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下去,我就从这儿跑出去,再也不回来,哪怕是再被捉住了往死里打,我……我也认了!”
这一番软硬兼施,到这时候终于起到了效果——简吉祥慌了。他连忙摁住林初荷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口中一叠声道:“别瞎说,你这么小,跑出去叫拐子拐了可咋办?你……你让我想想,我找机会跟我娘说,让她别那么偏心眼儿。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说到做到,啊,你别再说这话了,听见没有?”
这只是偏心眼儿的事吗?林初荷暗自摇了摇头。不过她也清楚,这简吉祥是个孝义到骨子里的主儿,病了这么些年,他自觉给爹娘添了不少麻烦,就更加不愿多话。如今他肯跟谭氏“说说”,已经算是个不错的开始了。至于今后……任重而道远啊!
正文 第43章 敷衍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简吉祥便出去了,林初荷正要趴下歇一阵儿,忽听得门外“咯咯”两声笑,紧接着便见简元宝哧溜一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姐,你疼不?”小孩儿跑到她面前,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神秘兮兮地道,“你猜我给你拿啥来了?”
方才多亏了他的一句话,才算给林初荷解了围。能不顾他亲大姐的面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正义,可见,这简元宝当真是个懂道理的好儿童,这会子,多半是拿了什么好吃的来哄她了。林初荷忍不住就笑了一下道:“我猜不出,是啥,你给我看看呗?”
简元宝得意洋洋地把右手朝前一伸,林初荷立即就是一声尖叫。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死小孩手里拿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耗子,四只脚爪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吱吱嘎嘎”不断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你干啥呀,我都这样了你还吓唬我,还嫌我不够惨啊!”林初荷赶紧就朝后躲。
“姐,这可是我专门逮的耗子,今晚上睡觉前,我悄悄把这耗子塞到我大姐被窝里去,你说好不?”简元宝脸上露出几乎可以称之为“奸诈”的笑容,挤出两个大酒窝,眯着眼睛道。
“你逮的?那你刚才是不是还摸我脸来着,你洗手了吗?”林初荷差点炸起来,“那可是你亲姐,你就这么捉弄她?”
“我姐自打回家,还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呢……”简元宝眼睛一暗,便低了头道,“她不搭理我,还欺负你来着,我给你报仇。”
娘咧,这一堆姓简的老老少少,只有这简元宝最像个人,可是老天爷,他为什么偏偏只是个孩子啊!
林初荷心里不是不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宝,你对姐好,姐心里都明白,但是,那天姐做鱼汤的时候,跟你说什么来着?”
简元宝挠了挠脑门做冥思苦想状,过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道:“你说你很高端!”
“对,可不是?”林初荷就道,“塞耗子这种把戏,太低端了,不适合我,而且,把大姐吓出个好歹来,咱俩也脱不了干系,更得不着任何好处,你说是不?”
“嗯……”简元宝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可是她害得你白挨了一顿打,我光是看着,都觉得可疼可疼了。”
林初荷笑而不语,老实不客气地捏住简元宝的小脸蛋,狠狠揉了揉。
要对付谭氏,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想好对策,一步步地来。至于简如意么,自然是有仇不报非君子!那大姑子的性格缺陷如此严重,又有那样特别的“爱好”,要抓住她的痛脚,绝不是什么难事。林初荷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一天,她用不着等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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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氏那一顿棒打下手虽重,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林初荷敷了春喜送来的棒疮药,不过三两日,便已行动自如。简阿贵对于她的受伤存了愧疚之心,眼见她一天天好起来,却依旧不愿叫她干活儿,只嘱她好好歇息,林初荷正好乐得轻松,便在床上舒舒坦坦地又养了几日。
她当然知道韦氏现在有了身孕不能做家事,简如意又是个懒货,若她再不帮忙,简家里里外外便都只得由谭氏一人打理。可那又如何?不管是谁,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不是吗?累?哼,累也得忍着!
转眼便是腊月初八,正是河源镇徐大老爷宝贝闺女的大喜之日,过了今天,谭氏和简阿贵便能上门去,将另外那二十五两银子也领回来,踏踏实实过个好年。而更重要的是,每年的这一天,小叶村每家每户都会做腊八饭,庆祝这一年的劳动成果,同时,也企盼着来年能五谷丰登。
谭氏早早便定下要在今日请孟大夫上门吃饭,因此,天没亮她就已经起床开始为中午那顿丰盛的大餐做准备。去河边找卖鱼张买了条鱼,又破天荒地切了半斤酱肉,回到家,便开始将泡发的干海带、糯米、豆腐干等物搅和在一起,搁进锅里蒸。简阿贵给她打下手,因为做不惯这些活儿,手脚难免笨了些,便被她劈头盖脸又是一通乱骂。
林初荷心安理得地睡到自然醒,起了床也不去帮谭氏的忙,洗漱干净便去陪韦氏做针线。直到晌午,听见孟大夫来了,她才慢吞吞走了出来。
这孟大夫来简家之前,不知已在哪里喝了酒,浑身都是浓重的酒气,走路直打晃。简阿贵连忙将他让到堂屋里在桌边坐了,又吩咐简兴旺泡了杯酽茶来,搓着手满面堆笑道:“孟老哥,我家这两年全赖着你照顾了,前儿要不是你,我那大儿媳妇肚子的娃,那十有八九就保不住了!我不会说话,啥都在心里了,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一顿粗茶淡饭,你别嫌弃……”
“老弟,甭说那外道话!”喝了酒的人嗓门特别大,孟大夫挥舞着手臂含含糊糊地道,“咱都是一个村儿的,互相帮衬着,那不是应分的吗?再说,我又不是不收你诊金,你说是不?哈哈哈!”
谭氏将碗筷和酒菜一一端上桌,便领着简如意和简元宝进了厨房,只留简阿贵和简兴旺在外相陪。林初荷先给简老爷子和韦氏送了饭,就手把简吉祥吃的粥也给熬上了,这才走回厨房端起自己的饭碗,竖起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外头说话。
一开始,几人自然只是聊些客套寒暄的闲篇儿,不外乎孟大夫生意兴隆,往后还要他多关照云云,酒过三巡,谭氏在厨房里咳嗽了一声,简阿贵便将话题逐渐引到了简兴旺的病上头。
“孟老哥,按说,咱今儿过腊八,我不该跟你絮叨那些个糟心事儿,可咱都不是外人,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家吉祥一病就是这些年,好好的一个人,成天在床上躺着,把啥都给耽误了。你是知道的,我媳妇是个硬朗的性子,可再咋的,吉祥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心疼啊,背着人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孟老哥,你今儿能不能给我个全乎儿话,吉祥他得的到底是啥病?”
听到这里,林初荷便忍不住偏头看了谭氏一眼,见她垂着脑袋默默地往嘴里刨饭粒,时不时喂简元宝一口,眉梢眼角似有几分悲戚。
这女人是偏心,也的确凶悍不讲理,但不管怎么说,她对自己的孩子,却是真心疼爱的吧?
孟大夫啧了一声,便搁下了原本已经端到嘴边的酒杯,长叹一声道:“老弟,我知道你心急,可治病的事儿,急有啥用?车轱辘话,我跟你说了千遍万遍了,你再问我,不也是白搭吗?吉祥打小身子就弱,沾上一点风,就能咳嗽大半个月。咱不说旁的,就说如今这病,便是由当初一场风寒引起,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好过。那能有啥好办法,还不就是小心看顾着吗?我估摸着你怕是觉得我不上心,我给你交个底儿吧,要让这病从根上没了,先得调养好身子,现在这样,我纵是有猛药,我也不敢往他身上使,你说是不?”
这番话看似滴水不漏,却还是没说清楚简吉祥究竟是什么病,简直是敷衍人。简阿贵抹了一把脸,吸溜着鼻子道:“孟老哥,你是没听见村儿里人那些话,三言两语的,就往那个‘痨’字上靠,我能不怕吗?吉祥打小就是个懂事知分寸的孩子,我和他娘一直觉得,他往后会是我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人,这话当着兴旺,我也是这么说。可如今他这副情状,我还能有啥盼头?只要能治好他的病,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心甘情愿啊!”
“简老弟,我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我耽误了你家吉祥的病?”孟大夫拉下脸来冷冷道,“你要是这样想的,我也没话说,小叶村里只有我一个大夫,但咱河源镇,咱青怀县,那能人多着哪!你们信不过我,就另请高明,这顿饭,我也没脸再吃下去了!”
正文 第44章 商量合计
孟大夫说完这句话,霍地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作势要拂袖而去。谭氏见势不妙,忙扔下碗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蠢货,满嘴说的都是啥狗屁倒灶的东西?活该你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她上赶着往简阿贵身上狠狠拍打了一下,又转过身拦在孟大夫面前赔笑道,“孟大夫,你消消气。简阿贵他就是个泥腿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满肚子诗书,名声也响亮,甭跟他一般见识!今儿请你来,原就是为了表示谢意,要是连顿饭都不让你吃好,传出去,我们都成了笑话了!”说着,便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
“哼!”孟大夫摆足了款,听见谭氏这两句软话,自觉捡回了面子,便接过酒杯复又坐下了,朝简阿贵斜睨一眼,一脸沉痛道:“我是大夫,吉祥的病你们着急,我心里却也不轻松。我拿了你们的诊金,还能不踏踏实实办事?你们把我孟汝良当成什么人了!敢情你们叫我来吃饭,是专门拿话挤兑我的?一句句戳得我心窝子疼啊!”
这便是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了,谭氏和简阿贵又忙上赶着说了几句好听的,总算劝得他平了气,重新扶起筷子。
林初荷在厨房内,听了这番对话,便忍不住探出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大夫一眼。
如果当初她只是怀疑这孟大夫医术不精,如今在她心里,这“庸医”二字,就彻彻底底安在了孟大夫头上。这老头摆明了压根儿不知道简吉祥的病灶在何处,更别提对症施治了。这二年,他也不过就是用些治不好也吃不死人的药勉强拖延着,说白了,还不是舍不得简家送上门那丰厚的诊金?做大夫做到这地步,真真儿算得上可鄙。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又隐隐生出了一层怀疑。
会不会这简吉祥得的,真是这个年代的不治之症?
饭后,送走了孟大夫,简阿贵就在院子里坐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叹气。谭氏在墙根底下拾掇一簸箕晒干的野菌子,便回过头来难得平心静气地道:“不是我唠叨,当着人孟大夫的面儿,你咋就能那么说话?他原本就是个心窄的,不炸起来那倒奇了怪了!要是因为今儿的事,往后他对咱吉祥就不经心,你说咋办?”
简阿贵愁得直挠头,龇牙咧嘴地道:“我那不是着急吗?吉祥病了两三年,始终没个好转,啥啥都吃不了,年纪轻轻的,都养成药罐子了!那孩子心重,病总也不见好,最难受的是他自己,他不愿意让我们操心,啥都搁在肚子里不说。我这当爹的,真就一点忙都帮不上啊!”
谭氏抓起一把野菌子,凑在鼻子下头闻了闻,便又扔回簸箕里,拍拍手,走过来蹲在简阿贵身边道:“算你还有点良心,没被窑子里的马猴精迷得没了魂儿。我琢磨着,再这么下去可不行,那孟大夫死活不肯给个准话儿,咱得另外想个辙。”
“还有啥可想的?”简如意一边剔牙,一边从堂屋里走出来,操着大嗓门嚷嚷道,“要我说啊,咱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孟大夫有几斤几两我不知道,但有一句话,他可是说对了。小叶村只有他一个大夫,但在河源镇,能人可多了去了!咱与其在这儿愁白了头,倒不如趁早把吉祥领到镇上去,另找人给瞧瞧,说不定这病,一下子就全好了呢!”
“别放屁了!”谭氏偏过头去没好气道,“孟大夫再不济的,至少诊金咱还能付得出来,就算偶尔手头紧巴点,跟他说两句,暂且赊着,他也不会计较。我早就跟人打听过,那镇上好点的大夫,给人瞧一次病,不算药钱,光是问个脉就得收一两银子,这钱是咱能出得起的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咋办?吉祥成天咳得像个风炉子似的,要是哪天‘嗝呜’一声没了,我看你们后悔都来不及!”简如意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林初荷本在厨房门口给简吉祥煎药,听到这儿,立刻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把药盛出来,蹬蹬蹬顿着脚走进里屋。
简吉祥这会子正坐在床边看书,见她进来了,便抬头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大姐又在那儿编排我啥呢?”
“你理她干啥?”林初荷气冲冲地道,“她那脑瓜子只有核桃仁大,指望她说出一句好听的,还不如盼着明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那只怕是还实在些!”
简吉祥这两天精神头还算不错,打从孟大夫上门,他就一直醒着,多多少少也将众人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简如意说话素来没轻没重,他也知道没必要跟她计较,只是终究有些气闷。如今见林初荷如此生气,他心中忽然没来由地软了一下,抿唇道:“咋的,还跟我大姐怄气呢?”
“我可没那闲工夫!”林初荷耷拉着眼皮回了一句,一面端起药碗来,吹开表面氤氲的热气,“哥,我觉得那孟大夫不是个有本事的,但咱如今只能指望着他。你别心急,咱家虽说现在不宽裕,但往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到那时,咱去找那真正有本事的大夫,一下子便让你药到病除,你信吗?”
“信。”简吉祥想也没想就点点头,“你……”
他本来想说“你说啥我都信”,话到了嘴边儿,终究是没敢吐出来,顿了一顿方才改口道:“我知道我能好起来,我不着急。”
林初荷便仰脸冲他一笑,将药碗塞进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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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就有很多事情需要忙活。又过了两日,吃完午饭,简阿贵正要去酒坊,谭氏便从背后叫住了他。
“你先别慌着走。”她低着头一边思索一边道,“这眼看要过年了,有些事情,咱得合计合计。”
这两日她的态度和善了许多,简阿贵十分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片刻安宁,连忙走到她面前,讨好地笑道:“成,你说吧,我听着。”
谭氏就道:“明儿个老孙家杀猪,请咱过去吃饭,咱不能空着手去,把酒坊里五十文的酒搬个两坛过去吧。咱家跟他们做了十来年的邻居,没少受他们的帮衬,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是那起不晓事的,是不?”
简阿贵连连点头。
“再有,大海媳妇昨天生了,说是要给咱送红鸡蛋来。那大海跟咱兴旺、如意都是发小,他爹又是里正,说啥咱也得备份像样的礼给送去。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啥好,回头你跟兴旺合计合计,把这事儿定下,我就不搀和了。”
“好嘞!”简阿贵答应得十分痛快。
谭氏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脸上居然难得地露出两丝笑意:“这第三件事,就是伙计们的年货了。腊月二十,酒坊里就该歇了,咱也得赶紧置办起来。找一天有空的时候,我和你去镇上一趟,把徐老爷那儿的账给结了,顺便的,也采买些东西回来。忙活了一年,也该让伙计们乐呵乐呵,省得他们在背后嚼咱的舌根子。”
“行,都听你的!”简阿贵一拍大腿,极尽谄媚道,“我这辈子干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这么个媳妇儿。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多亏有你想得周到,要让我来张罗啊,非给一样样弄砸了不可,嘿嘿!”
“滚边儿拉稀去!”谭氏挥了挥手,嘴角一咧,半真半假地叱了他一句,回身便叫道,“荷丫头,你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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