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又回到开头兰香提的那个问题,把贵喜怎么处置?
兰香打来热水,徐夫人梳洗。因为婆婆就在后院,徐夫人要早点儿过去请安。就算她是朝廷二品外命妇,这些礼节也不能免。
不多时,徐夫人来到袁太君的院子,刘彦昌和刘静安也过来了。
因为忠义侯府寒酸简陋,该摆的排场也摆不开,早饭干脆就都聚到袁太君这里来吃,也省得袁太君冒着寒气出门。
早饭摆了两桌,一桌在里屋,徐夫人侍候着袁太君吃;另一桌在外屋,刘静安陪着刘彦昌用。
兰香领着丫环们传饭,来回穿梭,却不闻一丝声响。
徐夫人持箸给袁太君布饭。
袁太君举起筷子,正要吃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问左右:“贵喜呢?跑哪儿去了,今儿早晨起来梳头的时候,我就没看到她……”
第78章 宋园的戏酒
袁太君问贵喜哪儿去了,左右皆说不知。
徐夫人举着筷子,停了一下。随后她放下筷子,低头敛袖,回道:“回老太太,贵喜在我院子里呢。”
里屋和外屋只隔了一道门帘,刚刚吃饭的时候,门帘打了起来。里屋和外屋的人,不仅能听到对方说话,互相还能看到对面的情景。
刘彦昌在外屋听袁太君问贵喜下落,就停下了筷子,后来听徐夫人直说贵喜在她院子里呢,他吓了一跳。忙敛息静声,听徐夫人怎么回答袁太君的问话。
袁太君奇怪地看向徐夫人,说:“她跑你院子里做什么,难道你用她梳头?”
徐夫人不动声色地说:“她昨晚去园子玩儿,掉到池子里了。救上来,只剩下半条命。因为天晚了,怕惊动到老太太,所以送到我院子里去了。”
“掉池子里了?”袁太君不可思议地说,“她在这院里好好的,怎么会到了园子里,怎么会掉到池子里?”
徐夫人说:“我也不清楚,送到我院子里的时候,人已经昏了,到现在都没醒。”
袁太君又问:“人到现在还昏着吗?”
徐夫人说:“请老太太放心——您知道我略通医理,我给她用了副药,现在已经没事儿了。等会儿她睡醒了,就可以让她回老太太这里来了。”
袁太君叫道:“这成什么样子!”又说,“快来人,不管是用背的,还是用抬的,给我把人弄到这院子里来!”
外面的婆子答应着。徐夫人则吩咐兰香:“你领着她们去吧。”
随后,徐夫人继续帮袁太君布饭,就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刘彦昌不明白徐夫人什么意思。也摸不清袁太君的底细。他楞了一会儿,看徐夫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索性也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开始吃早饭。
不一会儿,兰香来回话,说已经把贵喜抬回来了,人已经醒了,现让她在厢房的炕上歇着呢。
袁太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多时,她喝完一碗粥。示意自己吃饱了,自去炕上休息。
其他人也匆匆吃完了饭。
刘彦昌说他要去城守府办事,先行告退。随后袁太君示意徐夫人和刘静安也不必在她眼前立规矩。都散去吧。
于是徐夫人和刘静安也离开了。
刘静安自去书房院里读书。
徐夫人一出门,却被刘彦昌手下的一个小厮叫住了。小厮说:“二老爷请大太太过去看一下,给城守府置备的礼物是否合适。”
徐夫人便跟着小厮来到前院。只见刘彦昌穿着镶毛边皮袄,头戴皮帽子,显然是要出门的打扮。地上整整齐齐摆着几箱东西。想必是送到城守府的礼物。
刘彦昌让徐夫人察看一下礼物。
徐夫人却垂着眼睛说:“二老爷安排的,必须是周备的。”又说,“其实也不拘多少,只是过年了,有个由头罢了。”
刘彦昌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他把徐夫人叫过来。也不是为了礼物的事儿。他悄声对徐夫人说:“大嫂,您就这样把贵喜送回老太太那里了?”
徐夫人说:“不然怎么样?她是老太太的人,我们不能处置她。她一个大活人。也不能把她藏起来。”
刘彦昌又猜疑地说:“老太太刚才找贵喜了——看来,贵喜没说真话,她不是老太太派出来的。”
徐夫人却摇头,说:“那也未必。昨天晚上你拿住她的时候,动静不小。连我在房里睡着了,都被吵醒了……说不定。老太太昨天晚上就知道,贵喜没能出得府去,她被你捉住了。”
刘彦昌一想也是。他又担心地说:“如果贵喜跟老太太说,我们拿住了她——老太太会不会跟我们不愿意?”
徐夫人哂笑一声,说:“不会的。我赌老太太就当贵喜是自己出去玩儿,不小心掉到了池子里。”
“为什么?”刘彦昌觉得不可思议。
徐夫人说:“我早晨起来的时候,跟贵喜说——她回去之后,就跟老太太说,虽然二老爷抓住了她,但是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出来闲逛的,什么都没说出来,二老爷什么口供都没得到……”
“老太太能相信吗?”刘彦昌觉得,徐氏的想法很可笑。
徐夫人冷漠地说:“她也可以选择不相信。但是找出真相,对她有什么好处呢?”她又叹息了一声,说,“有时候啊,明知道那是谎言,可人还是要昧着心,维护这个谎言。”
徐夫人的话,自然是另有所指。
刘彦昌不知内情。但是他想了想,觉得徐夫人说得也有道理——徐氏把贵喜放回袁太君那里,其实是维护了大家的体面;只要袁太君不是真傻,就不该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因为就算她想维护宋秋莲,也不能跟小儿子闹僵。
徐夫人转身,回自己的院子了。
刘彦昌则带着礼物,去隔壁的城守府拜访城守崔大人。
崔大人看到徐夫人的手刺,对刘彦昌还是十分客气的,而且答应刘彦昌,等过完年,便命手下人等调查“东来顺”酒楼的事情,并严罚“斧头帮”的刁顽。
崔大人嘴上答应得挺好的,但是刘彦昌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许是崔大人没说立即罚办“斧头帮”的人,态度很像在敷衍。
人的直觉,往往是惊人的正确。
只见那位崔明珍大人,他把刘彦昌送走后,便回了后堂。
后堂内,他的三夫人正在对着镜子擦脂抹粉,准备赴一场宴会。
三夫人见崔明珍进来,停下来,娇嗔道:“谁来拜年了,还需要你亲自出去接见?”又抱怨说,“耽误了这许久,宋园的戏都开了!”
原来。今天是宋英豪宋大官人请他们戏酒。
因着宋秋莲和三夫人的友谊,宋英豪跟崔明珍搭上了关系。宋英豪出手大方,年前崔明珍去京城拜访上官的礼物,都是宋英豪帮忙备办的。而宋秋莲送给三夫人的几盒西洋胭脂,也让崔明珍在上官的夫人们那里长了脸面。
崔明珍笑呵呵地拍拍三夫人的肩膀,说:“我的夫人哪,你若不到,她们哪敢提前开戏啊?”
三夫人得意地抿嘴笑了。她感觉,崔明珍现在对她格外看重。说不定就像宋秋莲说的,因为崔明珍发现她有左右逢源的本事、对他的前途极有助力。所以才这样看重她。
崔明珍现在梁州任上,距家乡甚远。过年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家,只给家里写了几封信、置办了份年礼便罢了。他和三夫人两个人。天天在梁州城游走于各个富商家中,听戏、饮宴,到也过得逍遥自在。
宋大官人家的宋园,是他们去得最多的地方。
宋园是宋家的花园,占地百亩。园内亭台楼阁,奇石异草,富丽堂皇。
崔明珍携同三夫人,乘马车来到宋园。马车未在门前停留,而是直接驶进仪门,来到前院。宋英豪已经带着一帮朋友迎了出来。崔明珍下车。在众人前呼后拥之下走进宴会厅。而马车继续载着三夫人往里行,去后院和一班富家太太们汇合,其中当然少不了宋秋莲。
外面天寒地冻。宋英豪的宴会厅里却是椒泥涂壁、温香四溢。
到处锦幕低垂、桌前花团锦簇。十几名穿着艳丽的侍女,在客人们当中来回穿梭敬酒,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还是宋大官人会待客——有戏有酒,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其中一位陪客,恭维着说道。
宋英豪举着酒杯说:“这全赖我们的父母官。崔大人的恩德——自崔大人到了梁州,百姓安定、六业兴旺。我们这日子才越过越好啊。否则,我宋某人哪有钱置办戏酒招待诸位啊?”
“对对对,是是是——这全是崔大人的恩德。”众人一起附和着,举杯敬崔明珍。
酒过三巡,崔明珍去后面宽衣,宋英豪陪了过来。
宋英豪悄声问:“崔大人,刚我的人跟我说,他在府外候着大人和夫人的时候,看到刘府上的二老爷去拜望大人了?”
崔明珍没吭声,似乎觉得宋英豪暗中监视他,感觉不悦。
宋英豪又干笑道:“我不是想打听什么。而是我这位二表哥,人送外号‘皮笊篱,不漏汤’,出了名的奸懒馋滑……我是怕他,在大人面前出丑露乖。”
崔明珍打了“哈哈”,说:“是有这么回事——今天早晨起来,忠义侯的兄弟,拿着节孝夫人的名刺去找我了。”
宋英豪忙凑过来问:“不知他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崔明珍用手梳梳脑后的头发,想了想,说:“他说城里有帮混混,去他们家的酒楼里捣乱,让我严罚那帮人。”
“哦——原来他是惹上了‘地头蛇’,自己摆不平了,来求大人您出面!”宋英豪不屑地说。又说,“大人您日理万机,哪有空理这些小事,这城守府岂是专为他们家开的?”
“可是他拿着节孝夫人的名刺来了,我总不能推脱。再则,维护城内秩序,也是我职责所在。”
宋英豪慷慨激昂地说:“在大人的治理下,梁州一派安定繁荣。”又说,“他那酒楼的事情,还不定是怎么回事呢。大人可别轻易被他利用了才是。”
崔明珍笑着点头。忽然,他又想起什么,说:“对了,那位刘员外还提到——节孝夫人觉得令妹这么年青,就为侯爷守节,似乎不妥,她打算放令妹出府……”
第79章 又起风波
宋英豪听完崔明珍的话,眼珠转了转,没言声。不过他出去之后,立即把刚从崔明珍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宋秋莲。
宋秋莲听罢,哂笑道:“徐氏体谅我?她能有那么好心?”又说,“她休想赶我出门!我倒要看看,谁把谁赶出门去!”
宋英豪说:“你不信我的话?等会儿我找个机会,你去崔大人的包厢,亲自跟他去说。”
等戏台上的正戏开场后,宋秋莲找了个机会,单独来见崔明珍,打听那忠义侯府里究竟有什么动作。
崔明珍刚喝了酒,灯下看美人,忍不住心襟摇晃。他调笑道:“莲夫人,节孝夫人是为你好啊——你这样青春美貌,正应该有男人怜爱才对,岂能寂寞独守香闺?”
宋秋莲面上一红,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随后她稳住心神,低下头,说:“我们老爷本是要休了她的,休书都写好了,只因为赶上鲁王之乱,我们老爷才没亲手给她。”又说,“她现在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我的。”
崔明珍不屑地挥挥手,说:“她确实是得了个节孝夫人的名号;不过,那只是个空名,有什么意思?”他又乜斜着眼,继续跟宋秋莲玩暧昧,说,“女人嘛,尤其是美女,若身边没男人,日子还有什么趣味?”
宋秋莲脸红到脖子上。她可不敢再跟崔明珍这样独处下去了。如果再这样呆下去,肯定要出问题啊。
她躬身敛袖,做出一副端庄模样,说:“大人,我心里始终都有我们家老爷,绝对不会让徐氏赶我出门的。”随后她冲崔明珍福了一福,慌忙退了出去。
一出门。正好看到宋英豪。他把宋秋莲拉到一边,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宋秋莲面上羞臊,又不敢跟哥哥直说。她娇嗔道:“说什么说,那位崔大人已经喝多了。”
宋英豪却说:“你啊,真笨!崔大人明明看上你了,你就不会把握机会?”
宋秋莲一楞,原来让她单独来见崔明珍,是哥哥安排好的。她反应过来,不由恼怒,说:“哥。你可是我亲哥!怎么能让我行这种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当是胭脂楼里的婊|子吗?”
宋英豪嗔道:“别胡说……”又笑道,“我能把你当什么人。当然是把你当城守夫人!如果你跟了崔大人,不就跟从前一样的身份了?”
“你闭嘴!”宋秋莲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宋英豪的鼻子,骂道,“你这是为你自己——你想让我帮你拉拢崔明珍,就把我当粉头使唤!”
宋英豪却不屑地挥挥手。说:“你还真想当正室夫人啊?”又说,“如今刘彦昭已经死了,你还能怎么样?你还不如跟着崔大人呢——你跟着刘彦昭,是妾;跟着崔大人,同样是妾——都是城守大人的妾,有什么分别?”
“呸!你少打我的主意!”宋秋莲一跺脚。离开了。
宋英豪无奈,只得进屋来给崔明珍赔礼。他笑道:“瞧我这妹子,脸皮就是薄。连大人都见不得了!”
崔明珍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我看她,对忠义侯是一往情深哪。也是,他们原本是表兄表妹嘛。”
宋英豪说:“她嘛,就是想跟徐氏斗那口气……说起来真没意思。”
崔明珍似笑非笑地说:“令妹是女中丈夫。胸中有点儿韬略;不过,请你转告她。千万别做过了。若是节孝夫人在我地盘上出什么一差二错,朝廷怪罪下来,我可兜不起。”
“是是,我一定再劝劝她。”宋英豪答应。
可是,就在这天晚上,又发生了一件事——有人在侯府的大门上,挂着一只死了的王八。
第二早晨,看门人发现了,回禀给徐夫人。
徐夫人听说自家门上被人挂了只死王八,自然恼怒。但是这个恼怒,却不及昨天听贵喜说,她嫁的人根本不是正宗嫡枝而是个奴才出身。她自幼的教育,重视的是出身、是血统。就算她的外祖母是庶女出身,但是她外祖母的亲母,也是一位末品小官的女儿。
所以在徐夫人看来,嫁给刘彦昭这样低贱的血统,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屈辱。像什么门口有只死王八之类的事,相比之下,却显得微不足道。
徐夫人很淡定地,把这件转告给了刘彦昌。
刘彦昌一听,心里的火“腾”就起来了。但是他在刘家庄里威风,在梁州城里却施展不开。他气得在房里直转圈,却莫可奈何。
他跟徐夫人说:“这肯定是宋秋莲那个小贱人干的。”又恨恨地说,“大嫂,我们不能饶了她!不如让人把她骗到府中,就说老太太找她,随后偷偷把她弄死算了。”
这刘彦昌还真是狠,动不动就想弄出人命来。
徐夫人虽也想宋秋莲死,可她是虔诚的信徒,不想真弄出人命来。她对刘彦昌说:“二老爷莫气,我们要对付的是一群无赖混混,这种事总是难免的。”又说,“这种事,还是交给城守府去处理吧。”
刘彦昌答应,他说:“好,我这就去找崔大人——正好催催他,为什么要等过完年再处置,现在就要严办那些人嘛!”
这时,徐夫人又拿出一封文契,递给崔明珍。她说:“烦劳二老爷把这封文契送到城守府,请崔大人立档——宋秋莲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们城守府的人了!”
刘彦昌惊喜,他接过文契看了看,说:“这就等于是休书?”
“我说过,妾不能‘休’,只能赶出去或者卖出去——没把她交给官媒,已经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了。”徐夫人说,“至于刘静玉,如果不留给咱们刘家,就把他从族谱上除名!”
徐夫人考虑的是,既然袁太君在意的是刘静玉,如果她只驱逐宋秋莲。而把刘静玉交给袁太君,袁太君一定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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