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 tan corto el amor; y es tan largo el olvido。
一向睡在你心田里的事,
将由我的口中直达神明。
……
聂鲁达
我总相信我的前世是中世纪的一个贵妇,而你是一个普罗旺斯的骑士,夜夜在我的窗下歌唱,晚风带来薰衣草的清香。无论你的马儿有多骏健,无论你的铠甲有多锃亮,无论你的歌唱得多忧伤,我都不能为你心动。春日里,我凝妆上翠楼,忽然看见了你,你是一个逃跑的战士,你不会打仗,只会追逐爱情;你不会射箭,只会唱出美妙的情歌。我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闺中少妇,我的夫婿参加十字军东征去了遥远的东方。我怎能为你,一个孟浪的骑士动心?
可是我怎么知道,夫君为了所谓的崇高理想和宗教信仰,竟然一去再也没回来。每年的春天,我都会扮出华容,上到西楼,等待一匹蹇马驮着他回来。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只知道每年的那天,我上妆用的粉越来越厚,也挡不住脸上的皱纹,声音一天比一天喑哑,而春光却格外残忍地姣好。岁月使人心惊。
唯一不变的是你,普罗旺斯的骑士,你为我守到白发。歌声苍凉。
我退回小楼,这一生还完他的债。下世做人,我去找你。你要记得唱歌,唱出世间最美的情歌,来让我识你。聂鲁达,我的船长。今生,你是一个诗人,写情诗的诗人。我是一个歌唱家,我叫玛蒂尔德。我们都降生在潮湿温润的拉丁美洲,那里有适合爱情和诗歌生长的安第斯山,还有浩瀚蔚蓝的大西洋海水,有茂密的雨林,森林中有为爱迷失的精灵,还有莎士比亚说的爱懒花,挤出它紫色的汁液,涂在眼睛上,你会爱上你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你果然写出世间最美的情诗,而其中最美的又是写给我的。你唤我为女王。你在诗中说:
女 王
我把你命名为女王。
有人比你高大,更高大。
有人比你纯洁,更纯洁。
有人比你可爱,更可爱。
然而你是女王。
当你穿过街道
没有人把你认出来。
没有人看见你的水晶王冠,没有人
看着你走过时
踏上的金红色地毯,
那不存在的地毯。
当你出现
所有的河流都在我的
躯体中鸣响,钟声
震撼天空,
一曲赞歌充满世界。
唯有你和我,
唯有你和我,我的爱人,
听我说话。
虽然我没有王位,虽然我没有水晶王冠,可是我比克莉奥佩特拉还高贵。在一个深爱你的人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普通的名字,在你看来,每一个字母都是芳香的,都是你的热唇向往的地方,是葡萄藤中隐藏的一条小径,它通向我们的秘密花园。在你为我写下的一百首十四行诗的开篇,你就如此赞美我的名字:
玛蒂尔德: 植物、岩石或酒的名字,
起源于大地和末日的事物,
那是它们初次开放的盛衰的言辞,
那是它们夏天里柠檬乳房的光芒。
木制大船驶过那个名字,
火蓝的波涛围绕着他们:
第44节:聂鲁达:永远为你而迁徙(2)
它的字母就是河的水流
涌过我焦渴的心脏。
哦,隐藏在纠缠的葡萄藤中的名字,
一如通向秘密隧道的大门
朝向世界的芬芳!
侵占我用你的热唇;审问我
用你的夜眼,如果你愿意就让我
驾船一样驶过你的名字;让我在那儿休息。
这一首诗,你写在一张活页纸上,用你一贯喜欢的绿色墨水。是你喜欢的忍冬花的香。你让一个邮差匆匆地送给我。我知道,你就在不远的地方,和你的夫人黛丽娅一起。
这一世,换我等候你了。
聂鲁达,我的船长。
我们都是外省人,你长我8岁。
20岁的时候,你就以一部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名满天下了。
那时候,你是黑发,消瘦,忧郁,被情欲和青春折磨的少年。
你在诗里写道:
〃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
12岁的我想:
遗忘一个人,遗忘一段爱情需要很长的时间么?值得一个人写一首诗来喟叹怎么也忘不掉它吗?不明白,我还是去森林找我的金龟子好了。我边跑边喊着你的诗,念得像童谣:
你的一切是海难,你的一切是海难。在森林里,静默的时候,我会害怕,于是轻轻地念你的诗:
你沉默的时候叫我喜欢,因为你好像不在我身边,
你从远方听见我在喊,可是我的声音没有打动你。
那么顺口,似乎在哪里听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地听过。是在有风有杨柳的春日吗?空气中还隐约有薰衣草的味道。可是我还是没想起你是谁。我只管去森林里玩耍。
聂鲁达,我的船长。
你恐怕是少有的凭一部诗集就得到外交部职位的人。23岁,第一次担任领事,派驻仰光,你去了遥远的东方。1930年,在爪哇,同荷兰女子玛丽娅·安东涅塔·哈格纳尔结婚。她是你在陌生孤独的东方世界里的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你同她结婚了,她是你的妻,可是你并不爱她。
她携带着一股北欧的冷气而来,高大,漠然,疏离。而拉丁美洲的男子天生就是热情洋溢的情人,是幻想家,是爱情的冒险家。
你们回到智利之后,变得更加疏远了。
她成了神殿里的一张蜘蛛网,不挡住你的去路,你是不会注意到她的。
聂鲁达,我的船长。
你又爱上了别人。
可是我们的交集在哪里呢?
1934年,你去了西班牙,在那里认识了大你20岁的奥丽娅。她是毕加索、阿拉贡的朋友。你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她大气、富有智慧、优雅,她是典型的Party
Queen,她的家门永远为朋友敞开,永远高朋满座。
你说你们在一起更像是母子的关系,她严肃地阅读你的诗歌,提出修改意见,纠正你的生活习惯,让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上等人。你还说过一个小故事:
〃你知道的,我一向有收藏癖,喜欢海螺,喜欢贝壳,喜欢木雕,喜欢蝴蝶……有一次,我在一家商店橱窗里看到一艘快帆船玩具,我央求她买给我。可是她不答应,说:
那是小孩子才玩儿的东西!她用法语骂我笨蛋,我假装不懂,她又用西班牙语骂一遍,我还是假装不懂。最后她还是偷偷地买来给我了。〃
听到你说起这个故事,已经是很多年后,我们都老了。
可是我还是心酸,因为你生下才一个月就没有了母亲,幸好你的继母对你很好,所以你人生的第一首诗歌是献给她的。你是幸运的,一生碰到很多好女人。
聂鲁达,我的船长。
你可曾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我们是不幸的一代人,经历了战争、政变。
这一年,一艘名叫〃温尼伯号〃(Winnipeg)的船从欧洲回来,载回来成千的战争难民。他们说着一个人的名字,竟然是你,聂鲁达。你在西班牙任领事,违抗总统的命令,在开火的那一天把几千人运回了智利,使他们免受二战炮火的摧残。
你在战火中写下了著名的诗篇《西班牙在我心中》:
你们会问我: 你的诗篇
第45节:聂鲁达:永远为你而迁徙(3)
为什么不诉说梦想、树叶
和你祖国的大火山?
你们来看街上的鲜血吧。
你们来看
街上的鲜血。
来看鲜血
在街上流淌!
你不再只是一个歌唱爱情的诗人,你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
聂鲁达,我的船长。
你在我心中是一个英雄。
1949年,我们又见面了。其实早在三年前,我们就已经认识,在一次音乐会上。一个男人的成熟需要岁月和经历,需要经历过爱,经历过痛快,经历过失去,经历过迷惘,经历过革命的洗礼,经历过等待,这个女人才会出现。就像你一直向往用一块海上漂来的甲板做书桌,等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天,有一块甲板来了,你用它做了书桌,放在黑岛的家里。
以前我们就已经认识,可是我们并没有相爱。那时候的你仅仅是一个诗人,一个贪欢的男人,一个不知道餍足的欲望索求者。
我突然想起了那些美妙的情歌。我要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从此,我做了你的秘密情人。
写《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时,你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和奥丽娅在一起,你是一个需要人呵护的孩子,被母亲牵引的孩子;只有和我在一起,在写《船长的歌》的时候,你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英雄,一个真正性感的情人。你为我写下了100首爱情十四行诗。因为你停止不了对我的思念,每一次,你都是匆匆地写在各种纸上。在飞机上,在餐厅里,在遥远的中国访问的时候,你从来没停止过写诗。
我不能站在明亮的地方读你的诗。我用一个匣子装着这些信,在你不能来看我的时候,拿出来一遍遍地读。各种纸张,各种颜色,各种口吻。
6年,你竟然写成了100首。每一首诗中,你都夹了形状美妙的草木标本,或者花朵。闻着它们,我就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就知道你的心情,是如玫瑰一样欢欣,还是如忍冬一样苦涩,还是如鸢尾一样忧伤。我们总有很多明了对方的秘密花径。
后来,你匿名出版了这部诗集。我知道,你怕伤害奥丽娅。我也一样。
我喜欢去书店,翻看这本诗集,想想是写给我的,而这个秘密只有你和我知道,我的一切苦守似乎又很值得。
今生,换作我来等候你了。
为了我们的爱情,我做了可耻的第三者。我是一只候鸟,你是天气,我只为你而迁徙,为你改变我的居所。我的心随你漂泊,你是我的船长,你是我的Captain。
6年,我从来不能和你一起出去。我只能如影随形地跟随你。你和奥丽娅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在离你们不远的地方住下,等候着你。
我们的恋情被她发现了,高傲的她走了。她决不做一个爱情的乞食者。
意大利流亡的日子,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你喜欢海。我们住在海边,伴着海浪声,我们在简陋的屋子里跳华尔兹。你老了,我也老了。年轻时候的你很瘦,现在也胖了,含着大烟斗,像一个快乐的老顽童。
岛上很荒凉,只有一个邮差来送信,他向你请教如何写诗,他也成了诗人。你具有弥达斯王的点铁成金的本领。
我不是你出发的那个港口,不是你曾经遭受过海难的海洋,却是你最后的归宿,最后的一块陆地,专门为了接纳你的晚年。为此,我专门种了你喜欢的忍冬花,收集了你喜欢的浪花,贝壳,根雕。我的船长。
你差点成了智利的总统,可是阿连德胜了。你喜欢他,他是一个好总统。1973年,皮诺切特反动政府发动政变。墨西哥总统要用飞机接你离开,病重的你说:
你要留在智利这块土地上。送往医院的路上,几次被拦截下来强行检查,昏迷的你竟然泪流满面。你不忍心看见一个灾难降临到你深爱的祖国。
二十多年后,我也终于可以随你去了。让他们把我们合葬在你的〃黑岛〃上,记得要把坟墓砌成帆船形状,因为你喜欢快帆船,因为你喜欢海。而我的遗愿是刻上我最喜欢的诗,你写给我的:
第46节:聂鲁达:永远为你而迁徙(4)
爱情的十四行诗第十七首
我爱你,不是把你当做盐的玫瑰: 黄玉
或者布散火焰的石竹的箭;
我爱你,如同某些幽暗的事情在爱
秘密地,爱在阴影和心灵之间。
我爱你,仿佛不开花的植物,却把
那些花的光,收到本身里面予以隐藏。
多亏你的爱,我身体里面活跃着
泥土里面升起的那种紧压的空气。
我爱你,不知道怎么爱,何时爱,哪里爱;
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有问题:
我就这样爱你因为我不知道别的方式来爱,
只有这个方式,里面没有我也没有你,
这么贴近,我胸上你的手就是我的手,
这么贴近,你带着我的梦闭上了你的眼睛。
Pablo Neruda
巴勃鲁·聂鲁达(1904~1973),智利诗人,1971年诺贝尔文学奖。他10岁开始写诗,13岁的时候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真正使他在文坛上成名的作品,是1924年出版的《20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聂鲁达最著名的诗集是《漫歌集》(又译《诗歌总集》或《大众之歌》)。他的诗,曾经被他的朋友,古巴的革命领袖切·格瓦拉谱成歌曲。
第47节:罗丹:开到荼蘼的爱情(1)
21。 罗丹:开到荼蘼的爱情
Es tan corto el amor; y es tan largo el olvido。
我将会尽一切所能来保护她,所有我的朋友将来也就是她的朋友,特别是一些具有影响力的朋友,他们都要帮我来爱护她。虽然我不认为我还可能遇到像她这样才气纵横的艺术家,但我已决定不再收学生。我将在每个展览会上推荐卡蜜儿的作品,同时,我也不再教导其他女人雕塑,并不再以任何借口去别的女人的家。明年5月的作品展览结束以后,我们将一起去意大利旅游半年。我非常希望卡蜜儿小姐答应在四五个月后嫁给我。
罗丹
荼蘼花,属蔷薇科,黄白色,有香气,春末夏初开花。所以宋代王琪的诗说: 开到荼蘼花事了。等她开过,花季就结束了。
刚刚开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心灵契合,身体交欢,春光灿烂,岁月静好。
47岁的罗丹遇到了19岁的卡蜜儿·克洛代尔。
总有一些人的相遇是天雷勾动地火。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克洛代尔于1864年生于费莱恩塔当努瓦镇,父亲鼓励她雕塑的天分,而母亲则憎恨她,因为她太美,太自傲,太有天分,会让平庸的人感到不安。17岁,全家搬迁到巴黎。
19岁的她美得摄人魂魄,她的弟弟保罗·克洛代尔在诗中描写道:
一副绝代佳人的前额,一双清秀美丽的深蓝色眼睛……身披美丽和天才交织成的灿烂光芒,带着那种经常出现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残酷的巨大力量。
那个春天,已经名满天下的罗丹来到卡蜜儿·克洛代尔的工作室,看一位新人的作品。外表如冰山不化,内心如烈焰焚烧。曾经是风月老手的他,占有过多少女人?模特儿,贵妇人,妓女,都是过眼云烟,都是千人一面,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动过心。这个少女却如一阵飓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我的雕塑不好吗?〃看着大师紧皱眉头。
〃你已经不需要老师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赞美,对于一个有才情的学生来说。
〃你愿意来我的工作室,做我的助手吗?〃明知是唐突,明知诱惑是致命的,明知结局是悲剧,可是爱情就像犯罪,总有那么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