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对郗恢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郗恢嘛,他的妻子不就是谢道韫的妹妹吗?
郗恢的姑姑嫁给了王羲之,郗恢的妹妹郗道茂则嫁给了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可惜郗道茂没有生养,又因为政治上的原因,王献之被迫休和她离婚,很快就续娶新安公主司马道福。
高平郗氏世居京口,在京口的号召力一如荆州的桓氏,郗氏一度成为最接近四大门阀的望族,却因桓温的去世和北府军的建立开始盛极而衰。
如今郗家已没有实权人物在朝,郗恢挂着建威将军、领雍州刺史的官职,此时正在襄阳戍守。
这样的边缘人物能影响到朝局,唯一的可能就是前线出大事了。
看着范二询问的眼神,王国宝解释道,“这事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当时洛阳附近戍守的一位杂牌将军带领所部逃奔了秦国,消息传回来后,百官一致认为应向秦国提出严正交涉,并要求他们归还这些被蒙蔽的士卒。”
王国宝口中的秦国,就是前秦龙骧将军姚苌建立的后秦,这个后秦前几年还把前秦吃掉了,前秦的皇室成员已经集体出奔到江左。
晋国朝廷理所当然庇护了他们,并将他们安排在江州,后秦多次讨要无果,只能怅然而返;如今晋国的士卒叛逃后秦,后秦会不计前嫌地把他们交出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
尽管后秦因为姚苌的去世以及和邻国多年征战而削弱了国力,可若就此交出晋国来的投靠者,以后谁还敢来投?最重要的是,后秦开国者姚苌和后燕之主慕容垂素来相厚,两人各自立国后很快就结成了邦交。
后秦害怕东晋,可后燕的战斗力却是北方一霸,晋国在淝水之战后本来收复了青州一带的几个郡,近两年来又被后燕夺了回去。
从两国最近的交战记录来看,不死不活的晋国根本不是锋芒毕露的后燕之敌。
没有强大的国家做后盾,单凭使者的三寸不烂之舌追回叛国者,无异于痴人说梦!
范二听王国宝分析国际局势,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朝廷想追回叛国者,肯定是将他们正法,为的仅仅是面子而已。
可面子也很重要,如果东晋在这场交涉中完胜,国际地位必然会提高,其他邻国再想侵略晋国,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了。
“郗恢认为,为了保证能将人要回来,以一万劲旅护送使者只是底线。这一万士族每天消耗就是七百两黄金,一月下来就要超过两万两。”
“郗恢想得不错,两万两黄金也不算多。”范二点点头,又诧异道,“军饷是军饷,赈灾款是赈灾款,两者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王国宝横了范二一眼,颓然道,“两万两还不多吗?兑换成银子就是三十二万两,也是三十二万贯。你知道国库里现在还有多少钱吗?也就只有两万多两黄金和十万贯铜子罢了!”
范二一愣,晋国就穷到这份上了?
金银在古代都不是货币,而只是贵金属罢了,市面上唯一的货币是铜币;大宗交易有时候也会用金银做一般等价物,但更多的黄金还是被豪门大族收藏,或是做成了器具。
国库里的铜子这么少,一来是因为国家穷,二来是因为朝廷懒。——司马氏执掌晋国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年,使用的货币却一直是前朝的,民间也出现过私铸的铜钱,但朝廷从未发行过货币!
没有足够的货币,各种农产品也就无法快速流通,意味着晋国的商业极度落后,这样的现状自给自足还行,想要应付突发的大事就比较困窘了。
也是这个原因,从淝水之战至今都没有大规模的北伐就不难理解了。
范二重生后害怕做商人、耻于做商人的念头,也在这一刻动摇了。——想强国就要先强军,想要强军就得先有钱。
不造钱、不做买卖,钱从哪来?
看着范二的脸色阴晴不定,王国宝很有诚意地说道,“今天特意请你过府,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用这四十万贯办成六十万贯的事。”
“这。。。。。。这事也能解决。”范二略一思索,很快看透了其中关键。
“能解决?怎么解决?”王国宝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起来。
“要解决这两笔款项,先要弄清楚这两件事的本质。君上之所以拨款赈灾,表面上是体恤受灾的平民,也未尝没有在各国使节面前撑面子的打算,如今年关将近,各国使节已纷纷入京朝拜,让他们看到到处是无家可归的百姓那也大失颜面不是?”
王国宝恍然大悟,暗想,“这小子所虑周全啊,原来如此,我说上回发大水时申请的赈灾款被驳回了呢,这还得看时机啊。”
又听范二继续侃侃而谈,“如果叛国者无法抓回来,朝廷的颜面也不好收拾。所以这两件事都不得不办,还得办好了。”
“说的好啊,问题是怎么才能办好呢?”
“一分为二来说吧,也就是像上次破案的思路一样,不能把所有尸体看成是一个案子的,而是两个案子。同样的道理,咱们还可以把款子看成两批。。。。。”
“本来就是两批啊。”王国宝心中吐槽,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范二。
范二掰着手指,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这么说有点复杂,简单而言就是把三十万贯的款子分成两个十五贯,先拨一半的赈灾款和一半的军饷;同时告知前线的将士和京城的灾民,告诉他们这只是第一批款子,第二批款子也已上路,很快就能到位。”
王国宝摇摇头,“计划听着是很不错,可这第二批款子又从何而来?”
“钱当然不能从天而降,但咱们可以吃大户啊,京中富商不少,很多高门家也只有长子才能继嗣;如果有机会让他们其他的儿子也获得四五品的散官,你说他们会有兴趣吗?”
“卖官?”王国宝听范二心平气和地道出计划,不由大惊失色。
尽管王国宝当年与司马道子不少干这事,可那都是为了中饱私囊啊,能将这丑事如此堂而皇之地摆到桌面上的,范二还真就是第一个。
范二是坐着不知站着的腰疼,还是与皇家有仇?
卖官是亡国的征兆,有识之士谁不知道?
范二摇了摇头,“本质上可以说是卖官,但形势可以变通一下,让君上发一道旨意号召京城中富户捐款献爱心;暗地里却把捐款最多的前几名将获得封赏的真相透出去,最后君上为了表彰他们的爱心而赏下闲散官职,除了几个腐儒,又有谁敢闲话?”
“高,实在是高。”
“如果头几名捐款不多的话,我范家也会捐一份爱心,到时候还请表伯在奏章上提点一下啊。”
“你是想以此营救舅舅?你小子一肚子都是坏水啊,这事我有分寸。”
王国宝开怀起来,如果范宁是经他之手救出的,倒也能稍稍洗白他往日的污点。
范二表示会捐款,只是给王国宝吃一粒定心丸罢了。
事实上,当他有了大逆不道的念头后,就没把武兴侯的爵位放在心上了,用钱换爵位,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范二最缺的就是钱,要是把家里的积蓄都捐出去,自己还怎么发家致富?
范宁的案子没有半分进展,范二却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看着王国宝笑得得意忘形,范二也知他需要时间实施计划,皇帝一旦从卖官中尝到甜头,晋廷的崩塌也就可以预见了。
告辞王国宝后,范二与阿仁步行出了蓝田府,往淮河南畔而去。
十里淮河是风流士人的避风港,也同样是他们的销金窟,淮河畔的秦楼楚馆是每一个男人都心生向往的,这儿的酒楼同样日进斗金。
范二有开酒楼的打算,先去出色的同行的地盘上实地考察是必须的付出。
出了府门,范二和阿仁还没拐上淮河南路,便见前方有三五人纵马奔来。
重生东晋至今也快一个月了,范二尚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时代的马。
青石铺就的街道刚刚被冰雪洗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的几匹马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范二一定能想起郑愁予的那首错误。
可现在,范二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阿仁也意识到了危险,抢身挡在范二身前。
跑在最前方的马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五丈,三丈,两丈。。。。。
当这匹马距离两人还有一丈时,范二终于果断地避到了路边的花丛中,同时一把拉开了吓得呆在当地的阿仁。
只听“嘶”地一声鸣叫,眼前的马儿终于在离着范二原本停留之地半丈处人立而起。
范二很快看清了马背上涂脂抹粉的少年,这货不是前些天在蓝田侯府中见过的王愉之子王绥又能是谁!
王绥看着狼狈避入花丛的范二和阿仁,朝身后的小伙伴们轻佻地扬声道,“咱这技术,并非吹出来的吧?”
王绥鼻孔朝天,并未注意到被自己吓得躲入花丛的人是范二。
“这是在秀骑术?特么的!这叫什么事啊。”
范二原还以为刚才是因为王绥控制不住马导致的意外,如今听他无意间说出真相,当下便是气血上涌。
尽管两世为人,光是岁数就超过了四十,可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何况是重生者?
闪身出了花丛,范二右手一伸便抓住了王绥的宽衣广袖。
奋力一扯,王绥便“啊”的一声从马背上被拉了下来,唯有双脚还套在黄铜做成的闪闪发光的马镫上。
0020一剑杀马()
范二的突然发飙,包括阿仁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看着王绥双脚还吊在马背上,口中的门牙却被青石板磕掉好几颗的狼狈模样,范二的气也就消了下来,继之而来的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收场的郁闷。
这货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戚,这么对他是不是有点过了?
范二正想伸手把王绥拉起来,与王绥一同骑马的人都下了马,领头的少年更是高声呵斥起来,“大胆狂徒,竟敢在城中撒野,心中还有没有王法啦!”
范二循声看去,便见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皂罗袍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挺剑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仆从,也都夹枪带棒的。
虽从装束中可以看出这少年出身不凡,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做派,就实在是讨厌了。
范二看着王绥的惨象,原本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但被这少年倒打一耙后,本就不多不多的怜悯顿时便化作了愤怒。
范二冷冷地看着少年,而后一脚踏在王绥支撑在青石板的双手上。
双手撑着冰冷的青石板本就难受,突然又被范二一脚踩下来,王绥顿觉疼痛穿心刺骨,使得他情不自禁地惨叫起来。
“你。。。。。。”华贵少年走近,眼看范二对自己之语不屑一顾,顿时气得要拔剑。
却听“当”地一声,站在范二身旁的阿仁已突然暴起,他手中的双节棍瞬间就打掉了那把指向范二,却来得及出鞘的剑。
“打歪了。”阿仁尴尬地苦笑起来,他原本想爆的是对方的头,却砸掉了他的剑。
“以后要多练习。”仿佛是夫子督促学生一样,范二说完这话,便缓缓拔出了手中的江流。
阳光洒在剑身上,如同一泓江水流淌。
听着阿仁打掉了华贵少年的剑,又目睹范二拔剑,王绥终于看清了范二的脸,当即惊叫起来,“表哥,你可别乱来啊!”
华贵少年似乎被吓傻了,但他的仆从还是拼命护卫在他身前,色厉内荏地喊道,“不可对会稽王世子无礼!”
会稽王世子?
范二得知眼前的少年是司马道子之子司马元显时,心中也是一凛,司马元显这孩子志大才疏,和王恭差不多是一路货色,都生了一副名士的皮囊,却每每睚眦必报。
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是不可能的,可放走了他,就得做好承受他那暴风骤雨般的报复了。
这该如何收场才好啊?
诸般心思一闪而逝,范二很快便堆起了笑脸,做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对司马元显施礼道,“原来是会稽王世子,在下范逸之有礼了,想不到会有这样的误会啊。”
司马元显对范二川剧变脸般的表演搞得脑筋短路,喃喃道,“误会?你就是最近声名崛起的范逸之?”
“世子也听过在下的贱名吗?世子也知在下与蓝田侯府的关系吧?”范二对司马元显点了点头,又转向还被马镫吊着的王绥笑道,“表弟,咱们这也算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不会怪我无礼吧?”
身处如此尴尬的境地,王绥除了隐忍仇恨违心地妥协,又能如何?
满意于王绥的屈服,范二潇洒地用剑割断了连着马镫的绳子,而后附在马儿的耳朵上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众人皆不解范二到底在做什么,却听那马儿一声悲鸣,而后就不屈地倒了下去。
马儿的心脏,已被范二一剑刺穿。
突然的变故,吓得司马元显等人脸色煞白,范二却已扬长而去。
阿仁首先反应过来,急步追了上去,司马元显则坐倒在地,无力地叹道,“范逸之。。。。。。。”
“吾之旧友屌似卿,而今坟头绿草盈。”
莫名其妙的两句歪诗被范二缓缓吟出,他远去的背影显得落寞无比。
仆从们正要上前追赶,司马元显却看着地上的死马兔死狐悲起来,摆手阻止道,“让他去罢。”
经过刚才的突变,离开了乌衣巷的范二也没了逛秦楼楚馆的心思,只是大步往家的方向而去。
过了朱雀大街后,范二才发现阿仁今天似乎不同往常,他不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变了,而自己看他时,他眼中也满是躲闪。
想明白其中关键,范二便停了下来,阿仁差点一头撞到他的后背上。
范二看着阿仁依然躲闪的眼神,认真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感觉我变得很可怕?”
“我。。。。。。”阿仁想否认,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刚才那匹马是我见到的第一匹马,但我却亲手杀了它,你以为我就好受吗?”范二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太阳,沉声道。
“第一匹马?上回蓝田侯府的信使所乘的马他没见到?以前在京城不也见过马?应该是这回到京城所见的第一匹马吧?”
范二还不知一句无心之语暴露了自己,好在阿仁的脑洞并不大,也没多想。
范二自顾自地说道,“司马元显这人心眼很小,如今既得罪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展开报复了。我杀马也是为了立威,我只想告诉他,我敢杀马,也同样敢杀人,现在就看是比谁更狠的时候。”
说出这话,范二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变了。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话还真是说得不错啊,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多读了几年书就常以公知自居了,没事就喷大天朝这儿不好那儿不对的。
现在呢?得了袁崧的佩剑,再加之学了几天剑法,脾气不也见长了吗?
阿仁看着范二怔怔地发呆,满怀忧虑道,“百贯都买不到一匹马,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马的价格,范二岂能不知?
马在晋国是军需品,就连皇帝都舍不得乘马,也不知整个晋国是否有两千匹马;如果买马可以像后世买车那么简单的话,晋国军队的战斗力一定会提升几个档次。
晋国没有像样的骑兵,可北魏有,北魏随随便便都能组织起几万骑兵来。
如今晋国和北魏因援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