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简兴旺就凑上去,拽了拽她的衣角,几个孩子也都眼巴巴地瞅着她。
“干啥?你们还真想去看哪!年三十儿都得留在自己个儿家里,不能出门,这规矩你们是知道的,还要我再说一遍?”谭氏有点不高兴,瞪着眼睛道。
“娘,我们不出去,就在院子里看。那焰火看着多喜庆啊,让我弟也跟着沾点喜气呗!”简兴旺委婉而坚持地道,“宝儿长这么大,拢共也没看过几次焰火,荷妹子从前住在山上,恐怕更是见都没见过,你就让我们几个在院子里瞅瞅吧,行不?”
大过年的,谭氏实在也是不愿意闹的大家伙儿都不痛快,朝自己几个孩子脸上望了望,不情不愿地挥挥手:“去吧去吧,都给我小心着点,倘被那火星子溅到身上烧坏新衣服,我可不跟你们客气的!”
简吉祥霍地一声掀开被子,从竹椅里站起来,简兴旺便领着几个小辈儿呼啦一声挤挤擦擦地冲出门,跑进院子里。
简元宝个头小,因为怕他看不着,简兴旺便把他抱到墙头上坐了,转过头来问林初荷道:“荷妹子,你能瞅得见不?要不哥推你一把,你也挨着宝儿上墙头?”
林初荷冲他摆摆手:“不用了大哥,反正我听说焰火都是要放上天的,我在哪儿看都是一样,不……”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得隔壁院子里闪起一阵耀眼的火光,紧接着便是“砰”一声,一朵焰火炸向半空中,开出黄灿灿的花,片刻停顿,便落下玩点细碎的火星,黑漆漆的夜空,霎时间犹如白昼。墙那头,便是一阵拍手欢笑之声。
几个人都愣住了。这个年代的焰火,花样算不得繁复,颜色更是有些单调,但在这寒浸浸的夜色中,它倏然绽放,就像是世上最绚烂的花。不知怎地,林初荷突然就想起她前世的那个家。
祖父祖母都是北方人,一到年三十儿就要包饺子,格外讲究团圆二字。那时候她工作繁忙,若没能按时赶回去,向来疼她的祖母,往往会将最好的饭菜收起来不给任何人吃,直等到她回来了,才兴高采烈地拿出来。这一朝重生,往后想再见他们,恐怕是不能够了……
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眼睛一眨,眼泪便掉了下来。
自打来到简家,她每日里似乎无暇细想过去的生活,然而这除夕之夜,却让思念变得格外浓重,不能躲避,也无法忽略。
“呀,这是……咋的啦?”韦氏站在她身旁,无意间朝她脸上看了看,见她居然哭了,立时便有些无措,“好好的,哭啥?”
简吉祥也有点愣神:“荷妹子,你是不是……”
“大过年的,再懂事也是个孩子,荷妹子这多半是想家了。”韦氏就叹了一口气,怯怯地伸出手臂,将林初荷揽到自己怀里。
“妹子,你别难受,一个人在外头,连家里人的面都见不着,这种感觉,嫂子明白。”她轻轻摸了摸林初荷的头发,声音低得有如呓语,“你要是不嫌弃的,往后,你就把俺当成你的姐姐,俺虽然不中用,但是,肯定一辈子都对你好,把你当亲妹子一样的看待。真的,俺不哄你,你是个好孩子……”
林初荷抬头看她一眼,把脸埋进她颈窝里。
我们都无比重视承诺,往往像宣誓一样至真至诚。但很多时候,那些说过的话,最终,只能变成一缕轻烟,于空气中消散,再也寻不回,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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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更。
正文 第56章 拜年还是问罪
初一清晨,简家小院儿一大早便开了门,简阿贵站在院子里伸懒腰,见林初荷拿了笤帚扫地,忙吩咐道:“可别往外扫啊,今儿初一,正是财气进门的时候,你这一扫,啥都给赶到外头去了!”
“我知道。”林初荷抬脸冲他笑了笑,那边厢,谭氏系着纽扣,从屋里走了出来。
简阿贵迎上去,冲他老婆讨好地笑了笑道:“醒了?过会儿吃完早饭,咱也该到老孙、钱里正和孟大夫家里问候一声拜个年,这礼数可不能有亏,你说是不?”
“节礼是得送,不过我估摸着,你今儿要出门怕是难。”谭氏冷笑一声,对他的建议嗤之以鼻,“你大哥大嫂,哪年初一不上门来唱一回大戏?口口声声只说是来瞧瞧老头子,给他拜个年问声好,说白了,还不就是想在咱家混顿饱饭?我倒不信,被他们一搅和,你还能有那串门子的心情!”
“这……不能吧?”简阿贵面有忧色,“咱上次去他们家,把良全的事儿一说,大嫂登时就撕破了面皮,啥不干不净的话都敢往外蹦。闹到那地步,我觉着,今年他们多半是不会来了。”
“哼,你可不要把那两口子给看扁了,一个个儿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反正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信不信的,咱们走着瞧!”说罢,摔手便进了厨房。
事实证明,谭氏还是非常有预见性的。吃完早饭,林初荷在房内服侍简吉祥吃药,简阿贵领了简元宝正准备去拜会亲友,大门外倏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
“阿贵,弟妹,过年好,过年好哇!”
这可真是人未到声先至,话音未落,简阿福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人已一脚跨进院子里,身后还跟了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怯生生的,眼睛也不敢看人,拽着简阿福的衣襟不撒手。
简阿贵原本已打算要出门了,见他们真个出现,不由得愣了一下,脸色也有点发沉,勉强笑了两声,道:“哟,大哥大嫂来了,快快,屋里坐,我……我还估摸着你们不能这么早就到,一路累坏了吧?”
“这有啥累的?”简阿福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坐了,哈哈笑道,“给咱爹拜年,那是赶早不赶巧的事儿,要是来晚了,让旁人瞅见了,岂不背后说我不诚心?天没亮我们就上了路,紧赶慢赶的,走得气喘,那都没敢歇呀!”
“大哥你们这又是何苦,心意到了就行,咱爹都明白。”简阿贵应付了一句,回头冲着屋里就叫道,“荷丫头,给你大伯大伯娘倒两碗热水来!”
林初荷在屋里应了一声,这当口,简兴旺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互相见过问了好,那女人就施施然走过来,将手里的竹筐和拎着的活鸡往桌上一搁,笑着道:“阿贵呀,我和你大哥都是泥腿子,一年到头手里也捏不住两个钱,这大过节的来瞧瞧你们,也拿不出啥好东西。听说大小子媳妇儿有了,这两只家养的活鸡,就给她补补身子,还有这一筐菜干子,也是咱自家晒的,炖骨头炒肉都使得,你别嫌弃,啊?”
这女人不用说,自然是简阿福的老婆夏氏。兴许是农活做得多的缘故,她看起来比谭氏更添两份风霜之色,两只手上都是老茧,模样倒还端正,只是总让人觉得眉眼间透出一股刁相,仿佛很不好相处。林初荷端着茶和简吉祥一起出来,见她一脸和颜悦色,心中就觉得有些纳罕。
之前简阿贵他们去厚德村交代简良全的事,夏氏可没给他们好脸,这才过了多久,怎么整个转了性了?
“嫂子,你看你们来就来吧,还带啥东西?咱爹不缺吃不缺穿的,用不着……”简阿贵虚虚推辞了一番,便也收了东西。那简阿福就把身后那个小女娃拖出来,虎着脸问她道:“铃子,跟二叔、两个哥哥还有荷姐姐问好了吗?我早就告诉过你,这荷姐姐长得像朵花似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没哄你吧?现在叫姐姐,过二年,可就该改口叫堂嫂啦!”
简阿贵赶紧拦在头里道:“大哥,这事儿还早得很,荷丫头还是个孩子哪!铃子怕生,你这么凶巴巴的,仔细再唬着她!那个……良全回家了吗?”
林初荷狠狠在心里骂了两句“蠢材”。这简阿贵,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一听这话,夏氏登时就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角,悲悲戚戚地道:“二弟,一说起这事儿,我心里就跟针扎似的。良全在我肚子里揣了十个月,说句实话,我知道他是个没本事的,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算我和你大哥对不住你。可如今大过年的,哪哪儿都天寒地冻,别人家家户户团圆,我却连他的影子也见不着,也不知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会不会被人给欺负。你说……”
话还没说完,已经呜咽起来。
简阿福在旁边也直叹气,耷拉着脑袋道:“阿贵,头前儿你上我家去,我又气又急,说话的时候也没个讲究,胡喷乱嚷嚷的,恐怕你心里也有不痛快。咱俩是亲兄弟,没有隔夜仇,你就甭跟我这个当哥的计较了,成不?再咋的,良全这事儿,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简阿贵听了前半截话,原本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两句宽慰的话,这时候却突然怔住了,隔了好半天才道:“大哥,你这是个啥意思?良全要来我酒坊学手艺,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好饭好菜地招待着,一天也没亏待过他,哪怕他砸了我那十几坛碎雪酝,我在你跟前儿,也没说过一句要让你们赔钱的话。咋的我还有错处了?敢情儿你今天来,是找我问罪来的?”
“不是不是,哪有那意思?”简阿福见他脸色不好看,连忙打圆场道,“我一个大老粗,嘴皮子不利索,一不留神就要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去。”
简阿贵勉强收了怒意,淡淡道:“咱也别在这东拉西扯的了,大哥你今儿是来看咱爹的,我去瞅瞅他醒了没有。”
说罢,站起身就想走。
孰料,那夏氏立刻挡在了他面前,满脸堆笑地道:“二弟,你看你着啥急?我们今儿来,的确是为了看看爹,顺便的,还有两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呢。”
“啥事儿?”简阿贵一抬眼睛问道。
夏氏微微一笑,缩了缩脖子:“不是啥大事。就是吧……良全在你酒坊里干了十来天,这工钱,你是不是该给他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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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二更~
正文 第57章 女人打架
这话一出口,别说简阿贵了,就连林初荷都惊得吐了吐舌头。
简良全在简家酒坊那些天,正经事一件没做,光顾着躲懒,调戏未来的堂弟妹,还差点毁了一桩五十两银子的生意。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夏氏和简阿福想必很清楚,那么,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伸出手腆着脸管简阿贵要“工钱”?
林初荷朝堂屋的方向望了一眼,拽着简吉祥,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躲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简阿贵眼睛瞪得好似牛铃,委实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张口结舌道:“大嫂,你说啥,你还让我给工钱?”
“那咋了?”夏氏一拧脖子,不以为然道,“良全在你这儿上工,可是大家都瞧见了的,哪怕只干了一天,该发的工钱,那也得发。我听说你这儿给酒坊师傅开的工钱可高了,一个月就是一两银子。我也不多要,良全在你这儿呆了十天,那你就得给我三百文,这还是抹了零儿的哪!”
“放你的臭狗屁!”
夏氏刚说完,谭氏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堂屋里冲着出来,手里拎着她那根御用烧火棍,下山猛虎般直直冲到院子里,凑到夏氏面前,凶神恶煞地道:“你再说一遍我听听,老娘弄死你!臭不要脸的,你儿子砸了我酒坊的镇店之宝,你们不说个‘赔’字,还有脸上我家讨要工钱,也不撒泡尿照照,老娘纵是把钱给了你,你有命花吗?惹急了我,老娘一巴掌把你打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她一边叫骂,一边就抡起手中烧火棍,狠狠往砸到桌上,打翻了茶碗,茶汤顺着桌子留下来,滴了一地。
林初荷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她有先见之明闪得快啊!这谭氏发起狂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万一被她捎带上一两下,岂不是只能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夏氏也被唬了一大跳,脸色一片青白,又不愿意露怯,只能强装镇定,咬着牙道:“你……你闹腾啥?我知道你是个母老虎,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但你再恶,也不能不讲理吧?良全在你这儿干了活儿,那该给的工钱就得给,要不是你们,他也不会连个音信都没有。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问你们要俩钱,是你们该给的呀!”
这话一出,谭氏更是了不得,张牙舞爪地扑到夏氏面前,使出一招黑虎掏心,直攻夏氏面门,嘴里骂骂咧咧地道:“我该给?我给你奶奶的腿儿!黑心肠的东西,老娘今天就让你尝尝厉害!”话音未落,夏氏左脸已经挨了火辣辣地一巴掌,两人立即厮打起来。
女人打架,向来不是赏耳光就是扯头发,还伴随着各种粗口谩骂,十分具有观赏性。林初荷在旁看得津津有味,不费多少工夫,已然瞧出谭氏此番是必胜无疑。
夏氏虽是在田间地头做惯了力气活儿,却终究不及谭氏狠辣,没几个回合,便已落了下风。简兴旺几个素来老实敦厚,但他们也不是傻子,早就被夏氏一席话气得七窍生烟,此时见自己的亲娘占着便宜,便都默默站在一旁,并不拉架劝说。只有那简阿福,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挨打,又不好上手相帮,一叠声地嚷道:“这是干啥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一边说着,就暗地里在铃子的胳膊上捏了一把,铃子吃痛,立即哇一声哭开了。
“哎呀行了行了,老这么闹腾,啥时候才能有个消停?”
又过了片刻,终究是简阿贵脸上挂不住,走过来将谭氏拉开了。那夏氏披头散发,脸上印着五个鲜明的手指印,身上那件花袄子多半是新做的,被谭氏撕出一条大裂口子,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简阿贵瞅了谭氏一眼,见她并没有吃亏,便长叹一声,对简阿福道:“大哥,你今天到底儿是来干啥的?若是大年初一来看看咱爹,给他拜个年,眼下闹成这样,你让他心里头咋想?如果是专门来我家找晦气……这些年我咋对你的,你自个儿有数,我不亏心。”
简阿福见他一脸颓唐,知道自己这个素来软面的弟弟今天是真个生气了,忙赶上来赔笑道:“老二,你嫂子没见识,大字也不识得一个,你还指望她说出啥好听的来?你心里要是不痛快的,我在这儿给你陪个不是,咱俩是亲兄弟,你多担待,多担待,啊?”
“甭说了。”简阿贵耷拉着眼皮,冷着一张脸道,“既然大哥你今儿是来给咱爹拜年的,我这就叫他老人家出来。”
“你看你急啥?”简阿福连忙拉住他的胳膊,挤出一脸假笑道,“我还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呢。头年秋天,我把那几亩地里都种上了麦子,我和你大嫂精心照顾着,这回收成保准好!你看……你开着酒坊,做酒曲得用不少麦子,到时候,我给你拉一车来,咋样?”
“我家不做曲!”简阿贵言简意赅地撂下这句话,回头便对林初荷抬了抬下巴颏:“去,把你爷叫出来,今天日头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比老窝在那阴魆魆的耳房里强。”
林初荷从这两句简短的对话中咂摸出些许滋味,隐约明白了什么。她也来不及细想,只点了点头,就走到西厢耳房门口敲了敲门:“爷,大伯一家来看你了,你出来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呗,可暖和了!”
屋子里悄声没息的,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爷?”林初荷又在门板上敲了两下,便推开门走进去。
房中空荡荡的,床褥乱作一团,简老爷子不知所踪。
不是吧?她立刻皱起了眉头,走到衣柜前握住门把手使劲一拉,果见简老爷子抱着一床破毡毯蜷缩在里面,只穿了一件簇新的中衣,冻得瑟瑟发抖,脸色又青又紫。
“荷丫头……”他冲林初荷招招手,哆哆嗦嗦地道,“你赶紧躲进来,外头来了妖精了,要吃人的!”
这是……这是又犯了病,发起疯来了?这老爷子每次发疯,都从里到外透着玄机啊!
林初荷摸了摸下巴,故意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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