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儿,你说。”
尹凡有些犹豫,稍稍吸了口气,站起身面对他,问道:“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微微停顿,他又鼓起勇气问:“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尹天谋看着他,许久后才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
站在河边望向河对岸的那片葱郁的树林,避开后面那句话,缓缓道:
“爷爷做了些错事,终究还是暴露了身份。而且……”
尹天谋转过头望向尹凡,原本刚毅的脸庞一下松垮了下来,带着一种深深地疲惫说道:
“爷爷累了,不想再躲了,想回家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回家,尹凡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酸楚,眼角有些湿乎乎的,双眼开始变得朦朦胧胧。
脑海中,已记不清面孔的母亲拉着自己绕着盛开花朵的古树跑圈。
满庭院的人陪着自己玩捉迷藏,还有永远站在走廊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父亲……
尹天谋看着自己的孙儿,心中满是歉意,又想到再过不久会发生的事情,胸口一疼。
但他终究是年过半百之人,悄然间就把那份情绪压了下去,走到尹凡身边,摸了摸尹凡的头,笑道:
“凡儿不哭,有爷爷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尹凡心中一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也不去管心中疑惑,纯粹的放空自己。
擦掉眼泪,轻轻的微笑,狠狠的点了点头,道:“恩,有爷爷在,我不怕。”
尹天谋笑着点头,脸上虽未表露神色,但心中却甚是惊奇。
虽早已知道自己孙儿心性乃是上上乘,可仅仅片刻之间就能从那般心境中走出来,在他这般人物看来都是平生仅见。
尹凡定了心神后,已开始考虑这之后该怎么办,问道:“那,爷爷,我们现在要怎么走啊?真的不用回去去整理行囊吗?不用回去跟寨子里的人道别吗?”
尹天谋回过神,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无缘人,何必再做有缘事。你且跟我来就是,爷爷在这九桑山中呆了九年,若是一点东西都不能给你,也就不会享有司南城天星的名号了。”
这天星的名号,尹凡也是在书中了解过的,乃是渊州二十七城固有的名号,只有每个城池最有威望之人才可拥有。
简而言之,那就是一城霸主!
听到这话,尹凡好奇心顿生,点了点头,跟着尹天谋向远处一条崎岖山路走去。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尹天谋也不知拐了几个圈,来到一处三面绝壁的悬崖。
悬崖周围已然有些云雾,隐约可见下方湍急河流,倒是一处景色绝佳之地。
饶是凭尹凡在这里上蹿下跳了九年都不曾来过的地方。
而此时更让尹凡惊奇的,则是在那悬崖边缘,赫然有着一个壮汉和一架巨大的木质机关鸟!
那壮汉全身涂抹着铁渣般的东西,一动不动。
就在尹凡以为是假人时,壮汉突然身子一弯,向尹天谋单膝下跪,深深地埋下头。
低沉雄浑的声音说道:“老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尹天谋道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起来吧。”说罢,便回过头,微微笑道:“凡儿,你可见过这种东西?”
尹凡走近时,早已将注意力从壮汉身上转移到了木质机关鸟上。
听到尹天谋询问,忍不住惊道:“难道这就是书中奇闻异事写到的鲁家木鸢?这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壮汉看了看他,亦恭敬行了一礼,用如同木箱里中发出的低沉声音说道:
“少爷好眼力。不错,这就是鲁家木鸢。不过世间有此物者,十之八、九都不会轻易显露,所以也就只存在于传闻当中。”
尹天谋听了也是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凡儿你能认得此物也让我颇感欣慰,看来这九年来你之所学,已是不差世间学士之流。”
尹凡可还从未被这样夸过,忍不住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壮汉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老爷,少爷,时间不早了,请换了衣服就出发吧。”
听到换衣服,尹凡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一套沾满青蟒血液的衣服。
这壮汉竟然对此情景不闻不问,看来决对不是寻常等闲人。
尹天谋点了点头。壮汉也不多话,竟是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摸出了一个跟他肤色一样的黑铁箱子。
从里面拿出两套整齐的衣服,看齐质量,皆是上等锦缎料子做得。
尹凡本就长得英俊,且经常在书籍与野外两头混迹。
换好衣服后,竟是有种出尘的风流,饶是壮汉都有些惊奇。
尹天谋看着自己孙儿光是这皮囊就是越人无数,心中更是快意,大声说了句:
“出发。”
壮汉行了一礼,转身便上了木鸢。尹天谋则先指引尹凡从一个小梯子上了木鸢,随后自己则是一跃而上。
壮汉熟练的操纵着舱身前段的操纵杆,尹凡只听的一阵咔咔声,木鸢两侧双翼开始煽动,随着逐渐加速。
木鸢缓缓离地而起,紧接着一跃跳入悬崖之下,那急速下降的感觉让尹凡不由惊呼出声。
随后借着阻力,壮汉将操纵杆猛的一提,木鸢整个身子又一瞬间冲天而起,此等爽快的体验让尹凡大呼过瘾。
尹凡虽经常在书中看到这种翱翔天上的形容,可自己真正感觉到了时,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了。
木鸢一直保持着笔直冲天的姿势,让尹凡感觉是在向着天空下坠般。
不禁意间,一种错觉萦绕在尹凡脑海中。
那深邃的晴空之后,仿佛什么东西唾手可及,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驱动他伸出手,向着那天空深处,深深地、深深地抓去。
可,什么也没有抓到。但冥冥中,尹凡感觉深邃的天空之后,有东西在等待自己。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仿佛自亘古,就开始等待了。
尹天谋察举到了什么,扭头看着尹凡,以为他是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只是笑了笑,也不去管他。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一片很大的峡谷。说是峡谷,却也有些歧义,因为那片大峡谷是在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山之中。再
准确点形容,那简直就是嵌在山顶中一个巨坑。
如此天险,也难怪前岐存在了几千年,却仅仅只发生了个位数的被野兽侵袭的事件。
“老爷,少爷。前方就是前岐的占天台,我要下降了,请抓紧。”
壮汉的声音在如此猛烈的罡风中竟是清晰无比的传到了尹凡耳中,此等实力不由让尹凡一惊。
尹天谋点了点头,左手拽住旁边凹槽中的一根金属,右手则将尹凡的胳膊死死拽住。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平台,尹凡心中涌起一种古怪的情绪。
已普普通通的当了九年平凡人的他,如今却又再度成了大家公子,这突然间的转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占天台上,尹凡已然能隐约看见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人影,九年前的在司南城中对他那众心捧月般的待遇,再度回忆起来。
只是冥冥中,心中那种无来由的不安,让尹凡的心情高兴不起来。他抬起头,再次望向天空。
炎夏的晴空,自然是蓝的,只是蓝的彻底,蓝的透明。
就好似,画中影,梦中梦。
第5章 少爷()
占天台上站着两列人,在这两列人之前,还单独站着三人。
其中两人已是有些岁数,另外一人则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观其模样,只怕是与尹凡差不多岁数。
木鸢刚刚落下,都纷纷行礼,喊道“老爷”“少爷”。
不过那少女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古灵精怪的瞪着尹凡,倒是让他有点莫名其妙。
少女声音清脆,如同百灵鸟一般,加上怪气的表情,倒是喊得尹凡身上一个激灵。
不过话说回来,尹凡这九年懒散惯了,猛的又碰到这种花架子,心中不由抗拒起来。
撇了撇嘴,摸着额头。一脸苦恼的样子。
这表情倒是让那貌美少女有点惊奇,却是不知他在烦恼什么。
三人从木鸢上下来后,尹天谋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点了点头。
随后目光转向少女,声音满是温和,道:
“白羽,你带凡儿到处走走,让他熟悉熟悉前岐。”
转过身,把尹凡拉到身边,对他说道:
“凡儿,这几日就让白羽跟着你,有不清楚的事情,尽可问她。”
说完,就将尹凡推到了白羽面前。
也不等尹凡是否答应,就与壮汉和另外两人急匆匆的离开。
而整整齐齐的站在旁边的两列守卫,也齐刷刷的一溜烟走完了。
顿时,一个偌大的占天台上,就只剩下了尹凡和那叫白羽的少女两人干瞪眼的看着对方。
尹凡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女,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苦恼。
“我的大少爷,你在想什么?”
少女白羽见尹凡一直皱着个眉头,十分不解,忍不住问了出来。
“哦?”
尹凡反应过来,只看到白羽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心中一阵荡漾,不免想到:
难怪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便是被这她这么瞧了瞧魂都差点飞了,以后得了!
当下定了定神,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你长得过于漂亮,让我有点失神。”
白羽听得一愣,像是看到珍惜动物一样,惊奇道:
“呀,尹少爷你这嘴巴倒是甜的很,怕是在原来生活的那地儿没少骗女孩子吧。”
面前少女说话落落大方,完全没有寻常下属那种低姿态。
联想到刚刚到时尹天谋对其说话的客气程度,尹凡隐隐总感觉面前这女孩子只怕不是寻常人。
这一想,尹凡嘴角不由上扬。哈哈笑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罢了,离那无上大乘境界还远得很呐,呵呵,呵呵呵……”
白羽见他长得英俊,加之有种与其他富家公子完全不同的气质,本是有些好感。
只是听他吹得如此大,不由翻了翻白眼,心中暗念句“又是个色鬼”。
刚想说什么,忽的听到咕噜噜的奇怪声音,循声望去,目光最终落到了尹凡的肚子上。
“咳……”尹凡干咳一声,在白羽奇异的表情下讪讪笑道:“今儿出门有点早,饭没吃饱……”
“噗嗤”白羽被他逗得笑出声来,“哈,堂堂暗市少主人,竟也会饿肚子,哈哈,笑、笑死我了,哈哈哈……”
尹凡看着面前的少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只怕是肚子都笑疼了,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过了阵,白羽许是笑够了,宛如秋水般的明眸转了转,笑嘻嘻的说道:“少爷,要不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怎么样?”
尹凡一呆,问道:“什么好地方?”
白羽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道:“那自然是人间一等一的美味膳食之地咯。”
尹凡不自禁摸了摸下巴,点头赞同:“此提议甚好。。。。。。”忽然他双肩一耸,把手一摊,一脸无辜加无奈的说道:“可我身上没银子啊。”
白羽又是扑哧一笑,“好的好的,少爷,我懂的起,今儿个这顿饭姑奶……本小姐请你。”
尹凡摸了摸下巴,自是听出刚才那句话她想说什么。
至此,尹凡心中也明确了,面前这“姑奶奶”只怕来头不小。
也不多说,向前走了两步,却是在她面前做了个躬身请的姿势,咧嘴笑道:“姑奶奶,请吧!”
“……唔”
被尹凡弄了这么一手,白羽一时间没回过神,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我说,再不走我就要被饿死了你,那时候你身上可是要被命债的。”
白羽两眼一翻,哼了一声,说:“本想跟你好好玩一会的,非要自己来拆台,懒得跟你演了。来吧,跟着姑奶奶走,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往前走了几步,她却是猛的一个转身,把跟在身后的尹凡吓了一跳。
以为她要做些什么,却见她将莲藕玉手往那小蛮腰上一插,牛气的说道:
“还能尝到咸的!”说罢,转过身牛气冲冲的直往前走。
见这番情景,尹凡摸了摸自己下巴,一脸无奈,只得仅仅跟在身后。
只是这从少爷的身份,一下就变成了跟班的。
占天台坐落于前岐正中一处人造石台上,有着八条通往城中的宽阔桥梁,名为归中。
桥梁皆是十多丈高的,十人环抱大的巨石作为桥墩,威武庄严。
在每座桥的两端,各立着两块石碑。而这八座桥三十二块碑中,共画有十六家族的族徽。
这前岐虽未无主之城,但却并不代表没有势力划分。
在这人口达五百万的前岐中,有实力的家族皆是因躲避世事而举家迁入,富裕程度不可与普通百姓相比。
如此几千年下来,各大世家相互制约,也才有了如今的前岐城的繁华。
便是有传闻,当年周军入侵失败,这背后也是有几大传世家族的背后推力。
下了石阶,尹凡便看到有许多穿着各自家族特有的衣服,守在不同的“归中”上。
最引人注意的,要当属皆是一席白衣之人,男的俊俏,女的优雅,若是按尹凡的审美观来说,那个个都是天上般的人物,不由啧啧称奇。
可尹凡这边心里感慨,却不知他一出现,有多少目光也是向他看了过来,这心思嘛,怕是和他所想差不多。
白羽看见尹凡打量那些白衣之人,哼了一声,自信满满的说道:“穿白衣服的,是前岐的白家,也是前岐势力最大的一家,那可是……”
尹凡随口问:“这样啊,看来是你白家小姐之类的人物咯?”
“你说的那不是废话吗?我可是白家鼎鼎大名的……唔”白羽骤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举起小手捂住嘴巴。
“你捂住嘴巴还能把刚才的话给吞回去不成。”
尹凡双手抱在脑袋后面,走过白羽时轻悄悄的甩出这么一句,只是嘴角含笑,把白羽好生气了一把。
“尹凡!!”
“我在我在,快往前走吧,要不待会你可就真的要搭一条饿死鬼的人命啦。”
这白羽自幼被宠惯了,哪见过尹凡这般无赖脾气的,顿时不知是气还是该笑,不禁嘟起嘴跺了跺脚,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两人过桥时,几乎所有穿白衣之人都是行半跪礼,躬身喊道:“小姐。”人声之大,尹凡都懒得吐槽。
同一时刻,在隔了两座桥的另一端,一拿折扇的中年男子将手中扇子一合。
眼睛眯了眯,像是发现了极其感兴趣的东西。他看着远方那吵吵闹闹的两少年人,不禁笑着自语:
“竟是天生帝王相,这少年,前世只怕来头不小啊。”说罢,晃着折扇,也往远方去了。
且说尹凡、白羽二人进了城,那一路上路人惊艳的目光是从未断绝,回头率决对爆表。
尹凡被情景逼得发疯,倒是白羽昂着个脑袋,一副本就该这样,全世界的人都该看向本小姐一样的牛气表情,怡然自得。
走了一阵子,尹凡忍不住问道:“白小姐,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
“……你这话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
白羽哼了一声,一脸得意的说:“真的快到了呀,就那个三层的六角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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