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迪摆摆手:“非也。漕帮的弟兄虽说是给朝廷办差,可却不算官家人。从身份上讲,跟老百姓无异。国家有难,应该是当官的、当兵的上,让老百姓上战场是何道理?”
陆云飞是个急性子,不等他爹说话,他便抢着说道:“陈大人,你就说要我们帮什么忙吧。你救了我们帮主,哦,也就是我爹的命,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陆云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陈迪道:“要抗倭,头一件事是练一支精锐之师。天下无难事,就怕没有钱啊。要练兵,头一件事就是钱!陆老帮主为朝廷办了这么多年差,你应该知道,要是跟朝廷直接要军饷,一层层批下来,说不定就要等到猴年马月。这期间还会有御史言官们鸡蛋里挑骨头,有可能一道奏折就把你的军饷搅合黄了。所以我决定,自己经商赚钱,赚得的钱,全部用来练兵。”
陆老帮主点点头:“陈大人说的倒是实话。这几年河南旱灾,安徽、湖广水灾,我听户部的老爷们说,户部现在已经是寅吃牟粮了。跟朝廷要钱,难啊。你要经商赚钱练兵,练兵咱漕帮不懂,经商嘛,咱漕帮却能帮你的忙。”
陆老帮主吩咐手下人道:“去下面仓里拿两件苏绣,一桶茶叶上来。”
没一会儿,一个漕帮弟兄将两件苏绣,一桶茶叶交到了陆老帮主手里。
陆老帮主对众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陆云飞带着众人退下。
陆老帮将苏绣和茶叶递给陈迪,道:“大人请看。”
陈迪看了看:“真是巧夺天工的刺绣。茶叶也是上品。”
陈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路。大明有制,替朝廷押送皇粮国税的漕船上,不准运任何其他的东西。想来这一定是漕帮夹带的私货。
陈迪对陆老帮主说:“这应该是漕帮夹带的私货吧!”
陆老帮主哈哈大笑:“陈大人果然是少年人杰,聪明人里的聪明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些东西的确是夹带的私货!可这些私货的货主却不是漕帮。”
陈迪问陆老帮主:“敢问货主是?”
陆老帮主压低声音道:“货主全都是朝廷命官。这些货有地方官的,也有京城里一二品大员的。具体是谁我就不方便说了。”
陈迪暗惊,大明朝的一二品大员无非是六部的堂官、内阁的大学士们。想不到连他们都靠着漕帮贩运私货发财。要知道,走陆路关税厘卡太多,将江浙的特产贩运进京,不知道要花掉多少税银。
把货运上漕帮的粮船走水路则不同,漕帮办的是皇差,没人会查他们的船。这能免去多少税银,又能获得多少的暴利?
陆老帮主道:“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咱们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我也不必藏着掖着。就说我走的这一趟夏粮,一共才十三条船,船舱里便夹带了两万匹丝绸,上万斤茶叶,还有四万多斤阳澄湖的大闸蟹!这才是夏粮船啊!秋粮船是夏粮船的十倍,能夹带多少东西大人你自己算吧!这还不算四旬的盐税银船,各月的茶税银船。为啥朝廷里的各位大人,地方衙门里的各位老爷都对老朽这么个江湖中人以礼相待?因为老朽能帮他们赚钱!而且是大钱!”
陈迪道:“原来如此!”
陆老帮主继续说道:“陈大人想要往京里贩什么货,直接跟老朽打个招呼即可。用漕帮的船能剩下大笔的税银,不管运的是什么东西,都只有赚,没有赔!”
陈迪看了看陆老帮主,欲言又止。
陆老帮主问:“难道陈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迪叹了口气:“唉,用漕帮的船运货进京是一条稳赚不赔的生财之道,这我清楚。可也要有货可贩才行啊!实不相瞒,我手头里没有本钱。我拿什么进货啊?”
陆老帮主大笑道:“哈哈,我的陈大人,你虽然聪明,却毕竟年少!地方上的事情,竟然一点不懂。”
陈迪朝着陆老帮主拱拱手道:“还请老帮主指教一二。”
陆老帮主笑道:“官员们哪有自己掏银子进货再贩进京的?全都是空手套白狼,白水捞银子!例如这茶叶一项吧,向来都是官员找到茶商,跟他们谈好价格,然后赊账!等货到了京城脱手变成现银,官员们才会拿着银子跟茶商结账!”
陈迪问:“茶商们就不怕官员拿了货不给银子?”
陆老帮主道:“陈大人你知道一斤茶叶从江浙运到京城有多少利润?”
陈迪问:“多少?”
陆老帮主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整整三倍啊,我的陈大人!你要知道,官员们头上的乌纱帽就是最好的信用保障。加上这买卖是暴利,稳赚不赔,茶商们才不怕官员们赖账呢!”
陈迪严重低估了嘉靖一朝官员们的赚钱能力。
陆老帮主又说:“别看老朽是个江湖匹夫,知道的事情却不少。如今的朝堂上,翟鸾翟次辅跟严嵩严次辅斗的不可开交,双方却都有官员托我运货进京。就说咱们所在的这条船上,运的货一半是严次辅那边人的,一半是翟首辅那边的人的。老朽不管你们是谁的人,只要你们的货上了我的船,我就保证能把诸位大人的货运到京城!”
陈迪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老帮主说:“但讲无妨。”
陈迪问:“官员们要给漕帮多少银子运货?”
陆老帮主说:“一分不给!”
陈迪奇道:“一分不给?”
陆老帮主说:“老朽替诸位大人们赚钱,只求他们别找漕帮的麻烦,让我漕帮的十万儿郎有碗饭吃就成了。陈大人,你说你赚钱是要练兵打倭寇。咱且不说你赚了钱是不是会全用在练兵上。就算是揣进自己的腰包,老朽我也绝不多说一句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陆老帮主跟陈迪又是一番深谈。陈迪见时辰不早了,就和陆老帮主告别,回到自己的柳叶船上。
要打倭寇,就要有精兵。要有精兵,就要练兵。要练兵,就需要钱。陆虎鹏陆老帮主给陈迪指划的这个赚钱的法子,绝对可行!
第四十五章 浙江巡抚()
陈迪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杭州府。
按照官场惯例,新任知府到了所在省,先要到省城拜会巡抚。巡抚批条子给下面的布政使,布政使在臬台衙门挂了牌子,知府才能到所在地接任。
浙江巡抚赵文华是严嵩的党羽。陈迪来杭州前,严嵩曾给这位赵巡抚去信,反复叮嘱一定要好好关照陈迪。
陈迪来到浙江巡抚衙门口时已近正午。巡抚衙门外,十几个五品、四品的官员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一名正五品官员向守门百户抱怨道:“巡抚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有空见下官啊?下官已经等了整整三天了,还是没排上号。”
俗话讲宰相门前七品官,巡抚衙门前的守门百户,亦是官威十足。他呛那五品官道:“不耐烦了可以不等嘛!打道回府就是!巡抚大人日理万机,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见就见的?”
那五品官吃了个瘪,气的七窍生烟,又不好发作,脸色铁青。
另一名官员打圆场道:“浙东的几个县最近又有倭寇登陆,烧杀抢掠。巡抚大人正忙着军机大事,咱们就耐心再等等吧!咱们虽都递了官凭名帖,可我估计今天是够呛能见上巡抚大人了!”
陈迪听了一阵失望。好容易赶到杭州,却见不上巡抚。罢了,等就等吧,先把官凭名帖递上,排上号再说。
巡抚衙门门口围着的官员们见到陈迪穿着一身正四品官的官服,知道陈迪就是那位领兵部侍郎衔的新任台州知府。他们纷纷打量着陈迪。
陈迪让一众官员看的心里发毛。他向守门百户递了官凭名帖,转身就要回驿馆等消息。没想到守门百户却叫住陈迪:“原来是陈知府!请随我来。”
“我们排了多少天,都没进到巡抚衙门的大门里。”
“对,凭什么这他一递名帖就能进巡抚衙门?”
一众官员抱怨道。
一名从四品官对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的说道:“咳,你们不知道吧,这位新任台州知府陈迪陈大人,是内阁里严次辅的义子!”
赵文华早就给守门百户打过招呼,若是陈迪到了,无需等候,直接引到衙门里见他。
赵文华此时正在一张浙江地图边蹙着眉头。
他赵文华是浙江巡抚,是浙江的最高军政官长。倭寇肆虐,这几日倭情似野火燎原之势。一旦几股大的倭寇合流,万一攻打杭州府,那可不是玩的。他这个浙江巡抚怎能不愁?
守门百户来到赵文华面前,却被他一顿呵斥:“不是说了么?出了天大的事情也别来打搅我!”
守门百户委屈的说道:“大人,是新任台州知府陈迪来了。”
赵文华道:“哦?陈知府到了?快快有请!”
片刻后,陈迪来到赵文华面前。他跪倒道:“下官陈迪,拜见抚台大人!”
赵文华笑道:“原来是陈知府!久仰大名,如今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一点不错。”
陈迪知道赵文华是自己人,就说:“下官的义父说了,在浙江,遇到任何难事都可以找抚台大人请教。”
赵文华知道陈迪是严嵩看重的人,谦虚的说道:“哪里哪里,请教二字实在是不敢当,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跟我说。”
陈迪问赵文华:“抚台大人,下官看你似乎面有愁容啊。”
赵文华苦笑一声:“咱们做官的人十年寒窗,为的就是头上这顶乌纱帽,可如今赵某这顶乌纱帽都快不保了!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陈迪问:“大人何出此言?”
赵文华拉着陈迪来到那张浙江地图前,只见地图上,用黑点标了十几处地方。
“月初八,倭寇袭吴淞,杀百姓六千人,掳走妇女三百人。月初十,倭寇袭隆江,杀隆江知县,破隆江县城,城内一万百姓均遭屠戮!月十一,倭寇袭绍元,掳走妇女四百人。。。。。。”
赵文华滔滔不绝的说着。这些数字在赵文华嘴里只是数字,在陈迪耳中却是一条条人命。
赵文华说完,叹了一声气:“唉,浙江倭患持续了几十年。可今年入夏后,这些个倭寇仿佛疯了一般,一窝蜂似的涌入了浙江。咱们浙江现在是处处有倭情啊!我这个浙江巡抚能高兴得起来?”
陈迪看了看地图,有些奇怪:“这整个浙东沿海都有倭情,为何唯独下官即将赴任的台州府境内没有倭情?”
赵文华道:“我也正纳闷这事情呢!往年倭患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台州。台州境内,平均一个月就有倭寇来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整个浙东都在闹倭寇,唯独台州平平安安。”
陈迪道,浙江的卫所军,起码有六七万人之多,这些卫所军难道防不住倭寇登陆么?
赵文华苦笑道:“陈知府,你毕竟年轻,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咱大明是军户制,太祖爷之所以实行军户制,是为了减轻老百姓养兵的负担。可立国百年,军户制变了味。那些个世袭的卫所军户,耕田的耕田,经商的经商,谁还会舞枪弄棒?武官不比文官进项多,唯一的进项就是吃空饷。很多卫所报给兵部的名册是一万人,实际上只有五千六千甚至两千三千人!即便仅剩的几千人也都是些不会打仗的老爷兵!”
赵文华又道:“咱们是自己人,我说句犯忌讳的话,整个浙江的卫所军,全都是一群不禁打的酒囊饭袋!平时欺负欺负来百姓还行,打倭寇?哼,只有见了就逃的份!”
陈迪问:“既然抚台大人知道其中的弊端。。。。。。”
赵文华摆摆手:“你是想说为什么我知道其中的弊端,为何不上奏,不整军对吧?法不责众啊我的陈知府!我总不能裁撤了整个浙江的卫所军,然后再重建吧?你让那些个兵痞丢了饭碗,他们会哗变要你的命的!”
陈迪道:“原来抚台大人还有这等苦衷。”
赵文华感慨道:“唉,在浙江为官,就是在刀尖上走路!我劝你不要想着什么扑灭倭寇,只求自保才是上策!安安稳稳混完三年任期,严次辅会想办法将你调出浙江的。”
赵文华的这番话,陈迪倒是没有放在心上。陈迪只是疑惑,为什么整个浙东处处有倭情,唯独台州平平安安呢?
这不正常。
第四十六章 进点茶叶()
浙江巡抚赵文华痛快的给陈迪批了条子。陈迪拿了这条子,到布政使衙门挂了牌子即可正式到台州赴任。
临走时,赵文华欲言又止。
陈迪问:“抚台大人还是别的吩咐么?”
赵文华无奈的说道:“陈知府,浙江布政使严平、按察使唐晓江都是翟首辅的人。我虽然是巡抚,是他们的上宪,他们却是事事掣我的肘。你去布政使衙门挂牌子,恐怕他严藩台会处处刁难你。”
陈迪点头道:“多谢抚台大人提醒,下官心中有数了。”
陈迪出了巡抚衙门,径直去了布政使衙门。
布政使衙门门前倒是冷清的很。陈迪让守门百户往里面递了官凭名帖。与巡抚衙门的守门百户态度相反,布政使衙门的守门百户冷言道:“严藩台说了,他此刻正在处理本省的民政要务,没空见你,回去等着吧!”
这结果倒是在陈迪意料之中。
回到驿馆,陈迪见到唐顺之、俞大猷、戚继光正围在一张地图前。
那地图倒是与赵文华那里的一样,也是一张浙江倭情图。最近出过倭情的地方都在上面用黑点标出。
陈迪问:“这图哪里来的?”
俞大猷道:“我在福建抗倭时的一位袍泽弟兄现在当着杭州卫指挥佥事,我找他要的。”
陈迪问唐顺之:“老师,你可从这图上看出什么蹊跷?”
唐顺之说道:“怪哉,怪哉。台州靠近沿海,是倭寇最方便登陆抢劫的地方。如今整个浙东都有倭警,唯独台州太平,这事情有蹊跷啊。”
唐顺之跟陈迪倒是不谋而合。为什么倭寇唯独不抢掠台州?难道这当中有什么阴谋?
驿馆的驿丞走进来,对陈迪说道:“陈知府,门外有人找。”
陈迪有些奇怪,自己在杭州无亲无故,是谁来找他?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前在运河上偶遇的漕帮副帮主陆云飞。
陆云飞朝着陈迪拱拱手道:“陈大人,有礼了!”
陈迪问:“陆兄,你不是该跟陆老帮主押送夏粮船去京城么?”
陆云飞道:“我们行到山东境内,户部来了令,说是今年江浙的夏粮临时增加了。让我们漕帮在杭州再起运十船粮食。”
陈迪心想,今年几个省份大灾,朝廷这是加重江浙的民赋去填补其他几省的窟窿。这可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要知道,浙江倭患不比天灾来的轻松。
陆云飞又道:“我爹派我回杭州督办新起运的粮食。他叮嘱我,若是陈大人有什么私货要搭运这批粮的粮船尽管开口。”
陈迪道:“这事情我只是跟陆老帮主随口一提,没想到陆老帮主竟放在了心上”
陆云飞微笑着说道:“大人是我爹的救命恩人,你说过的话,我爹自然记在心里。还有十日粮船就要进运河了,十日内还请大人准备好要运的私货。一共十艘船,其中七艘被赴台衙门、藩台衙门、臬台衙门的人以及几个知府,十几个县令预定了。剩下三艘,我爹说了,只许留给陈大人你!”
大好的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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