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如转脸灿然一笑,道:“哥哥,若是我,方才爹去书房的时候,便会提出,又怎么会另觅时机?”
顾盼宇道:“只是我心虚,不敢……而且到时候真拿了过来,我什么也都不会,到时……你会帮我吗?”
方锦如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猎手,眼睁睁看着猎物掉入自己支好的猎网一般,笑颜如花:“会的,哥哥放心便是。”
眼前如此信任自己的顾盼宇,是前世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吧?她心中苦笑一声,觉得百种滋味都涌上来,到最后却又只凝成一丝酸涩。
顿了片刻,顾盼宇又道:“还有一事……我今晚就回来住了……”
方锦如一愣。
“我没其他的意思。”顾盼宇脸上浮上一丝赧然,“只是娘之前发现了我在书房睡,我便谎称你身体不舒服,可是我怕她再追问起来,也不好处理。”
方锦如淡淡道:“好。”
夜里,顾盼宇果真搬回了卧房,只是他一意孤行要睡在地上,方锦如劝解也无效,只好在地上多铺了几层褥子,依着他了。
次日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一家人和和气气,顾盼宇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爹,我想我已经成人了,家中的账目我想查看一番,为以后打算。”
顾母听了这话,喜道:“我的盼宇真是出息了,这结了婚,就是不一样!老爷,你说是吧?”
顾老爷抬眼斜楞他一眼,又垂目道:“这段时间你是表现不错,但是我还需观察观察,年后再说吧。”
顾母的笑容也僵在嘴角,附和道:“年后再说也好。”
静了一会,顾老爷突然漫不经心地问方锦如道:“锦如,你会理账吗?”说这话时,只垂目夹菜,并未看她。
“她……”顾盼宇刚想开口,却被方锦如在桌下踢了一脚,只疼得眉头一皱,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下去。
“我一窍不通呢!”方锦如掩嘴笑道,“盼宇,你又要嘲笑我么?”
顾盼宇将方才的话咽到了肚子里,改口讪讪道:“哪有。”
顾母也笑道:“盼宇,不准欺负锦如!”
“娘,我真没有。”顾盼宇撒娇起来就像个孩子。
方锦如也随着笑,她的心中却如夜色沉沉。
顾老爷这话问得蹊跷,若是自己不阻拦顾盼宇,他定会脱口而出,说自己会理账,但是,俗话说的好,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自己娘家和他家还有生意往来,若是自己会算账,只怕顾老爷交付给顾盼宇账目时,更会有所顾虑,毕竟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她此时可不能冒这个头。因此,她忙止住了顾盼宇的应答,自己回应顾老爷,让他放下这个顾虑。
也不知顾老爷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但是他却掐死了这个话头,再没提及。
回了卧房,顾盼宇又像是如芒在背,在屋中坐立不安。
方锦如看得可笑,说话却是宽慰:“哥哥,离过年没有多少时日了,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其实方锦如心中清楚,她曾听过这么句话,人就是这样,欲望满足不了的时候就痛苦,满足了便无聊,人就在这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而这顾盼宇,自小娇惯养成的性格使然,越是禁锢他不见珠玉,他心中越是觉得珠玉就像是天大的宝贝,抓耳挠腮地想见。此时他的焦躁,正是又想见珠玉了。
果然,过了片刻,顾盼宇终于按捺不住,道:“妹妹,我们这么久没去看戏了,这都要过年了,明个你叫小翠去请吧,如何?”
方锦如与顾盼宇之间的情谊,早已冰封雪藏,此时听了他提出要见珠玉,倒也不能在心底荡起什么涟漪,只点头道:“好的。”
见方锦如答应下来,赶明个就能见着珠玉,顾盼宇顿时觉得通体都神清气爽,一蹦一个老高,想到明日见面,要好好和她诉诉衷肠,说说自己和新妇之间,这么长时间,即便是共处一室,也是洁身自好,一点没碰她。又转念一想,珠玉想来爱吃醋,这话可不能说。这么思来想去,却已经欢喜地过了半晌,再转头望去时,方锦如已经进了被窝,地上也已经给他铺好了床褥,提炉正热,紧靠着地上的被窝,他嘿嘿笑了笑,也便像泥鳅一样钻进去,美美地做了个好梦。
次日晚上,德香园故地重游,进了包厢,眺望满场子熙熙攘攘,顾盼宇觉得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这段日子在家憋闷,如今见了生人都比家仆要亲切,就是那往包厢里端茶送水的小厮,他都多给了人家几个笑脸。
珠玉上场之后倒唱得很是敷衍,唱了没几句,就又下了台,顾盼宇自然忙不迭地追到后台去,留着方锦如一人在百无聊赖地喝茶听曲。
顾盼宇到了后台,进了小屋,就忙掩上了门,扑到床头,一把揽住在床沿上坐着的珠玉,紧紧抱在怀里,在她的耳畔呢喃道:“我的玉儿,好玉儿,可想死我了。”
珠玉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过了片刻,竟嘤嘤啜泣起来。
顾盼宇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心疼道:“怎么了?又生我的气了?可是上次不是和你说好,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更何况这些日子家中出了事情,我也是脱不开身,只有忍住了现在的相思,才能和你长长久久啊。”
珠玉伸手抹了抹泪,小嘴一撅,娇声道:“你究竟什么时候迎我过门?”
顾盼宇一滞,赧然道:“我在努力。”
“努力?究竟是明天还是后天?是下个月,还是明年?”
顾盼宇听着珠玉的语气,微微有些不快,松开了双手,冷声道:“我这不是一直在筹备?你为何要逼我?”
“我哪里有逼你?”珠玉的眼泪像珠子一般簌簌地掉着,“我在莺美楼里容易吗?娘又天天跟我要钱抽烟,我这么长时间又见不着你,也没个音信,若你是我,是不是也会以为是薄幸,把我忘了?”
顾盼宇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一手拉过她的小手,道:“别哭了,一见你哭,我也难受,我不是寄送信笺给你了么?你没有收到么?”
“收到了,只是那花也好,信也好,都堵不住我娘那吞钱的血盆大口,这快到年关了,用钱的地方也多……”
顾盼宇支吾了一会,道:“上次锦如不是给你项链了?”
“锦如,锦如!你叫得倒亲!”珠玉小嘴不依不饶,“那项链给了我娘,顶以前她欠下的债去了。”
顾盼宇愣道:“那是她的陪嫁,给你是姐妹之情,你怎么随便就用了?”
“什么叫随便?我的大少爷,难道我娘不用吃饭?不用抽烟?你这话,怎么就这么向着她了?”
“我不是向着她,只是你的日子真过到如此地步了?她给你的礼物都留不住了?”
“怎么?”珠玉小胸脯一挺,眉毛一横,“你这是怀疑我吗?难道我是骗你不成?”
顾盼宇不胜其烦,本来打算和珠玉一诉相思之苦,两人好好享受久别重逢的温存,本来觉得她如同青莲一般纤尘不染、毫无邪念,可是现如今,一口一个要钱,一口一个要进门,正是句句戳在他的痛处,他听得烦恼,索性站起来,道:“你要是再说这个,我要走了,我这从家中好不容易出来,可不是听你刺激我的!”
见顾盼宇真的生气了,珠玉哪敢再说,只好闭嘴不言,两行清泪在脸上流淌,拉他重又坐下,扭身倚在他的怀里,扑得他满鼻香气。
顾盼宇也宁下心神,静静搂着她片刻,又说了一会软言细语,但是心中始终不快,提前告辞。
临走时,珠玉拉住他的衣衫,道:“有空可得来看我,我们的未来你可得考虑。”
顾盼宇点头不耐烦道:“别絮叨了,我自然知道。”见珠玉泪眼盈盈,又心下不忍,回身抱了她一下,道:“你好好的,我自会找机会多来看你。”
告别了珠玉,顾盼宇心中沉沉,本来以为心心念念的人到了近前,两人自然恨不得要抓紧时间互诉衷肠,可没想到她却捡着自己难受的地方说,真让人烦心,这到了情人面前,却像是到了老妈子跟前,和以前的珠玉一点也不一样。但是又转念一想,也许是又到年关,这人又要长一岁,特别是女人,韶华易逝,更易伤感,思虑的事情更多了所致。再者,的确自己到了过年对她也没什么补贴,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也怪不得她的气恼。
这样一边想着些为她开脱的缘由,一边往包厢方向走,没留神,肩膀头却不小心撞了一人,急忙致歉,却听到那人忽地拖着长腔“哟”的一声,引得他不由地抬起头来看,这一看,也是笑了,道:“是你小子!”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十九章 旧相识
那人年纪和顾盼宇相仿,都是十八左右,正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此时他下身穿着灰呢西装裤,上衣是件翻领绒线衬衫,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一手颇为消闲地放在身侧,上面搭着一件时兴的黑色厚呢长风衣。
那少年油亮的头发细细抿着,脸上也不知是搽了多少雪花膏,像抹了猪油一般,灯下一照,整个脑袋都烁烁发亮。只是一双细缝一般的小眼,还如当年一般,一笑就看不见眼珠子。
“米粒儿!”顾盼宇一口喊出了他的外号。
这少年本名叫丁弭力,是顾盼宇的中学同学,顾盼宇中学毕业之后,因当地没有好大学,尚未继续深造,而这个丁弭力,当时在中学时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因为长得眼睛极小,名字又谐音,同学才给起了“米粒儿”这个外号。
此时老同学相逢,顾盼宇的心中却略有疑惑,以前听说他家中条件一般,怎么如今看来,却是一副逍遥公子的样子,毕业后一段时间没见,难道已经发达了?
这心中疑虑还未提出,丁弭力却先笑着脱口道:“顾少,真是好久不见,近来过得如何?”
顾盼宇只敷衍说了两句,还未及深聊,一个小厮走到近前,低眉顺目地对丁弭力道:“丁少,赏钱送到了,这不,已经开始唱了。”
丁弭力微微点点头,挥了挥手,那小厮便点头哈腰地溜走,他的一双小眼也透着微茫,向着台上望去。
顾盼宇也顺势望去,原来台上已经换了场,一个华服霓裳的小旦正娇喉轻啭地唱着《玉堂春》。这小旦可不是寻常角色,而正是远近闻名的当红玉面小生,这一场可要不少票子,顾盼宇心中暗暗吃惊。
丁弭力似乎听得更是入迷,摇头晃脑起来,片刻意识到和顾盼宇二人还站在半道,笑着对顾盼宇一打手势,道:“我包厢在上面,顾少赏光?”
顾盼宇更是愣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时只觉得自己囊中羞涩,担不起他的“顾少”的称呼,讪讪道:“我内人与我一同来的,今日不便……”
“呵!你都结婚了?”丁弭力一拍他的肩膀,“怎么也没请我喜酒,太太在哪?也不给我引见引见?你这一结婚,不知道要哭死多少小姑娘哟!”
顾盼宇知道他的话只是玩笑,此时没来由地愈发心情不好,随手指了指自己的包厢,道:“谈什么引见,不就在那坐着么?”
是时,方锦如已经看到顾盼宇在过道处和一个青年说话,也注意到他伸手指向自己,料得他遇到了熟人,当丁弭力抬头望向她之时,她客气地欠身颔首,微微一笑。
戏楼里的灯光恰到好处地铺洒在她的身上,朗如秋水的双眸透着一派清气,淡粉色的旗袍剪裁合体,腰身叶叶,只显得她风姿娟秀,更映照出一张玉肤小脸光洁可人,那微微一笑,素艳乍开、暗香微度,只把丁弭力看得一愣。
丁弭力脸上蕴着的戏谑的余笑还来不及收去,就像是被定格一般,怔了一下,继而真心赞叹道:“顾少果然好福气!”
顾盼宇不以为意,反而对他突然暴富的发家史很有兴趣,一只手在他的直眼面前晃了晃,略带羞赧道:“丁少如今好气派。”那外号“米粒儿”却没有再叫。
丁弭力又瞟了一眼方锦如,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嘿嘿笑道:“哪里有什么气派,不过是运气好,得了些闲钱。你也知道我,整日不玩不耍便过不下去,我可不是守财奴那一类的做派。”
顾盼宇客气笑道:“那么丁少是在做什么生意?”
“哪有什么生意!”丁弭力一挥手,“嗨”了一声,“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赢了几局赌局,后来攒了点钱做了庄家,赚点闲钱花花罢了。”
丁弭力这话顾盼宇听明白了,原来他年少时就好赌,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后来离了学校,竟然以此为生,也算是运气,这开了个小赌场,反而能混得这般风生水起。
“顾少去玩两把?”在顾盼宇暗忖的工夫,丁弭力却已经下了邀请函,让他去自己的小赌场去耍两把,这时候还不到十一点,回家也尚早,去见识见识他的赌场倒也可以,顾盼宇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戏耍的心又被他几句话撩拨起来,怪痒痒的。
可是一摸口袋,除了要打洋车的几个铜板,囊空如洗,连个本金都没有,如何去赌?因而只好压下玩心,推辞道:“我是和太太一起来的,她又去不得,要不改日吧。”
“哎!”丁弭力道,“如何去不得?难道我那是魔窟地狱?上流人物也有去的,你太太就那么娇贵?”
听了这激将,顾盼宇正想另找借口,丁弭力接着道:“好了,去戏耍一把便罢,我的场子,赢了都算你的,输了就当没输,不过去推几方小牌九,难道还要向你太太请示不成?”
顾盼宇正愁没带赌资,听丁弭力这一说不叫他自掏本金,更是想去,此时一拍手道:“去就去,难道我是那种怕老婆的男人吗?”随即朝着包厢挥了挥手,示意方锦如下来。
丁弭力眯着眼睛,嘴角漾着玩味的笑意,待看着包厢里的方锦如一动身,便对顾盼宇道:“你们是开车来的么?”
顾盼宇道:“没有。”
丁弭力笑道:“那我先去门口叫车。”旋即披上风衣,先朝着门口走去。
片刻,方锦如已经出了包厢,优雅走到顾盼宇身侧。
顾盼宇道:“咱不急着回家,随我一起到老同学的小赌场去玩玩。”
方锦如一愣,一双俏眉不由地蹙成一团,道:“哥哥,如今家中风波刚定,爹娘刚刚对你有所期冀,这个时候别自找麻烦,万一坏了事!”
听了这话,顾盼宇一直压着的火气忽地犯了上来,冷声道:“你不说有谁知道?”话一出口,又觉语气太重,便又低声说了一句:“就去玩两把便回家!耽误不了几个工夫!”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二十章 小赌
未及方锦如应允,顾盼宇已经先行一步,向门口走去。方锦如知道他这是赌兴大发,劝解也无效,只好随着他到了楼前。
丁弭力已然叫了黄包车,见两人光彩照人地出来,笑道:“其实不远,眨眼工夫就到。”继而正经地在方锦如面前微微一欠身,道:“顾太太,我是顾少的老同学,丁弭力。”
方锦如见他态度客气,穿戴也算得体,但是却不知怎么有一种无端的直觉,总觉得他那微眯的小眼睛中闪动的光芒过于狡猾。
顾盼宇先自上了一辆,丁弭力眯眼笑着,绅士般地伸出一只手,扶着方锦如上另一辆车,当两手相接,丁弭力粗糙的手指用力,故意捏了捏那如若无骨的纤纤素手,眉毛只似无心地微微一挑。
方锦如心中对他的行径鄙夷又厌恶,方才对他的猜忌顷刻间化作鄙夷,但此时却只隐忍不发,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向街面,不触及他灼灼而来的目光。
此时夜色苍茫,四下似在寒风中泛起淡淡薄雾,长街尽头没入黑暗中,但在烟馆、戏楼、赌局这样的门面前依旧是人声喧哗,摇曳的霓虹灯影之下,显得生机勃勃、一派繁华。
洋车才行了没多久,却就被丁弭力唤住了脚,原来就是很近的距离,哪怕安步当车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小楼在夜色下光线不明,灰黄的墙面上挂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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