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宝笑而不语,只是姑枉存之。
范二又问起筹款事宜,才知皇帝已将此事交给司马道子,从皇帝的决定也不难看出他有被人指责卖官的担心,由此也可看出他的担当来。
范二自是不便多言,告辞而去。
将近天黑时,范二就得到了王国宝的消息,——会稽王答应了范二的条件,除了他亲自上门道歉这一条。
范二得到消息后,立即释放了昨晚抓获的倒霉鬼,又当面把另一份笔录烧掉了;三人终获自由,脸色却比死了老娘还难看。
范二也不知他们回去后会领受怎样的惩罚,但不好受就对了;昨晚要不是乐游等人恰巧路过,要不是自己早有所备,今日无家可归者怕就是自己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为了保持士大夫的风度,范二不会当面臭骂他们,但心中却有一字相送——活该!
送走三个可怜虫后,范二便开始着手去东府城负荆请罪的事。
尽管司马道子说了不必去,但人家这是客气,你非得傻不拉几地当成实话来听,那就是二了。
去给司马元显请罪是必须的,而且做戏要做全套,不但要去,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去。
这个时代最讲究的便是真性情,笑要肆无忌惮,哭得不顾一切,请罪自然也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只要你敢不要脸,围观群众就一定会给你脸。
负荆请罪显然是最有诚意的道歉,可这大冬天的袒背挂荆,也是蛮遭罪的。
次日一早,终于下定了决心的范二便坐着牛车前往东府城,准备虚与委蛇地给司马元显道歉。
东府城在皇城的东侧,具体位置在淮河下游的北岸与清溪东安夹角的地方,这座土城方圆三里,共有两门,——由西门可以经清溪中桥进入皇城,南门则与丹阳郡城的北门相对。
东府城、西洲城以及健康城成三足鼎立之势,东府城原是简文帝继位前的住宅,后来成了司马道子的府邸,又因他把扬州的州治从西州城迁延于此,遂有东府之名。
马车沿着淮河往东北而行,过了纷纷扰扰的秦楼楚馆,又走了半里地才看见了骠骑航。
骠骑航是淮河上由浮船搭建而成的桥,这样的桥在淮河上共有十余处,最为有名要算是朱雀航,也就是杜牧诗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里面的朱雀桥。
东府城附近除了有谢玄的故居,其余地方则是皇家园林和猎场,所以京城东北角一带算是军事禁地,各处关卡皆有重兵把守。
范二到达骠骑航后便向里提交了名刺,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到通过骠骑航的资格。
未成过河,便能远远看到东府城这座高达两丈有余的土城,过河之后,只需往前走百十步便可直入南门了,这儿亦是守卫森严,范二的牛车不得不停下来接受更严格的检查。
没有多余的话,范二直接裸着上身背着荆棘走下了车。
范二刚下车,守门的士卒顿时就傻了,画面太美实在是不敢看啊!
若范二再壮实一些,把皮肤漂白一下,造型就更完美了,简直可与西燕皇帝慕容冲媲美啊有木有!
慕容冲曾是北国第一美男子,位列古代十大美男之一。
前燕被前秦灭后,慕容冲与姐姐清和公主一起被苻坚收入后宫;淝水之战后,慕容冲起兵反前秦,成了西燕第二任皇帝。
慕容冲也是笑傲江湖中林平之的原型。
霸气侧漏的造型在这大冬天里算是赚足了吆喝,可这罪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范二暗暗埋怨自己,真不知是有多蛋疼才想出这馊主意!
可现在箭在弦上,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此前在骠骑航就递上了名刺,身上的利器也都下了,所以范二下车后,便有小吏领着他直往城内走去。
一路上穿假山,过亭轩,又过了几个牌坊照壁什么的,离着远处隐在松林里的建筑便没有多远了。
又过了一座假山,范二看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大叔一手捂嘴,另一只手轻捏喉结也不知在做什么,从脸色上倒像是喝大了。
范二与之点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够尊重,遂问道,“大叔怎么称呼?”
那人一愣,瓮着鼻子应道,“陈郡谢氏,谢重。”
谢家的人,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范二懒得继续搭讪,跟着引路的小吏继续向前。
谢重看着范二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又继续用手把饮下去的酒往外抠。
走了十余步,范二才想起此有关谢重的事来,谢重是谢安的二哥谢据的孙子,也是现在掌握着北府军的王恭的亲家。
谢重曾任会稽长史,因被弹劾而辞职,之后王恭将他任命为自己的长史,兼管晋陵郡;司马道子不想让王恭得到他,便把他返聘回来做自己的咨议参军。
从争夺谢重来看,司马道子与王恭的关系已势成水火,只不知谢家更着意于谁?
似乎听到了范二口中牙齿上下打架,领路的小吏竟好心地提醒道,“马上就到了。”
“终于要到了。”范二突然有种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感觉,裸露着上体在风中的确挺冷的,可相比于未知的窘境,这点冷算什么?
不自禁又打了个哆嗦,范二咬咬牙,却听前方的假山传出一声冷哼,“你就是那什么范逸之?”
范二循声望去,便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大胖子,摇着麈尾、迈着八字步往这边走来,与几乎所有名士一样,他的鼻孔也是四十五度向上望着天空的。
这货是谁,不去散功非要管我干嘛?
范二一想到他大概是吃多了五石散出来散热的,心中就免不了涌起鄙夷。
引路的小吏听见冷哼却停了下来,急忙行礼,“参见殿下。”
范二用脚趾头也能猜出眼前这货是传说中的司马道子了,只是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年轻,身形竟如此壮硕。
“小民正是范逸之,见过殿下。”
“范逸之,也不过如此嘛。”司马道子喷着酒气,说出的话可够毒的。
司马道子的毒舌是出了名的,王恭、桓玄什么的被他喷过的人多了去了,出身寒门的范二能被他看不起,也算是范二有点名望了。
范二心中却并不以被司马道子看在眼中而高兴,反倒是想着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心中对他各种不屑。
尽管如此,范二还是低头道,“仆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冲撞了世子,实是罪该万死。还请殿下告知世子所在,也好容小民向他请罪,这么一来小民才会好受些。”
“有眼不识泰山?这话倒说得新奇,负荆请罪的典也用得好,入列中品亦不为过;可你来此若是想提升名望,是否把东府城想得太简单了?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中品?
范二一阵郁闷,更为无力的是自己的表演被司马道子一眼看穿了,好在这只是一场交易。
0023江左风华第一()
“小民若不能将荆条亲手奉给世子让他消气,实在是无法安心啊殿下。还请殿xiati恤小民的一片赤诚,让小民。。。。。。”
范二一把鼻涕一把泪,奥斯卡影帝级别的表演先就把自己感动得哭了。
司马道子只是冷哼一声,对范二身旁的小吏道,“快带他入席吧,简直不可理喻!”
入席?
司马元显到底是要闹哪样?这是鸿门宴的节奏吗?待会是不是有人以摔杯为号,接着就涌出几十个早就埋伏好的刀斧手?
范二震惊了,就连司马道子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昨晚到底是失心疯了,还是让猪油蒙了心?竟会想出负荆请罪这馊主意,演戏什么的和名士玩玩也就罢了,司马元显这种生瓜蛋子能不能按套路出牌啊!
尽管心中忐忑,范二还是在引路小吏的再三提醒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前方的建筑,他此刻早就忘了什么是寒冷。
直到走到正厅门口,范二掀起帘子往里望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脑洞是有多大。
厅中此时的确在设宴,可座中十余人早就喝得东倒西歪了,他们虽尽着朝服,多半却吃没吃相坐没坐姿的。
这是五石宴的节奏?这些官员也太任性了吧!
东晋官场腐败、朝政不堪,官员面对北方的乱局不思进取,传说根本不是谣言!
范二痛心之余,仔细扫了一眼座中醉鬼,却未发现司马元显的身影。
“世子在偏厅。”带路小吏对范二探头探脑的行为翻了一个白眼,忍不住提醒起来。
“偏厅?有劳了。”范二点点头,尴尬地跟着小吏到了偏厅。
相比于正厅的沸反盈天,这间小偏厅可就安静多了,厅中一共也就五六张案子,座中不过七八人而已。
当范二光着膀子、背着荆条出现在门口的一刻,正在融洽地聊天的几个少年纷纷转头望了过来,脸上是各种各样的惊诧。
范二看到司马元显坐在主位,当即大步而入,走入宴席的正中间才停下来。
解掉身上的荆条,范二单膝下跪后将之奉向司马元显,沉声表演起来,“范逸之早前有眼不识泰山,竟不小心冲撞世子,小民如今负荆而来请,只希望世子能够消气。”
看着范二前来赔罪,司马元显还是挺解气的,可事实并不如此啊;范二亲自来赔罪,表面上是自己赢了,实则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座中诸人自不会知道这样的内幕,司马元显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如今范二给足了面子,司马元显也不能给脸不要脸,当下也只能冷笑道,“消气?笑话!我像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吗?行了,你走吧。”
就这样?范二都忍不住为魏晋风度在心中默默点赞了。
范二正缓缓后退时,却听下首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等等。”
听着声音有些熟悉,范二偷眼看去才想起这人似乎曾在哪见过。
范二的脸皮还不至于脸皮厚到假装不知是叫自己,便只得停下,又听这人继续道,“我这表弟最近在京中一时风头无两,世人皆以其风华为上品,世子大概是听说了。如今且将其留下,也好让你我领略一番他的风度如何?”
听了这话,范二再细看他一眼,终于想起他是王绥的兄长王纵了。
王纵这是要给弟弟找场子的节奏啊,可要不是得了司马元显的默许,估计也不可能说出这么无礼的话吧?
主人正在吃饭时有客来访,多半是会相邀入席的,如果主人原本宴请的客人身份地位与这位客人相当,那一起坐下继续也不是不可以。
可王纵有什么脸面邀请一个寒门与世子同席?除非是早就计划好的。
司马元显果然很快就点了头,又看向坐于首座的两人道,“益寿兄,小客儿,你们以为如何?”
随着司马元显的目光看去,范二一时竟目瞪口呆起来。
坐于右首的少年竟是个绝世美男子,美得让范二忍不住以为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受。
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手中握着一柄麈尾,宽衣大袖的穿着与一般的高门子弟也无区别,可他的姿容和气度显然是世所罕见的。
他仅仅是一个眼神,一声冷哼,一举手一投足,便诠释了什么叫绝世风华。
这就是被称为“江左风华第一”的谢混?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啊。
根本他人无须引荐,范二一眼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同时又意识到王纵对自己的捧杀是多么有针对性!
在“江左风华第一”的谢混面前夸赞寒门范二的风度,这还不是赤果果的挑衅吗?
再看坐于左首的小儿,年纪也就十岁出头,他明亮的眼眸透出一股机灵劲,一看就是个聪敏机智的麒麟子。
范二从司马元显特意询问谢混和这小儿的态度中,也意识到这小客儿的身份不凡了,能够坐在王纵上首就表示他的出身不比太原王氏差。
这是皇子还是谢氏子弟?
听了司马元显的询问,谢混只是哼了一声,小客儿则点头道,“无可,无不可。”
小客儿的回答出自论语,话中有但凭司马元显做主之意,但嫌弃范二列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还未入席就被一半人嫌弃,范二更确信了宴无好宴的说法,便又躬身向司马元显施了一礼,“仆身份低微,不敢与诸位同列,请世子见谅。”
谢混一摇麈尾,淡然道,“只是坐于末席,也无不可。”
张口就是最标准的洛生咏,话中的刻薄之意却让人听着反胃,可若是以从高门子弟身份为参照系,允许寒门同列岂非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范二现在还坚持离开就是胆怯了,而司马元显也适时地一指末席。
心中虽是十分不愿,范二却不得不向主人致谢,整好衣服便施施然在小客儿下首坐了下来,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看向对面的王纵。
随后便有三五少女鱼贯进厅,他们在范二面前摆上酒菜,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留了下来,却是专门给客人温酒滤酒的。
热腾腾的菜宥不断冒出香气,范二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抓起筷子。
刚才袒着上身实在太久了,现在有免费的酒菜补充能量,不亦乐乎?
正当范二准备下筷时,谢混却是一声假咳,淡淡地说道,“既然我等齐聚一堂,也算是有缘,若是只顾各吃各的,与街头酒肆中的饿鬼何异?咱们不如行个酒令,对上了吃菜,对不上罚酒,诸位意下如何?”
司马元显、小客儿和王纵随之响应起来,范二一眼就看出他们是串通好的,说不定还经过了彩排。
一比四的绝对劣势下,范二能说半个不字吗?
暗暗地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对不上就罚酒,老子先喝几杯驱驱寒气总可以吧!
有了这想法,范二便端起酒杯对司马元显道,“世子宽宏大量,仆心中有愧,先自罚三杯,以赎当日无知之罪。”
不待司马元显点头,范二已是一饮而尽,随后又连喝两杯。
司马元显之所以留下范二,原本就有灌醉他让其出丑之意,如今范二主动喝酒,自然没有人阻拦,反倒是一片虚情假意的叫好声。
待范二喝了酒,谢混便继续说道,“为了照顾新来的,咱们今儿也别玩太难的了,不如先来一个‘四言八句’,然后一人出一个题目,如何?”
所谓四言八句,也就是连说四个长短句,合仄押韵自不必说,还得符合出题人的命题。
范二虽没玩过酒令,却不惧他们,心中想道,“不就是喝酒吗?老子就是能喝!”
又回味刚才谢混的一番话时,心中更是生气,什么叫不玩太难的是因为照顾新来的啊,这孙子还真不忘处处给老子吃苍蝇!
难道是冲撞司马慈安的事,让谢混知道了?
范二又饮了一杯,终于觉得身子暖和了些,便低声问身边的少女道,“上首坐的这二位都是谁呀?”
少女一愣,压低声音道,“右上首是尚书右仆射之子谢混,左边是他侄子,只知小名叫客儿,前车骑将军的孙子,住的离此不远。”
尚书右仆射正是谢安之子谢琰,自己还真没猜错这货是江左风华第一的谢混!而那个名叫小客儿的孩子,则是谢玄之孙谢灵运,谢玄这一支都是单传,错不了!
看着座上的阵容,范二已猜知了司马元显的用心。
让谢混陪坐是为了在姿容上打击自己,让谢灵运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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