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新的痛苦。”他停顿了一下,“我并不是一个哲人,这些道理只是我持有魔环之后的人生总结。据我所知,已经有幸持有魔环的其他8个人,他们的经历都是很痛苦的。所以,在按下‘同相入’按钮之前,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
凌子风坚决地说:“我毋须考虑,只要能救若男的生命,即使堕入十八层地狱也无怨无悔!”
陌生人苦笑着摇摇头:“好吧。其实,我知道劝不转你的,就像上一个传宝者劝不转我一样,你也只有经历了一次‘坍缩’之后才能觉悟,在你实施‘同相入’时,我就不能陪伴你了,何时你有疑难,只需按下返回键即可。我一定仍在这河边等你——因为返回的时间不会计入现在的真实时间,所以,即使你在‘过去’徜佯十年二十年,等你一按返回键,你仍会准确地在此时此地出现。先生,在使用方法上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还有一点,当你决定放弃这只魔环的所有权时,必须为它找一个新的持有者,就像我找到你一样。这是那封短柬上的要求。”
“好,我一定做到。”
陌生人把魔环的返回时间调定到1989年10月15日晚10点23分,递给凌子风说:“戴上它,你可以按下‘同相入‘钮了。”
凌子风戴上魔环,虽然他对自己的决定毫不犹豫,但陌生人的话使他免不了心中忐忑,便说:“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凌子风,凌云的凌,儿子的子,风雨的风,住在本市卧龙路。如果我回不来,烦请你通知我的妻子。”说罢,凄然一笑。
陌生人摇摇头说:“不,你一定能回来的,这只魔环绝对可靠,我所说的‘痛苦经历’不包括这方面的内容。你记住现在时间:1999年8月20日晚11点02分,我会在此时此地等你。”
凌子风留恋地望望四周,然后决然按下“同相入”按钮。
1989年10月15日,晚10点23分。
他看见那个凌子风与若男拥抱接吻。眼前景象摇荡一会儿,复归平静。那个凌子风已经消失——实际上是他消失了,他已与25岁的凌子风合而为一,但仍保持着35岁的记忆。
现在,若男的身体在他的拥抱中已经有了重量,他能感觉到她光滑的脊背,饱满的胸脯;他听到她怦怦的心跳。周围的景物清晰实在,不再像上次返回时那样虚浮和重叠。若男推开他,羞涩地说:“我要换衣服了,不许看。”
他笑道:“我决不偷看。唷,潜水镜忘到岛上了,我这就去取。在回来前你一定能换好衣服的。”
他转身跳入水中,向岛上游去,转眼间游过了50多米。忽然35岁的意识浮出脑海:你不能去,你怎么这样糊涂?你这一去就会铸成终生大错!他浑身一激凌,猝然回头,看见若男在水中追赶那只游泳圈。他失声惊呼:“若男,快回来!”
若男侧过头看看他,未及答话,忽然脚下一滑,陷到深水中。凌子风立即用尽全身力气飞速游回,两臂像风车一样抡动,打得水花四溅。他的心被恐惧撕咬着,担心自己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担心这幕悲剧仍像上次那样从容不迫地演下去,不管观众如何摧心碎胆……但这次他不再是那个毫无参与机会的观众了。等他赶到,若男仍在水中挣扎,他急忙架住若男的胳臂,把她送上岸。
若男脸色苍白,目光中透着惊惧,凌子风一下子搂住她放声大哭:“若男,我总算把你救活了啊,谢天谢地!”
他的热泪像开闸的河水,汹涌地往外淌,浇在若男赤裸的双肩上。若男忽然悟到自己还是裸体,她脸庞发烧,忙推开恋人,羞涩地命令:“快扭过脸,我还没穿衣服呢。”
等她匆匆套上T恤衫和裙子,凌子风仍低着头蹲在地上,肩膀猛烈抽动,热泪汹涌奔流。若男很为他的这份真情感动,她屈腿偎在他身边,搂着他的双肩,温柔地为他擦去泪水,低声劝道:“值得这样么?好像我真的被淹死了!其实,你不来,我也能挣扎上来的!”
凌子风抓住她的双手,哽咽着说:“我总算把你救出来了,10年来这件事一直没日没夜地折磨着我,现在我总算补救过来了!”
若男惊讶地看着他,用手在他面前挥动,看他是不是在白日作梦。她嗔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呀,莫非你神经错乱了?”
凌子风仍在一个劲儿啜泣,没有回答。他怎么回答?说站在若男面前的是从10年后返回的另一个凌子风?诉说自己10年来的自责和内疚?诉说自己刚才还绝望地又一次目睹了她的死亡?
大概若男也觉察到,这个男人的痛苦十分沉重,十分阴暗,这条粗大的痛苦之藤是从那人的心灵深处爬出来的,紧紧地箍着他,使他无处逃避。这都是因为那场仅仅3分钟的虚惊。若男又一次被感动了,她乖巧地偎在恋人怀里,柔声说:“不要难过了,我不是好好的嘛。穿上衣服吧,时候不早了。”
凌子风转过身,默默穿上衣服,这具25岁的躯体稍微瘦削一点儿,不过肌肉较10年后强健。他把救生圈放了气,掮在肩上,低声说:“走吧。”
若男没有动,她在月色中定定地看着恋人,忽然大笑着纵体入怀:“子风,今天我才知道你是多么看重我。”她笑着宣布,“对你的考查期已经结束,我决定了,我要嫁给你!”
她看到凌子风忽然又热泪滚滚,神情十分惨淡,便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今天怎么变成眼泪包了?”
凌子风擦干泪水,勉强笑道:“我也不知道,今天就像一个爱哭的娘们。”
若男,请原谅,我们就要分手了,我在自己的人生大文章中涂改了“一句”,弥补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但我不可能涂改整篇文章,那边的田茹和小田田已经和我的生活不可分割了。凌子风强抑悲酸,笑着,闲聊着,把若男送回家门口。
若男和他吻别后,仍恋恋不舍地望着他。今天的小小灾祸让她窥见恋人的炽热情意,窥见恋人对她的珍视,她一定要与凌子风白头偕老。她忽然面孔红红地邀请:“今晚愿意留在我这儿吗?我有钥匙,爸妈不会知道的。”
凌子风有点手足无措,若男的目光就像火炭一样,烫得他低头躲避。他迟疑地说:“若男,我真想……可是不行,我要走了。”
他逃也似的转身走了。若男盯着他的背影,虽然舍不得,但更多的是感动。他真是一个又至情又至诚的君子,和他在一起,这一生肯定是幸福的。等若男开门进去,躲在阴影里的凌子风立即按下了返回键。
1999年8月20日晚11点02分。
空间一阵抖动,他现身在陌生人面前,手表指着11点02分,仍是他离去的时间。陌生人探询地问:“你的那位恋人救出来了?”
凌子风点点头,脸上却了无喜色。停了很久他才说:“我救了她,又必须和她分手。我不能抛弃‘真实世界’中的妻儿。”
陌生人没有说话,非常理解非常同情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陌生人说:“那么,如果你愿意留下魔环,我就要告辞了。请记住我对你的要求。”
凌子风急急地说:“请稍等……真实生活中我是在若男去世5年后结婚的,我想再到那个时刻看看,我仍然有点放心不下,好吗?”
陌生人仍同情地说:“好吧,我可以再陪你一会儿。请你调整时间吧。”
1993年12月8日,晚12点,同相入。
闹新房的人总算走了,子风关上房门,把田茹揽入怀中。烛光映红了她的面庞,她幸福地微笑着,子风也是满腔喜悦。
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剂。他和若男分手后,那长久的刀割一般的痛苦,在5年后总算基本治愈了,可以和田茹共结连理了。
他知道若男至今仍是独身——当然是为了他,这使他十分内疚。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在人生大文章中的“原文”中,他是和田茹绑在一起的,怀中这个娇小的女人会疼他爱他,为他生一个非常聪明的儿子,也会为他对若男的思念吃一点干醋……他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田茹已经疲惫不堪了,但被喜悦之火燃烧着,仍然不思入睡。他偎在子风怀里,不时抬起头吻吻他:“子风,你睡着了吗?”
“嗯,睡着了。”
田茹扑哧一笑:“睡着了,是不是在说梦话?”
“嗯,是在说梦话。”
田茹两眼发亮地看着天花板,很久又冒出一句:“子风,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当然。”
“可是我总怕你会半路上抛下我,还有咱们的儿女。”
“是儿子。”
“儿子?你就这样肯定?”
“当然肯定。田茹,别说傻话了,咱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睡吧。”
田茹真的入睡了,凌子风却难以入眠。他选择这个时间返回,并不是为了证实自己同田茹的婚姻——那是无须怀疑的——而是想知道若男的命运。他等田茹睡熟,轻轻下床,想去客厅打电话。就在这时,电话丁零零地响起来,在静夜里显得十分响亮。他急忙拿起话筒,轻声说:“喂,哪一位?”
对方平静地说:“是我,柳若男。没打扰你们的休息吧,我只想祝福一声,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凌子风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田茹睡意浓浓地睁开眼,立即以女人的敏感猜到了对方是谁。她从丈夫手里接过电话,问:“是若男姐姐吗?”
“是我,田茹妹妹,祝你们幸福。”
田茹真挚地说:“若男姐姐,我知道你与子风的那段感情,希望这不要妨碍我们成为好朋友。明天请你来家玩,好吗?”
“谢谢,我明天要出远门,等回来再说吧。再见!”
对方挂了电话,田茹仍握着话筒发愣。若男的声音太平静了,是那种超越生死的平静。一分钟后,田茹忽然震惊地喊道:“子风,若男姐怕是要寻短见!”
几乎同时,凌子风也凭直觉猜到了这一点。田茹急急地说:“子风,我们打电话再探探她的口气,行不行?她的号码呢?”
凌子风在急切中竟然记不起来了,自从两年前和田茹结识,他便有意无意把那个电话号码放在脑后——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忘记!他苦笑着,从西服口袋里掏出记事簿,查出那个极为熟悉的号码。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号,没人接。5分钟后,凌子风下了决心:“看来,我不得不去一趟了。茹,请原谅,新婚之夜,我还要……”
田茹打断他的话:“不说这些了,我和你一块去!”
已经是凌晨一点,他们在街口的寒风中等了10分钟,急得直跺脚,才看到一辆出租车从街角拐过来,两人立即跳到路中间拦车:“师傅,去育水河边!”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瘦小的中年人,他怀疑地看看两人,委婉地说:“出租车夜间不出城,请原谅。”
凌子风一把拽住司机的胳膊,央求道:“求你去一趟,我们是去救人,有一个女人要在那儿自杀!”
田茹也眼泪汪汪地求告:“司机大叔,求你啦!”
司机看两人不像是坏人,一咬牙说:“好吧,上车!”
夏利车飞快地开到育水河边,在正阳桥上过河,停在那个荒凉的河湾。接电话后,凌子风凭本能立即猜到,若男若是寻短见,一定会来这个地方。但河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河水静静地流淌,闪烁着星月之光,狗尾草在秋风中摇摆着,虫声暂停片刻后,又复唧唧如织。司机不愿在这儿多停,催促道:“没事吧,没事就走。”
两人仍不死心,沿着岸边苦苦寻觅着蛛丝马迹。田茹眼尖,忽然喊道:“子风,衣服!你看那是一堆衣服!”
岸边果然有一堆衣服,凌子风一眼就看出,这正是那晚若男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那儿,下面是蛋青色的风衣,然后是裙子和T恤,最上面是玫瑰红的内衣和红色的游泳衣。这些整整齐齐的衣服无言地诉说着若男的决心,她跳入河水时一定是心如死灰。凌子风欲哭无泪,目光发狂地盯着已经复归平静的河水。
好心的司机十分着急,可惜他不会水,便着急地催促凌子风:“还等什么?你也不会水吗?车上有绳子,我拉着你下去!”
凌子风苦涩地摇摇头,他知道已经晚了,即使跳下去捞出若男,肯定已是面色青紫的尸体。他会哭着施行急救,却不可能有回天之力。5年前的那个场景浮现在眼前,与真实交叉搅和,几乎分不清哪是彼哪是此,哪是真哪是幻。在这一瞬间,凌子风果断地作出决定,他把田茹紧紧搂到怀中,像大哥哥似的吻吻她的额头,深情地说:“田茹,再见!”
他抬起手臂按下返回钮。在片刻的虚空摇曳中,还听见田茹在尖声叫喊:“子风!你到哪儿去了!子风!”
1999年8月20日,晚11点02分。
晚风习习,河滩上绿草如茵。凌子风低头躲避着陌生人的探询目光,低语道:“我还要返回到10年前,我要和若男结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我殉情。”他说得很急,似乎怕自己改变主意,“至于田茹,她和我结婚是在之后,如果我根本不在她的生活里出现,那她就不会有任何痛苦。我说得对吗?”
他哀求地等着陌生人的判决。陌生人迟疑地说:“从理论上说,你说得完全正确。只是……”
凌子风匆匆打断了他的话:“谢谢你,我要调整时间了。”他低下头,很快把时间调定到1989年10月15日晚10时20分,按下了“同相入”钮。
1989年8月20日晚10时20分。
若男感动地说:“今天我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是这样重。”她笑着宣布,“考验期到今天结束,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嫁给你!”
凌子风默默地为她披上风衣,没有说话。若男不解地望着他,佯怒道:“怎么啦?听到我的决定,你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凌子风把她搂到怀里:“哪能不高兴呢,我当然高兴。”
我真的高兴,从此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像平常人那样生活。我不会为“另一篇”文章中某个女人的命运而自责,我不再能预知儿子的性别,也会像别人那样揣测、期盼,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结果……他再次说:“我真的很高兴。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等咱们满头白发,你会瘪着没牙的嘴巴说:老头子呀,这辈子你娶了我,后悔不后悔?”
若男立即压着嗓子,学着凌子风的粗嗓音说:“老婆子呀,你哪,嫁给我后悔不后悔?”
两人都笑了,但若男的笑声是透明的,纯真的,凌子风的笑声却是透着苦涩。
20分钟后,凌子风把若男送到她的家门口,说:“再见,我要走了。出租车还在街口等着哩。”
若男恋恋不舍地抱着他,忽然面孔红红地邀请:“要不,你今晚留下来,我有钥匙,爸妈不会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没关系,我对他们说,我明天就嫁给你!”
凌子风很感动,他回头打发走了出租车,然后跟在若男后边,轻轻打开门锁,蹑手蹑脚地进屋。听见若男妈问一声:“男男回来了?厨房里有饭菜。”
若男急忙说:“妈,我不饿,我困了,这就去睡觉。”
关了卧室门,两人立即无声地笑着,拥作一团。他们和衣躺在床上,絮絮地低声说着古老的情话。慢慢地,若男的声音变得滞涩,浸透了睡意,终于歪着头睡着了。凌子风却全无睡意,他从若男颈下轻轻抽出胳膊,极轻地下床,赤脚走到窗前,遥望着深邃的苍穹。当他以35岁的意识去重复25岁的生活时,他不由想到,也许上帝是最痛苦的,他知道过去未来,那么,对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