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怎么两心相知又如何?
她向往的天地他再不能给予,他不能把前程尚有光明的她拖入到自己这无底的漆黑深渊里。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如秋云无觅处。闻情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他忽然间坐都坐不住,身体直往下倾去。
欢颜看得到他骤变的脸色,反手搭上他的脉,哑着嗓子喊道:“知言,知言,你哪里不舒服?”
掩着的门蓦地被推开,慕容雪白着脸奔进来,慌忙抱住许知言,叫道:“知言哥哥,知言哥哥,你怎样了?”
许知言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轻声道:“我……我没事。”
慕容雪哭道:“这还叫没事?才养得好些,你真要急死我吗?”
她扭头向外叫道:“来人,来人,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许知言说要出外散心,众人也怕他闷坏了不敢阻拦,但随行大夫和药物却是齐备的。此时慕容雪一声吩咐,随行的许多侍从早带了两个太医涌进来。
连扶带搡之下,正为许知言把脉的欢颜已被挤开,挤到了远远的角落。
她抬眼看时,却有一半是不认识的,想来都是慕容雪的人。
宝珠眼看插不上手去,过去拉了欢颜到一边,垂泪道:“欢颜,殿下好容易把你安排妥当,刚放心些,你何苦又来招他难受!”
欢颜道:“是我在招他难受吗?”
“自然是你招他。便是不为你着想,好歹也该为他想想。”
她指了指慕容雪,“他已这样,若再为你把这郡主得罪了,别说没法揪出那些暗害他的人,便是他自己,早晚也会被人踩到脚底!话说,皇上也时常抱恙在身,不可能时时看顾咱们锦王府……”
欢颜点头道:“嗯,总是我的错……”
那厢太医已经诊治完毕,却道锦王肝气郁结,近日又添心悸之疾,不宜动气,更禁不得大悲大怒,只能开了安神养气的方子来慢慢调养,随侍之人需小心服侍,万万不可再让锦王情绪波动,以免酿成大病云云……
慕容雪连声应了,忙令人去煎药,不免又多看了欢颜几眼,却未责怪一句。
但屋内一众侍者,包括原先侍奉许知言的人,看着欢颜的眼神便都有些不满了。
欢颜深吸了口气,上前向慕容雪行了一礼,“郡主,欢颜有一事相求。”
慕容雪一愣,说道:“姐姐请说。”
欢颜道:“近日我也常有不适,本想自己开两个方子调理一下,谁知连日繁忙,竟忘了。锦王殿下身边既有太医相随,想来寻常药材也该齐备的,能否和郡主要些药材,去蜀国的一路也好煎了慢慢调理。”
慕容雪听得她要在去蜀国的一路上调理,神色已缓和了些,答道:“备的都是知言哥哥可能用到的药材,未必齐全。”
欢颜笑道:“我也是心悸难眠,日夜不安,算来症状和殿下差不多。我开的药,必定是这里有的。”
慕容雪只得道:“那便请姐姐开了方子让人配一下吧!”
欢颜谢过,便走到另一边的案几前,自行研了磨拿了纸笔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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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已被扶在一边软榻卧着,愈觉烦躁难安,挥手令侍者退去,欢颜那边悉索作响磨墨写字的声音却越发听得清晰,心里便绞缠般一阵阵地巍颤疼痛。
慕容雪见他皱眉辗转,过去拿手指为他按压着太阳穴,柔声道:“知言哥哥,稍稍忍耐些,待会儿喝了药便会舒服些了!”
许知言便展了眉,低声道:“知道了!”
不一时,他神色渐渐宁静,侧身静卧着,好像已经睡着,只是一手依然握作拳头压在胸口。
仿佛那里缺失了一块,他努力在用什么填补着,却又不想让人瞧见分毫。
欢颜许久才写好,站起身吹了吹纸上的墨。
慕容雪忙走过去,看了一眼,便微微发怔,“姐姐,是两张方子?”
欢颜点头道:“两张,疗效不大一样。”
慕容雪道:“好,姐姐稍等,我给你拿过去。”
欢颜欠身道:“有劳郡主了!”
慕容雪匆匆出去,屋内便又只剩了欢颜和睡着的许知言。
欢颜便走到榻边,静静地看着他。
许知言握在胸口的拳便越捏越紧。
欢颜听到了他异乎寻常的沉重呼吸。
她轻轻地说道:“我原以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如果你双眼失明,只要你喊一声欢颜,我总会应你。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总会在你身畔。”
闲时的温柔絮语重被提及时,居然能锐利如同刀锋刺心。许知言呻吟一声,握紧的拳头忽然抬起,重重击在榻边。
欢颜便哽咽着笑了起来,“知言,我便知道……你的眼前是黑的,心里却是亮的。”
许知言再无法装作睡着,咳了两声,低声道:“欢颜,我只想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命?你认为,这就是你的命?这就是我的命?”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若认命,便不会娶东阳郡主;我若认命,便不会站在这里。”
“哦?”
“你不肯认从那些害你的人为你安排的命,我不肯认从你为我安排的命。”
许知言勉强一笑,“一个女人如果太过聪明,偏偏又不会用这种聪明保护自己,其实很要命。”
“知言,你错了,我不仅会保护自己,我还不得不保护更多的人……”
欢颜鼻子红红的,却努力扬着唇,努力让他听到她话语里的勇敢和无惧。
“知言,即便你不肯留我,我也不可能跟萧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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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二夫人,请用茶!”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眉眼俊丽的丫鬟端了茶进来,恰打断了欢颜的话头。
萧二夫人……
欢颜有些失魂落魄。
或许,这个才是最切合她身份的称谓。
这个本该和萧寻成亲后立刻便被呼出的称谓,却从未在萧府被人提及,反而在这里第一次被人唤出。
她忽然间很感激萧寻。
如果她被叫了十来天的萧二夫人,她还有勇气站在这里,面对自己誓相白首的昔日恋人吗?
这丫鬟看着陌生,想来又是慕容雪的侍儿,将茶送到她手上后并没有离去,转身走到许知言榻前照应。
许知言神情萧索,眉目冷凝,好一会儿才问:“浅杏,郡主呢?”
浅杏忙答道:“正在看药呢!太医说本来煎了预备晚上服的药中便有几味安神的药物,可以先服了,待临睡时再服一剂宁神助眠的药便成。”
“哦!”许知言扶着额,沉默片刻,吩咐道:“叫成说备马,呆会儿叫他自己走一回,把萧二夫人送回驿馆,务必交到萧公子手中。”
浅杏应了,急忙走到门口,却只唤来门前值守的侍从去传话,自己并不离开屋子。
想来必是慕容雪的心腹侍女,不放心让许知言和欢颜单独在一处了。
欢颜紧握茶盏坐着,一言不发。
滚烫的茶盏将她的手掌烫得通红,她却浑然不觉。
慕容雪终于姗姗而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一个托着药碗,一个却提了两包药。
慕容雪取过药,递到欢颜手上,微笑道:“欢颜姐姐,你的药已经配齐全了!”
“谢谢郡主!”
欢颜道谢,然后转向许知言,轻轻道:“这药算是你给我的吗?”
许知言的眉头跳了一跳,“不是……你自己开的方子吗?”
欢颜抱住药,慢慢地笑起来,“是我开的方子。可只有殿下给我的药,我才能喝得安心。”
许知言再想象不出欢颜说这些话的神情,只默默地倾听着欢颜那边的动静,一时却也揣测不出她话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弦外之音。
那边浅杏已走来道:“殿下,郡主,成护卫已经把马匹备好,就等着欢颜姑娘了!”
欢颜立起身来,默然望向许知言。
慕容雪却已微笑着上前说道:“欢颜姐姐,我送你出去吧!再晚,恐怕天就黑了,山路不好走。”
欢颜抿抿唇,侧身行礼相谢道:“欢颜不敢当!郡主请留步,看顾殿下要紧!”
慕容雪点头道:“姐姐放心,我绝不容殿下再有闪失!”
之前有闪失,只因之前看顾锦王的人不是她……
欢颜黯然一笑,垂头走出书房。
甫才跨出门槛,忽听得里面许知言低声唤道:“欢颜……”
欢颜回眸。
许知言侧首向外,神色薄冷,五指扣紧榻沿,淡白的唇许久才微微一动,缓声道:“外面风大,怕是要下雨了……记得带件蓑衣,学着避避风雨……保重!”
欢颜眼底忽然间又涌出了泪。
她一个字不能答,掉头快步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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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离去,许知言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手一软,身体扑倒在榻上,无力地低咳几声,额上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慕容雪忙过去为他擦汗时,却觉触手冰凉,知他是因体虚出汗,眼见他神色愈发萎蘼,忙道:“快拿药来!”
那边浅杏忙从侍女手中端了药来,却是慕容雪亲自拿匙子舀了要喂他。
许知言且不服药,咳嗽着推开她的手,哑声道:“阿雪,你有没有问过,她刚开的两张方子,是治什么病的?”
慕容雪不解道:“方子?她开的方子?不是说她也是心悸难眠吗?”
许知言道:“把刚看方子为她抓药的太医唤过来。”
随行药材带得齐全,却不可能如药铺般分门别类放得齐整,便是有随行药僮,太医也会亲自抓药。以他们的能耐,不可能看不出那药方大略是治什么病的。
慕容雪见他追问,连声应着,转头向浅杏道:“浅杏,快去唤太医。”
浅杏答应着,急急奔出去。
而慕容雪已再次将药匙送到他跟前。
许知言只觉身心俱乏,难以支持,却在侍女的扶持下才勉强坐直,强撑着将药喝了,却觉眼前越发模糊,低低问道:“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慕容雪柔声道:“大约已经过来了。知言哥哥,你如果很不舒服,先闭着眼睛休息片刻,太医来了我便唤你。”
“嗯……”
许知言应着,却已完全支撑不住,伏在榻上略一闭眼,便觉比服药前更加晕眩,身子软绵绵地直往下坠,很快失去知觉,陷入沉睡……
--------------------------欢颜离开凝香小榭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或许因为暮夜已至,或许因为暴雨将袭。
小白和阿黄没能见到许知言,一直被关在外面的屋子里,这时跟着欢颜回去,便没有原来的兴头。
阿黄耷着尾巴,小白这回则坐到欢颜面前,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山路,看看天空,又转过头看看欢颜,神色很是为不安。
站在凝香小榭的前方,他们还能遥遥看到萧寻他们下榻的小镇,多少人家的炊烟升起,又被狂风吹散,仿若和沉沉压下来的乌云连绵作了一处。
几名侍仆为她和成说等两名护卫把马牵向平缓的山道,待到下方可缓辔而行的地方才松手让他们自行骑马下山。
成说见欢颜白着脸缄默不语,猜她心中不悦,遂笑道:“欢颜姑娘从我们锦王府出去的,算来锦王府也就姑娘娘家差不多。论理殿下该留你吃顿晚饭,住上一两宿,可这天色不好,怕姑娘呆会给雨淋住;又怕姑娘耽搁了萧公子明日行程,何况殿下身体也亏虚得很,你千万别怨他薄情。”
欢颜道:“我不怨他。”
“其实东阳郡主性情很好,待人也和气,大约也是因为担忧殿下身体,一时没想着留姑娘。”
“看出来了。她和殿下……俨然已是一家人了……”
成说怔了怔,没敢接话。
欢颜望着镇上那许多不断被风吹开却依然袅袅不绝的炊烟,慢慢道:“成大哥,你看,那里每一处炊烟,应该该有一户人家吧?”
成说忙道:“对。这里靠近京城,虽是小镇,倒也挺富足的。”
欢颜道:“出门访客的也好,出外经纪的也好,田间耕作的也好,这时候都该回家了吧?或父母,或妻儿,总有人倚闾而盼,匆匆忙忙回家的人也许疲惫,也许困倦,但能想着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热乎乎的炕头,还有……一心一意盼他回家的人,心里总是开怀满足的。”
成说道:“那是自然。比如我那俩孩子,平时在家总嫌他们烦,吵得头疼。可每次回家时都特开心。再苦,再累,受再多的气,历再多的险,只要想想我家那口子和那俩孩子的笑脸,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是啊,什么都值了……因为你有家。”欢颜散漫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有家。可我是不是再回不去了?”
她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凝香小榭。
这是慕容家的地方,可这里偏偏有他。
她一直以为,有他的地方,就该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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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命今天发一次长更,估计也木人表扬我~~不过这文真的不虐啊,有木有!男女主都毫发无伤来着,是不是?
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一)
成说犯愁,小心地挑着字眼说道:“日后姑娘若有机会回来,殿下必定欢迎得很。若是萧公子愿意,再回万卷楼住几日都不妨。”
欢颜没有说话。
前方有岐路。
一条往山下,通往万家烟火,通往那座四处飘着炊烟的小镇;一条迤逦弯往山上,此时暮雾蒙蒙,不多远处便拐入幽深山林,再不知绵杳到何方。
欢颜勒住了马,向两边各看了一眼。
成说等都久知她不认路的毛病,忙指着山下道:“欢颜姑娘,走那边。”
但欢颜并没有往下行走。
她下了马,回身看向山腰的宅院,然后抱着肩,坐到一旁山岩上。
成说等慌忙下马,问道:“欢颜姑娘,怎么不走了?”
有冷风扑面,卷着山间隔年的枯枝败叶,飒飒打到脸上。欢颜揉了揉面庞,低声道:“我不走。茕”
“不……不走?为什么?”
“我要等一等。”
“等?姑娘要等什么?”
欢颜抬起苍白的面庞,看向在沉沉暮色里依然闪着光彩的一角屋檐,咬了咬唇。
“我等殿下……带我回家。”
“这……呐”
成说和另一名锦王府护卫相视愕然。
小白猿已偎依到欢颜身边,上下打量着主人,然后很善解人意地摸摸她的胳膊以示劝慰,开始咬一颗不知从哪里捡的榛子。大黄狗绕着她走了一圈,很淡定地趴到了她脚边吐着舌头休息。
良久,成说小心问道:“欢颜姑娘,刚殿下说过要你等他吗?他……说了会带你回去?”
欢颜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过来找我。”
成说道:“嗯,我信。侍奉二殿下这么多年,他对姑娘怎样,我们怎会看不到?他满心里要对姑娘好,可想对付他的人,想对付姑娘的人,以他目前的情况……根本应付不过来。”
他犹豫道:“其实我们不说,姑娘心里也该明白。让姑娘跟萧公子走,其实也是为姑娘好。若是留在萧公子身边,以萧公子对姑娘的心意,日后必当前程无量。如今这位东阳郡主对殿下虽极好,可……绝不会欢迎姑娘回来。姑娘到底在等什么?等着回殿下身边被埋汰一辈子吗?姑娘无依无靠,不但永生永世出不了头,就是暗中被人害了性命,只怕也无处诉冤……”
欢颜弯弯唇角,那双黑眼睛焦灼却坚定。她慢慢道:“我不怕埋汰,不怕被人加害。只要他肯留,我就敢留!”
成说焦急,料她这倔脾气上来,一时半会儿不肯死心的,眼看山风更大了,向四周打量了下,上前扶她道:“欢颜姑娘,不如到前面那块山石后躲躲风吧!那边和凝香小榭隔了道山泉,所以绕远了,其实比这边近,门口有什么动静,咱们立刻能看到。”
欢颜并没有坚持,很快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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