,这些炮弹似乎正往外冒出一股刺鼻的白烟?
下一秒,这些炮弹突然就变作了另一种形态,它们爆炸开来,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摧毁着方圆两丈之外的所有生物,一如恶魔吞噬着人类的灵魂。
大大小小近百处的爆炸声仿如惊雷在战场中响起,顿时就掀翻了三五艘艨艟斗舰,更多的炸弹则在江面上炸响,瞬间掀起了数十道高达三五丈的水花。
数十人被当场炸得面目全非,近百人则被炸弹掀起又落下的水花,或是在斗舰上直接响起的炸弹直接掀入江水中,几乎是所有的数百名处于爆炸中心的人,都暂时性耳鸣并失魂落魄起来,他们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紧跟在他们身后数丈之外的大翼战船上的将士,也在一瞬间彻底懵圈了。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敌人会使用妖法?
爆炸的声响只持续了数息,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这声响传至群山之后返回来的轰隆隆的回音,可战场上却惊得出奇。
无论是上游的黎民军还是下游的北府军,都在不约而同地看着爆炸中心,摇船的人忘记了发力;处于爆炸中心的艨艟斗舰上的人则张大着嘴巴,仿佛自己只要发出声响,就会将妖怪再次引来一样。
炸弹响过之后,对阵中的战场变得无比诡异。
0347铩羽而归()
炸弹真正在战场上亮相前,蔡葵当然让将士们练习过如何将其发射出去,期间也曾爆过数枚以确认它的威力。
可像现在这样近百枚炸弹同时炸响的场景,却是蔡葵都没法预料的。
他之所以相信,这些炸弹必定会让朝廷的军队就此止步,多半还是因为对范二的盲目崇拜。
当这些炸弹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过之后,他心中的希望终于算是落到了实处。
与之一起在此驻守的六千水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了炸弹这种大杀器,就算是打遍天下无敌的北府军又能如何?黎民军的士气,在这一刻空前的高涨起来,仿佛一切北府军都是纸老虎。
相比于黎民军不断高涨的士气,北府军的士气却是低落的,就算是刘牢之此时也都感到一阵迷茫。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吊诡的事情一旦被自己亲眼所见时,那又是另一个说法了。
刘牢之此时尚不知,黎民军刚才使用的是名为“炸弹”的大杀器,但他至少对这种大杀器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这种东西由敌人的投石车投出,能够发出惊雷一样的巨响,并能对周围几丈的任何东西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问题是,敌人手中还有没有这种武器?还有多少这种武器?如果能将敌人的这种武器握在自己手中就好了。。。。。。。
看着身前的女婿高雅之和儿子刘敬轩等人同样情绪低落,刘牢之不由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们怎么看?”
众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高雅之终于忍不住提议道,“要不,咱们先撤?”
刘牢之鄙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摇头道,“就这么撤走,老夫实在不甘心啊!”
高雅之虽是刘牢之的女婿,但最近可是连吃败仗,他单是去年一年就被孙恩连续击败了好几次,这样的战绩在北府军中是没什么威信可言的。
刘牢之显然也有就坡下驴的意思,可惜孙无终等人始终没有开口。
“那就继续战吧!”刘牢之淡淡地说完这话,当即命令刚才发起冲击的第一梯队重新整队,并准备继续进攻。
问题是,受过了一轮惊吓的将士,哪还有继续冲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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