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如意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来,嘻嘻一笑,掐着嗓子做作地道:“我说荷妹子,就这么一点子事,你咋还念叨个没完没了了?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听见你说梦话,都在叨咕这些呢!咋的,那乔公子送点东西给你,就叫你心里放不下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子卖了!”不等林初荷答言,简阿贵先就回头冲着简如意一声暴喝,“满嘴里不干不净的,还有点当大姐的样儿没有?!”
林初荷瞥了简如意一眼,心道叫你嘴贱,转而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天真可爱地对简阿贵道:“爹,昨天怕是你也累了,咱也没说几句话。其实这个事儿吧……”
只要能跟他把话说开,那应当就出不了大纰漏了。
然而,令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简阿贵压根儿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荷丫头。”他哑着嗓子,仿佛十分疲惫地道,“这个事,咱们回家再慢慢说。你也知道,我赶车的技术不咋地,还是得专心一点的好,省得咱路上再遇上点危险啥的。人摔一跤倒还好说,最怕把那些个泥鳅苗给弄死了,你说是不?”
一句话,将林初荷酝酿多时的一肚子解释,全都堵了回去。
林初荷偏过脑袋对一脸幸灾乐祸的简如意翻了个白眼,只得悻悻住了嘴。
这一路,简阿贵再没出过一句声,谁也不知道他脑袋里都在琢磨些什么,只听见从车头有一声儿没一声儿地传来阵阵叹息。
赶了大半天的路,牛车从南边进村的时候,家家户户已经在张罗着做晚饭了。
从官道上下来,路就开始崎岖不平,牛车在泥道上歪歪扭扭地前行,林初荷给颠的差点将中午吃的饼都给吐出来,冷不丁一回头,就见钱小乐站在路边,看样子,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简阿贵也看见了他,吆喝一声停下车,和颜悦色地道:“这不是小乐吗,咋站在这儿?”
“叔,初荷。”钱小乐彬彬有礼地跟二人打了招呼,轮到简如意,却只在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嗡隆了一声,“我下学了,等着牛二叔来接我,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到了,今天也不知为何……”
牛二叔是钱里正家的一个老仆,如今年纪大了干不动活儿,就专管接送钱小乐上学下学。
“哦,那兴许是家里有点啥事,给绊住了,要不你上车,叔捎你一段儿?”简阿贵热情地道。他是真想尽快修补和钱里正两家的关系啊!
“……好。”钱小乐犹豫了片刻,终是爬上车,眼睛根本不朝简如意的方向看,径直对着林初荷道,“初荷,你们这是进城了?”
“嗯,我爹领着我和大姐上县城买泥鳅苗子。”林初荷就点点头,“小乐哥,我瞧着你咋好像瘦了似的,念书很辛苦吧?不少字你答应了来教我家宝认字的,总也没来。”
简如意在旁发出一声嗤笑。
“最近课业比较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你回去问问宝儿,如果他愿意的,晚上上我家来,我教他。”钱小乐一板一眼认真地道。
“行,那我回去问问。”
其实两个小孩儿有很多话可以聊,不过,当着大人的面,总归有些顾忌。林初荷说完这句话,牛车上,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时间一长,钱小乐就有点坐不住。
眼看着钱家的宅子就在前方,他忽然压低了嗓门,对林初荷小声道:“初荷,你们是不是遇上啥事了?”
林初荷苦笑着摇摇头:“其实……也没啥大事,不过,我觉得可能……”后头那“我要倒霉了”几个字,她没有发出声音,趁着简如意看向别处,便飞快地冲钱小乐做了个口型。
钱小乐的眉头皱了一皱,再没说什么,轻轻碰了碰简阿贵的肩膀,道:“叔,你把我在路边搁下就行,再往里走,你们就该绕远了。”
简阿贵其实也不太敢直冲冲地跑到钱里正家门前去,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再坚持,依言喝停了牛车,满嘴里嘱咐他当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宅子门口,这才又驾起车来,朝西边而去。
刚走到简家小院门口,谭氏和简兴旺、简吉祥一起迎了出来。
“大老远地就听见车响……我估摸着你们今天肯定得回来,就把你们的饭也捎带着做了。咋样,这一趟还顺利不?”谭氏的表情难得的十分和煦,笑呵呵地道。
简阿贵跳下车,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在身上掸着灰,头也不抬地道:“还行。”接着便立刻不停口地吩咐,“兴旺,把那些个泥鳅苗子都搬进咱院子里,回头把这牛车洗刷干净了,明儿一早送还给罗家。足足借了三天,要是耽误了人家的正事儿,那可就太不好意思了。”
简兴旺答应一声就过来卸车,谭氏也凑上去帮忙,一边搬,一边就有些纳闷地道:“你们咋买这么老多东西?简阿贵,你皮痒痒了吧?不少字几个尺头一看就不便宜,尤其是这三个,嚯,可是好东西啊!还有这点心……你们咋都拣贵的买?嘿,你连胭脂都买了,咱家就没人搽这玩意儿,你找揍哪你?”
她每说一句,林初荷心里就紧一分,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偏生那简吉祥这时候又迎上来,满脸笑意地道:“妹子,回来了?这一路可把你累坏了吧?不少字娘从早上就说你们今儿要回来,我从酒坊拿了点那灵泉水,你赶紧进来喝两口,又凉快又解渴。”
“对,荷丫头,你跟着你二哥赶紧去喝口水,完了咱一家人进堂屋。”简阿贵不答谭氏的话,却对着林初荷道。
“咋的了?”谭氏察觉出他有些不对劲,收了笑,疑惑地问道。
“不急,过会儿大家凑在一块儿说。你锅里做的啥,先把火灭了吧,咱不着急吃饭。”说完,简阿贵立刻就扔下帕子进了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脸埋了进去。
见情况不对,简吉祥连忙拉着林初荷去了他的屋子,将装着灵泉水的碗塞进她手里,看着她喝了两口,这才低声道:“……啥事?”
林初荷看他一眼,无奈地道:“咱爹多半是在跟我置气,我们这一趟去县里,又遇上那个乔县令的儿子了。他……”
“吉祥,别在那儿问你妹子,荷丫头,你也不要先跟你二哥通气,我说过了,有话咱去堂屋里慢慢唠。”简阿贵站在屋子外头大声道,又吩咐简如意,“去把你爷也扶出来。”
全家人很快就聚集到了堂屋里,简阿贵防着春喜偷听,还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坐在桌边叹了口气,对谭氏缓缓道:“车上那些个东西,你说的贵价尺头,百味斋的高档点心,还有那馥香阁的胭脂水粉,都是乔县令的儿子送的。人家指明……是送给荷丫头的。”
“啊?”谭氏和简兴旺、简吉祥、韦氏同时张大了嘴,很快,她的脸就垮了下来,凶神恶煞道,“荷丫头,这是咋回事?”
咋回事,我也很想知道好吧?不少字
林初荷顿了顿,尽量用平稳的语调道:“哥,头前儿咱去朱大夫的医馆瞧病,遇上乔夫人和乔公子,那乔公子泼了我一身药汁,你还记得吧?不少字娘,我回家后不就告诉你,那乔夫人赔了一身新衣裳给我?就是我身上这套啊!这回去县城,大姐嚷嚷着让我请她吃包子,我们就去了一个有名的酒楼,正巧,又和那乔公子撞上了。”
“当时大姐也在,我们拢共也没说两句话,之后便再没见过。谁知第二天,他就打发人来送了这些个东西。”
“然后呢?”谭氏死盯着她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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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第135章要倒霉
正文 第136章惊弓之鸟
第136章惊弓之鸟
“啥叫没有然后了?你可不要给我打马虎眼!”谭氏立马就跳了起来,指着林初荷的鼻子道,“你跟人一共就见过两次面,也没说啥话,人家就能指明了送你这么些东西?人家吃饱了撑的啊!荷丫头,你长能耐了啊,在外头……”
对于简如意之前闹出的风波,全家人都心有余悸,谭氏对此也讳莫如深,因此,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林初荷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抢着道:“娘,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一点隐瞒都没有。之前在医馆和裁缝铺的事情,二哥能给我作证。至于这一次在县城遇见那乔公子,当时大姐也在场,她比谁都清楚,我没说假话。”
“嗬,那可不一定。”简如意像是突然找到了替罪羊,忙不迭地就要将压在身上许久的重担统统抛出去,当下便似笑非笑地望天道,“那时候,你打发我进沧波楼买包子,我一出来,就看见你和那乔公子站在门口有说有笑的,要多热络就有多热络。之前你们说了些啥,我一句也没听着,我可不敢帮你撒这个谎。”
林初荷扭头看她:“大姐,从你进去买包子到出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你认为我们能说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说得热络了?”
“贴心的话,一句就够了,还要花多少时间?”简如意得意洋洋地道,“啧啧啧,荷丫头,看不出来啊,你平常老实的像个鹌鹑似的,暗地里,挺有主意,挺会为自己打算的嘛!”
“如意闭嘴!”简阿贵低喝一声,对林初荷道,“荷丫头,在我心里,一直都觉得你是个特懂事,特明事理的孩子,今天,我这种看法依旧是没变。不过,你说话做事,还得讲究些分寸才是。虽说咱是乡下人,可咱也得顾着点脸面哪!”
嘿,怎么还就有嘴说不清了?
林初荷心里噌地窜起一股火儿来,强子压下怒气,一字一句地道:“爹,我啥地方不顾脸面了?还有大姐,你说我为自己打算,我又打算什么了?”
简阿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简如意却是不管不顾地笑不嗤嗤道:“还用得着我说?你跟那乔公子是怎么回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吧?你能啊,这才多大点儿,就知道跟人勾勾搭搭的了!虽说你是我娘买回来的,按理说,过二年该跟我弟成亲圆房,但那乔公子,可是县太爷的儿子啊!人家若是要从中作梗,我们一无靠山二无关系,不就只能瞪眼,干看着他把你领走?”
越说越不像话,这简如意自个儿跟有妇之夫苟且,就以为全天下的姑娘都跟她一样?还挺有文化,连“从中作梗”都会说呢!
林初荷霍地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朝每个人脸上张望了一下,不卑不亢地朗声道:“我是不知道那乔公子为什么要送那些个东西给我,但我心里头没鬼,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爹和娘要是觉得不妥,赶明儿个就找个可靠的人,跟我一起再上一趟县城,把东西都还给人家,当头当面地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我要是做错了,你们在这儿审我,我认了,但我如果没错,谁都别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我好歹来了你们简家这么长时间,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大家伙儿心里都该有数吧?反正我没二心,和那乔公子更是没有丝毫关系,你们信不信的,我管不了!”
她说着便直直看向简吉祥,道:“二哥,莫不是连你都不相信我了?”
简吉祥的脸色不大好看,嘴皮也有些发干,在林初荷问出这句话之后,他并没有立即答言,隔了好半晌,才抬头飞快地溜她一眼,舔了舔嘴唇,不自在地笑了一下道:“爹,娘,我觉得荷妹子没做错啥,你们……”
“吉祥,你是脑子里进灰了吧?她往后可是你媳妇,现在不好好管束的,过二年怕是要上天!”不等他把话说完,谭氏就用一根手指头点住了他,痛心疾首地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想帮她说话了,我看今后,你也是个怕老婆的!”
简阿贵叹了口气,道:“要我说,荷丫头不见得有啥歪心思,只是我着实担心那乔公子会……荷丫头,那有钱人家的高枝儿可不好攀,人家娶媳妇,相貌啥的还在其次,那家世门第才是头一件大事。你想想,你一个山里来的小丫头,去了他家,那还能有好日子过?”
林初荷失笑:“爹,这都哪跟哪儿啊,原本就是没影儿的,怎么被你一说,仿佛坐实了我和那乔公子有见不得光的事儿?我啥都告诉你们了,没有丝毫隐瞒,你们要实在不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不去县城,不管上哪儿办事,都让我哥跟着,这总行了?”
“我觉着吧,荷丫头不是那样人……”简老爷子一直垂着头听几人分辩,这时候忽然出了声,只是无甚底气。
简兴旺挠了挠头,也呵呵笑着道:“是,我也这么觉得,人县太爷的公子,送点东西也没啥大不了,咱犯不着如临大敌似的。你说是吧媳妇?”
他一边说,一边撞了撞韦氏的胳膊。
“嗯……”韦氏低低应了一声。
林初荷朝他们瞅了一眼,心内感激之余,又觉得有几分悲凉。
帮她说话的这几人,全都是老实巴交的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要谭氏叉着腰嚎上一两声,立马就会变成乖顺的小绵羊,哆嗦着不敢再则一声。基本上,他们帮不了什么忙,说出来的话,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行了行了,咱不过就是早早儿地把话说开了,让荷丫头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就算你自己没有别的心思,让人误会了,总归不大好。”简阿贵干笑了两声,故作轻松地道,“我瞅着荷丫头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孩子,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吃饭吃饭,哎呀,这两天也没咋好好吃东西,可把我馋坏了!”
谭氏可能也知道这事儿想要挑林初荷的理儿,并不那么容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拉开门走出去,径直去了厨房。众人都逐渐散了,只有简如意仿佛不大甘心,还在絮絮叨叨地对简阿贵道:“爹,这就完了?当初你把我骂的跟啥似的,咋轮到荷丫头,这么轻描淡写几句话就了事?你也忒偏心了,我才是你亲闺女啊!”
“你给我滚吧你,别找我骂你!你跟荷丫头的情况能一样吗,你干的那叫人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啥,你不就打算早早地给荷丫头定了罪,自己就轻松了?我明告诉你简如意,你脑袋上那顶臭帽子,是永远也别想摘下来了!”简阿贵恨恨撂下这句话,背着手也出去了。
简如意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回头又恨恨瞪了瞪林初荷,扭扭哒哒地快步走出去,回了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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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一晚上,全家人再没有议论过这个话题,晚饭之后,林初荷将熬好的药送到简吉祥房里,就见他立在大开的窗边上朝外张望,衣裳被夜风吹得腾腾往上翻。
她连忙走过去将窗子关了,回头带着点责备地道:“哥,虽说现在入了夏,但你自己个儿的身子,你比谁都清楚。这风这么大,回头再把你吹出个好歹儿来,之前咱在朱大夫那儿跑了那么多趟,使了那么多钱,不都打水漂了?”
简吉祥看她一眼,从胸臆中呼出一口长气,勉强笑笑道:“不碍事,那风里头都带着热乎气,一点不觉得凉。”
“过来把药喝了。”林初荷就把药碗往桌上一顿,招手叫他过来,停了停,笑着道:“吃饭那会儿你就不咋说话,这会子就站在风口上,我估摸着,你心里还是没把那事儿搁下吧?咋的,你也不相信我,当我是傻子?咱连县衙门朝哪边儿开都不知道,巴巴儿地凑上去有啥意思?”
“不是,我没那么想。”简吉祥认真地摆了摆手,“我就是觉得,我娘把你买回咱家,虽说是为了多个人照顾我,也给家里家外帮帮手,却也耽误了你。你人机灵,长得也好,现在年龄小,恐怕还不觉得,等再大些你就知道,我娘这么做,生生地把你的后路全给断了。你这辈子就只能守着我这么个病秧子,要是遇上别的好人家,譬如说那乔公子,那也是……”
“行了,还没个完!”林初荷瞪他道,“我自己往后该咋走,会是个啥情况,那谁都说不清楚。你一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