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解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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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解金刀-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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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福郡王的惨死,像是一声迅雷,整个南京城都为之震惊,甚至有关那位大内一品侍卫鹰老太爷的负伤,这里茶楼酒肆也颇多传说。
  传说虽不尽是真,每多讹传,有时候碰巧了,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传说的情况是福郡王前为刺客所伤,伤势已经痊愈,一家老小,连同那位大内一品侍卫卜鹰,暂移到城效栖霞古寺去避暑,却是在庙里遇见了“鬼”了,这个鬼不但吓死了福郡王,还与鹰老太爷动了手,两个人打了一架,结果是人不敌鬼,鹰老太爷被鬼抓伤了,落荒而逃。
  又有人传说,是庙朝的菩萨显灵,吓死了王爷,更有人引据可靠的消息来源,说是那个菩萨是专门抓鬼的“钟馗”,说得绘影绘形,不容你不相信,惹得官府不得不出面澄,街头巷尾,张贴有辟谣的告示,警告百姓不得妄论,否则一经查获,从严治罪。这么一来,表面上果然收到了相当效果,至于私底下的流传,可就管不了啦,所谓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要想封住每一个人的嘴,事实上根本是办不到的。
  公子锦一手拄杖,踽踽由东头的骡马市大街拐出来,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看上去他确似憔悴多了,除了那一双被喻为“灵魂之窗”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之外,整个人都不再精神活现,似乎是病情愈来愈重了。
  自从那晚向徐小鹤索回书信,并承小鹤施以医治之后,他不曾再去过鹤年堂,当然与小鹤也就更不曾再见过面,伤势既未痊愈,反倒越来越严重。
  不止一次地,他想到鹤年堂去打听一下,那位被喻为神医的陆安先生可曾回来了,却是远远看见那里清兵的严谨防范,甚而入夜之后,依然有人在四周监视,这就使他不敢造次,伤势一天加重一天,几至举步难行。
  他是个深精武功的人,自付着此翻伤势的非比寻常,一个练武的人,是不能躺下来的,由于他所居住地方远离市街,与人无武的涉,一旦倒下来,那便与死了相差不远,所以,即使伤势再重,他依然用坚强的毅力支持着自己,每日晨昏两次到外面走动,一来活动身子,二来也有所见闻。
  在骡马市大街的道边小摊上,他买了些能够驱毒的草药,打成了草纸包儿,外面用红麻绳系着,手里拄着根竹杖,就这样步履支离地来到了眼前。
  十字街口,商旅云集,官人正在鸣锣聚众。
  一个头戴红缨草帽的官差,站在板凳上,手拿公文高声宣读着什么,神情甚是激昂,一连听他嘴里报了六七个“斩”字,自是非同小可。
  公子锦远远仁立着,自不愿过去凑数儿,万一要是被人看着起疑,一经察问可就麻烦。
  他特意绕了个弯儿,转到了一家兼卖面食的茶馆。
  “刘麻子”茶馆。
  点了一客红茶,在对面犄角找了个座位坐下,只觉着一颗心虚慌得很。
  ——他知道,身上残留的毒气又在攻心了,不得不赶紧镇定下来,一面运功调息,俟到小腹丹田穴中,有了温暖的感觉,才自睁开眼睛。
  同桌的一个老者,敞着小卦,露出两排鸡肋,正自笑眯眯地向他瞧着。
  “小伙子准不学好,”老头子用手里的旱烟袋杆子指点着他:“刚才在李瘤子药摊上我就瞧见你了,什么药你不好买,单买那两种药,嘿嘿,那石富蒲、忍冬藤,这都是化毒的药,后来我跟着你,再看你那两步走,年纪轻轻的就拄着根棍,不用说这是往花街柳巷跑多了,染了一身的毒病,真是……我要是你爹,不用这烟袋锅子狠狠敲你几下才怪。”
  平白地惹来这一顿骂,公子锦不好解说,也只是苦笑而已。
  老头儿更形得意地说:“怎么着,我可说屈了你?听我说——这种病拖不得,得赶快治,路口头上的烂眼张就能治,他还是专治这种病,光吃药有啥用?得把毒包挑开了,上上药,内外兼治才行。”
  公子锦被他说得怪不得劲儿,附近几个人听老头这么一说,都不禁向他打量不已,真叫他哭笑两难,干脆把脸一偏,不再向对方多看一眼。
  却是又过来一位先生。
  一个白胡子、白绸子大褂的老头儿。
  嘴里打着南方口音,说了声:“叨光——”便自不客气地在八仙桌侧面打横坐下。
  手里的画眉鸟笼子,扬起来挂在前面吊钩上。
  天气闷热,茶馆里特别备有悬挂在空中的大横招扇,由一个小伙计来回不停地用绳子拉动,一来一回,倒也呼呼生风。
  黑瘦老头见公子锦并不买他的账,心里大为不乐,嘴里犹自叨叨不停。
  “这年头儿,人心都让狗给吃了,年轻人不学好,放着正经差事不干,整天游手好闲,弄两个钱不容易呀,好好存起来,干点买卖生意不好吗?哪里花不了,要往窑子里送?嘿嘿!看看,不能了吧?现在弄了一身病,你说冤不冤呀!”
  越说越不像话了。
  公子锦被他说得不禁火起,由不住把眼睛一瞪,刚想发作,无意间却发现身边那个体面的老头儿正自笑眯眯地向自己望着,像是存心看笑话似的,不由把一口气忍住,只是狠狠地瞪了那瘦老头一眼,继续低头喝茶,打算把这碗茶喝完了就走。
  偏偏那黑老头儿,并不理会对方心里感受,仗着一把子年岁,在此新校场口,开有一家板车店面,人称“板车老赵”,生平最爱管些闲事,为人四海,倒也小有义气,如此一来,无形中竟成了这地方的地头之蛇。
  眼前举动,一来是瞧着公子锦这个陌生人行踪可疑,再者当他不学好染了风流恶病,一时激了义愤,倚老卖老地,尽自说个不休。
  公子锦才不过喝了口茶,板车老赵的旱烟袋儿已经伸了过来——
  “我说小子,你还别不服气,给我说说,你是从哪来的?这两天地方上不平静,你住在哪家客栈?嗯?”
  旱烟袋往前一伸,几乎戳到了公子锦脸上。这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白铜的烟袋锅子火落落的眼看着已挨着了公子锦鼻尖,妙在后者的手势一翻,极是轻松自然地已拿住了他的烟袋杆儿,两根手指,不偏不倚,适当其所地正好拿住了烟袋前端,板车老赵神色一变,嗯了一声。
  “你小子这是……”
  嘴里说着,手下用力向后一拉,想把烟袋夺过来,却不知对方年轻人尽管病体支离,手劲儿却是大有可观,老头儿一拉之下,非但没有把烟袋夺过来,反在对方青年一双手指力捏之下,“咔喳”一声,旱烟袋杆儿前面连同烟锅的一小半,竞为之中分为二,到了对方手里。
  这一手看似平常,其实极非寻常,试想那烟袋儿,虽非精钢铁石,乃为太湖斑竹,在老头儿手里,少说也摩弄了四五十来年,其坚韧较之一般金石更有过之,却是对方青年不过轻轻以二指着力一捏,竟然形同朽木腐竹般断为两截。
  板车老赵嘴里“啊”了一声,当场就傻了眼。
  “你……你……小子,好大的胆——”
  心里一急,再加上气,只把手里剩下的半截烟袋杆儿,当成短刀,直向着对方喉咙上猛力扎过去——却是不知怎么一来,又为对方青年两根手指拿住了杆儿,像是刚才一样,“咔”地又断了一截。
  耳听着“咔喳”连声,老赵手里的烟袋杆子一路往前,断若飞絮,纷纷下坠,不旋踵间,已全数报销殆尽,桌面上满是寸寸断竹,狼藉十分。
  板车老赵便是食古不化,看到这里也明白了,一时只吓得脸色焦黄,张着大嘴,喉咙里“呼噜噜”直似被痰给呛住了,老半天才算转过念来。
  “你……我……”老赵抖颤着站了起来,“我知道啦……你小子八成儿就是外头告示上捉拿的那个刺客飞贼,你好……你小子别神气,你给我等着……”
  这么一说,左右座上的人亦都为之一惊,大家伙的眼睛俱都向公子锦集中过来。
  对于公子锦来说,当然不是好兆头,这几天市面上早已风声鹤唳,对于那个只听传说,事实上却无从揣测的飞贼刺客,众人心里充满了离奇幻想与恐惧,乍然听见这个消息,焉能不为之惊吓莫名?
  公子锦万万料想不到对方老头儿会有此一诈,以他眼前病弱之身,对付面前老赵这般角色,自是绰绰有余,若是用以对付官军的围剿,特别是对方若是精于武功之人,那可就相形见拙,必是不敌,一经为官军所捉,后果将不堪设想。
  板车老赵气极的一诈,正好击中了他的软处,一时间大为心虚,简直不知何以自处。
  老头儿见状更似得着了理,顿时胆力大壮,嘿嘿冷笑着,手指向公子锦道:“你怎么不说话?不用说——这是真的了,好好……这可是我老赵发财的日子到了,你小子别走,给我等着吧——”
  一面说,作势就要向外走,去报信儿。
  “慢着!”
  说话的竟是那个刚来不久,穿着体面的白衣老人,只见他一只手轻轻持着胸前白须,冷冷发话道:“你可不能随便拉扯好人,这个人我认识,他哪里是飞贼?真正是笑话了!”
  随即转向公子锦略略抱拳道:“这不是刘世兄吗……我可是眼拙了!”
  公子锦心里一愣,值此要命关头,也只得伪作相识,慌不迭抱拳:“你老人家……”
  白衣老人“赫赫”笑说:“这就不错了——”一面转向满心狐疑的老赵,冷冷说道:
  “足下差一点冤枉了好人,这位是南城刘少东家,去年才中的举人,是位新科贵人,你却把他当成了贼,差一点闹了大笑话,真是糊涂透顶!”
  四下各人听到这里,一时都笑了起来,再看公子锦其人,原就生得斯文,白衣人口称他是位新科贵人,多半是真的,一时疑念俱释。
  茶馆的老板刘麻子,原在柜上收账,过来察看,一眼看见了座上白衣老人,嘴里“咦——”了一声,大声道:“这不是鹤年堂的陆……先生……吗?你老人家怎么会想到这里了?唉呀呀,失礼,失礼……”
  一面说,刘麻子冲着座上的白衣老人躬身打辑不已。
  这么一说,大家顿时明白过来,敢情眼前这个白衣老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神医”
  陆安陆老先生,他在这地方声名极大,虽不能说是妇孺尽知,却是口碑载道。像他老人家这等有声名的人物,怎么也不会想到,忽然出现在眼前这个小茶馆里。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向他集中过来。
  公子锦乍听鹤年堂陆先生之名,既惊又喜,心里随即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时用着奇异感激的眼神,向对方直直望去。
  陆安一手持须,面现微笑的看着茶馆主人刘麻子频频点头道:“我们总有两年不见了,你那腰疼的毛病可曾再犯了?”
  刘麻子笑颜逐开地道:“你老还记着这件事,托你老人家的福,自从吃过你老人家配的丸药,全好了,一年多没有犯了,你老人家真不愧是活神仙,我还想找一天去看看你老人家,想不到你老竟是自己来了……”
  一面说,这刘麻子咧着一张大嘴,四下抱拳,大声道:“各位乡亲,这就是大家知道的陆老先生,陆先生是我们这里的活神仙那……”
  陆安摇手笑道:“不要嚷嚷,回头人一多我就走不开了——”
  一面说,他站起来取下乌笼子,眼睛看向公子锦:“怎么样刘世兄,还要吃茶吗?”
  公子锦抱抱拳,拄仗而起。
  先时闹事的那个板车老赵可就傻了眼,原指望向官府报告,拿一份赏,却没想到平空又出来了这位陆先生,经陆先生这一说,这个年轻人竟不是那个刺客飞贼,可是这年轻人既有这么一身奇异的功夫,却又怎么是一个读书的人?还是个新科的举子,可真把他给弄糊涂了,只是张着个嘴,愣在当场,作声不得。
  这当口儿,陆先生一手托着鸟宠子可就同着公子锦出了茶馆,刘麻子非但不收茶资,犹自在后面打躬作揖不已。
  出了这条热闹大道,眼前行人渐稀,前行的陆先生忽然停了脚步,回头看向公子锦,蓦地沉下了脸。
  “你好大的胆,竟然敢在闹市现身,若非是老夫为你开脱,今天眼看你便走不了,年轻人沉不住气,终无大用,真正可恼。”
  一扫先时的温文儒雅,倒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那样,却是公子锦承了他的大情,心存感激,却也不便失礼顶撞。
  “多承先生关照,感激之至。”
  公子锦向着他深深作了一揖,脸上不无尴尬。
  陆安哼了一声,讷讷道:“我知道你身上功夫不错,只是此番困于身上的伤,万难施展,一个不慎落在了对方手里,再想活命,势比登天,个人生死事小,坏了大事,却又有何面目去见差你来的那位贵人?”
  公子锦顿时后退一步,由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陆先生你……”
  陆安左右打量一眼,确是没有被人注意,才自冷冷一笑道:“你的事,我早已听说了……此番回来,我那徒儿小鹤给我一说,我便猜到是你,看来你的伤势十分严重,走,先到你的住处,看看你的伤再说。”
  公子锦心里不胜诧异,自己此行,甚是谨慎,并无外人知晓,听对方口气,这位陆先生却像是早已知道,一时大为费解。
  这几天,他自忖伤势严重,却因官方监视严谨,终不能上门求医,难得今天他自己找来,实属意外,当下是不便谦谢,略略点了一下头,径自率先前行。
  陆安状甚潇洒,一手托着画眉鸟笼,只是缓缓在后面跟随。
  两个人虽是一路行走,却是间隔距离甚远,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出了市街,来到了荒郊野外。
  这一带住着几户农家,水田里种着稻子,青翠欲滴,附近有几方池塘,养着鸭子,完全是一派乡村光景,即在一陌翠竹之后,有一座像是烧砖烧瓦的窑洞。
  公子锦回头停下了身子,陆安却已跟了上来。
  “怎么,你住在这里?”
  陆安甚是奇怪地左右打量着,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住在这里。
  公子锦微微一笑,由身上取出了一根铜钥匙,趋前在一方像是窑洞的侧面打开了一扇门,转向陆安欠身礼貌的道:“委屈了陆……”
  陆安左右打量了一眼,点头说了声:“妙!”随即潜身进入。
  公子锦随后跟进,关上了门,里面四面天光倒也不觉黑暗。再看,竟是间布置甚是简洁的洞室,四面墙壁虽然粗糙,却新近粉刷过,由于是一座巨型窑洞所改置,屋顶呈圆拱形状,上方四周通气孔,改成了窗户,虽不能凭窗外望,却是空气流畅,照明亦佳。
  以公子锦今天这隐秘身份,投店住栈,甚至寄宿人家,均所不宜,难得为他找到眼前这样一个住处,堪称绝妙,真正不可思议。
  室内置有一榻,一案,四把椅子,桌上文房四宝,各类日常生活必需用品,应有尽有,一概不缺,却有一股浓重的草药气息,充斥室内,从而也就可以联想到,这里居住着一个病人。
  坐定之后,公子锦汗颜道:“还要谢谢先生援手之恩,否则不堪设想。”
  陆安摆摆手道:“刚才的事就不必再说了,这地方好极了,还住有外人吗?”
  公子锦摇摇头:“没有,这里原是为烧筑皇宫砖瓦特置的官窑之一,后来废弃了,又改了染制局子,又废弃了。我的一位长辈买下来,打算改建别的,他人在江阴,要年底才能来,正好就借给我住。”
  陆安“呵呵”笑了两声,频频点头道:“这就难怪了,这些日子以来,南京城翻天覆地,都快被他们翻了个个儿,我就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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