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还有人声喧嚷。
徐夫人一下就惊醒了。
那天她嘲笑兰香胆小,其实她只是要面子。实际上她比兰香胆子更小。
每天晚上,她都要把那瓶九香玉露丸放在枕边。因为侯府里下人少,院子大,确实怕招贼。虽然跟城守府相邻而居,而且城守府外面每天都有差役巡逻;但如果真有什么事。还是怕不能及时得到救助。
那瓶九香玉露丸,在徐夫人看来,不是毒药。却像她救命的稻草一样。
徐夫人伸手探到了枕下的九香玉露丸,心里安定了些。她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听到外屋炕上有窸窸窣窣的响声,那是值夜的兰香。悄悄起来了。
随后又听院里有急促的脚步声。
徐夫人听出来了,那是在门房里值夜的婆子。
这回她却不害怕了。因为如果是强盗下院,没有说找人通报的。她恐怕是袁太君或者刘彦昌有什么事,还怕是静安昨晚喝酒喝多了反夜。于是她披衣坐了起来,对外面说:“兰香,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兰香下了炕来到门边。她隔着门问外面:“外面什么事?”
婆子回:“兰香姑娘,二老爷叫人来找太太——说是在后门捉到了一个贼,请太太过去处置一下!”
“捉到贼了?”徐夫人和兰香均是一楞。
徐夫人在房内问:“什么样的贼?”又说。“既是二老爷抓到的,便由二老爷处置吧。”
婆子说:“二老爷派来的人说,这个贼身份特别,最好跟大太太一起审问。”
徐夫人觉得纳闷,她问:“二老爷这会儿在哪儿呢?”
婆子回:“在后院角门上呢。”
徐夫人看看外面天色。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她叹了口气。无奈地对兰香说:“穿衣裳吧,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兰香搀扶着徐夫人,婆子在前面打着灯笼,她们一行人经过正殿的过道门,来到后殿院内。后殿院旁有跨院,院子东北角有个角门。这个角门平时是紧锁着的,极少有人上这边来。
刚进跨院,就看几个人打着灯笼火把在院中站着。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地上有个人,被绳子捆着手脚。走近一看,却吓了一跳,因为这个贼,徐夫人认识——竟然是老太太身边的小丫头贵喜!
难道说,贵喜是贼?这可是奇了,难怪刚刚传话的人说,抓到的贼身份特别。
看到徐夫人来了,刘彦昌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对徐夫人说:“大嫂,我的人在院子里巡逻,抓到了这个小贼……”
贵喜看到徐夫人来了,挣扎着向这边爬过来,嘴里喊道:“大太太明鉴,奴婢不是贼啊!”
刘彦昌喝斥道:“如果你不是贼,你为什么三晚半夜不睡觉,出来溜门撬锁?”
贵喜辩道:“奴婢只是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刘彦昌冷笑一声,说:“看来,不给你点儿厉害,你就不肯说实话。”他向两旁吩咐道,“去井里拎一桶凉水来,给这小蹄子兜头浇上,让她醒醒盹儿。”
这是大正月的天气,寒风刺骨,如果被人兜头浇一桶凉水,还不立时冻成冰棍?
贵喜吓得直叫“饶命”,又冲徐夫人不停磕头,说:“大太太您最仁慈了,您是活菩萨在世,快救贵喜一命吧。”
徐夫人把脸转向一旁,不忍直视。她是虔诚的信徒,怎么能眼看害人性命的事情发生?她小声对刘彦昌说:“二老爷,贵喜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您要三思啊。”
原来,古人百善孝为先。不仅要对长辈本人态度恭敬;对长辈身边的奴才,甚至猫狗,也要高看一眼。这贵喜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按理说,没经老太太允许,刘彦昌可处置不得。
哪知,刘彦昌却带着几分嘲笑。对徐夫人说:“大嫂,您这意思,是想先回了老太太?”
徐夫人一楞,她马上醒悟过来,刘氏这家人,连同老太太在内,经常办些大不合规矩、让她这大家闺秀大跌眼镜的事情。而她在袁太君那儿已经没有好了,可不能再失了刘彦昌这个同盟。于是她忙说:“不是的……我没有管过家,遇事不知该怎么处理,全听二老爷的。”
刘彦昌指着贵喜。对徐夫人说:“大嫂,你平时就是太善良了,连这些个奴才都欺你。你知道这贵喜半夜偷跑出来。是想去做什么吗?”
徐夫人也纳闷啊,这天寒地冻的,不好好在屋里呆着,四处乱跑做什么?
刘彦昌说:“她是去给宋秋莲那个小贱妇通风报信的!”
“什么?!”徐夫人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
贵喜在旁边忙申辩道:“不是啊二老爷,奴婢只是好奇侯府是什么样的。出来随便走走。”
刘彦昌说:“你就休想再瞒我了。你当我不知道?当日在刘家庄的时候,宋秋莲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就用一只金镯子把你收买了……你也不想想,刘家庄是我的天下,什么事儿是能瞒住我的?我当时没找你的麻烦,是因为你没碍我的事儿!现在却不同了。你给那小贱人通风报信,你碍着老爷我的事儿了!”
贵喜吓得身如筛糠,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下人们已去井边打了一桶凉水来。刘彦昌指挥说:“浇这小蹄子,把她冻成冰坨子。让人们都看看,敢跟我二老爷做对的,就是这个下场!”
下人们拎着水桶就要向贵喜身上浇过去。
贵喜吓得惨叫,她向徐夫人这边挣扎着。叫道:“大太太救命啊,奴婢冤枉啊!”
徐夫人听说贵喜是被宋秋莲收买的内线。就打心底厌烦了贵喜。这会儿贵喜向她求救,她却向后退了两步避开。更何况这是二老爷要处置人,又不是她下的命令,她若多事,岂不是不给二老爷面子?
贵喜一见徐夫人躲避,便明白徐夫人是不打算对她发善心了。她惊恐大叫。
这时,一桶凉水兜头泼了下来,她登时哑住了,叫也叫不出声了。她蜷缩在地上,用颤抖地手指,指着徐夫人,断断续续地说:“大太太……救命……奴婢,没被收买……是老太太……让奴婢去报信的……”
刘彦昌上前一把揪住贵喜身上绑着的绳子,把贵喜拉起来,问:“你说什么?”
贵喜冻得牙齿直打架,勉强能说出话来:“大太太……奴婢想告诉你,为什么老太太对你不好……”
徐夫人一楞,想听听贵喜说什么。
哪知贵喜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昏了过去。
徐夫人问刘彦昌:“二老爷,您可听清她刚说什么了?”
刘彦昌一松手,把贵喜扔回地上。他不屑说:“这小蹄子已经昏了,想是在说昏话……何必管她说了什么,我们只要弄清这府里有没有宋秋莲那贱人的内鬼就行了。”
原来,刘彦昌今晚所做所为的目的,就是要立威给众人看——让徐夫人看,是让她明白他的手段,心甘情愿地把所有东西交到他手里;让其他人看,是让他们明白刘家到底谁说了算,不敢跟他做对——毕竟宋秋莲从前得宠,如今还能受到袁太君庇护,只恐有人还抱着别的心思。
刘彦昌吩咐下人:“把这小蹄子找个地方关起来。如果是她自己跑出来的,明天一早老太太肯定会找人;如果是老太太把她派出来的,老太太一定以为她出去了,肯定不敢声张,说不定还要为她打掩护呢!”他又威胁周围的下人,说,“你们一个个的,可都把嘴给我闭上。若有人走露了风声,就陪着这小蹄子一起浇凉水!”
“是!”众人一起应道,此时谁也不敢去犯二老爷的虎威。
第77章 贵喜的秘密
PS:
感谢三月大叔的打赏支持,谢谢!
徐夫人来到贵喜近前,俯身给贵喜把了一下脉。
刘彦昌问:“怎么样大嫂,这蹄子还活着吧?”
徐夫人摇摇头,说:“她情形不太好。”
刘彦昌满不在乎,说:“便是她死了也不怕,往花园的池子里一扔,就说她自己晚上到处乱跑,不小心掉池子里了。”
徐夫人不赞同刘彦昌的做法。她说:“二老爷,这大正月的,闹出人命来不好。不如你把她交给我,我略通医理,能保她一条性命。”
刘彦昌说:“你把她弄你那去,若老太太明日真找起人来,你怎么应对?”
徐夫人想了想,说:“我不知该怎么应对……但是,人命关天,我还是先保她一条性命再说吧。”
刘彦昌一想也是,大正月的,弄出人命来晦气。于是他同意了,但他还是嘱咐徐夫人:“大嫂,你是吃斋念佛的人,心肠软、耳根也软。若那丫头醒了,你可别让她两句话给哄了。”
徐夫人答应。随后她让婆子背起贵喜,送到自己的院子里。
贵喜被安置在西厢房内。这本是兰香的屋子。屋里有热炕,窗户糊得也严实。
兰香和婆子们一起动手,把贵喜的湿衣服脱掉,把她塞到了暖被窝里。
兰香让婆子把热炕烧起来,又弄了四五个汤婆子来,全塞在贵喜的被子里。徐夫人在自己屋里,找了几样药材来,交给婆子们去熬药。
不一会儿,贵喜缓过点儿劲来,她的面色不再青紫,嘴唇上也有了血色。但她还是受了风寒。身体很快发起高热来,人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
说来也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大正月,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凉水,谁能抗得住?
徐夫人惦记着刚才贵喜说的那句话。她把屋里的婆子都支了出去,趁着贵喜稍微清醒,问贵喜:“贵喜,你刚才说,你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不喜欢我……到底是为什么?”
贵喜迷迷糊糊地说:“因为,大老爷根本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什么?!”徐夫人吓了一跳。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贵喜真是烧糊涂了。
又听贵喜说:“大太太,您和安哥儿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因为莲夫人是老太太的亲外甥女,在老太太眼里,玉哥儿才是她的亲孙子。”
原来是这样!
徐夫人如闻晴天霹雳!
怪不得袁太君对刘静安这个嫡长孙如此凉薄,原来刘静安跟袁太君根本没有血脉关系!
徐夫人只觉得太阳穴上的血管“砰砰”地跳,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袁太君存着这样的心思!她又问贵喜:“你说大老爷不是老太太生的,那大老爷是谁生的?”
这时,贵喜清醒了些,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轻轻摇头。但是她的头一晃,便觉得脑袋像针扎一样痛。她痛苦地呻吟起来。
这时兰香端了药进来。
徐夫人指着兰香手中的药碗。说:“贵喜,如果你跟我说实话,我就叫兰香喂你吃药。吃完药睡一觉,你就没事儿了。”
贵喜喘着气,看着药碗。她正在发高烧,五脏六腑似乎都已经着了起来。她需要那碗药。如果不喝药,她就死定了。她的嘴唇翕动了下。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老太太刚进门时不生养。恰好有个房中人怀了孕,被她藏起来,生下的孩子被她抱走,冒充是她生的……这件事,就连老太爷都不知道,老爷生前也不知道……”
徐夫人顿时傻了。
随后她感到悲愤交加,简直要气疯了!她堂堂大家闺秀,要嫁得,就是刘静安这个嫡长子的身份,哪能嫁一个房里人生的奴才?她想到自己在刘家,以夫为天,委屈这么多年,却原来生活在一个谎言当中!她真为自己不值!
稍后,贵喜被喂下一碗药,发了汗,身体已无大碍。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兰香出房来,站在院子当中,深吸了一口清洌的空气,缓解了一下疲乏。随后她悄悄上了台阶,走进西耳房徐夫人的卧室。
她在徐夫人的卧室门外站住脚步,侧耳听了听,想知道徐夫人起来没有。
昨晚给贵喜灌了药之后,徐夫人就回房休息了。她没让兰香跟过去给她上夜,因为她不放心随便找个婆子照顾贵喜,于是留下兰香照顾贵喜。
兰香的脚步声虽轻,徐夫人却听到了。徐夫人说:“兰香,你进来吧,我已经起来了。”
兰香这才挑起门帘,走进卧室。只见徐夫人斜倚在靠枕上,昨晚出去的衣服都没脱,她神情憔悴,脸上还有泪痕。
兰香来到近前,担忧地叫了一声:“太太……”
徐夫人看看兰香,问:“贵喜怎么样了?”
兰香答:“她没事了,烧也已经褪了。”又问,“太太,这个贵喜可怎么处置呢?”
“我也不知道。”徐夫人无奈地叹了口长气。她嘴唇微动,露出一个凄惨的笑,说:“我刚刚发现,原来我这一辈子,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里!”
兰香昨晚听到贵喜的话了,她知道徐夫人所指是什么。她凑近徐夫人,悄声说:“太太,您也别把贵喜的话当真。”
“可如果她的话是真的,原先那些不合情理的事儿就都对上了!”徐夫人把自己的疑惑,一项一项地给兰香数来,“首先,为什么刘家庄的田地,都给了二老爷,没有大老爷的一亩,难道就因为大老爷考出来了,在外面做官吗?其次,你看老太君是如何对待我和静安的,就算我这个媳妇是外人,静安总是她的亲孙子吧,为什么她对静安如此凉薄,逃命的时候连吭都没吭一声?还有昨天,她看到侯爷的牌位,为什么那么害怕,如果那是她亲儿子,她应该悲痛,而不是害怕啊!”
兰香咬着嘴唇,她也无法解释这些事。但是这些也不能证明什么,因为据她多年的观察,袁太君本身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不按规矩行事就是老太君的风格。
兰香说:“太太也别太多想,老太太就是这么个脾气,当日逃难的时候,她不是也没顾上二老爷吗——难道说,二老爷也不是她亲生的?”
徐夫人摇摇头,意思是她认为不是那么回事儿,又或者是想说,她还没有想明白。
兰香又说:“如果大老爷不是嫡长子,以二老爷的性子,怎么甘心当这么多年的‘二老爷’呢?”
二老爷刘彦昌是个抓尖的人,如果他有证据证明刘彦昭不是袁太君亲生,他肯定要争一争这个嫡长子的位置。
徐夫人思忖道:“或者是因为二老爷想保守这个秘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袁太君曾用房里人的孩子冒充刘家的嫡长子?又或者是二老爷也不知道——刚刚贵喜不是说,这件事,老太爷不知道,老爷也不知道。”
兰香说:“如果是秘密,连二老爷都不知道,那贵喜又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徐夫人叹息,她实在想不通这里的关节。她感到一阵头疼,仰面靠在靠枕上,用大拇指轻轻揉按自己的太阳穴。
兰香来到八仙桌旁,端起茶壶,到了碗水。
茶壶有厚厚的棉套子包着,昨晚睡前烧的热水,放了一夜,这会儿温温的,正好喝。
徐夫人接过碗来喝了两口水,感到头疼缓解了一些。她的理智也恢复了一些。她把茶碗递还给兰香,说:“不管怎么样,这个‘秘密’只能是秘密。因为如果暴露了,对我们可没有好处……”
徐夫人已经想到了,如果让人知道刘彦昭不是刘家的嫡长子,对他们大房一家人,实在是有弊无利。
因为就算刘彦昭不是袁太君的亲生儿子,袁太君却仍然是刘彦昭的嫡母,袁太君仍然是徐氏的婆婆,根本改变不了她们之间的尊卑关系。
反而会让人嘲笑徐氏下嫁给了奴才之子,而她的儿子刘静安也要被剥夺嫡长孙的称号。
这种于己毫无益处的事情,徐夫人是不会做的。
幸好昨天贵喜说出那个秘密的时候,屋里只有她和兰香。兰香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不会出去乱讲。这件事情,她们只能当秘密烂在心里。
但是这又回到开头兰香提的那个问题,把贵喜怎么处置?
兰香打来热水,徐夫人梳洗。因为婆婆就在后院,徐夫人要早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