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道:“其实我也没拿它们怎样啊!”
许知言点头笑道:“的确没怎样,只是隔三岔五投投毒,扎扎针,喂喂药什么的……这样的待遇没别人享受过吧?”
欢颜道:“上次救了萧寻,倒是拿他试过。”
许知言曾听她提过,失笑道:“也只有你胆大包天,敢拿他试药。也亏得萧寻那样的性情,不然你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
欢颜却只想着密室里似真似幻的难堪景象,心中酸意翻涌,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忙拼命忍住,只作恨恨道:“是他找我治伤来着,若不让我试药,我再不给他治!”
许知言微觉纳闷,“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了这么深的仇恨?”
欢颜一时答不上来,正迟疑之际,楼梯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响过,宝珠上来禀道:“殿下,萧公子府上夏轻凰夏姑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许知言沉吟,然后吩咐道:“传我的话,本王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问问她有什么事,若是要见聆花,派人直接送过去吧!”
宝珠应了退开,片刻后又匆匆上楼,说道:“殿下,夏姑娘说,想借欢颜姑娘一用。前儿萧公子东山中毒,多亏欢颜姑娘救治,只是分别后余毒屡发,总有不适。前儿和英王误会一场,好像又引发了旧毒,所以特请欢颜姑娘走一回。”
许知言便问欢颜:“萧寻的毒伤并未痊愈?”
欢颜愕然,然后冷笑道:“我瞧着他是想送上门来让我试药吧?”
“要不,我让人送你过去?”
“我不去。他府里姬妾最多,个个伶牙利爪,身怀绝技,这会儿我又没养毒蝎子毒蜘蛛,给他们欺负了怎么办?”她抬头向宝珠道,“宝珠姐姐,麻烦你去和夏大侍卫说,我这个大夫不出诊,只坐诊,想治自个儿来。如果他病得爬不起来了,不妨叫人抬过来,我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宝珠是许知言的贴身大丫头,早知欢颜不比常人,近日更和锦王行止亲密,闻言应了,却站着不动,只微笑着望向许知言。
许知言道:“宝珠,你和夏姑娘说,欢颜姑娘在照应锦王,一时也走不开。恰好明日起有高僧过来讲析佛经,萧公子亦是此中高手,不妨过来小住几日,有什么要吩咐欢颜的也方便。”
宝珠应声去了。
许知言随手拂弦,淡淡笑道:“欢颜,你真怕萧寻府里的姬妾?他为求亲而来,连宅第都是父皇所赐,预备他们在京城完婚后回蜀国。想萧寻何等乖觉之人,又怎会在成亲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坏了他的联姻大计?何况他身边第一得力的夏轻凰已和聆花认了金兰姐妹,大约也会力阻他纳姬置妾吧?”
欢颜沉默片刻,愤愤道:“我讨厌他!”
许知言摇头,“又耍小孩脾气!”
欢颜道:“我也不想离开你。”
许知言心里一暖,却如有道甘泉缓缓沁到心田,向她招手道:“过来。”
欢颜上前,依到他身畔。
许知言推开琼响,正要拥住她,只觉脖颈已被一双柔软的胳膊环住,薄薄的唇瓣凑上来,颤抖着亲住他的,暖暖的,软软的,有着他熟悉的清香。非兰非麝,淡而苦,如某种能愈人心疾的药香,却又说不上是什么药的香味。
他只觉心魂俱荡,伸臂将她揽住,深深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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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凰各有机(五)
“知……知言……”。
欢颜含糊地唤着,与他缱绻缠绵,承受着彼此的热烈,眼泪却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许知言目不能视,却觉她脸上潮湿一片,滚烫的泪水落到他的面庞,忙抬袖为她擦拭,越来温柔地点点亲啄,待她呜咽声渐渐低了,才柔声道:“欢颜,怎么了?”
欢颜道:“那日我在密室里晕了过去,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许知言道:“不知道也不打紧。现在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不就没事了?”
欢颜伏在他的肩上,湿暖的潮气透过衣衫打湿了他的肩膀。
她哽咽道:“或许,我真的已经很脏。若你日后会计较,现在就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怎样?赣”
“等你眼睛治好了,我就走。”
“走哪里去?”
“既然不想理我,你管我去哪里?”
欢颜不见他安慰,心中更是呕得吐血,原来的委屈难受转作了丝丝怨恨,拿指甲用力掐着他臂膀,恨不得把他的肉掐下一块。
许知言也不躲闪,只叹道:“我什么时候说不想理你了?”
欢颜语塞,然后道:“你既然计较,又何必理我?我也不想弄脏你。”
许知言静默在对着她,仿佛在感受着她指间掐他的力道。欢颜掐来掐去掐得久了,看他木头般由她掐着,神色沉静得出奇,反而心虚起来,悄悄地住了手。
许知言这才说道:“如果你哭得跟花猫似的我的确会嫌脏。我又看不见,一身白衣裳给你蹭得都是眼泪鼻涕,换你,你难道不嫌脏?”
欢颜愕然。
许知言又道:“若是指密室里的事,我当然会计较。我已查明合欢童子属天乐门,暗中做了些布置,想来天乐门从此没一天能乐了。至于合欢童子本人,还在搜索里。他最好已经死去,不然他只怕会比死还惨。”
欢颜张了张嘴,抓过袖子来擦了擦脸。
“你……”
许知言皱眉。
欢颜看一眼手里,慌乱间抓的居然是许知言月白色的宽大袖笼,果然……脏了!
她吃吃道:“那个……下次你哭时,可以拿我的衣袖擦。”
“你就欺负我吧!”许知言愠怒般别过脸,“你几时见我哭过鼻子?”
“额……”欢颜道:“那你脱下来,我帮你洗。”
许知言叹气,“你会洗衣服吗?”
欢颜便有些底气不足,“应该……不难吧?”
许知言哼了一声,依然像有几分恼怒,“快去把药箱拿来。”
“怎么了?”
“胳膊上的肉快给你拧下来了,你要不要试试会不会疼,会不会肿?”
好像真的会疼,真的会肿……
欢颜默不作声,转身去找药箱。
这时许知言又道:“晚膳让他们多预备些肉类。”
“肉类?”
许知言饮食一向素淡,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许知言道:“吃肉补肉。有你这小泼妇在,我得预备下次真给掐下一块肉来。”
“……”
吃肉补肉?在医理上说得通吗?
不过许知言比她更聪明更有才,也许真有几分道理。
还有,她是泼妇吗?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
可她刚才的确一哭二闹三出走,齐全了。
也许,可能,大概……她真的有成为泼妇的潜质?
欢颜思忖着。
不知不觉间,她却连自己为什么伤心大哭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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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很快回复过来,第二天一早会准时过府,连会带几辆车轿、几个侍女、几个侍卫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回复的如此快捷,让欢颜开始疑心萧寻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重病,需要她来医治。
又或者,他不敢在自己府邸纳姬妾,熬不住去了烟花柳巷,得了什么肠穿肚烂或见不得人的脏病?
欢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猜疑到哪里去了?
便是萧寻行止不端,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会只往那方面想?
欢颜很郁闷,又有些期待。
也许,见了他之后,他是不是曾经出现在密室,很快就能得出答案。
许知言听说萧寻真的过来,也微觉诧异,好在锦王府有的是屋宇,很快把原来静妃和七皇子所住的咸若馆收拾出来预备着。
咸若馆离万卷楼有一段距离,但与聆花现在所住的绛雪轩就近了许多,也算是一番许知言成人之美的心意。
萧寻带人过来时,许知言双目失明,并未亲身去迎,欢颜自然也不理的,自有主事的总管去招呼接待。
到巳时正,靳总管安顿完毕,过来跟许知言回话。
许知言问道:“萧公子气色如何?”
靳总管答道:“还能走路,还能笑。”
这答案连欢颜都觉得诡异。
“什么叫还能走路,还能笑?”
“萧公子的软轿一直坐到了咸若馆门前才放下,当下便有随从去扶他,他没让人扶,自己走进去了,还对老奴笑了笑,道了谢。”
欢颜纳闷道:“这个,哪里不对了?”
萧寻一个大男人,当然不用人扶,自己会走进去。以他的教养,到别人家做客,对领路的管事微笑道谢也正常,值得特地禀报?
“这……怎么说呢?老奴原来也见过萧公子两次,可这次看着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又黑又瘦,他自个儿走路时旁边的侍女都是一脸担心,等扶他上了床,他便闭眼躺着,像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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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凰各有机(六)
“什么?”。
欢颜傻眼。
即便密室里是她的幻觉,距元霄分别也没几天,萧寻得了啥病会忽然这么严重?
靳总管陪笑道:“萧公子看来病得不轻。他身边那位夏姑娘,一叠声问了好多遍欢颜姑娘在哪里。依老奴看……”
许知言已立起身来,说道:“欢颜,我们这便去瞧瞧。”
到了咸若馆,欢颜把许知言从软舆扶下,正往门口走去,差点和从屋中奔出的人撞个满怀。
欢颜忙扶了许知言站稳,定睛看时,却是夏轻凰。
她满脸焦灼,眼圈泛红,一眼看到欢颜,已叫了起来:“我的小姑奶奶,你总算来了!”
欢颜向两侧看了看,奇道:“你在叫我?”
夏轻凰道:“我还能叫谁?只能叫你这救命的姑奶奶了!”
欢颜道:“夏姑娘,我年轻着呢,没你这样大的侄孙女儿。”
夏轻凰噎住,然后叹道:“你若能救他,我给你当一回侄孙女儿也不妨。”
欢颜嘀咕道:“你愿意当侄孙女,我可不愿意当姑奶奶,生生喊老了我两辈,可不是罪过么!”
说话间已经踏入屋内,早有侍女撩了帘子,引二人进去赣。
床上那人面里而卧,有人进来也不曾动弹分毫,仿佛睡着了。
夏轻凰走过去,轻轻把那人翻过来,低唤道:“少主,少主,锦王殿下和欢颜姑娘过来了!”
那人微微一动,睁开眼来,唇边慢慢溢开一丝笑意。
便是那眼神和笑容,终于让欢颜确认,这人的确是萧寻。
许知言目不能视,却觉欢颜扶着他的手一紧,问道:“怎么了?”
欢颜望着那个几日间瘦得脱了形的少年,说道:“没什么,一不留神以为见鬼了!”
旁边侍奉萧寻的人都面露怒意。
萧寻苦哈哈地笑出声来,“欢颜姑娘再不赏脸给在下诊治,在下便真的成鬼了!”
许知言已低斥道:“欢颜,还不去诊脉?”
这回欢颜没再拖宕,立刻坐到床边搭上了萧寻伸出的手腕。
萧寻叹道:“二哥,这回只怕会打扰好一阵子了!”
许知言微笑道:“我不怕你打扰,只怕你误了成亲的好日子。三月初六,也只有月余的光景了。”
若按以往和亲惯例,多是求亲国遣使迎回公主,在国内成亲。但如今萧寻亲来迎亲,聆花又深得宠爱,景和帝龙心大悦之余,亲为爱女爱婿主婚,对于称臣的蜀国固然体面,便是萧寻自己也是乐意,——若是回到蜀都再成亲,虽有父皇母后支持,难保靳太后和庆王不会再生事端。
若是拿公主做文章,暗中再施诡计,一个不提防弄巧成拙都有可能。故而成礼后再回去实在再好不过,靳太后等再怎么着也无法对木已成舟的事实再玩花样。
“月余光景……”
萧寻怅然道,“我若这个病痨的模样娶亲,会不会给公主踹出门外?”
许知言温和道:“不会。聆花的性情出了名的好……”
“只是未必肯为你守寡。”
欢颜打断许知言的话,缩回了诊脉的手。
萧寻神色更是发苦,很是幽幽地说道:“小白狐,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好歹咱们还有过一段情分……”
未话了,欢颜已涨红了脸,“我们有过什么情分?我怎么不记得?”
萧寻定定地看着她,忽笑了起来,“还能有什么别的情分?东山中毒,咱俩患难与共,你为我解毒更是救我一命,不算情分吗?”
欢颜脸色苍白,抿紧唇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并没有病,也不是受伤,而是中了毒。毒性很烈,但应该是外伤所致,并且未中要害,你用了相当多的法子试图解毒或压制毒性,但没有成功。从毒性的蔓延和变化来看,你应该是半个月前就受伤了!”
萧寻点头,“没错,大约就在半个月前。”
许知言沉吟,“和英王有误会那次,你虽受了伤,但似乎并未中毒。”
萧寻道:“便是打架回来的第二天,可能有仇人打听到我受伤,趁机入府偷袭。我一时逞强,没有立刻唤人,不小心中了毒镖,不想毒性这等剧烈。”
“偷袭?就在第二天?”许知言道,“看来我不仅目盲,而且心盲,这等大事,居然一无所知。”
“二哥千万别这么说。”萧寻苦笑着解释,“不怕二哥见笑,我们蜀国皇室那点儿事,说出来真羞愧煞人。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难道我还能贴个公告出来,说我自己的祖母和叔父正在追杀我吗?便是受伤之事也不敢提,只怕他们知情后又有动作。”
许知言了然,拍了拍他的手,叹了口气。
欢颜将信将疑,问道:“我们元宵后是不是再没见过面?”
萧寻道:“可不是呢!上回你给歹人劫走,本来我也在帮着找你。只是后来中了毒,便有心无力了!”
欢颜脸色便和缓下来。虽然还是不知道密室中后来发生了什么,可当下没什么比救死扶伤更重要了。
她一边吩咐人去烧热水,一边利索地打开药箱,令人把萧寻外衣脱去,先用针灸为他驱毒。
萧寻见她行动冷静迅捷,大是快慰,笑道:“看来你很有把握,我也便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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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一)
欢颜将一枚金针扎入他后背要穴,淡淡道:“你都找那么多大夫治过了,才跑我这里死马当活马医,便是死了,也可以安息了!我有什么把握不把握?本来就是一脚踏在阎王殿的人,救活了是你造化,救不活也不能说我没本事!”。
那边夏轻凰已气得翻白眼,萧寻安抚地瞥她一眼,垂下头闭嘴由着欢颜骂。
许知言叹道:“欢颜,若不是萧公子大人大量,此刻你的脑袋还在你脖子上吗?”
这摆明了不想追究欢颜,特特地捧了萧寻一回,让他有台阶可下,不至让他或他的侍从恼羞成怒。
又一针扎下,萧寻咬牙,汗珠从额上滴落,却笑道:“欢颜姑娘说得有道理,的确已暗中请了许多大夫治过。便是治不好,也怨不得姑娘。”
欢颜神色渐霁,说道:“你该早些来找我。给你治的大夫各用各的法子,有试图循正道解毒的,还想要以毒克毒的,也封穴阻止毒性蔓延的,有试图将毒性诱导出来的……药性相冲,医理相反,却都用上了,只怕你苦头吃得不少,才会急剧削瘦成这样。再则你原来所中之毒和他们以毒攻毒的药物相冲相和,已经发生变异。若我猜得不错,此刻你的血液都是发灰的,所以脸色看着这样黑。”
她说到这里,不觉顿了顿,说道:“啊,上回给你试药,脸色青得发黑,这回灰得发黑,如果再一种毒来试,会不会紫得发黑呢?”
“我……”
萧寻的笑挤也挤不出来了,只觉眼前什么都在发黑,人一歪已昏了过去。
------------赣-
欢颜嘲讽也嘲讽过了,刻薄也刻薄完了,出手倒是半点也不含糊。
萧寻再醒过来时,依然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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