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具有高度文明和智慧的种族,黑暗精灵有很多值得骄傲的东西。悠长的生命使得她们能够深入地学习钻研任何自己感兴趣的技艺——在大部分时候是魔法和武技,再加上虽然不算非常多(和地精相比),但也不算非常少(和巨龙相比)的人口数量,以及足能够和其寿命之长相媲美的阴谋诡计,黑暗精灵一族牢牢占据了幽暗地域的统治地位。
如果不是黑暗精灵那过于剧烈的内耗,和贵族阶层之间惨烈的家族战争,也许在一千年前,那些未开化的、火之柱照耀下的空间,都会屈服在她们的意志之下。
挑战来得异常突然。
就在短短的半年之前,幽暗地域的数十万黑暗精灵中,还没有任何一个意识到一场危机即将来临。
敌人来自黑暗精灵曾经不屑一顾的地区,他们是曾经的盟友。
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各个地底通道涌来,就像奔流的大河般无法阻挡。
激烈的、残酷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年,黑暗精灵的抵抗正在崩溃,战争已经进入尾声。
黑暗精灵的一个大城——摩索尔的外围防御阵地上,潮水般的溃兵正在向后退却,大群大群的地精、狗头人和半兽人像遭到驱赶的苍蝇群一样,惊惶失措地败退,而他们的武器上甚至都没有沾上一丝血迹。
在他们身后紧紧追赶地赫然是他们的同类,很短的时间以前他们还是同一战线的同伴。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呈散兵线展开的大军,才是来自地底的军队。
毕佛笔直地站在一根从地面伸出来的高大石笋上,通过法师施加的魔法密切关注着战局。
辅助部队的崩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佛并没有太在意。但当他发现逃亡的队伍中夹杂着黑暗精灵的蜥蜴骑士时,几抹皱纹终于忍不住爬上了他的额头。
这些精锐的黑暗精灵骑士原本是布置在辅助部队后方,起督战作用的。毕佛原指望靠他们延长一线部队的抵抗时间。
他们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这给毕佛的防御计划带来了大麻烦。
毕佛向侧后方望了望,那里是蜘蛛学院的所在地。他知道,现在全城稍有地位的家族主母,以及所有蜘蛛神后的高级祭司都云集在那里。
那里才是这场战役的诀胜关键,说到底自己这个摩索尔城守备队队长,和那些正在崩溃的炮灰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作用都是为高级祭司们的神术多争取一些时间。
空气中传来一阵一阵令人不安地波动,天生对魔法非常敏感的黑暗精灵,仿佛能够看见无形的冲击波在空中纵横来去,法师学院的大师们正在竭力对抗敌人散发出来的强力蛊惑,如果不是他们努力,这场战斗早就打不下去了。
虽然法师们的保护能够避免大多数人受到蛊惑,但对一线战士们受到的精神转化攻击,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敌人的进攻部队中有一种高大的楼车,受到牛头人、美杜莎和鹰身人的严密保护,每当黑暗精灵这边试图组织抵抗时,楼车上就会射出一道强烈的白色光柱,被照射到的战士先是会失去知觉倒地,除了少数精神崩溃的以外,大部分人站起来的时候,就会成为敌人的生力军。
所有阻止楼车前进的努力,都被证明是用热油去遏制火势的蔓延。
毕佛看见摩索尔城西的一条主要通道中明亮的白光突然闪起,正在跑出通道口的狗头人士兵们纷纷栽倒在地上,一名蜥蜴骑士也遭到了攻击并失去知觉,糟糕的是他的坐骑似乎完好无损,巨大的蜥蜴在愣了一下以后,感觉到失去了骑手的驾驭,立刻用带着粘液的四足爬上嶙峋的岩壁逃逸而去。
昏迷中的黑暗精灵从蜥蜴背上落了下来,他的一只脚被缰绳绊住,于是像一个破口袋一样在锋利的岩石上弹跳了好一阵,最后才彭地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中蜥蜴骑士没有发出一声叫喊。半分钟后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加入了进攻者的行列中,他改用左手持剑,因为他的右臂显然已经骨折了,手肘向后弯曲了一个奇异的角度。
倒戈的骑士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密集射来的弩箭让他变成了刺猬。他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叫喊。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通道的入口猛然间坍塌了,将一束马上要刺出来的白光封在了落石和泥土的后面。
“索那托,你的人干得不错。”毕佛对身边的一个身材瘦长的黑暗精灵说道。
“谢谢您的赞誉,”被称赞的黑暗精灵夸张地鞠了个躬,“不过我们应该都清楚,这只能给地城的军队制造一些麻烦,决定性的战斗不在我们这里,尊敬的第一家族的武技大师。”
“你说得没错,不过我希望你用守备队队长来称呼我。”毕佛说道。
索那托舔嘴一笑,“好的,如您所愿。”不过他暗自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希望你这个队长称号能维持到明天,如果学院那头拿不出没有好办法的话,也许我就该另做打算。”
毕佛是个战士,索那托并不担心自己的心思会被他窥探。
看见索那托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毕佛没有读心术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没有必要为此惩罚或者训斥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他们两个目前还是联盟。
毕佛是摩索尔城中少有的明智和顾全大局的黑暗精灵,正是他的力主才使得执政议会同意在防御中使用索那托所代表的力量——那些没有家族的、流浪的黑暗精灵。
索那托的人表现得好,会有利于毕佛战后地位的提升——如果他们能熬到战后的话。
不约而同地,两个黑暗精灵同时把视线投向了远处的蜘蛛学院。
不止是他们两个,全城的数万黑暗精灵们,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此时关注的视线都汇聚在那里。
八爪形的蜘蛛学院建筑内部,一座宏伟的大堂中,正在进行一场诡异的仪式。
八组蜘蛛神后的高级祭司组成一个巨大的八芒星阵,每组八人组成一个小的八芒星。在大阵中央躺着数十名昏睡中的黑暗精灵少女,她们有的已经婷婷玉立,有的还在褓襁中。
所有的少女都赤裸着,身上只披着一层薄薄的黑纱。
高级祭司们开始念诵祷告词和颂歌,空旷的大堂中响起了巨大的回声。墙壁上的蜘蛛形火炬的光芒随着念诵声吞吞吐吐。
这时外面的战斗已经发展到了摩索尔的城边,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已经清晰可闻。蜘蛛祭司们的祷告声也越来越激昂。
摩索尔城第一家族的主母蹒跚着来到少女们中央,她手中高高举着一柄装饰华贵的银色匕首,大喊道:“伟大的蜘蛛神后啊,请接受我们这些卑微仆人献上的祭品——摩索尔城所有家族中最年幼的贵族少女,请赐给我们最至高的力量,摧毁一切敢于蔑视您的权威的敌人!”
银光闪落,血红飞溅。
伴随着一声声低沉的惨叫,一滩滩血迹很快在地上汇聚起来,变成汩汩流动的小河。
第一主母已经陷入癫狂状态,匕首飞快地抬起落下,整个人沐浴在红色血光之中。
在杀戮到达顶点的时候,高级祭司们合力念出了一个高亢的音节,仿佛是回应她们的邀请一样,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和震动,大堂地板的血污溪流中升起了一道巨大的红光,不受丝毫阻碍地透过了天花板,冲天而起。
高级祭司们仿佛脱力一般瘫倒在地上,她们的身躯和地板一起在簌簌发抖。
当红光从蜘蛛学院中升起的时候,全城的黑暗精灵同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红光升到城市的空中,然后开始向四面八方扩展,此时看上去就像蜘蛛学院长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蘑菇。
红色大蘑菇很快压了下来,化作无穷的血色波浪,山崩海啸般地洗刷着摩索尔城的每一个角落。
黑暗精灵的欢呼声还没有落下,就变成了惊慌的尖叫,谁也不知道这种红色的血浪有什么作用。
很快作用体现出来了,被血浪洗礼的黑暗精灵和一切其他生物们,发出了巨大的愤怒咆哮声。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城外冲杀出去。一时挤不出去的人就乒乒乓乓地打在一起,整个摩索尔城顿时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里面翻腾着血色泡沫。
毕佛目瞪口呆,“这,这是干什么?主母们疯了,这样搞不等敌人来,我们自己就先互相残杀光了。”
一向谨慎的毕佛竟然也开口批评主母,而且是在索那托的旁边,可见他已经惊骇地失去了理智。
“你还不明白吗?主母们根本已经无能为力了,她们只是想在临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索那托判断主母们已经大势已去,说话也放肆起来。
毕佛沉默了一会儿,“也许这样也好,能和敌人同归于尽。”
“哈哈,别指望了,你看看那里吧。”
法师的魔法仍然再起作用,毕佛能够看见最前线的情景。
敌人中刚被血浪冲击的人也表现出狂暴的迹象,但在越来越多的精神控制光束的作用下,他们很快稳定了下来。
最初的混乱过后,敌人已经重新结成阵势,抵御着一波一波由狂暴的黑暗精灵发出的进攻。
腾出手的地城之心开始转化狂暴中的黑暗精灵,这似乎比平时要多费点劲,但也仅此而已。不断有黑暗精灵从狂暴中解脱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看起来蜘蛛神后和主母们想把自己人杀光,而地城反倒在忙着救人呢。”索那托兴高采烈地说。
“这值得你这么高兴吗?”毕佛一只手搭在剑柄上。
索那托满不在乎地说道,“得了吧,毕佛。你现在即不是守备队队长,也不是第一家族的武技大师了。你的家族完了,所有人的家族都完了,你们变成了和我一样的黑暗精灵,难道这不值得我高兴吗?”
毕佛思索着这番话,理智告诉他索那托是对的,自己一向对索那托占据优势的地方来自家族的力量,这种力量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两个人的地位已经颠了个,他必须立刻适应这种转变。
同时毕佛没有忘记观察,索那托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罩,看样子正是这个光罩保护了他和自己没有受到血浪的影响。
索那托点点头,“我早料到主母们会发颠,这是她们谢幕前最后的演出了,所以我早有准备。”
“这个东西能阻止地城的转化吗?”
索那托摇头,“不行,这只是一种防止蜘蛛神后神术起作用的小手段,多亏它我才能活这么多年,但它对地城的转化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们以后怎么办?”
“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两个人就要施展浮空术从石笋上跃下,这时一阵巨大的震动声惊动了他们。
“是蜘蛛学院,整个都塌了,真惨。”索那托说道。
“那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不是吗?”毕佛面无表情地说。
“没错,不关我们的事了,”索那托笑道。
当两个黑暗精灵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唉——”索那托难得叹了口气,“可惜地城那边会把人变成傻子,否则咱们投靠那里倒是不错——至少没有主母和祭司们了。”
“唉——”毕佛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咱们走吧。”
两个黑暗精灵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摩索尔城摇曳斑驳的光影之中。
九十四
安瑟妮雅在漆黑深邃的地底通道中亡命飞奔。
黑暗并不是问题,她是一个黑暗精灵,黑暗是她的保护色,她有着天生的热能视力。麻烦在于她受了不轻的伤,而且是在腿上。
这不仅使得她很难摆脱后面紧追而来恐爪怪,而且伤口中流出的鲜血刺激得这只巨大怪兽陷入了疯狂状态。
安瑟妮雅不由得后悔在摩索尔城的战斗中耗尽了自己的魔力。失去了魔法,仅仅凭着武技和受伤的身躯,她根本对付不了恐爪怪。
安瑟妮雅突然间踉跄了一下,昏眩感升上她的头顶,她知道自己失血有点过多了。
看到逃跑不是办法,安瑟妮雅立住脚步,用力扎了扎缠住伤口的绷带,转身迎向怒吼连连的恐爪怪。
黑暗精灵有一柄弯刀和一支弩箭,但它们的杀伤力对于恐爪怪来说太小了。
安瑟妮雅努力用没有受伤的一条腿支撑身体的重心,在恐爪怪挥舞的爪子里面左躲右闪。
偶然她能劈中恐爪怪一刀,但除了在怪兽坚硬的甲壳上留下一道痕迹,并更加激怒恐爪怪外,并没有任何作用。
到了后来,她已经是机械地在闪避恐爪怪的攻击,伤痛和绝望让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怎么回事,安瑟妮雅竟然开始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她只有六十岁,对于黑暗精灵来说还非常年青。
她的家族曾经是一个黑暗精灵城市中的新星,虽然规模不大,但是非常具有潜力,在安瑟妮雅的母亲——家族主母的带领下,家族在将近两个世纪的时间里保持了良好的发展势头,甚至一度有冲击城市前二十家族的可能。
年幼的安瑟妮雅原本应该和其他黑暗精灵贵族少女一样,在蜘蛛学院中接受长达数十年的洗脑教育,彻底泯灭任何一点可能的天性光辉——如果进学院前的残酷家族教育还没有把它清除的话,然后成为一名合格的神后祭司。
再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就可以跻身成为荣耀的高级祭司,到了那个时候除了有地位的主母们,她将站立到黑暗精灵社会的顶端。
这原本是她的宿命,作为家族中年幼的女儿,她不可能和年长的姐姐们争夺主母的位子,留在学院中将是她最好的选择。
安瑟妮雅并不觉得学院有多么好,但也没有意识到它有什么坏处——至少和在家里比起来没有更坏。
日复一日地接受神术培训,但更多地时候是接受教长们的说教和惩罚,有时也能去惩罚别人,多数情况下是低年级的学员或者校外的男性黑暗精灵。这样的日子过得似乎很慢,然后一转眼之间世界就变了。
最关照自己的学友突然下了杀手,凭借运气和机敏才逃过一劫,然后知道对方已往的表现完全是为了取信自己,是一个酝酿已久的家族战争的大计划中的一个小环节。
带着负伤的身体和心灵回到家中,看到的只是一片残垣断壁,和兄弟姐妹们的尸首。
超过十名的家族排位差距和突然袭击,让战争的结局没有任何悬念。唯一的意外就是安瑟妮雅,她逃了出去并活了下来。
后来的一系列日子是些噩梦,幽暗地域野外的漂流、没有家族保护的脆弱,但最终她还是挺了过来。
安瑟妮雅加入了一个流浪黑暗精灵构成的组织,他们都是没有家族的可怜虫,因为某些利用价值被摩索尔城的执政议会允许存在。
凭借在野外生存中磨炼出来的本领,安瑟妮雅在流浪者组织中站住了脚,然后就是长达十几年的枯燥乏味生活,她和组织中的其他黑暗精灵在各大家族的关系之间走着危险的钢丝,一直到地城大军开始侵略幽暗地域为止。
安瑟妮雅和组织中的同伴共同加入了保卫摩索尔城的战斗,一半原因是惧怕家族主母们的余威,另一半原因是不希望成为失去神智的傀儡。
保卫摩索尔的战斗彻底失败了,黑暗精灵的战士、法师和祭司都无法阻止地城军队的前进,而高级祭司们最后的疯狂只让事情变得更糟。
所幸组织中的高级成员都拥有头领提供的魔法装置,这让他们能够抵御致人狂暴的神术。
不幸地是,安瑟妮雅在脱离混乱的战场时受了伤,并且和其他人失去了联系,坏运气的最后是她被一只恐爪怪盯上了。
恐爪怪的吼声越来越激动,它知道面前的猎物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它期待着杀戮和嗜血时刻的到来。
巨大的前爪击来,安瑟妮雅已经无法闪避,她勉力用弯刀招架了一下,巨大的力量让她心爱的弯刀脱手飞出,并且精灵本人也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
平静地看着恐爪怪压下来的身影,安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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