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抬进去,”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别让其他人看到。”
“得令。”
六耳猕猴几乎是语气欢快地应了声,完全不在乎这会让别人产生什么奇怪的误会。柴溪因为他这句话而僵硬了片刻,随之涌上来那些当时还算是开心、之后想起来格外黑历史的回忆被她用力甩甩头而甩了出去。看着店小二被六耳猕猴塞进衣柜里,柴溪有些愧疚,不过为了不让其他人注意到也只好这么做了。
柴溪又探头在门外左右看了几眼,发现周围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后迟疑着关上了门,门闩倒是没插着。她背靠着门把门堵住,另一方面也是不死心地期望着要是一言不合直接就走……虽然她觉得根本没可能跑得了。
“坐吧。”她冷淡地说道,“我就不招待你了。”
“原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礼?”话这么说着,六耳猕猴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是外人,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尽管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他痛心疾首似的摇了摇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柴溪:“……………………………………”
她怎么被一个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还不打招呼就上门的家伙教导待客之道了?!
“……”她忍了又忍,没办法,实力不如人就只能低头,“那好吧,招待不周还有待担待了。不过,你倒是也把自己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说说吧。”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六耳猕猴翘着二郎腿,天知道为什么他总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讨打。
“我是真的随便转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你根本不用那么紧张。”
“对于有前科的家伙,我是从来不会信任的。”柴溪平静地开口,“更何况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没有说真话。”
坐在椅子上一脸悠闲的六耳猕猴满怀诧异地“咦”了一声:“没想到你的直觉这么准啊,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柴溪眯了眯眼睛,心下有些诧异于他竟会将其主动提起来。但是那诧异也只不过一闪而过,柴溪心沉了下来,复杂地翻滚着的心情中更多的掺杂的还是羞耻感和厌恶,热度窜上了她的脸颊。
六耳猕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柴溪咬咬牙,手伸到后面撂上了门闩,然后转而走到窗前打开了木窗。她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了对方,心下已经料到了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换一个角度来说,不然早就死了。
外面的天气说不得多么凉爽,但空气汇通之际,还是让人觉得舒畅不少。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六耳猕猴。
“现在想想,说当时一点儿都没想到这个可能性是不可能的。”
柴溪慢慢地说道,先前因为长时间赶路而泛起来的困意由于六耳猕猴的刺激已经彻底消隐无踪,她琢磨着自己以后到底还能不能睡个好觉:“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主动暴露自己一直在跟踪着我们的事,但你走了之后,尽管我为了不让长老他们担心而在众人面前说出真相,我还是告诉了大圣一个人的。”
“那之后,我们就一直防备你的出现——或者说,在担心你会以什么样的伪装出现在我们面前。”说到这里,她竟然笑了出来,就连柴溪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怒极反笑,但她说着的话却一直没有停下来,就像是为了一股脑发泄自己对六耳猕猴的不满似的,“谁能想到你居然甘于用那样的形象伪装,还刻意先利用那位摆渡的大娘来假装自己真的是纯然无辜、偶然流落到那里来的。”
“——但是。”
话锋一转,柴溪也顿了顿,才道:“在离开‘小雷音寺’后,我发现自己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猜到这个可能性了。”
她也不管对方到底能不能听懂她的用词,只是一味瞪着六耳猕猴说着。
“‘与其放任你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伺机发起进攻,不如就留在身边时刻监视着以免出了变故’——这样的想法确乎是被我一直忽视了,但它到底还在。当然,就算我这么想,被背叛——”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柴溪硬生生止住了话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了闭眼睛才接着道,“当然,就算我这么想,你最后却做出了那样的行为。”
“为什么?”
六耳猕猴直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猛地吐了口气,他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有点奇异。柴溪瞪着眼睛,她不时看一下衣柜,生怕他这声音把那个店小二给惊醒。
他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化出了他的本相,注视着那张与孙悟空相似的脸,柴溪的内心异常平静。
“所以不是都说了啊,”当笑声终于止住,六耳猕猴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许微妙,“我做事哪来那么多理由,不过是想做便去做罢了。”
柴溪闻言也沉默下来,对于六耳猕猴所说的话,她一向是不怎么信服的,尤其是现在这句。正如他们的长相如此相似,大圣和六耳猕猴都很是有点率性而为,但她可以肯定,无论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个,都绝不会只因为一时的兴趣而去做这种事。
可事关六耳猕猴,因此她不想深究。
“那么,现在又轮到了我的提问时间了吧?”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柴溪蓦地莫名觉得心下一沉,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问题。
果然。
他问了那个问题。
“你现在有什么理由跟着他们一起去取经呢?”
她手指收紧,掐入了掌心却并不感到疼痛,她本应该因此而感到恼怒的,可是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似于悲凉的虚无感。
也许,柴溪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他“这又关你什么事”。
但是她没有。
“……习惯。”
她最后这么说道,尽管只有这两个字,无论是六耳猕猴还是她自己都已经明了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
尽管压根不希望听到这话的是六耳猕猴,尽管最不希望其看透自己心事的就是六耳猕猴,但如今,能听她述说的也就只有他了。
以及……
追逐着那个身影已经成为了她铭刻入骨的习惯。
“偶尔也要为自己而活吧,”六耳猕猴语气古怪地说道,也正如他奇怪的语气,这话似乎不应该由他来说,柴溪总觉得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形象,“那破猴子就有那么值得在意?”
……你不也是猴子吗?!
“你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眼皮抬也没抬地回答道,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缓和了下来,尽管她还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敌意:“我明明一直在为自己而活。”
在那之后过了多久?
这样想着,柴溪摸出一支炭笔,在同样从包裹里摸出来的纸上又补了一笔,成了一个完整的“正”字。
好了,她数了数,不多不少整三十天。
背后如针扎般的视线也已经陪伴了她三十天,害得她都快要习惯了。
而且,完全甩!不!掉!
他还隐藏得特别好!
柴溪觉得自己很可能要炸,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地什么都没看到。
这视线直到她有时在旅店歇息也完全不会消失,在前几次的彻夜未眠后,柴溪有一次因为实在太困而不知不觉就跌进了梦乡,猛地惊醒时才发现周遭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还在原处,就连扎人的不知潜藏于何处的视线也从未变过。而又一次把房间内彻底检查一遍后的柴溪可以确定,这家伙绝对不在房内。
……那她大概就可以放心了。
六耳猕猴的行动缘由完全成谜,他自己也从来不说,之前的事柴溪还无心去窥探,但如今她实在有点忍不下去了。
然而,就算她忍不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她完全找不到六耳猕猴到底猴在哪里。
再这么下去,她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习惯下去、没有这视线刺着还不适应了。
幸好她实际上要比自己想象得坚定得多。
又过了两个多月后,柴溪终于以自己和其余几人相比——哪怕是那个故意放慢了速度的六耳猕猴——缓慢得多的速度重新从狮驼岭上空经过。她那早就痊愈的伤口仿佛又有点隐隐作痛之感,而那狮驼国,尽管她之前并未见过,但也完全想象得出它在金翅大鹏雕手下被掌控时的样子。到了现在,那里已经重新充满了人气,重新调养生息或许还需要很长一个阶段,但至少它已经在起步中了。
她用几个月的时间飞过了他们曾经数年走过的路程,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想要追上大圣他们就不需要多久了。
然后,在心心念念了数天之后,她终于见到了那在下面慢慢走着的一行五人——如果算上白龙马的话。
柴溪下意识地想要按落云头,又猛然意识到这样做或许有些不妥。她在路上已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将要怎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到真要实行的时候,无论哪一种似乎都让她难以做到。
那么……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柴溪索性心一横,直接在离他们还有很远才能到达的地方落了下来。也就是在那时,她觉得那股视线终于消失了。
……哎?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柴溪怎么也摸不着头脑,她始终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的东西,可她无法找到半点线索。
也许……那已经不重要了?
马蹄声近,躲藏在树后面的柴溪忽然萌生出一种不想出去的念头,明明这段时间来日夜兼程赶路的也是她,到了这会儿反而就要功亏一篑了似的。她脊背僵硬地靠着树干,直到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谁在那里”。
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她,柴溪慢慢地转出来,迎上了一脸惊愕的众人。
“鬼、鬼啊!”
莫名其妙大叫出声的猪八戒倒退了两步,然后被沙和尚用降妖宝杖捅了一下。明明曾身为天蓬元帅,鬼魂只怕也没少见,如今这幅样子倒是稀奇。
……如是腹诽着排解紧张感的柴溪战战兢兢地看着还沉默着看着她的孙悟空,骑在马上的唐三藏神色也有点复杂,他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不知是为了表示什么而点了点头。
孙悟空看了她半天,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柴溪下意识就想要后退,但她到底还是被钉在那里似的动也没动。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出手来,然后她被动地靠在了孙悟空的肩上,不知何时,温热的液体已经从眼角渗出,在划过脸颊的过程中慢慢变凉。
——与之相反的是。
她沉寂着的、明明毫无波澜却莫名缩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你们可能要打我,我先顶着锅盖跑掉好了!
放心啦是lwxs520 ……》
第100章 第一百回()
柴溪反复强调过自己真的是被救过来而并非来还魂的鬼魂后,猪八戒总算不口吐白沫了。还是那句话,这厮这胆子以前也没看出来这么小啊,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到底经历了什么,实在有愧那曾经的“天蓬元帅”之名。而在那之后,她重新跟着他们一起上路,脱了几个月的队,她有点拿不准自己的位置了,最后姑且还是走在了马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猪八戒和沙和尚说起当时以及这几个月的经历。
孙悟空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除了一开始的失态,他再没有表现出其他任何特别的地方,甚至像是忘掉了她这个人似的。然而,柴溪从他那时候的表现就可以知道他没有,只怕是向来直觉敏锐的他又感觉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
听着他们两个一来一回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柴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事后她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可能有金翅大鹏雕说的那么糟,然而关心则乱,她本身就因为事先知道狮驼岭发生的事情而担心不已、又和他们一起听到了太白金星的警告,当时的情况下再听到金翅大鹏雕那番话根本就顾不上再做其他的思考了。
更何况,情况也不允许她再想点其他的什么,反正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金翅大鹏雕的样子看上去本来也没打算留她活口。
要不是她恰好——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倒算是镇元子的预想成了真,只是这话绝不能让大圣听到——手边有那么个玉佩,她还真就……
“所以说,那时候虽然你确实是被抓住了,”她看着猪八戒,他正扛着行李从一块石头上跨过去,听到这话脸上现出了有点尴尬的神色,“大圣也正如金翅大鹏雕说的那样被吞下了肚去,但实际上,你很快就被大圣救了出来?”
“俺老猪那只是一时不察。”
猪八戒嘴硬道,不过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救出来以后,我们本来与那剩下的两个老妖相扛,准备回来找人呢。结果没想到回来一个人都没看见,只看见——”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柴溪呼吸也一滞,她大概猜到了他们看到了什么——无非是她当时重伤流的那一滩血迹。她下意识地抬头往前看了孙悟空一眼,有些难以想象他那个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接下来再听他们是怎么请来如来佛祖和文殊、普贤二菩萨的经过、以及接下来这段时日里都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妖怪,柴溪已经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她的余光时不时瞥向始终走在前面没有往这边回头看过一眼的孙悟空,忽然觉得两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想什么呢。
她忽然摇了摇头,她这不是现在还在这里吗。
当然,她也是明白的。
虽然现在重新踏上了取经的路途,也好像这几个月的空白完全没发生似的重新融入进了这个队伍,有种只有柴溪和孙悟空才能感觉得出来的隔膜感正在渐渐蔓延。
当天晚上,一行人照常在野外露宿。这将近四个月一直入住旅店的柴溪愣愣地从沙和尚手里接过了自己的铺盖,没想到自己在“诈死”以后居然还会被保留着,她本来还在想会不会需要再准备一下,因为银两正好所剩无几才罢休。
尽管客栈房间里的被褥也薄得不足以盖过床板的坚硬,可比起直接睡在地上还是好得多的。柴溪侧卧着,有些讶异这不过短短数月就改变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的东西,然而,无论事物和情感怎样变迁,有一样习惯却是始终未变的。
只是不知道,那是不是也是因为年代已经过于久远,才使之不会轻易变化的呢?
在追上他们之前,柴溪强力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心情,她在越发接近时就越发日夜兼程,她知道自己如果再不休息身体状况恐怕就有点坚持不住了。在某个小客栈眯了一觉后,她就又重新上了路,这一走就又是半天一夜。
然后到了现在,明明按照时间来算应该正好该是她发困的时候,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柴溪动作尽可能轻地拉下被子,坐起身来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半满的月亮被云层遮蔽得只能看到一小片,连带着光亮被削弱了许多,往日繁多的星星也见不到几颗,一如她蒙尘了似的心情。柴溪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往旁边看了看,身边也一如既往地是白龙马趴倒在她旁边,看样子也睡得安稳。
她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随即便想起来,那次被观音菩萨拦下时也是彻夜未眠,然后从地上起身坐在湖边发呆。这次可以说与那时的情况有某种相似性,可另一方面也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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