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宇点点头，道：“那是最好。谢谢你了。”
方锦如莞尔，风轻云淡。
心底却冷如冰雪。
顾盼宇心有惭愧，方才见到连方家人都嘲讽方锦如的处境，便知道如今自己和珠玉的事情果然闹得人尽皆知，怪不得之前父亲要批评责罚，只是，这又哪是自己愿意面对的局面？若不是家里一意孤行，非得给自己娶方锦如做老婆，也不会闹得如今这样的局面。
心里长叹几声，回屋收拾了一下行装，就要出门，走到院门，却碰到了母亲。
“盼宇啊，你这是要去哪？”
“呃，娘，我在家憋闷久了，要出去走走，就不远。”
“你可别走远了！再出什么事，我这心脏可是受不了了啊！你看你爹，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你可得争气才行。”
春光照在顾老太太的脸庞上，眼角唇边，已经有了细纹，眼皮也已经有些耷拉，毕竟岁月不饶人，而唯一的儿子，又时时刻刻要在心头牵挂、操心，这人有了心事，也便衰老得格外快。
顾盼宇心下不忍，拉住母亲的手，道：“娘，你别担心，我就去后街逛逛，一会儿便回来。”说到这里，忙转移话题：“娘，你找我有事么？”
“嗯，我有话和你说。”顾老太太拉紧顾盼宇的手，“今早我也问锦如了，但是她支支吾吾，也没说个清楚。你和她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还没有信儿？”
“什么信儿？”顾盼宇懵懂。
“嗳，跟我装什么糊涂，我是说锦如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顾盼宇面色一变，随即镇定下来，道：“娘，这事哪能着急啊！”
顾老太太道：“我合计着，这也该有动静了，是不是……她不能生养？我们顾家就你一个儿子，这不能生养可万万不行啊！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娘，你怎么会这么说！”顾盼宇笑着说了一句，正想接着再说，心中却一动，没有再说下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盼宇，你可得为你爹娘考虑考虑，等到我们岁数大了，这想抱抱孙子，都怕是抱不动了。”
“娘……”顾盼宇缓缓道，“若是她真的不能生养，你会怎么办？”
“啊？”顾老太太一惊，“那可怎么得了？那，那，那就得赶紧给你再找个能生养的女人，可不能让她拖累咱们家！你是说，她真的不能生养吗？”
顾盼宇笑道：“娘，你别紧张，我只是打个比方。”
顾盼宇心中，却似突有铃声，叮咚作响。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六十六章 番菜馆
城西南大道的贫民窟里，有条窄巷，窄巷尽头都是矮矮的土房，青灰色的墙面已经颓败不堪，时不时扑簌簌地掉下沙尘来。一个小院中盘着七八间屋子，院子中间的秽土堆叠的小山周围，放着几家做饭用的炉灶，任凭来往风沙侵蚀，每日清洗，然而次日又覆盖上了一层灰尘。
这里的房租按天缴纳，土房每天一间只需十五个铜元，全住的是贫民。
顾盼宇从窄巷中束着双手，走到院子里时，黑色风衣的两只袖口已经被墙面上的土灰蹭得发白，他的身后，跟着带着卡车帽的来宝。
顾盼宇让来宝在院子口等着，自己弹了弹衣服，四下观察了一下，然后径直到了东面一间土屋门前，轻轻咳了两声，举手敲了几下，便闻里面有人问谁。
顾盼宇听得里面是珠玉的声音，心里一阵发急，又一阵发酸，哽道：“我是盼宇。”
门忽地被打开，珠玉看似比先前憔悴了许多，瞪着一双桃花眼秋波盈盈地望着顾盼宇，说不出话来。
顾盼宇也痴望了她片刻，两人才都进了屋，关上了门。
甫一关门，珠玉就噌地一下扑进了顾盼宇的怀里，嘤嘤哭了起来，那声音中似蕴着无限幽怨、满心委屈，听得顾盼宇柔肠寸断，一个劲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我来了，别怕。”
珠玉楚楚可怜地哭了一阵，也终于抬起头来，道：“你别怪我前阵子不辞而别，我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顾盼宇握着她的小手，道：“嗯，我听你托人捎的口信，便都明了了，是不是你娘欠了旁人的钱，你出去躲债去了？”
珠玉点头道：“是啊。”
顾盼宇道：“你娘到底欠人家多少钱？怎么能闹到这种地步！我好歹也有个三两千，你自个儿不是也存了些么？”
珠玉抹泪道：“欠得多，这些远远不够。”
“啊？”顾盼宇惊道，“这些都不够？那么得上万元吗？你娘做什么事，能欠下这么多债！”
珠玉不回答具体数额，只道：“盼宇，如今我也没法回莺美楼了，这一回去，恐怕要被讨债的人打个半死，只好先在这住着，可是住在这里，也没有个经济来源，我只怕真要饿死病死在这里了。”
“别说傻话。”顾盼宇心疼道，“不是还有我吗？我怎么会让你饿死！”说到这里，四顾了一下小屋，小屋内摆设十分简陋破败，即便是与珠玉曾经在莺美楼的住处相较，都远远不及。
心中不免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娘呢？”
此言一出，珠玉又潸然泪下：“我娘被他们抓去，送到关东去帮他们走私烟土，这可是脑袋挂在腰带上的活计，都是我，都是我没本事啊！”
顾盼宇搂住珠玉，道：“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又能有什么本事，怪只怪我，空包少爷！上万元，看来虽多，但是我家里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我不掌财政，不能支配罢了！”
珠玉在顾盼宇怀里，眼神闪烁了一下，似有精芒一泻，但是转瞬即逝，抬眸泣声道：“盼宇，如今我的命全在你手里了，我在这里住着，也被他们掌握了，只怕……只怕他们再来，我就……就彻底完了。”
顾盼宇脑中乱哄哄的，也没法将珠玉的话理出个头绪，只知道她急需用钱，赶忙从口袋中拿出来时候预备的三千块，放在桌上，道：“玉儿，你先别急，他们再来，你先把这些钱给他们，让他们容我们些时日缓缓。”
“盼宇，你对我真好。”珠玉泪眼盈盈，“只是我这余生，难道都不能和你长相厮守了，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土屋中了结了？”
顾盼宇道：“怎么会？”
“盼宇，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催你了，若是我能进了你家门，我不仅能脱离这个凄惨境地，而且还钱的事，也叫他们有个计较，不敢拿我怎么样，另一方面，我们两个又能朝夕相处，盼宇，难道不好吗？”
“我也想娶你，可是……你也知道我爹……”
“就没有法子吗？”
“法子……”顾盼宇心中一紧，来之前在院子里母亲的话如在耳畔回荡，此时犹疑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法子倒是有一个。”
“什么法子？”
顾盼宇支吾了片刻，红着脸说：“我娘一直急着抱孙子，她不知道我和锦如没有同房，因为先前是瞒过她的，如今她只当锦如不能生子，所以……我想着，若是你……”
话未说完，珠玉接着道：“若是我怀上你们顾家的子嗣，就能进你家门了吗？”
顾盼宇脸色红润，点点头，轻声道：“本来我是断不会在新婚之前要了你的身子的，可是如今这样的境地……你愿意吗？”
“我愿意！”珠玉斩钉截铁地说，“我本来也是铁定做你的女人了，这早一刻晚一刻，都是一样的。”
珠玉说了这话，顾盼宇就撅着嘴要去吻她的唇，珠玉却伸手拦住，道：“盼宇，这事对我来说，也是大事，待我准备准备，你明日再来吧。”
顾盼宇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抱抱你。”
两人便搂在一处，耳鬓厮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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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吹起，方锦如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华灯初上，映亮她云髻素颜，黑丝绒旗袍下的俏丽身影，叶叶腰身，如水双眸，勾勒得她整个人，像是在夜幕微微笼罩中幽暗魅惑的花，绽放得迷离却又美丽。
顾家大门外汽车鸣笛，是罗复春和杨婉莹已经到了。
她走到门口，还未及上车，一个男仆却疾步走了过来，先行对车上坐着，从车窗里向着方锦如挥手的杨婉莹道：“miss。杨，我家老爷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就耽误你两分钟。”
杨婉莹眉头一皱，撇了撇嘴，但还是下了车来，方锦如想陪同去，却被那男仆婉言谢绝。
方锦如一怔。
杨婉莹的眸子却更亮，转身对着她和车前的罗复春道：“稍安勿躁，我马上回来。”
罗复春绅士一般将杨婉莹扶上了汽车，而后自己在车外干等。
果然过了不多时，杨婉莹又在那男仆的护送之下出门来，脸上依然是盈盈笑意，那戴着白色丝网手套的手挥了一下，道了句：“走吧。”随即，便也上了车。
三人挤在一处，杨婉莹坐在中间，左边是罗复春，右边是方锦如。
方锦如压低声音，对杨婉莹附耳道：“爹找你有什么事么？”
杨婉莹瞥了一眼方锦如，笑道：“没事。”那目光深邃，言语微顿，方锦如已经了然，刚才顾老爷突然找杨婉莹，定是有事，只是暂时杨婉莹还不想说，顾老爷对她是什么所求罢了。
第一春番菜馆的院子，是一个比较宽敞的院落，锅炉房、储藏室、员工宿舍等等均在院中。院内还有可停放十数辆人力车的空间，夏季可在院内施茶，冬季严寒时人力车夫及贩夫等可就锅炉房取暖。
上了二楼，那餐厅室内装潢也是一流，乳白色的桌布和椅套，在鹅黄色的暖色调灯光中平添了一份温馨，吊顶是全副的欧式风格，闪着金光的流苏吊灯，闪着烁烁光芒，像是漫天繁星，光滑明镜的大理石地板，又恰能映照出顶部的光辉，使得人走在其上，像是漫步云端，脚下皆是星辰辉映。四周墙上悬挂名贵壁画，配以各色小灯装饰，高雅华贵。大厅南面是一面玻璃窗墙，不过此时已经拉上了双层厚白纱窗帘，两侧皆是紫红色帷幔点缀，最北面台面旁，立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着一身大厨的衣服，正在摆弄什么食物，最西面尽头是个硕大壁炉，壁炉台子上烛台映照，里面火光熠熠，四遭皆是融融暖意。
侍者皆是穿着紫红色配白色的白竹布制服，彬彬有礼地将菜单递给就座的三人，三人都各自点了几样。
聊了一会闲话，那菜品就被侍者呈上，那烤小鸡，选用半斤以内的小鸡，烤得外皮黄中透红，色调鲜艳，外脆里软，肉嫩骨酥，一刀切开，浓香扑鼻。炸大虾是通红的虾与翠绿的生菜相配，仅从感官上看就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加上诱人的香气，不仅可以大饱口福，也是一种美的享受。大厨调制的特色浓汤，鸡绒鲍鱼汤、牛尾汤、芦笋汤都是浓淡适宜，口味绝佳。
杨婉莹品尝一会儿，不由赞道：“这家味道还真是不错。”
罗复春笑道：“那是当然，每日若不早早预订位置，是来不了的，即便是我，还是找了关系才订了这样的好位子。”
“哦？谁敢不给我们罗老板面子。”杨婉莹笑道，“你到了哪家餐厅，都是大大受欢迎的标致人物吧。”
罗复春笑道：“旁家倒好说，这家老板倒是不会给我面子。你说这家是谁的产业旗下？连厨师都是从亚细亚石油公司请来的，面子大不大？”
杨婉莹却不回答，又默然吃了一小口，继而拿起餐巾沾沾嘴角，道：“excuse－me。”起身，去了洗手间。
罗复春转脸对方锦如笑道：“顾老爷到底跟miss。杨说了什么？弄得她今天心不在焉的。”
方锦如默然摇头，随即趁着这个机会问道：“罗老板，上次舞会上，你和我提及‘二少’，似乎和他很是相熟，他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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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六十七章 隐情
罗复春屏息凝神注视方锦如片刻，唇瓣蕴着笑意，道：“你真不认识他？”
“罗老板，我若是认识，又何须问你？你上次说的没错，我确实从他们一帮的枪下死里逃生，不过这事我谁都没说，知道的人，并不多。”
罗复春将原本紧紧贴在椅背上的身子向前倾了倾，轻声道：“他姓兆。”
“姓兆？”
方锦如觉得心里叮的一声，已隐隐感觉到，这人许正是先前江云若和顾盼宇讨论的那个呼风唤雨的兆先生，依稀记得，那时江云若说他年纪应该不小，顾盼宇也怀疑他是个老头子，但是这人明明是个青年。
罗复春接着道：“在外面，知道叫他兆老板的人多，知道称呼他‘二少’的人少，不是一个道上的，你明白吧？”
原来是这样！
还真的是他！
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对顾家，又会有什么所求呢？方锦如隐隐觉得不妙。
罗复春笑道：“我方才说的，这第一春也是他产业旗下，作为兆老板，他的产业很多，你应该有所耳闻。作为二少，码头那一带，那烟土货，你猜是谁在做？”
何需回答？
两人目光相逢，已经各自明了。
原来竟是这样通吃黑白两道的人物！可是看他那年纪，应该不到三十，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还真不是常人。
刚想再问点什么，杨婉莹已经迈着婀娜步子回来了，方锦如和罗复春都住了口。
杨婉莹款款落座，又心不在焉地吃了一会儿，主动说道：“今儿个身子不适，我得先回去了，锦如，你怎么样？”
方锦如忙道：“我也吃好了，那我随你一起走吧。”
罗复春皱眉道：“是你闹着要来这吃饭，这会儿又急着走，太不给我面子了。”
杨婉莹笑道：“改日我回请你。”
罗复春站起来道：“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杨婉莹摆摆手：“不用了，方才在那边挂了电话，让我的司机来，这会儿应该到了。我送方锦如回去，你就不用劳心了。”
上了汽车，方锦如侧首望了望杨婉莹的小脸，低声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似乎有心事。难道真是我爹和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杨婉莹道：“顾老爷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方锦如没想到杨婉莹会突然这么说，微微一怔，点头道：“似乎是不太舒服，怎么了？”
杨婉莹转头道：“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插嘴，但是既然顾老爷身体不好，家里事务儿子也应该多关心些。顾少爷也少些花天酒地吧，只怕……最近顾家要有风波了……”
听了这话，方锦如一震。
“你说什么？”
杨婉莹拍了拍方锦如的手，道：“你先安心，我知道你不管家里生意的事，你且劝劝顾少爷吧。”
方锦如心中一动，拉紧杨婉莹的手，道：“到底什么事，你和我说说，这样吞吞吐吐的，一点也不像你。”
那车窗外飞逝而过的五彩灯光映得杨婉莹脸上明明暗暗，她微微叹了口气，说了一个人名。
方锦如回忆起来，这人名还挺耳熟，记得是顾老爷安排的一个在外跑业务的中年人，只是平素和他接触不多，偶尔的也不过是在院子里打个照面，互相认识罢了。
杨婉莹脸色变得很凝重，低声说道：“交通部副部长下马，他因行贿被牵扯其中，已经批捕。”
方锦如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说！”
杨婉莹道：“批捕就是今天的事。你别害怕，顾老爷早就觉察端倪，撇清了关系，这事倒是牵扯不到顾老爷，只是也许生意会受些影响。顾老爷没和家人说，也是怕你们担心，我这和你说了，是希望你多督促你的大少爷，别在这种时候再犯糊涂。”
方锦如暗暗思索，默然不语。
杨婉莹接着道：“我听说那人管理联络你家的直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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