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因缘- 第100部分

“说得好听！”珠玉咬牙冷笑，“我实话告诉你吧方锦如，我和你如今的状况，就是势不两立！这段时间我过得是哪种生活，我将来也要如数奉还给你！”

“珠玉，我一点也不清楚你这段时间过得是什么生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么？不错，我是曾在顾家承诺过你要将你送回莺美楼去，可是当我再去找你的时候，却只得到了你已经自谋出路的消息，你自己没有耐心，或者说你自己心中有鬼而胆怯了。不敢面对我，这难道也是我的错么？珠玉，你本是聪明的姑娘，吃得苦也不少，因此将利益看得重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你若是与我为敌，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你不会得到什么善果子的。”

听了方锦如的话，珠玉的脸上风云色变，听着她说起之前的往事。如今的珠玉回忆起来，却如同像是前世发生的一般，想到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巨大转折的时候。那时她和顾盼宇两人依偎在一起，为了未来的点滴做着谋划，虽然自己心里对顾盼宇的眷恋是不是金钱胜于感情她尚想不清楚，但是比起后来她在暗窑中受到的虐待、受到外国水兵的蹂躏，和顾盼宇在一起的那时候。清新而自然的生活简直如同在天堂一般。

珠玉很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好好把握好顾盼宇，甚至有时在心底柔软的一瞬，曾经假想过如果不贪婪顾家的钱财，就和顾盼宇天涯海角会怎么样。可是这念头只是转瞬即逝。她仍是渴望灯红酒绿，渴望纸醉金迷。只有奢华才能填补她内心的空虚，满足她无端腾起的欲望。当身材矮小的西野良田在她的胴体上辛勤“耕耘”的时候，她叫唤得千娇百媚。可是她身心都得不到丁点满足，她的肉体和精神都已经麻木了，能刺激这麻木的，唯有金钱。只有当西野良田送给她高档饰品或者干脆是钞票时，她才觉得周身泛上快感来。

珠玉觉得自己现在在城里也已经算是个知名人物了。她如今消息灵通，又将前后发生的事情捋顺一般。便一切都想通了，她知道二少就是兆老板，知道兆老板眷恋着方锦如，也知道兆老板已经被老五干掉了。她突然觉得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仿佛抬起脚来，就可以将如同蝼蚁一般的方锦如踩在脚底下。

单单是这么想想，她也觉得心里有爽快舒畅的感觉，嘴里也不由地已经说了出来：“这城里容得了我珠玉，就将没有你方锦如的容身之地！”

如此不羁与霸气的一句话，可是通过珠玉的嘴说出来，听在方锦如的耳朵里，竟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方锦如知道珠玉现在也算是风云人物，跟着西野良田，交际圈必然已经广了很多，作为日本商团代表的女人，国人定然有许多人还是让着她，恭敬地对待她。但是这并不代表西野良田能够只手遮天。

因为学生运动等宣传，商团已经联合起来抵制日货，西野良田本来的日子就够不好过的了，如今养着她已经十分不易，她却还有精力对自己搞什么报复行动？！方锦如觉得她的行为做派，此时竟有几分滑稽。

“珠玉，我送你四个字。”方锦如站了起来，拿起身旁路过的侍者食碟中的一杯汽水，呷了一口，讥讽道，“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

只有四个字，却像是点燃了油料桶，忽地，珠玉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胸脯一鼓一鼓，明显是憋着满腹怨气。

珠玉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道：“方锦如，你！”

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西野良田和司马英楠都已经走了过来。

司马英楠笑道：“哟，你们两姐妹这是摆什么架势？”

珠玉脸色难堪，扭着腰走了两步，搂住西野良田的胳膊，娇滴滴道：“西野君，你不是说那两个忍者死亡，有可能和这个方锦如有关吗？你怎么还不请军警抓起她来呀！我刚才和她说了两句话，便觉得她真是的的确确是个暴力分子，好怕人呀！”

此言一出，西野良田仿佛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似的，神情一变。司马英楠也是悚然一震。

西野良田本来有着自己的顾虑，一方面，这件事调查下来，得知了当时方锦如带了一帮军队剿杀老五，才使得老五那么多人马也几乎全军覆没。而那个军队，是卢督军的军队。卢督军虽算不上是东系里最强的一只，但是实力确实也不容小觑，特别是在风云突变的时代，他和其他激进的军阀不同，他一直在努力蛰伏，伺机待发。越是这样谨小慎微，在关键时刻一鸣惊人的，越是这样隐藏实力默默等待的，才越是可怕。从这个角度考虑，他暂时不想得罪卢督军，这件事便只是在家里说道说道，便压了下来。

另一方面，如今郭夫人想要掌舵，在她身边竟然千里迢迢来了个杨大龙，这个土匪头子在全国都是闻名，也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因为有这些顾虑，西野良田本来没想和方锦如当面对质。

却没想到在此刻，珠玉竟然像是倒豆子一般，突然说了出来。

西野良田本想着观察一下城中接下来的局势的，本想到了郭夫人这边对着日本人产生明确的意向再采取动作，可是这时候珠玉已经说了这话，他身为日本帝国，又是很要颜面的，岂能假装没听见或者置之不理？

特别是司马英楠也在一旁，西野良田并不想在他面前显得自己太软弱。

“方小姐……”

西野良田刚说了个称呼，方锦如便打断他说道：“我听不明白珠玉你在说什么，什么忍者，什么军警，什么暴力分子，我真是听得一头雾水。”

方锦如一脸无辜和天真，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仿佛她真不知道珠玉说的是什么事。

这世间上真傻不难，难得是装傻！

装傻程度不够，便让人觉得虚伪；装傻过了头，便成了真傻。

方锦如的佯装无知，这一瞬间像是笼罩了一个保护罩，唰地将她安全搁置在里面，不会被外界所伤害。

太精明的人也太容易树敌，她如今已经过于张扬太久，该是时候好好为了保护自己而计划。

西野良田肃然道：“方小姐，有人目睹在东乐园温泉浴池，两名日本忍者遇害的时候，见过你的出现！”

“可笑！”方锦如当即说道，“既然两位友人是不幸在浴池遇害，那么他们是男是女，是在女浴池还是男浴池？”

一句话，像是将一件已经有了破损的衣服沿着破烂的洞口撕碎一般！

从小小的漏洞，一击即溃。

西野良田不说话，司马英楠催促道：“西野先生，这……”

“是男浴池。”西野良田和珠玉一起忿忿看着方锦如，也许在暗恨准备得不够充分。

“既然是男浴池，我又怎么能随便进出呢？再说了，见过我在周围出现过，也不能证明我将那两位怎么了啊！就像若是西野先生去游览，我在紫禁城净身房看到了西野先生，我也不能说西野先生就是个太监呀！”

方锦如的语调带着冷冷的挖苦，西野良田气得仁丹胡抖动：“方锦如，你不要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恐怕另有其人吧。”方锦如看了看在灯下围绕着飞舞的小蛾子，笑道，“比如某些畜生，明明不是自己的东西，明明不在自己的地盘，却总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以为这光芒都是自己发出的，却不知道相比与那圣光，这些人的狭隘与渺小。自己的弹丸之地都呆不住了，想抢夺别人手里的蛋糕。”

方锦如说得十分隐晦，但是西野良田中文很好，此时不仅听明白了，而且听出了字里行间的深意，他突然哈哈笑了一声，道：“方小姐，那如果这些小蛾子想要请你帮助它，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方锦如唇角冷笑，“哪来的滚回哪里去！”

西野良田已经彻底怒了。他表面上仍然保持着轻微的微笑，可是那神色却依然掩饰不住他的气愤！

第二卷江云断续　第四十八章　时过境迁

夜晚中带着潮气的海风阵阵吹来，在场各位华丽衣袂随风猎猎而动，本是极适合这舞会之夜的沁凉时刻，可是如今随着方锦如和西野良田之间的浓重火药味，已经眼见着要变得失控。

方锦如齐耳短发之下，雪白的面颊玲珑剔透，若是远远望去，不听清她咄咄逼人的语言，真当是个清秀学生或者时髦少女一般，可是只要听了她言辞中的犀利与傲然，看着她在素雅飘逸身影中透出的冷意与韧性，却会觉得在她小小的身躯之中包裹着一个如何风流的灵魂，让人不觉间将目光牢牢贴上去。

就如同此时，江云若遥遥望着那曼妙身段，望着她眉宇间的凛冽，竟一时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犹记得印上朱唇之时直透心底的悸动和情谊，可是短短一段时间，竟然酝酿了这么多风云变幻，此时最令自己心中震颤的，是在方锦如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心里突然有些黯然。

王晓萍站在江云若的身侧，见身边那高挑俊秀的男子倜傥身姿，象牙色西服配着浅色条纹裤子，更显得英俊逼人，只是眉间凝着忧郁，和他本应该阳光的面容格格不入。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远处的方锦如，像是要记住她的一举一动似的。

王晓萍无声苦笑，想起江云若的一幕幕所作所为，他对方锦如的情谊又如何看不出来？自己又怎么会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心境，竟然像是干涸的幼苗渴望爱情雨露的滋润，甚至对于江云若的爱，到达了一种几近乞讨的地步。

她和其他的少女一样想象过自己的爱情世界，她的王子的模样可以和江云若的身姿契合，但是她想的都是王子追求自己，而不是自己爱而不得。不是自己去苦苦追求！

她有些暗恨自己，世间男子那么多，为何独独恋上不爱她的那一个！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偏偏又怕自己过度表露，更会将他从自己的身边推到方锦如身边去，唯恐惹他不快……她攥起拳头，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冰凉凉的。

作为主办人的司马英楠此时见到方锦如和西野良田剑拔弩张的样子，忙打着哈哈道：“方小姐真会开玩笑，西野先生也不要拿蛾子什么的昆虫来举例了。像我这样头脑愚钝的人，都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真是伤脑筋呀！”顿了一顿。又转头望了望乐队，乐队会意，已经响起了激昂优美的舞曲声。

“跳舞吧，跳舞！”司马英楠接着说。

司马英楠的心里此时也泛起了嘀咕，如今这城里的局势越来越复杂了。本来只觉得这方锦如是反日的正义人士，如今看来，¨wén　rén　shū　wū¨她却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上一次在船上的酒会，在云乐大饭店门口的运动……方锦如一直在扮演一次次挑衅日本人的角色，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任务，可是她到现在却仍然安然无恙。甚至每一次再相见，都会觉得她比以前更加锋芒毕露。

如果说曾经的她是掩藏在沙砾中的金子，而今。浮沙已经被狂风卷去，金光已透，光芒夺目。

在几人冷滞无声的时分，随着那乐曲声，江云若已经迈步到了方锦如身前。绅士一般伸出手来，嗓音带着隐隐沙哑：“能请你跳支舞么？”

珠玉一愣。故人相见，心思却繁乱。

方锦如将顾家惩治到那般田地，这江云若身为顾少爷的表亲，竟然对方锦如还毫无嫌隙，这里面百转千折的故事，还真不容小觑。

西野良田在听了司马英楠的解围之后，虽然胸中怒火难平，但是却也不想放过他给予自己的这个台阶。他并不惧怕方锦如，但是如今和方锦如纠缠不清的人太多太冗杂，若是没有理清头绪就盲目行动，只怕会只满足了个人的快意，而忽略了身后商团及帝国更庞大的利益。

因此他隐忍止步，一言未发。当看到俊朗男子邀请方锦如的时候，却又冷哼了一声，搂住了身边珠玉的腰。

方锦如望着江云若，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忘了再和西野良田整个长短。

似无意识地点了点头，搭上他的大手，两个身影交剪，轻盈步入舞池中央，翩然起舞。

一段悱恻曲调萦回，如静夜里少女的低诉，满怀眷恋柔肠，欲语还休。

遥记得前世两人共舞，灯光斜映，他笑容隽雅。

如今他眉头深锁，全是哀愁。

若一份爱交予双方的是痛苦和忧悒，又何须执着于这份爱呢？爱不就应该是甜蜜的么？甚至为了爱而承受的酸楚和痛苦，也是在玩味起来回甜的。

世事变换，沧海横流，他和她，都已经不再是前世流光璀影中，互相轻笑着轻歌曼舞的人。

方锦如曾无数次想象过与江云若共舞的场景，当年杨婉莹举办舞会，方锦如最想与之共舞的人就是江云若。但是那时，却一直没有机会。

而今，两人终于携手共舞，却像是已经等了一生一世。

此时此刻，舞池灯光映在两人的脸上，江云若的手搭在她的腰间，他身上清雅好闻的气息铺洒在方锦如的面前，可是两人的脸上，却看不到幸福的笑容。

两个人的目光与呼吸像是在时光中定格了，江云若的脑海中是翻来覆去的简短的一幕幕，而方锦如的脑海中，却是前世今生。

往昔夜夜翩飞，觥筹酒色，极尽风华的江云若揽住多少妩媚女子的腰肢，却都不如如今掌中的这一捧温柔动人。

只可惜，当蓦然回首时，那人早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江云若看到过方锦如曾经眼中对于自己的炽烈，自然更了解她如今的瞳仁中映射的是怎样的淡然。

当他看到这抹淡然的时候，仿佛心头有细细的小刀在反复地划，一种绵绵又长久的疼痛，从心脏散开，直至指端。

“你……跳得很好。”江云若说出来的话，是这样简单而朴素的赞美。他深深压抑着自己心底的情愫，不再提及二人之间。

方锦如眸子垂着，并不望他：“早想与你共舞一曲，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江云若几乎一喜。

“——只可惜时过境迁。”方锦如接着的话却让他周身一冷。

时过境迁！

果真如此！

江云若的脚步几乎一拧，差点迈错了舞步。

无声叹息，他心底悲伤如涟漪散开，已经不能自抑，不能再跳，再跳下去，就只怕自己永远也无法放开她，即便是放开了她，她的身影也会像是永不磨灭的稀世珍宝，永恒地停驻在他的心底。

他怅然松开了手，欠了欠身。

一曲罢了，似须臾一场梦。

方锦如也欠了欠身，面色淡然，她眼睁睁地看着江云若转身离开，背影僵硬，步履急促，像有什么不堪承受的力量在追逐他，压迫他走到了王晓萍的身边，王晓萍自然地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江云若，江云若也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口。

此时只能看到江云若的背影，方锦如并不知道他的表情。甚至在刚才共舞的时候，方锦如也没有抬头看看他的表情。

如今残留在方锦如脑海里的，还是前世的记忆。

那夕阳斜照的门廊下，地板光滑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江云若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松开领带，牵起她的手，领她寻着音乐的节拍，一小步一小步，两人之间的点滴甜蜜，都像是蜂蜜一般慢慢沁透，像是清水在丝缎上徐徐晕开，两人如同游鱼穿梭于碧荇水苔一般，周身都充满了圣洁的阳光。

那时江云若双手坚定，驱散她全身的僵硬。

她在他的掌心里，渐渐忘却所有，像云彩一样轻快。

而如今，却再也找不到这种感觉。

方锦如觉得现在自己心里的一份沉重，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忘却的。

当初的我们，多年后的现在。光景早已轮换，我们各执所念，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

城中的这一处海岸灯火通明，却仍有遥遥沿岸漆黑冷寂。

距离明仁路不远的一处清冷仓库中，偌大房间内，杨大龙喝了一口烧酒，呲牙咧嘴地叫了声好，才又转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