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荷也转头望向曹广森。
人都说酿酒之人——尤其是技艺高超者,与酒在一块儿消磨了太多时间,身上便会沾染上酒气,自带一股仙风道骨的意味。然而曹广森这家伙,怎么看也是粗人一个,喏,即便是现在,他浑身上下依旧透露出混不吝的气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有半点仙气儿可言?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身上却不知藏了多少让酿酒同行们趋之若鹜的绝学。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机遇?
“是啊曹师傅,你就说说呗,我们也不打探细节!”众人大声吆喝起来。
曹广森哈哈笑了两声,双掌一拍,操着大嗓门敞亮地道:“好好,说说就说说,反正这酿酒的法子,你们也学不去,我有啥可怕的?祖大师不收徒,这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也是因缘际会下与他结识,得他指点了一招半式的,这女儿红,也是他一时兴起,将酿造方法教给了我,并另传授了我将此酒蒸成酒膏,用以酿造其他黄酒的方法。我将这女儿红制成的酒膏混合碾成粉的赤小豆,加入了我这武陵桃源酒中,颜色自然会偏红一些。”
“就这么简单?”旁边一人忍不住开口,“你这也……”
“简单?”旁边另一人瞪了他一眼,“你可真敢说大话啊,那可是祖氏女儿红!这么好的酒,居然只作为一味原料在另一种酒里存在,换了你,你有这么大的气魄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曹。”林初荷皱着眉头拉了拉曹广森的袖子小声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这个事儿?而且,你也从来没在酒坊中蒸过酒膏哇!”
“祖大师并没有允诺我将此法教给其他人,我又怎敢贸贸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操作?”曹广森正了正脸色,“小姑娘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这些酒膏与神曲一样,都是这些年我自己一点点做出来的,蒸酒膏不过两三日便成,但那祖氏女儿红,却必须要储存十年以上方能出窖。这前前后后,我也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哪!”
林初荷默默地点了点头。
曹广森这些年日子过得如此潦倒,甚至因为没钱付账而被人从饭馆儿里扔出来,想必便是因为,他将所有银钱都花在潜心酿酒之上了吧?
“曹师傅,曹师傅!”那骅宁府周家酒坊的周老板从人堆儿里挤了出来,使劲拍拍曹广森的肩,急急问道,“祖大师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曹广森摇了摇头,“我与祖大师相聚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接下来他便杳如黄鹤,再无音讯。想来他那人原本最是随性而至,倘若他还在世,只要他不想被你们找到,你们便决计是寻不到他的。”
“啊?”那周老板未免有些失望,退回人群中,不再言语了。
杜先生此时方道:“我幼年时,曾亲见祖大师将祖氏女儿红蒸制出来的酒膏,用来酿造其他酒,颜色正是有些偏红,与曹师傅带来的武陵桃源酒如出一辙,所以今日一见,我立刻便想了起来。酒色红,不是因为原料不好,而恰恰是由于用了最好的原料,因此,在比拼酒色这一环节,小山居的武陵桃源酒夺得头名,诸位若还有意见,不妨说出来。”
他说着便看向那竹乐酒坊的女东家:“孟姑娘?”
那女人冷哼一声,将脸别到一边。
其他人则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满面向往。
“这祖大师的法宝都已祭了出来,我们还有什么可说?别说这第一场比试,恐怕接下来那两场,头名也都是他小山居的囊中之物,我们这一趟,又算是白来喽!”
那董老先生环视一圈,见再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便朗声道:“既如此,这第一环节的比试,便由小山居的武陵桃源酒获胜。接下来还有两场比试,各位需尽早做好准备,明日巳时,还请准时来到太白楼。”
场中人们渐渐散去,林初荷心里兴奋得不知该怎么办好,拉着曹广森问长问短又说了好一阵儿,然后便走到太白楼门口,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知道曹广森不是一般人,也隐隐猜测到,此番武陵桃源酒来到品酒大会,必然会掀起一场热潮,可怎么也没料到,只是第一场比试便已经让他们成为了众所瞩目的焦点。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开始对最后的结果抱有更大的期待了?
夺得品酒大会的第一名便能成为皇商,今后皇宫之中用的酒,皆是出自小山居……这件事她之前压根儿连想都不敢想,可是现在,谁还能说这绝对不可能?她误打误撞和曹广森一同开了小山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算是捡到了一块儿宝吧?
冬天日头下得早,方才因为提起祖大师一事,又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会子天已经麻麻黑了。
京城就是这样,即便天色已晚,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仍是不见少,或是三三两两沿街散步,或是行色匆匆脚下不停。小贩仍在沿街叫卖,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一处,远远飘过来,莫名就会让人产生一种京城特有的忙碌和热闹感觉。
有人拍了她一掌,林初荷回过头,就见沈醉身长玉立地站在她身后,嘴角噙着一抹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我还生怕你会跑掉,没想到,你竟还算老实。”他从台阶上走下来,背着手往她跟前一站,“第一场比试便拔得头筹,你们小山居今年很有希望啊。”
“所以呢?若有一朝我们小山居真的名满天下,你沈五少爷照样得拿着真金白银来跟我们买酒,可别想趁现在跟我们拉关系,套交情。”林初荷冲他笑了一下。
“我又不做酒生意,用不着跟你套交情。”沈醉眼睛一弯,“走吧。”
“去哪儿?”林初荷一脸茫然。
“带你去瞧瞧京城的夜景。”沈醉一边说着,就从身后取出一个花色造型皆十分精美的花灯,“喏,给你玩儿。”
“啊?”林初荷不禁失笑,“正月十五不是都过了吗?现在还玩什么花灯?”
“谁规定了花灯只能在特定的一天里赏玩?你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何必拘泥于时间地点?”沈醉挑了挑眉,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又或者,你想要这个?这是闲来无事,我自己做的。”
那同样是一个花灯,用纸和竹篾做成,古里古怪,说是兔子,又有点像猪。
“噗!”林初荷迅速捂住了嘴,转过身去笑得肩膀不停抖,“我的妈呀,太丑了!”
“有就不错了,你还嫌弃!”沈醉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赶紧拿着,这东西我一早便带到了太白楼,祖父还以为我发了疯,有一眼没一眼地直盯着我看,亏你还能笑得出!快走,方才在太白楼里,就因为你们小山居,耽误了那么长的时间,我老早便饿了,得赶紧去吃点东西才行。”
“好,等我……等我再笑一会儿……”林初荷回过头抹了抹眼睛,“花灯能做成这样,你真是太幽默了。”
“幽默?”
“没事没事,走吧。”林初荷赶紧推了他一把,跟着他往街市中走去。
关于这个人,一直以来,她始终在犹豫不决,既不敢轻易相信两人之间能有未来,同时,也有些许的不甘心。而徐老爷的病重,以及在病榻前他说的那番话,让她忽然之间有了另一种想法。
肆意地随心而活,这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如果小山居这样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小酒坊,都有可能一飞冲天被世人皆知,她和沈醉之间,又怎见得就一定不可能?其实她真没有什么可失去,与其在心中纠结,倒不如放开怀抱,努力试一试。即便真的成不了,往后,也不至于会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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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初荷跟着沈醉在城里玩了一两个时辰,吃了不少小吃,也赏了许多青怀县甚至泽川府都绝对看不到的景色,累得浑身都像是要散了架,回到福来客栈时已过了亥时。
陈掌柜原本在柜台上打瞌睡,见她回来了,连忙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林姑娘,恭喜恭喜啊!你们小山居第一场比试便拔得头筹,这可是开门红,你们几位住在这福来客栈,我们上上下下也都觉得脸上有光啊!你这时候才回来,饿了吧?我这就让厨房再给你做两道小菜。明儿还有两场比试哪,一定得吃饱吃好,养足精神,这可是大事啊!”
林初荷冲他笑了笑:“那便多谢你啊陈掌柜,不用那么麻烦,请厨房帮我煮碗面就行。”
“好嘞!”陈掌柜痛快答应一声,立刻走开了。恰在这时,楼下的一间普通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竹乐酒坊的孟姑娘从里面走出,径直来到林初荷面前,停下脚步。
正文 第256章同行相争
第256章同行相争
林初荷始终觉得,这孟姑娘对自己——不,应该说,是对小山居很有敌意。
既然来参加品酒大会,各家酒坊之间便必然会有竞争,但林初荷一直认为这竞争是良性的,是正面的,不仅给了各地酿酒行业凑到一处互相交流的机会,而且,也颇令人开阔眼界。
今天一天,她也曾细细观察过哪些酒坊的东家、酿酒师在同行相见时的反应,大多数人都很友好,甚至还会聚到一起聊聊闲篇儿,说说笑笑,气氛着实算是不错。唯独这个孟姑娘,眼睛里始终带着一抹寒气,仿佛所有来参加品酒大会的酒坊,都是她的仇人一般。
尤其是,在面对林初荷的时候。
上午大会开幕的时候,这孟姑娘就曾冷声冷气地对小山居和林初荷表现出不屑,待得到了下午,在酒色的比试之中,她更是跳出来对比试结果不依不饶。有质疑、有意见,这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是她那冷若寒冰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此刻,这孟姑娘径直走到林初荷面前,嘴角含着一抹笑容,说不上是什么意味,只管一眨不眨眼地瞅着她。
林初荷从桌前站了起来,冲她笑笑,她不说话,林初荷也不开腔,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
林家的几个孩子个头挺高,林初荷现下对这一点真是无比感激。否则,若她生生比这孟姑娘矮上一头,气势上岂不完全弱掉了?
“你的运道真好。”过了不知多久,孟姑娘终于率先发话了,“林姑娘,我真要恭喜你才对。”
林初荷微微笑了一下:“多谢你孟姑娘,你真是太客气了。”
“第一次参加品酒大会,第一场比试便拔得头筹,小山居真是不得了。”那孟姑娘接着道,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三年前,我第一次带竹乐酒坊来参加品酒大会,同样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可惜最后差了那么一点,没能最终取得头名。”
“孟姑娘方才也说了,是我、小山居运道好。”林初荷抿了抿嘴。
她很不喜欢眼下的这种状态,就仿佛她抢了人家的什么东西,现在被人找上门来了一般。参加品酒大会原本就是各凭本事,虽是竞争关系,但酒坊互相之间并没有太激烈的直接交锋,这孟姑娘眼下摆出一副凄冷之态给谁看?
孟姑娘笑了:“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开酒坊的,竹乐酒坊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四代,因为我爹没有儿子,便只能把我当男孩儿样,将酒坊里上上下下所有事,都交给我打理。我不过用了两年时间,便让竹乐酒坊踏进了品酒大会的门槛。没想到,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你的小山居,才开张一年便闯了进来,真是了不得啊!”
林初荷被她那张神情古怪的脸和阴阳怪气的语气弄得很不耐烦,看她一眼道:“孟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林姑娘有祖榕大师不挂名儿的徒弟相帮,在京城之中,又与昭庆王府的五少爷、太白楼的胡御厨相熟,人家走到这一天也许要花十年,你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我才说,你运道好。不过……”
那孟姑娘话锋一转,脸上显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不管你有多少人从旁协助,最终这品酒大会的头名,仍然会落在我手里,今年的皇商,我是非当不可!”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朝林初荷脸上扫了一眼又一眼。林初荷摊了摊手:“你势在必得,与我又有什么干系?用不着告诉我,更不需要跟我撂狠话吧?你有这功夫,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提升酒的品质,使酒获得几位评判和昭庆王爷的肯定——哎哟,我怎么忘了,咱们参加比赛的酒是早已酿好的,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了!”
“你!”那孟姑娘登时发了气,眼睛也瞪圆了。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我没招你没惹你,你跳出来就针对我,拉拉杂杂扯上那么一通,怎么,我才说两句,你就受不了了?”林初荷咧嘴一笑。
恰在这时,福来客栈的小伙计端着给林初荷煮的面和两样小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此情景,立刻跑过来,赔着笑道:“两位姑娘,这是怎么了?大家都是同行,何必这样剑拔弩张?有话好好说嘛!”
孟姑娘扭头对着那伙计就是一声吼:“你躲开,这里没你的事!”
小伙计很委屈:“你俩要吵,那跟我的确没关系,但如今天儿可不早了,客栈里大家伙儿都睡了,你们俩在这儿吵吵嚷嚷的,要是哪位客官有意见,我担当得起吗我?”
“小哥,实在对不住。”林初荷转过头去对他微微一笑,“我和孟姑娘没什么好说的了,接下来必不会再打扰大家歇息,你放心。这是给我煮的面吧?真是谢谢你了。”
“啊,对对。”小伙计见林初荷和颜悦色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笑着道,“林姑娘,这面碗烫得很,我帮你送上楼吧?”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吃。”林初荷说着便回到桌边坐下来,自顾自扶起筷子。那孟姑娘在原地站了半晌,终是一声冷哼,摔手离去,回到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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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酒大会的第二场比试,内容自然是酒之香。
品酒大会的重头戏向来在第三场酒味的比拼,经历了头一天的新鲜感之后,这第二场比试夹在中间,难免就有点鸡肋之嫌。再加之昨日曹广森以一个祖氏女儿红蒸成的酒膏出尽了风头,第二天上午再去到太白楼,大伙儿未免都有些心气不足,表情也都是懒洋洋的。
“还有啥比头?那小山居的酒里搁了祖氏女儿红,那还不够他得意的?咱们这一回,眼见着又是陪跑的喽!”
“可不是?唉,山长水远来一趟,原想着这第一名拿不到,总也能夺些眼球,让更多的人主意道咱,这可好,全被小山居给吸引过去了!”
林初荷早晨出门的时候,听店里的小伙计说,小山居在开赌的榜单上已经跃升至头名,变成了最大的热门,不禁觉得好笑。这品酒大会果然是城中盛事啊,消息传得真是够快的,不知今天之后,那赌榜的排名,又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呢?
第二场酒香比试,主要是嗅闻酒味。先将酒倒入一个小小的梨花杯中,由五位评判轮流嗅其香味,然后再将酒烫热,以品评其热酒之香。
步骤很简单,过程也并不复杂,是以,林初荷和曹广森很快便准备好,将酒交了上去,照样放在三号位置上。
“小姑娘觉得,今天我们小山居成绩如何?”曹广森靠在会场中央的大柱子上,笑嘻嘻道。
“我?”林初荷知道他这又是想考自己的专业水平,便低下头仔细想了想,笑着道,“我觉得,这第二场比试,我们八成拿不了第一。”
“哦?”曹广森眼睛里一亮,顿时来了兴趣,“说说,为什么?”
“酒的香气一定要醇,这个‘醇’字,不单指浓郁,更指的是纯度。咱们小山居的武陵桃源酒添加了很多原料,酒曲之中更是有几十种中药材,还有你说的那祖氏女儿红的酒膏,种类不可谓不繁多。这么多的东西混杂在一块儿,难免味道也会杂一些。我相信你会用各种方法来进行调节,但再怎么说也原料太多,在这一点上,咱们天生就比别人吃亏。尤其是等一会儿,酒被烫热之后,酒的各种香气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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