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佩服极了,麻四叔一直夸你说是可造之材,我娘也说想见你,这一次她更抱病去江边接你,不惜亲自现身惊退了铁马门的人,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哩。”
“惭愧……”公子锦抱拳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燕子姑娘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又道:“无论如何这一趟你是主角,我们这些人,包括麻四叔在内,都是配角,要配合你把事情完成,公兄请不要客气,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吩咐吧。”
一番对答之后,越见这位燕子姑娘秀外慧中,聪明伶俐,若是再加上过人的机智武功,便真正才堪大用。
几只飞蛾在灯前绕来绕去,燕子姑娘信手拿起一只灯签,随便点了几点,俱已坠落地上,手法之快速利落,大非寻常,看在公子锦眼里,实已一目了然,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必定有非常身手。
稍稍寻思之后,公子锦道:“四先生传话要我来此见你,想是由姑娘安排,才能得见太子?”
——便是传说中的那位神秘人物“三太子”了,传说这位太子便是当年李自成攻破北京,走逃遗失至今下落不明的“永王”朱慈炯了,当年城破临危出走时,年仅十三岁,如果他果真还活着,今年已是年过三旬,应是个中年人了。
燕子姑娘站起来走向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
公子锦同时也似觉出些异状,感觉着外面冷月稀星之下,似有人影一闪。
“啊——有人。”
“不要紧!是我娘……”燕子姑娘含笑说:“这么晚了,她还出去,说是不放心铁马门中的人,暗中在替我们小心着呢……”
公子锦感慨道:“可是她身上的病……”
“不碍事。”燕子姑娘说:“刚才我不是说了吧,怪病吧,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要紧,现在我们更可以放心地谈论一切了。”
公子锦道:“我最想知道的是三太子现在哪里?天南堡有一封承自延平郡王的密札……”
“这我都知道……”燕子姑娘稍稍凝思,点头道:“明天我销假回到八音画航上班,三天以后,也就是十二号,我在船上等你,你来看我,我会告诉你一切。”
公子锦点点头,忽然一惊道:“糟了。”
“怎么?”
“嗳!”公子锦叹了一声,忽然站起来道:“我来得匆忙,竟忘了那一位管事先生了。”
公子锦跌足道:“他受伤倒地,生死不明,大概还在河边——”
燕子姑娘微微一惊说:“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
公子锦不及多说,待将外出,院外传来声音道:“别担心,没事情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蓦地现身门外,随即款款步入。正是燕子姑娘义母——中年妇人去而复还。
来无影,去无踪,这妇人真有鬼神不测之妙。
公子锦忙即欠身施礼道:“前辈偏累了,这是从哪里回来?”
燕子姑娘说:“那还用问,准是去救杨管事了。是不是,娘?”
“就你聪明。”妇人侧身落座,看向公子锦道:“你放心,那位管事的伤不要紧,我己为他服下了灵药,用真气和血打通了经脉关窍,招呼了一条小船,送他回家去了。”
燕子姑娘“哼”了一声,笑笑道:“这个人一天到晚在女人堆里打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天活该他受罪,也是他的报应。”
妇人点点头说:“话虽如此,他对我们母女却很照顾,要不看在这一点份上,我懒得管他,刚才他还有些神智不清,等回家醒过来以后,一定吓坏了,问起你的时候,就说是公先生救的,别的什么也不多说就是了。”
公子锦近看妇人,越觉神气内敛,尤其是一双眼睛,光华内蕴,顾盼间每有夺人之势,他已略有测知,眼下不敢造次,当下恭敬见礼,请示对方真实姓名身份。
燕子姑娘在一旁笑而不言,只把眼睛瞟向妇人,倒要看看她如何作答。
中年妇人聆听之下,并无怪罪,淡淡一笑道:“我以为你早已知道我是谁了,还用我再说一遍?”
公子锦讷讷道:“这么说,您真是人称‘冷玉仙子’丁……前辈了?”
燕子姑娘“哧——”地一笑说:“还真被你猜着了,咦——我娘早已不出江湖,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你怎么会知道的?”
被称为‘冷玉仙子’的中年妇人,颇似有所伤感地微微点头道:“燕儿说得不错,这些年我早已不再出现江湖,就是以往知道的人也是不多,我就是丁云裳,这个名字今天还知道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了!”
公子锦顿时脸现尊敬,钦佩地向对方深深打了一躬:“丁仙子大名,我早就听师父提起过,更知道前辈是当今天下,武功最称杰出的‘海内七隐’之一,今夜何其荣幸,竟然见着您……”一时间,他脸上充满了激动的欣悦,显然情发于衷。
丁云裳微微一笑,眼角带出了隐隐皱纹,淡淡地说道:“别信这些鬼话,什么‘海内七隐’无非是一些无聊的武林中人吃饱了饭没事干,胡乱瞎编出来的,其实天下至大,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比我们七个本事大的人多啦,只是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轻轻叹了口气,她颇似有感伤地接下去道:“就是这‘海内七隐’四个字把我害苦了,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些自认了不起的人不服气,偏要找到我,要斗一斗我……
唉,这几十年来,我被这些人都欺侮怕了,到处躲,到处藏……”
燕子姑娘嘻嘻一笑说:“藏来藏去到这里来了,倒是这两年还像好一点……”
看着公子锦,丁云裳仍有感伤地说:“有句话说‘大隐于市’,有时候藏身在人最多的地方反而最安全,这句话还真有点道理,比较起来,还真是这两年的日子比较平静,不过——”
苦笑了一下,她接下去又道:“……这番平静生活,到今天为止,应该是结束了……
今天铁马门的人认出了我,以后便万万不会再有平静生活了!”
公子锦愧疚道:“这都是因为我。”
“也不尽然是因为你!”丁云裳淡淡笑道:“我略通易理命数……是时候了,就不是你这件事也会别有牵连,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公子锦问:“这么说,前辈莫非与铁马门的人有过怨仇?为什么他们要与您为敌?”
“没有过结……”丁云裳脸上带着微笑:“我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与人家结仇,就拿刚才的事来说吧,你也看见了,他虽对我施展卑劣手段,可是我并没有以同样手段对付他们,我甚至于没有还手……你问我有没有跟铁马门的人结过仇?我告诉你不但没有仇,而且还有过恩,这一点云飘飘心里最清楚……”
“云飘飘?”公子锦心里一惊道:“您是说,铁马门的总令主?”
燕子姑娘“哧”地一笑,白了他一眼,那样子像是说“那还用说。”
公子锦接道:“听说这个女人——”
话还没说完,燕子姑娘又笑了,一面笑一面看向丁云裳,想要她提出纠正。
“难道不是……”公子锦讷讷道:“云飘飘这个女人——”
燕子姑娘嘻嘻的又笑了,不好意思地忍住,反问公子锦道:“你见过他?”
“没有……”
“这……”公子锦怔了一怔:“谁都……知道她……难道不是?”
“他是个男的。”燕子姑娘说,睁大了眼睛,讳莫如深地向对方看着。
公子锦怔住了,就从他有记忆开始,在谈论着这个武林黑道魁首时,就从来也没有获知过一个真正的定论——即这个人——“云飘飘”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这个悬疑,不仅仅是外人,甚而就连‘铁马门’本门中人,除了几个首要领导之外,也都弄不清楚,而这几个首要领导,却又基于一项神秘的本门契约,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口吐实,如此一来就更助长了云飘飘其人的神秘莫测,似乎如此一来,也正合乎了“铁马门”的用心,公子锦之所以认定云飘飘是个女人,其来有自,甚而筑因于他本人的“亲眼”所见——这又该怎么说呢?
压制着心里极度的费解、好奇,公子锦转向丁云裳望去,希望由她嘴里得到证实。
“他的确是个男人。”丁云裳也这么说。
“可是,我曾亲眼见过……”
公子锦脸上显示着一片茫然……事缘三年前的一个秋天早晨,在闽省武夷山,一个前明忠烈策划抗清复明的聚会上,那一次聚结,可真是风云险恶,非但清廷大内鹰犬暗中云集,企图一举把这些前明遗孽铲除干净,江湖上黑白两道亦各有异图,公子锦一面的“天南堡”不用说为维护正义一面,肩负着此一番盛会的正面主力,既要对付那朝廷大内鹰犬,更要防患江湖武林的苦干不肖意图:“铁马门”便是他们假设中的最大敌人,出乎意外的,那一次“铁马门”的人并不曾卷入,令人不可置信的是那一位“铁马门”
的总令主云飘飘,戏剧性的临终一现,反倒帮了“天南堡”的大忙,击退了清廷大内高手的主力人物——“十三飞鹰”。
就是那一次,在天南堡的七大高手与清廷大内十三飞鹰对峙不下的紧要关头,云飘飘突如其来的戏剧一现,以其神妙罕世身手,居高而下,临空一击,打败了十三飞鹰中的主力人物“翻天鹞子”唐飞羽,使之负伤铩羽而遁,遂使十三飞鹰的此一行动彻底瓦解,云飘飘乃在众家英豪面前,留下了生平未有美名,他的传奇生涯,更令人扑朔迷离,毁誉不一。
重点在于,那一次云飘飘的现身,分明是女儿之身。
公子锦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她那临空一跃的奇妙美姿,长发飞舞,彩衣飘飘,一如天际云霞,七彩飞凤,而身段之绰约翩跹,玉容之若即若现,即使置身坤道亦是罕见美姿,更逞论纠纠气慨的丈夫行列了。
是以“云飘飘”是女人的认定,便在此一盛会之后,在武林高层人中间,甚嚣尘上地秘密传开了,也在公子锦心里深深地留下了记忆……
七
云飘飘真是一个男人?
“冷玉仙子”丁云裳一语释疑说:“他的的确确是个男人,但是,多数时候他却喜欢以女人的姿态出现,你说你见过他,是不是指的武夷山的那一次?”
公子锦点头称是,对于丁云裳的凡事料定、未卜先知着实佩服。
“那就对了。”丁云裳说:“那一次他是以女人姿态出现的,还有的时候,他喜欢乔装成一个老人,所以云贵川藏一带的武林中朋友,又多盛传他是一个老人,这就更加添了他的神秘性了。”
公子锦原已有告辞之意,听到这里竟是走不动了,实在是这个人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不由不一探究竟。
太多的“为什么?”等待着丁云裳的解答。
“你觉得奇怪么?”丁云裳说:“其实这个人风度翩翩,虽然年华老大,由于他保养得体,看上去一点也不老……还有一点,这个人天生没有胡子,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触发了他常常喜欢去乔扮一个女人的用心……”
太奇妙了。
丁云裳说:“他武功高强,更因为早年随师练功,出身崆峒、无极二门,这两派的武功都以高异著称,难得他质禀过人,年纪轻轻即学兼二家之长,后经他独立见解,发展出独树一帜的‘七随’身法,这门功夫太奇特了,因以奠定了他今日领袖黑道武林的基础。”
公子锦道:“太可惜了,其实以他如此高深功力成就,大可行侠仗义,有一番轰轰烈烈作为,又何故自暴自弃,厕身黑道,未免令人不解……”
丁云裳微微一笑:“人各有志,每个人的性情想法,以及对人生的抱负都不一样,你认为行侠仗义,大丈夫当如是,别人的看法并不一定,云飘飘这个人更不这么认为。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观察他,他这个人野心极大,行为乖张到了极点,常常做些令别人莫名其妙的事,至于是非好坏,在他那里可就是一千个说不清楚了。”
公子锦道:“您这么说,这个人岂不是不分善恶好歹了?”
丁云裳道:“那要看怎么说了,总之他自有他的一套处世之道,这一点日后你就会体验到……铁马门在武林中虽然夙评不好,却也不曾有过大恶,这一次的事情,铁马门的介入,不问可知他们为的是什么了。”
“为什么?”公子锦问。
“钱!”丁云裳冷冷说道:“除了钱,再没有别的事情吸引得了他。”
“钱?”公子锦不胜惊讶地道:“什么钱?难道他也相信外面传说的那些话?说是有大批宝藏……”
“难道不是真的?”
“……”公子锦真的怔住了。
平心而论,有关这批宝藏的传说,他还真不知情。盖因为天南堡行事,极是谨慎,且是各有专司,设非负责承办,负有任务,谁也不知道,公子锦即使与此有关,在指令未下达之前,仍然是昧于无知。是以聆听之下,一时无言置答。
丁云裳见他模样,心里也就明了。
“这也难怪,你们天南堡最喜故作神秘,这件事外面都已传开,你这当事人竟然还蒙在鼓里,不过,我想,你也就要知道了……”
燕子姑娘惊讶地道:“这么说,这个老怪物这一次一定会出来了。”
“也不一定……”丁云裳说:“我知道‘神眼木三’已经来了,这个人相当厉害,手狠心毒,云飘飘对于他是十分器重的,我看这次劫宝的事,多半由他负全责指挥一切。”
“可是我们这边的人更多。”燕子姑娘说:“更何况他们已经知道您老人家在这里,神眼木三他难道敢跟您公然为敌?我看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丁云裳冷冷说:“那你是太小看他了。”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原来是无意插手管这件闲事的,而由于你的介入……
使我终不能置身事外,现在再想抽身也已无及,只希望云飘飘能即时觉悟,悬崖勒马……
要不然……一场火并之下,可真是不堪设想……”
燕子姑娘说:“娘,外面曾传说,云飘飘一生最忌讳三个人,好像您是其中之一,可是真的?又为了什么?”
丁云裳微微一笑,摇摇头道:“真不知道这些谣言传说是怎么来的。就像刚才他说的什么‘海内七隐’一样,让人无从追溯,漫无边际……”
“那么,为什么有一次您告诉我说,就是因为您在岳阳,所以铁马门的势力,永远也不会伸向三湘——嗯!这可是您亲口告诉我的!还想赖?”
燕子姑娘得意的地把这位“义母”看着。她们之间显得这么随和融洽,旁观的公子锦好生羡煞。
“你这孩子……”丁云裳向一旁的公子锦看了一眼,微似脸红地含笑道:“别听她胡说,我真要有这么大的威风就好了……我看天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公子锦这才记起,匆匆站起告辞。
丁云裳转向燕子姑娘道:“你就送你公大哥一程吧,记住,不管中途发现了什么,都不许你惹事,记住了。”
燕子姑娘笑应了一声,便与公子锦步出草舍。
夜风瑟瑟,外面竟然有了点儿寒意,月色下所见清晰,尤其是远处江水,一泻如箭,亮如匹练。大地沉寂,万籁无声,偶然传过来几声夜犬的氏吠,声如狼嚎,更增加了夜的阴森与神秘。
二人并肩月下,连灯笼也没有——却是燕子姑娘身上的一袭薄缎长帔,在月色里闪烁有光,衬着她亭亭玉立的身材,真有“仙女”的神采,二人比肩漫步,直似有出尘之感。眼前一片竹影婆娑,公子锦站住抱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