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平手一指,耳听着“咔!”的一声,即由其袖管里打出了一点火星,直射向妇人正面而来,其势绝快,一闪而至。
中年妇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身势略略向上一长,那点火星险险乎擦着她的衣边打了过去——“波!”一股白烟冒起,燃烧起面盆大小的一团火色,色作碧绿,暗夜里看来越觉阴森可怖。
“千手飞石”尚昆阳以为对方必将举手以迎,一经爆破,哪怕是沾在她身上少许,也必然能构成伤害,谁知道这妇人却像事先知晓一样,并不像先时那样出手以迎,轻轻一闪便躲了开来。
尚昆阳若是自知不敌,此刻收手离开还算丢脸不大,偏偏他在恼羞成怒之下,总想着要找回颜面,并给对方一个厉害。
当下怒吼一声,叱道:“贼婆娘,我跟你拼了。”
话声出口,耳听着“劈劈啪啪”一阵暴响,随着这老头儿手上舞动的一面旗帜,一大团闪烁星光,众蜂出巢般一股脑齐向着妇人身上涌了过来。
双方原说,只不过以妇人手上金灯为准,试一试尚昆阳的暗器手法,却没有料到竟自变成了眼前的人身功击。
眼前这一手“星光灿烂”,其实正是尚昆阳最称满意压箱子底儿的玩艺儿。
那看来“星光灿烂”的一天飞星,其实与先时此老所发出的暗器,并无二致,俱为黄磷硝石硫磺等爆炸燃烧物什所精制,如爆炸开来,威力可想而知。
老头儿手法更不足此,一不做,二不休,即在暗器出手的同时,脚下一连几式着力飞点,施展轻功“八步凌波”身法,唆……一缕飞烟般的轻功,直向中年妇人身前袭来。
旁观各人看到这里,俱都吃了一惊。
眼前高潮迭起,显然大大出乎各人意外。
先者,即在尚昆阳那一天飞星暗器出手的一霎,对方妇人早已有了警觉,猛可里,她修长的身子微微向下矮了矮。
任何人都没有感觉到,即在这妇人身子下蹲的一霎,发出了奇异的内家功力——那是一种怪乎其怪,玄乎其玄的内家气功。气机一经逼运而出,形成了一个丈许方圆的硕大气罩,无影无形,却有一股坚韧的弹性力道,这便是内家高手中所谓的“护身气功”
了,却又因为每人功力的不同,所表现的高低自然也就大有差异,眼前中年妇人所施展的这门护身气功,却是各人前所未见。
即在各人简直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的当儿,那为数千百飞来的一天星光磷火,都格阻于那面无形的气罩之外,像是猝然遭遇到一阵迎头怪风,怒涛拍岸般,霍地一个倒卷,反向而回。
这么一来,千手飞石尚昆阳自身反倒成了攻击对象,更何况他奋身而前,不期然迎了个正着,一时间吓了个魂飞魄散。所幸老头儿一生浸淫于暗器,能发能收,手法确实高明,超人一等,眼前情形固是危急万分,他却也能有自救之道。
随着他一式定步盘身,手里的三角怪旗“劈啪”一声迎向当前一天星光怒卷过去。
旗身上发出了巨大的迂回内吸劲道,致使那看来散漫的一天星光磷火,有似狂猛喷泉般俱向旗身聚涌而至。话虽如此,终因劲道的骤猛,难以压抑。
耳听着“轰”的一声大响,大片火光耸起,那一面拿在尚昆阳手里的三角旗帜,一时竟为之燃烧了起来,流火飞星溅处,尚昆阳右手大袖亦为之殃及着起火来。
各人眼见如此一时惊心不已。
尚昆阳害人不成,自身反而受害,怪叫一声,掷出了手里燃烧的旗子,就势一个打滚,把几乎燃及身上的余火压熄,好一阵子折腾,才算完全平息下来。
那一面丢出燃烧的旗子,也因为帅星斗及时警觉,上前践踏,才致未酿成焚烧全林的祸害。这么一来,自然使得敌方一面锐气全失。
尤其是尚昆阳,当着己方帅星斗等二人面前,更感到灰头土脸,面上无光,却也因此使他警觉到对方敌人——那个中年妇人的功力强大,高不可测,再者不见机收手,往后丢脸更大。
火光在一度燃烧明亮之后,又复回到了先时的黑暗。所见的仍然还是那一盏黄光四溢的小巧金灯,一如原样地高举在中年妇人手里,甚至她的脸也同刚才一般模样,并不着丝毫表情,像是现场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尚昆阳由地上爬起来,远远向她打量着,甚久,才自慨然发出了一声叹息,抱拳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当今天下,能够以护身真气,击退老夫这一手‘星光灿烂’暗器手法的应该不出五人……足下莫非是人称‘冷玉仙子’的……”
蓦地,帅星斗在一旁大咳了一声,打断了尚昆阳待要出口的话。
无如“冷玉仙子”这四个字却已听在了公子锦耳中,这使他为之怦然一惊。
被称作“冷玉仙子”的中年妇人聆听之下,脸上微微牵起一丝笑容,不愠不火地徐徐说道:“你认错人了……”
话声微顿,眼皮一转,看向一旁惊愣的帅星斗以及那个背背双拐面容枯瘦的老汉道:
“怎么样,帅令主,徐副座,你们也要试试么?”
背背双拐的老汉,姓徐名铁,人称“风雷叟”一身内外功力,俱称一流,早年在云贵道上,堪称黑道盟首,加入“铁马门”后,眼下屈居帅星斗之下,身当第四令副座之职——他久处黑道,见多识广,先时尚还有些举棋不定,猜不透对方妇人真实身份,尚昆阳这一提起,猝使他为之大吃了一惊,身边帅星斗更是早已惊觉,不时以目光向他示意,警戒他不可妄动。
中年妇人说完话后,更不迟疑,手上金灯一转,巧移莲步,竟自款款向着一旁发愣的公子锦身边走去。
公子锦呆了一呆,才自想起,当下抱拳一揖,碍及帅星斗一行在侧,不便开口。
妇人身形站定,高举着手里金灯,在他脸上照了一照,缓缓道:“对不起,我迎客来迟,阁下受惊,现在可以同我一起去了。”
说话的当儿,四下里人影晃动,悆窣作响——公子锦移目四盼,才自觉出来人一行,包括尚昆阳、帅星斗、徐铁等三人,甚至于先时部署在暗中之人,俱已悄悄撤退。悄悄而来,悄悄而去,一些儿也不着痕迹。
眼前中年妇人显然已察知确实情况,才自会如此直言无讳,却也解除了公子锦心里一时之疑。
“这么说,前辈是燕子姑娘的……令堂大人?”公子锦不胜惊奇地打量着对方。
妇人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只向他点点头道:“我们走吧。”
随即掉身而去。
她依然高高举着手里的那盏小巧金灯,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公子锦亦步亦趋地在她后面跟着。
灯光照处,附近数丈方圆,依稀可辨。
公子锦道:“要不是前辈及时仗义援手,今天晚上我真糟了。”
中年妇人说:“吉人自有天相。”回头用灯光照着他说:“陆安难道事先没告诉你,铁马门的人已经插手了这件事,要你特别提防?”
“那倒……没有。”公子锦正色道:“我此行事关重要,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中年妇人笑了笑:“是么?别人不知倒也罢了,像陆老头子那样精明的人,能不知道?”
公子锦怔了一怔。
妇人说:“再说他徒儿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这么一提,公子锦才不禁为之恍然大悟,敢情徐小鹤此行亦非偶然,说不定正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师徒对自己真正是恩同再造了。
中年妇人早已运用敏税感觉四下默察,确信敌人俱已撤离。
她说:“铁马门的人走了,你可以放心说话。”又说:“刚才情形,虽说有惊无恐,可却是险得很,这一位帅令主最好说话,武功也差一点,要是换了‘神眼木三’那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说着,她深深地吸着气,脸上显示着微微苦笑。这个表情忽然提醒公子锦,让他想到刚才他才听说有关燕子姑娘母亲生病的事……如果眼下这中年妇人真的是燕子姑娘的母亲,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前辈,你怎么了?”
“没什么,”妇人苦笑着说:“老毛病了,我原以为已经好了,谁知秋天一到它就又犯了……幸亏,幸亏……要是刚才被他看见,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脱身离开了,真的好险。”
公子锦一惊:“要紧么?”
妇人摇摇头说:“不碍事……”继续前行。
走出了这片稀疏的林子,前面荒草蔓芜,冷月稀星,颇见凄凉,远远看见茅屋数间,错落在山势不高的山洼子里。
中年妇人继续前行,看似缓慢,其实步履轻灵,这种运用内家真气的步法,正是轻功一流境界,外表看起来从容舒徐,不缓不疾,其实脚程极健,一般人万万追赶不上。
公子锦一面运功跟随,心里不禁想到方才尚昆阳嘴里提起的那个人——冷玉仙子。
这个人,他很早很早就听师父谈起过,被誉为当今宇内硕果仅存、最称杰出的七名高人之一。
在他印象里,这个人岁数应该很大了,何以看起来并不甚老,还这么年轻?
思念中,已来到当前山根。
竹篱边,黄花开得好茂盛,夜色里亦可辨见,妇人站住脚步,回头向公子锦道:
“小燕儿等着我们哩——”
话声才歇,柴门吱呀一声敞开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已迈门出现,冲着妇人叫了声:“娘——”又说:“你们来了,我好急,正要往江边接你们去呢。”
眼波一转,看向公子锦,裣衽说道:“这是公……先生了?”
公子锦自报姓名:“公子锦——姑娘便是燕子——小姐?失礼了。”
大姑娘说:“不敢当,外头凉,咱们里面说话去——”
里面倒也宽敞。堂屋里摆设虽不华丽却很雅,木制的几把椅子,还有一张竹子的躺椅,矮几上置着一张七弦琴,看上去款式特别,像是件古物。
燕子姑娘走过去把灯拨亮了,屋里摇晃起幢幢人影,一条大黄狗由墙角爬起来,走向来客,燕子姑娘用手指了一指门外说:“到外面看门去。”大黄狗也真听话,一声不吭地就出去了。
妇人说:“有它在外面看着,一里外有人来它都知道。”
公子锦告了扰,在椅子上坐下,再看这位“燕子”姑娘——嘿!可真是好标致窈窕个姑娘,长身玉立,细腰丰臀,脸上眉目舒朗,不带一些儿小家子气,神清质爽,倒似有几分侠女气质。
公子锦心里动了一动,不需多言,已可断定这位姑娘大非凡女,必然也和自己一般属于同路之人,不折不扣是个出身“剑门”之女,一时不自禁对她生出了几许敬意。
“我怎么跟你说的?”中年妇人对燕子姑娘说:“铁马门的人来了。”
燕子姑娘一惊道:“真的?您是说云飘飘……”
妇人冷冷说道:“云飘飘当然不会轻易露面,只见着了帅星斗,被我吓唬跑了,当然他们不死心……还会再来的,这件事你们要特别小心——”
燕子姑娘担心地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三太子的下落了?”
妇人摇摇头:“这一点还不致于,否则又何必还盯着他?”转向公子锦道:“你此行可要千万小心了,我想云飘飘还不会出面,桑老二人也有几分义气,最头疼的就是那个叫‘神眼木三’的人,这个人武功既高,人又阴狠,六亲不认,唯利是图……我如果身上利落,谅他还不敢跟我作对,可是我眼下却又病着……如果被他知道,难保不会兴风作浪,这一点,燕儿,你也要特别注意。”
燕子姑娘点头说:“您放心吧,神眼木三这个人我知道,他要是敢……”
还要说下去,却被妇人冷竣的目光止住,随即改颜笑道:“您放心——我会特别小心就是了,您的药熬好了,在后面灶上,您该歇着了。”
中年妇人笑了笑,站起来道:“怎么,还嫌我碍你们的事?好吧,到时候你别求我就是了。”
公子锦忙站起来:“前辈别走,正要向您请教。”
妇人一笑说:“算了,你的事我都清楚,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大忙,问她吧,她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转身自去。
公子锦欠身施礼,随即落座。
燕子姑娘皱眉道:“我娘的病犯了,以她老人家的内功,虽可无事,可是病发时的痛苦,却是一般人万万挺受不住的,也真难为她了……”
说话的当儿,即听得由后面传过来一阵微微呻吟声,立时使人联想到那声音必是妇人所发,以中年妇人那等武功造诣之人,竟然无能抑止住病发之时的疼痛,竟自发出了呻吟,可以想知该是何等一番椎心碎骨滋味?令人油然大生同情——公子锦随即明白过来,何以燕子姑娘忽然要母亲离开,原来病发有自,每日似有定时,真正匪夷所思,该是前所未闻的一种怪疾了。
所幸,那呻吟声很快的即行止住,公子锦固是心涉同情,终因彼此初见,不便刺探,只以奇怪同情的目光看向对方姑娘。
燕子姑娘苦笑了一下,讷讷道:“我从小随义母长大,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要说到恩情,可比我亲生的娘更大,更疼我。”
公子锦这才明白,点了一下头。
姑娘又说:“她老人家一身武功造诣,当今天下罕见,却因为这样为她招惹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因而五年前在四川青城山的一次聚会里,被人暗算……误饮了毒酒,伤到了她十二经脉中,最要紧的一条脉络,这个人不愧是用毒的高手,竟然事先查知我娘练功的路数与习惯,这样一来,我娘在返回用功驱毒之际,第二次又中了他的计谋,才自感染上当今人世绝无仅有的怪病……”
“啊……”
公子锦岂止是同情,简直惊惶失措了。
燕子姑娘微微一笑:“所幸她老人家一身内功已至炉火纯青地步,在发觉不妙之后,还能运用奇功把身上的毒,全部驱除干净,可是却因毒气攻心,与那条先前受伤的经络互为表里,这个病根儿,一直都去不掉,原以为已经好了,谁知前几天立秋一到,又发作了,真叫人悬心……”
“这……”公子锦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请人医治?那江南神医陆安……”
“我们认识。”燕子姑娘说:“就是为了他,我们才搬来这里,陆先生医术高明,举世无双,可是这种病,他老人家也自承生平仅见,不过,我娘说幸亏是遇见他……要不然情况更糟。”
公子锦又点点头,心里甚是欣慰,却也不无惊讶,原来这些奇人异士,彼此之间表面上各处东西,暗地里却血脉相通,除去私人间的友情酬酥之外,更都像肩负着一项神圣“反清复明”的大业使命,以此牵连,共纤侠义,实在令人钦佩。
燕子姑娘说:“公兄这一次来,我在二十天以前,已由麻四叔边得到了指示,正等着你呢。”
公子锦点头道:“麻四先生现在人在哪里?这一趟要不是他老人家暗中帮忙,引开了神眼木三,结果如何还真难料,我自出发以来,已有七八个月没见着他老人家了。”
“别慌!”燕子姑娘微笑道:“他这个人一向就是这样,你想见他,急死了也见不着,他要想见你,可是说来就来,天南堡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包括公兄你,不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吗?”
公子锦笑道:“夸奖,夸奖,我哪里敢当,比起这几位,我差得太远了……”
“那也不一定,”燕子姑娘笑说:“公兄你在南京办的那几件事,还不够露脸的?
我听着佩服极了,麻四叔一直夸你说是可造之材,我娘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