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崧要做的,当然是召集吴郡城内的木工和泥瓦匠。
在三天之内,这些人便造出了两百多台投石车,以及数以千计的在窑中烧制过的泥球。
当卢循命令几千米贼对沪渎垒发起试探性的进攻时,他们需要面对的便是成千上百的从天而降的泥球。
这些泥球被投石车不断地抛射出来,只用了短短的半刻钟,就将蜂拥而至的米贼打了个七零八落、晕头转向。
米贼一方的第一次进攻,一如飞蛾扑火。
米贼原本就没有铠甲、没有盾牌,甚至连武器都以扁担和锄头为主,他们原本就像是蝗虫一般以量取胜的。
真正能够战斗的米贼,甚至都不足一万人,这些人当然全都跟着孙恩打京城去了。
而战战兢兢地聚齐在沪渎垒之前的米贼,不过是逃兵而已!
这些人逃亡的次数,何止一次两次?
还在支撑着他们,拿起简陋的武器对沪渎垒发起攻击的,仅仅是生存本能罢了。
当他们发现自己的能力,在对方强大武力的压制下显得微不足道时,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剩下习惯性的逃跑了。
若非卢循在这一路上对行军打仗有了新的领悟,从而建立起一支五百人的,对后退的米贼进行一次次就地正法的执法队,说不定那些没有被泥球砸死的米贼早就四散奔逃了。
尽管如此,幸存者们的精神状态也并不让人乐观,卢循不会傻到继续威逼他们前去送死。
卢循自然知道自己的权利来源于所有的道民,如果这些追随自己的道民离心离德了,自己又能走向何方呢?
将人心抓在手中,保护他们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这也是卢循最新领悟到的道理。
对内,卢循当然是利用鼓励和恫吓等各种各样的手段,让追随的米贼充满向心力,至少要让他们相信,——只有自己才能带他们找到组织,继而活下去。
对外,无论是猜疑链还是黑暗森林法则都表明,卢循现在的处境已极度危险了。
如今双方都已暴露,他们要面对的,便是你死我亡、不死不休的决战了!
卢循不敢逃跑,因为前几天的经历已经让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敌人仅仅只用了五百人,就能将自己的两万人拖了四五天,自己原本是想依靠时间差来拿下沪渎垒的,可如今却已精疲力尽。。。。。。
他们晚上会不会来?
卢循的忧虑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范二奉行着一个原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范二前几天便对冉小贱等人提出了“十六字战斗方针”,他们在经过了几天的运用后,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昨天晚上之所以没有继续骚扰卢循,其实是范二担心他们向袁崧说的那样,选择鱼死网破,可卢循今天早上的试探性攻击的结果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天色才刚擦黑,几十个侦查兵便离开了沪渎垒,他们对卢循布置的哨兵进行了清理,随后出城的便是休息了一天的陌刀队。
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陌刀队的偷袭还是比较稳重的,他们只是射光了一壶箭,便借着黑夜离开了敌人的营地。
可米贼的营地经过了上万支箭的无差别攻击之后,还是被当场射杀了好几百人,被烧毁的帐篷也有几十处。
这一次攻击预示着,他们不得不继续面对前几天的悲惨生活了。
理所当然的,米贼的营地不得不进入新一轮混乱,即便是混乱之后,也没有几个人敢真正地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了。
与大多数人所想一样,经过一个半时辰之后,陌刀队的第二轮骚扰又开始了;这个时间正好是米贼们刚刚处理完之前的偷袭,并刚刚进入睡眠之时。
同样的手段,却是防不胜防,更因为夜色更深的关系,这次偷袭的直接成果反倒比第一次更好。
而卢循心上的阴影面积,已面临崩溃!
敌人还有没有第三次进攻?如果敌人的第三次进攻不是这些人,而是沪渎垒里的人怎么办?
——这就是强大武力的威慑力量!
明知范二只有五百兵力时,卢循还可以将自己当成缩头乌龟。
前几天的路上,卢循对范二的偷袭虽也放在心上,但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只要自己凭借着一个邬堡防守,这五百夜袭的人就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一路上,外围的米贼虽一直战战兢兢,害怕自己会在敌人的偷袭中被射成刺猬。
但卢循却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安全,毕竟敌人身上带着的箭矢有限,他们偷袭时能射几轮?他们同样不但用五百之众冲击己方两万人的大营!
可现在不一样了!
敌人手中的箭矢可以无限多了,他们一晚上就可以射出好几万支箭,这些箭的命中率就算只有一成,自己这边的伤亡也是好几千人啊!
自己这一万多人够敌人偷袭几次的?
更可怕的是,当敌人偷袭了这两次之后,将士们非但睡不着觉了,精神上更是濒临崩溃了!
这时候要是沪渎垒的守军集体冲出来怎么办?
这一万多要死不活的人,又该如何面对有备而来的敌人吗?
既是无法迎战,那就果断逃跑吧!
好在沪渎的出海口还有几十艘船等着,只要逃到那儿,就可以不用面对范逸之这个叛徒了!
至于吴郡,还是以后再来收拾他们吧!
卢循做出的战略性撤退的方案,顿时赢得了徐道覆等一众米贼高层的击节赞赏,十余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投反对票。
事实上,将卢循身边的十余人称作米贼高层,仅仅是“矮个里面拔高个”的一种较为体面说法罢了。
这些人中,卢循是米贼中当之无愧的二把手,其职务名称为大祭酒。
大祭酒之下的便是祭酒,祭酒之下为道令、道兵、道卒。。。。。。——卢循身边的十余人中,除了徐道覆这个道令外,其余人都只是道兵而已,甚至连一个祭酒都没有!
徐道覆是卢循的姐夫,其余人跟卢循差着好几个级别,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卢循?
更何况,早在卢循将自己的决定说出之前,众人便已开始酝酿着,该怎么劝告他执行这样的方案了。
方案制定出来,众人又没什么细软可收拾的,接下来便是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逃离的脚步是轻快的,仿佛他们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就一定能够获得新生一样。
可他们沿着沪渎的下游才走出两里,便听到由远处的黑黝黝的矮丘上,传来了一声声鼓响。
鼓响由一而二,由三而十,继而是成百上千。
前方是敌人的伏击?
这显然是毫无疑问的。
0304势均力敌的战斗()
“前方有埋伏!”
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时,原本还以为已经逃出生天的米贼,顿时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满脸惊骇地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
卢循也停下了脚步,他最想知道的当然是两里外的山丘上,到底埋伏了多少敌人。
可除了看到远处的山丘上摇曳的树影,除了听到令人惊悸的鼓声和呼啸的风声,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
尽管此时的圆月早已挂在天空,而月色正如清晨的阳光铺洒于大地。
但敌人早早使用鼓声示警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毫无疑问的,此前敌人实施的两次偷袭,最终目的就是要将自己的心搞乱,并且在此布下陷阱,从而一举将己方的将士消灭!
再看看眼前的局势,只怕无论是前路和后路都已被敌人截断了吧?
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左手边是滚滚东流的沪渎,而右手边则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这些芦苇在夜风中摇曳,隐藏于其下的则为杀人不眨眼的沼泽地!
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卢循正绞尽脑汁地寻求对策时,徐道覆却已忍不住低声责问道,“元龙,难道你想在此坐以待毙吗?”
尽管徐道覆的职位远在卢循之下,但他毕竟是后者的姐夫,而且在求生的欲望之下,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卢循摇摇头,苦笑着说道,“跟在咱们后面的一定是范逸之率领的长刀兵,从海盐到此,这一路上你该知道他们的斤两了。。。。。。。”
“咱们当然没必要与范逸之所帅的长刀兵硬拼,那根本没有意义!”徐道覆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完这话,又循循善诱道,“毕竟咱们的目的不是返回海盐,而是去沪渎的出海口啊!”
“你说的也是,那咱们就向前厮杀?”
“向前厮杀!因为咱们的活路就在前方!”
“但咱们遭遇的,很可能是倾巢而出的吴郡守军,他们的人数至少在五千人以上。。。。。。”
“我宁愿遭遇一万吴郡守军,也不愿意面对五百长刀兵。”
“那就向前吧,传我的道令。。。。。。”
卢循很快就将“向前突围”的命令传了下去,他并没有长篇大乱地解释什么大道理,只是指明了两个事实,。
“第一,天师孙恩已经为咱们留下了五十艘船,就在离此一百里的沪渎出海口;第二,范逸之的长刀兵,随时都可能从咱们的后方追杀过来,而埋伏在咱们前方的,可能是倾巢而出的沪渎垒的守军。。。。。。”
卢循和追随他的米贼脑子里,并没有诸如“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诗句,但他们都有着一个共识,——随时会在身后出现的长刀队不好惹,而前方一百里之外正是他们的天堂!
米贼的士气顿时被激发起来,除了少数人还想着逃跑外,绝大多数都已“嗷嗷”地嚷着要杀光前方的伏兵了。
已经伏击了一个多时辰、并有着以零伤亡的代价消灭几千米贼的吴郡将士,又何尝不想冲出来再次教训米贼呢?
在双方还隔着两里地之时,他们的士气已经空前高涨,不分伯仲。
但在天时和地利上,显然是吴郡将士占优的。
吴郡将士早一步抢占了高地,又依靠夜色藏住身形,他们只需等待敌人进入弓箭射程,随之尽情地挥洒他们手中的弓箭就足够了。
与范二喜欢将最精锐的将士放在前茅不同的是,米贼的战斗方式向来就有使用炮灰的传统,当卢循下达了突围命令后,徐道覆理所当然地将两三千老弱病残安排在第一线,跟在他们身后的才是这支队伍中的主力部队。
用了一刻左右的功夫调整阵型之后,米贼的冲锋终于开始了。
没有人是心甘情愿当炮灰的,但相比于有绝大可能被阴魂不散的长刀队追杀的殿后部队,炮灰们活下来的希望似乎更大一些,前提当然是要躲开敌人的几轮弓箭。
对米贼的炮灰部队而言,今天的天气还是很令人满意的,因为现在肆虐着的正是西北风,恰好吴郡将士们射出的箭矢是逆风的。
吴郡的将士们射出的弓箭,平均射程是六十步,当米贼的炮灰从进入射程到冲到他们的身前,他们能够射出的弓箭最多不过三轮而已。
再加之现在已进入了午夜时分,埋伏在此一个多时辰的将士们谁不是手僵腿麻的?
就算他们射出了三轮弓箭,能够造成伤害的又有多少?
不管怎么说,吴郡将士们埋伏于暗处的优势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他们只是用弓箭射倒了一千多敌人,就不得不换下进战武器,从小丘上冲下来与敌人展开肉搏了。
正在吴郡将士与米贼的炮灰部队战成一团时,他们却忽然听到眼前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弓箭的破风之声。
徐道覆竟然不顾自己派出的炮灰,开始了无差别的攻击!
“米贼的确是丧心病狂!”袁崧毕竟鲜少有这样规模的作战经验,他在徐道覆的心狠手辣之下,很快就落在了下风。
在双方一开始对峙的时候,吴郡兵还有着隐藏在高处和暗处的优势。
可他们冲到山脚下后,地利的优势却转到了徐道覆的一方,现在的优势当然是他用几千炮灰部队换来的。
面对着米贼借助风力无差别射击的疯狂举动,袁崧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命令将士们冲入敌人阵中与之短兵相接的选择了。
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米贼的炮灰部队便在吴郡兵的弓箭、米贼的弓箭和吴郡兵的近战攻击中变成了真正的炮灰,但吴郡兵被射死射伤的也有五六百人。
任何一个士卒的战死,都是袁崧所不愿意面对的,可没有死亡的战斗能叫战斗吗?
尽管袁崧的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甚至连后悔不该逼迫这些米贼狗急跳墙的念头都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是胜是败,到底也还是要看肉搏战的,光是你来我往的对射又怎么能称之为战争呢?
眼前的米贼加入反叛军的时间,与吴郡士卒加入军队的时间差不多。
前者有过更多的战斗经历,后者的优势则在于,他们经过训练的时间更长、武器甲具更好、体力也更好。
双方一接触,短兵相接之后,双方的战斗力顿时一目了然。。。。。。。
袁崧看着己方的将士步步近逼,刚才还担心将士们不靠谱的心思,总算是悄然终于算是渐渐放松了下来。
但他这样松弛的心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也不知米贼们到底整出了什么幺蛾子,当他们突然念念有词之后,他们便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兴奋了起来,顿时就爆发出了一股勇往直前的勇气,他们刚才还被压制着的颓势也一扫而净,竟然开始反攻了回来。
“他们不可能会咒语,可要是吴郡的将士们也有这个心思呢?。。。。。。。”袁崧不敢思考下去,他从鼓手手中抢过了鼓椎,亲自敲起了进攻的鼓点。
“父亲,让我带人下去杀一场吧!”袁皙儿看着己方的将士步步后退,终于忍不住向袁崧请战了。
“就算你率领百余护卫加入战场,又何济于事?”袁崧摇摇头,如果是打顺风仗的话,他不介意袁皙儿锦上添花,可目前这种情况嘛。。。。。。
袁皙儿对父亲的论断的确无法反驳,毕竟自己的护卫不是范逸之的陌刀队。
如果能有一支战斗力如陌刀队那样的护卫。。。。。。
她脑子里出现范二所领的黎民军时,眼睛也看到了几里外相继亮起的一根根火把,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安彦来了!一定是安彦来了!”
“那正是他与咱们约定的暗号。”袁崧笑着点点头,收起鼓椎后便对身边的传令兵高声叫道,“告诉前线的将士,咱们的援军到了!”
范二已经率领黎民军加入战场,他之所以在这亮如白昼的月光下依然命令燃起火把,不只是为了让袁崧知道自己加入了战场,更重要的还是让米贼知道,——黎民军已经来了!
对神出鬼没、阴魂不散的陌刀队,从海盐来的这一万多米贼,谁不见之而色变?
他们穿着武装到牙齿的铠甲,他们手持无坚不摧的利器,血肉之躯在他们面前甚至都不能抵挡一个回合,所有敢于挑战他们的人全都变成了两段。
他们的存在,意味着触之必死。
当一个偶尔回头的米贼,看到出现在一里之外的举着火把的黎民军时,他下意识地呆住了;没有人能直面这支如同狂魔一样的队伍,至少这个被安排在队尾殿后的米贼,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时,这个米贼终于忍不住向前挤去。
随着岂曰无衣的歌声在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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