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阿堵物是他在急切中随意找的代名词而已,跟“这个东西”没什么区别。
范二能在乡间碰上这种将钱说成阿堵物的,也算是一种奇遇了,但他还是坚持道,“老人家送鱼给我,我无以为报,如今能拿得出的也就这阿堵物了。您要是不要它,这鱼我也吃不下去啊。”
老人还想说什么时,甘绦已经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吊钱放在他手上,又顺手接过了鱼。
老人虽是连“钱”字都不提,可一旦甘绦将钱放到他手中时,他还是失去了自己的坚持,只是对钱的数量有些惊讶起来,“这。。。。。。给多了,给多了。”
一百文买这样一条鲈鱼也叫给多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范二甚至愿意花一贯钱来买这样一条鱼,但出门在外讲究财不外露,想想还是算了吧。。。。。。
范二笑着摇摇头,“老人家太客气了,这么新鲜的鱼,就该值这个价;若不是碰上了你,我们有钱也买不着这鱼啊。”
老人只是憨笑,范二便向他行了一礼,就此作别。
范二和袁皙儿继续往前走,走出百十步远时,却听身后的老人唱起歌来,他的歌声在这荒凉的田野中别有一番滋味。
范二听了几句,众人忍不住说道,“听他这么一唱,我倒忽然想起一个词牌。”
“什么词牌?”袁皙儿饶有兴趣地问了起来,毕竟袁崧对乡野小调是颇有研究,她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便叫‘摸鱼儿’。”
“这个。。。。。。用你常用的‘接地气’来形容倒是较为贴切,可也有佳作吗?”
袁皙儿话音刚落,便忽然听到从远处的天边传来了几声闷雷,身后的吴郡早已是黑云压城了。
“这是冬雷震震的节奏吗?”范二笑着说了一句,他引的自是汉乐府民歌中的上邪了。
袁皙儿怎能不知他的意思?遂啐了他一口,有些焦急地说道,“入冬后就没下过雨,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恩。”范二点了点头,随之开始四处搜寻起可以避雨的地方来。
当他发现离此三四里外的东北方向出现了一片飞檐时,又伸手要过了甘绦带在身上的望远镜,只一眼便欢呼雀跃起来。
他抓住了袁皙儿的手,指了指前方道,“咱们到那边去,那儿应该是一座庙宇。”
一行人迈开脚步向那座庙宇走去,走到近处时,这庙宇越发显得荒凉。
“兰若寺?”范二只看了一眼庙宇门首匾额,顿时就一阵无语了。——这不是倩女幽魂中宁采臣和聂小倩相遇的地方吗?
范二无语归无语,但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毕竟他是曾经做过“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这种诗句的人。
他正在愣神间,却听身后的甘绦悠悠地说道,“兰苦寺?这庙中也不知供的是哪路大神?”
兰苦寺?
范二再次看了一眼庙首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而雨点也在此时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看着范二似乎有些失神,袁皙儿当即提醒道,“安彦,咱们先进庙里去?
范二不置可否地看了看虚掩的庙门,皱了皱眉,“也不知里间是否有人。
甘绦上前拍了几下庙门,却并不能得到任何回应。
“这大概只是一座荒庙吧?咱们先进去吧。”范二说完这话,当即将庙门推开,领头走了进去,进门后又停了下来,等到袁皙儿也进来时,便与之并肩往里走去。
几个人很快就进了供奉庙中主神的大雄宝殿,却发现供奉着的神像不知何时已歪倒在一边了,这倒与破败的庙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范二心中却忽然出现了两句诗来,“冷落的殿堂终归是秒,推倒的圣像依然是神。”
他的思绪刚起,天上的雨却似乎倾盆而下,很快就从屋顶上那些破碎的瓦片中漏了下来,而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了浑浊的雨水。
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屋子的大梁,却在不经意中透过屋顶,看到了空中的浓云密布。
这样的地方,可真是外面下小雨,里面便可下起中雨,外面下中雨,里面便下大雨了;若是外面的雨再大些,想要继续在这呆着,就得掂量掂量屋顶的房梁够不够结实了。
避雨不成,反被倒塌的房子压着,那可真不值当的。
袁皙儿看着从头顶上落下的滴滴答答的雨,不由皱起眉来,“这儿也不知荒芜了多久,也没个人照看的。”
“咱们都站到门边吧,以防万一。”范二笑了笑,边说边扶着袁皙儿和小婵走到门边,甘绦等四五个护卫也都跟了过来。
这样大规模的冬雨是极为罕见,当这场雨下来之后,之前还一直沉闷着的天气似乎也刮起了风,气温也急骤降低了下来。
好在范二、袁皙儿及甘绦等人的身体素质都不错,所以他们中除了小婵之外,并没有因这突变的天气而感到寒冷。
范二看着小婵打了一个哆嗦之后,便将自己的外套解了下来,递给袁皙儿道,“小婵的衣服穿少了吧?可别把她冻着了。。。。。。”
见范二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小婵,甘绦等人也都纷纷脱下自己的外套,递向范二,“公子,您是千金之躯,先穿我们的吧。”
袁皙儿微微一笑,小婵心中也燃起了一股暖意。
七八个人再不说话,只是一起看向雨雾迷蒙的大殿外的小广场,若有所思。
袁皙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笑着对范二问道,“对了,刚才你不是填了个一首词吗?何不吟来听听?”
范二在吟诗弄赋上的名望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众人听了袁皙儿之语后,竟不约而同地看向范二,心中都充满了起来。
范二一愕,这才想起刚才说的词牌的事,当即笑道,“这首词的词牌叫‘摸鱼儿’,也就是歌咏捕鱼的民歌,我所填的词名则叫‘雁丘辞’。这首词的源头是一个名叫雁回山的地方,至于为什么叫雁回山,就得先从一个凄美的传说说起了。。。。。。”
“传说?传说什么的我最喜欢听了。”小婵批上了范二的外套,对他也就多了一份亲近之心,于是便凑了过来。
袁皙儿在意的重点却是“凄美”二字,她原本是有些抵触这两字的,但哪个女孩又能真的抵触爱情故事?
“传说古时有一对青年的男女,他们两情相悦”
“为什么每个传说,都用年轻男女做为开头呢?”小婵忍不住问了起来,显然是因为她对传说都是有选择地听的,尽管她同样抵触这样的传说,但她却还是在抵触中喜欢的。
这。。。。。。或许是一种特别矛盾的情感。
“传说古时有一对青年男女,他们两情相悦,就住在雁回山旁边的村落中。女人家贫没有势力,男人也是如此,但他们真心相爱,希望幸福地渡过一生。。。。。。你怎么不说话?”范二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可他觉得给他们讲故事气氛很不好。
在书院的时候,因为范二平易近人的缘故,那些学生们还是十分乐意与他互动的;可他自封大将军之后,甘绦等人也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他现在很有种“孤家寡人”的错觉,他现在只想问一句:我亲爱的小伙伴们,咱们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额,我或许应该祝福他们。”甘绦哼了一句,这样的传说的确太多太多了。
听完甘绦略像是无赖发出的腔调,袁皙儿和小婵等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又默默地给他伸出了大拇指。
“不用你祝福了,这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正当那对男女准备谈婚论嫁时,恶霸出现了,——他想要抢占这个女人。。。。。。。”范二笑着摇摇头,继续说了下去。
范二说到此,却看见甘绦和小婵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
0287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范二看看小婵,又看看甘绦,板着脸问道,“你们想说什么?”
甘绦板着脸答,“我很庆幸,那个恶霸不是我。”
小婵则说,“这个故事怎么有点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人们通常认为马家的人是破坏他们好事的恶霸。”
范二苦笑着摇摇头,并不理会他们的打断,继续说道,“那一对青年男女都是不从,恶霸则仗着势力强大,硬逼女方的父母嫁女给他。女人在入洞房的晚上杀死了恶霸,这时男人也过来救她,两人准备亡命天涯之时,恶霸的手下却是蜂拥而上,他的家人用女人的父亲作为威胁。”
“结果呢?”袁皙儿的眼睛早已红了,其余人也都沉默了下来。
“结果就是那一对青年男女并不屈服恶势力的威胁,而是相约一起跳崖自杀了。他们死后就化成了一对大雁,终于可以自由的翱翔,再不分离了;他们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时,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头,所以这儿便叫雁回山。”
袁皙儿沉默了一会,总结起来,“这是一个听者伤心、闻者流泪的故事,不过与梁山伯的故事的确挺像的。”
小婵和甘绦等人也一起点头,有关爱情的传说,永远都是凄美的。
因为悲苦之语易写,欢愉之词难工。
“实际上,这个传说并未就此完结,而接下来的故事更加凄美。。。。。。”范二看着眼前的一片难堪的沉默,挑衅地问道,“敢不敢听?”
“手帕都已备好,你还这么问?”袁皙儿挑了挑眉,说了这话后,又狠狠地说道,“若你接下来是狗尾续貂,不够精彩的话,我是不依的。”
范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遂缓缓说道,“青年男女化成一双大雁飞走之后,终于还是舍不得自己的故乡,于是在后来的某一天,他们又飞回了雁回山,却一不小心被一个捕雁的农夫用给网住了。”
“这。。。。。。”袁皙儿顿时紧张起来,因为大雁代表的便是双宿双飞,而且成亲的六礼中好几个步骤都是要用到大雁的。
尽管如今已将大雁换成了鹅,但她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成亲是人生大事,可站在大雁与鹅的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它们的灾难日?
“机灵一点的大雁逃了出来,剩下的呆雁却被农夫给杀死了。”范二将目光游到袁皙儿脸上,仿佛她就是那只呆雁似的。
袁皙儿反瞪回去,却咬了咬牙没有开口。
众人也似乎从这只大雁的死中看到了“凄”字,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逃脱的大雁在天空哀鸣不绝,始终不肯离去,最后终于撞向地面殉情而死。”范二说到此,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当时读到这个典故时也感觉不可思议。
“完了?真的。。。。。。很凄美。”袁皙儿和小婵都在擦眼泪。
大雁对爱情的忠贞,的确让人感同身受。
“这两只大雁的故事就此结束了,但还有个小插曲呢。”范二苦笑着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又接着道,“此时正好有一个文人路过此地,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头顶盘旋的大雁,而后循迹找到了农夫,从农夫手中买下大雁后便把它们合葬在一起。千百年来,许多青年男女都会到这两只大雁的坟前许愿,并往它们的坟上添土,久而久之,它们的坟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雁丘。”
“雁丘?”
“据说许愿是很灵的,有一对青年男女,他们两情相悦。。。。。。”范二一拍脑袋,马上想起了这“雁丘”之名似乎要到元朝才能出现,至于像东晋大土豪和射雕英雄传这些书中提前出现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范二和黄蓉都是穿越者。
“这雁丘到底在哪呢?”范二的一个护卫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这雁丘其实在北方,就在太原郡郡治晋阳附近,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带你们亲自去看看这雁丘的。”范二指了指北方,说完这话后又继续道,“然后,就是那个文人当时便为这两只大雁写下了一首词,——也就是雁丘辞。”
“原来这雁丘辞是那个文人写的啊?”袁皙儿理所当然地以为范二说的只是托词,擦净眼泪后又戏谑起他来,并将“那个文人”这几个字咬得极重,显然是不相信这次是别人写的。
范二高深莫测地清了清嗓子,缓缓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只听这几句,袁皙儿便一下就石化在当地了。
她虽没什么诗才,但鉴别诗词的能力总还是不错的,要不然怎么能被吴郡人评为“风华绝代”呢?
大雁的生死至情深深地震撼了作者,他将自己的震惊、同情、感动,化为有力的诘问,问自己、问世人、问苍天,究竟“情是何物”?
起句陡然发问似雷霆万钧,破空而来;如熔岩沸腾,奔涌而出。正如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所说,“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情至极处,具是何物,竟至于要生死相许?在“生死相许”之前加上“直教”二字,更加突出了“情”的力量之奇伟。
词的开篇用问句先声夺人,犹如盘马弯弓,突如其来,这又怎么能让袁皙儿继续平静?
除了袁皙儿之外,甘绦、小婵还有几个护卫也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开始思索起这几句浅白的词句的内涵来。
范二则继续沉声吟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范二语声悲苦,缓缓地吟出了元好问的雁丘辞。
众人听完第一句时已是无不动容,随后便是一片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好一会,袁皙儿才鼓起掌来,“郎君的文名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我虽是一粗人,但听了这长短句,也不免黯然泪下。”
袁皙儿的脸上,果然早已流满了泪水,范二则不失时机地递上了自己的手绢。
小婵也无声地哭泣着,因为这样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也因为范二吟出的雁丘辞的头几句。
此时此刻,大雨仍在继续,所幸这大雄宝殿的横梁仍然坚持着没有倒下,而屋外的小广场上则早已布满了一层浓浓的雨雾,中午的天气便如傍晚一般。
唯一让范二庆幸的是,他们站立的地方上空虽在不断地往下滴雨,却也并不算太大。
随着雨水不断落下,众人的情绪渐渐从范二的雁丘辞中平复了下来,可看着眼前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气象,他们还是感觉到无聊来。
小婵终于忍不住转向范二,哀求道,“范公子,要不你再讲一个故事吧?”
袁皙儿也转过身来,笑着道,“我也想听。”
甘绦等人也都起哄道,“我们也都想听。”
范二无奈,思索了一会后终于开口道,“那我就继续讲一个吧,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兰若寺。。。。。。。”
“咦,我记得这个庙宇的名字叫兰苦寺啊,怎么这么像呢?”甘绦一愕,当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就是因为这兰苦寺,我才想起兰若寺的啊。”范二点点头,又解释起来,“真正的兰若寺其实在赤壁附近,这座佛寺应该是在中原建造的第一座佛寺,但这座佛寺经过了短暂的辉煌之后,也变得破败了,一如现在的兰苦寺。”
交代了背景之后,范二便开始了聊斋中聂小倩的故事,这个故事中当然做了一些符合这个时代的修改,比如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