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家班的人听说来了一位教小玉读书识字的秀才,一时好奇,都涌到船头争看。这么一来,弄得墨明智尴尬异常,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放才好。有人“嗤”的一声笑起来,轻轻地说:“怎么我们小玉请的小先生,腼腆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又有一位姑娘笑着说:“你们这班粗人,怎么这般看人的?可别将我们的小先生吓坏了!”
众人一听,又是哄笑起来。墨明智本来是个多见树木少见人的山里少年,尽管这几个月在江湖上闯荡,总算见过世面,但还是不习惯在人多的场合露面,一张面孔,早已红得像关公一样了。小玉一见,急得跺脚道:“走开!走开!人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是多个鼻子少只耳。”
小姑娘不说还好,一说,众人更是大笑起来,有人揶揄地说:“小玉,你请的先生不让人看的么?你最好将他藏起来呀!”
盘龙飞见众人说得太不像话了,担心墨明智受不了,会一恼离船而去,连忙喝住众人,对墨明智抱歉地说:“我们这群粗人,不懂礼貌,出言不知轻重,望公子千万别见怪。”
墨明智忙说:“不,不!我没什么。只不过我是一个新来的人,大家想认识我罢了,大家心里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对吗?”
盘龙飞听了反而一怔,他想不到墨明智竟是这么的随和、宽厚和坦率,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架子,不由暗喜,连忙应道:“对,对!公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公子,你别看我们这班粗人,交起朋友来,会将—颗心交给你,绝不会三心两意的。日后你有什么困难,他们会诚心诚意地相助你的。”
“这,这,我就多谢大家啦!”
盘龙飞对大家说:“你们看,这公子多有礼貌,希望大家别再为难公子了。”
本来大家见墨明智样子稚嫩,几乎还是个小孩,半点也没有教书先生的架子,便有意逗逗这小先生。听了墨明智这番坦诚的话,感到这个腼腆的小先生,却真诚坦率,一下对他敬重起来。再加上盘班主这么一说,大家便都不敢再揶揄这小先生了,说:“班主,小先生是我们自己人,我们怎会为难小先生的?”可是小玉仍不解气,指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说:“小狗子!你最使坏了!”
小狗子眨眨眼问:“我怎么使坏了?”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叫我将小先生藏起来,不是你说的么?”
众人已经是止住笑了,现在一听,又不禁笑起来。一位紫衣姑娘忍住笑说:“小玉,你这样帮着小先生,真是越帮越忙了!你少说几句好不好。”
墨明智不禁朝那紫衣姑娘望去,一看,不由一怔,脱口而说:“是你!?”
众人奇怪,问:“小先生,你认识我们的蓉大姐吗?”
蓉大姐?墨明智又茫然了。这不是那个敢向索命刀找麻烦,武功极好的玉罗刹吗?难道我认错人了?
紫衣姑娘感到愕然,问:“你认识我?”
“我,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的。”墨明智感到困惑,是自己认错了人,还是玉罗刹怕暴露了自己,故意装着不认识?
小姑娘疑惑地问:“你在哪里见过我蓉表姐了?别不是你昨天见过我蓉表姐走钢丝,对她特别好印象,对不对?”
墨明智又朝紫衣姑娘望去,见紫衣姑娘睁着一双愕异的眼睛望着自己,一时捉摸不定,只好含糊地应着。盘龙飞心中感到奇怪,他从墨明智刚才惊讶的神情中,已感到墨明智绝不是看了蓉女走钢丝才有印象的,一定是和蓉女有过接触。但见两人都不愿说出来,也就不点破了,说:“公子,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个房间,我带你去看看。”
“多谢大叔了。”
盘龙飞带墨明智穿过前舱,来到中舱的一个房间。这房间不大,仅容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方桌。本来这房间是两个人住的,现在腾出来,作为墨明智的单人房间,既方便墨明智看书写字,也方便墨明智在这里教小玉读书。这中舱有六个房间,除了其中一间住两位女成员外,其他都是班中有一定艺能的艺人住。而后舱则是盘龙飞夫妇和小玉住,其余的成员都集中在大舱住下。
盘龙飞安顿好墨明智后说:“公子,你先休息,吃饭时我会叫人送来的。”
其实江湖艺人都是围在一起吃饭的,就是班主也不例外。但盘龙飞敬重墨明智是个读书人,所以决定让他单独用膳。而墨明智却不懂这些规矩,以为其他人吃饭也是这样,因而就客随主便了。他放下行李后,问:“大叔,我几时教小妹妹读书?”
“别忙,明天开始吧。但小玉只能半天读书,半天学艺。公子,你看上午教还是下午教好?”
“大叔,你说几时教好?”
“那就上午教好不好?”
“好!我几时教都可以。”
盘龙飞离开后,墨明智打点好床铺,将书放在方桌上,从窗口往外一看,船已经是在江中航行了,心想:幸而碰上了小玉这小姑娘,才能搭上盘家班的船去四川成都。不然,自己一个人雇条船去四川,那不太寂寞么?他一下又想起了那位穿紫衣的姑娘。她真的不是玉罗刹?可是她无论身段和面貌,都跟玉罗刹一模一样,只是说话的声音和神态不大相同。正想着,有人走进他房间了。他一看,见是小玉,便问:“呵!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墨明智一笑:“能,能,谁说你不能来呵!我是问,你现在来是不是要我教你读书?”
小玉摇摇头:“爹说,我明天才读书,而且还要我今后称你做先生呢!”
“不,不,你千万别叫我为先生。”
“哦!?那不称先生称什么?称老师吗?可是,你并不老呀!”
“不!老师更不能称。你,你叫我为明哥好了,我就叫你为小妹。”
“我爹会骂我不尊重你的。”
“我,我会跟你爹说清楚的。其实,我怎能当人家的先生呵!”
“好吧,那我就叫你做明哥啦!”
幸而墨明智和小玉都不了解男女之情,一派天真无邪。要是他们两人年纪大了,这样的称呼,会引起别人误解,以为他们私自许以终身哩!小玉才十岁,可以说根本不懂男女之情,她只感到称墨明智为先生有点别扭,不如称明哥来得亲切自然,而墨明智更不会想到这方面去,只感到自己为人先生有愧于心,所以不愿别人称自己为先生,不如叫自己的名更好。
小玉又说:“明哥,你知不知我为什么来找你?”
“哦!?为什么?”
“是我蓉表姐叫我来的。”
墨明智一怔:“你蓉表姐?”
“是呀,她要我来问你,你在哪里见过她的?她可不认识你呀!”
“这——!”
“明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墨明智心想:看来我的确认错人了!要是她真的是玉罗刹,就不会叫小玉这样来问我,便说:“是!我是认错人了。”
“你认识的那个人很像我蓉表姐吗?”
“像,像极了!要不我怎会认错人的?”
“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墨明智摇摇头:“她不是我什么人,只不过谈过两次话,见过两次面罢了。”
“噢!我还以为她是你什么亲人哩!好啦!我走啦!”小玉一溜烟地走了。
墨明智感到茫然,紫衣姑娘打发小玉来就是问这几句话?这是什么用意的?难道也只是好奇而问么?
第二天,墨明智开始教小玉读书了,他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慕容子宁怎么教自己,他也怎么教小玉,首先教的也是《增广贤文》,教十句,得一炷香的时间,要小玉背给他听,并声明,要是背不出,就打手板心。小玉笑问:“你真的打我手板心吗?”
“当然真的啦!怎么不真?你可要好好用心记呵!”
“你教我这么多的句子,我怎么记哟!”
“十句怎么多了?”
“当然多啦!明哥,你少教我两句吧!”
“这——,那教你八句吧!”
就是八句,一炷香的时间后,小玉也背不出来,才背出两句,第三句就记不得了。墨明智皱皱眉:“小玉,你怎么不用功读的?”
“明哥,我已经用心读啦!”
“那你怎么背不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呵!”
“不行,你伸出手板来,我要打了。”
小玉睁大了眼睛:“你是当真的啦?”
墨明智几乎给小王逗得笑起来,但却板起面孔说:“你以为我说说玩的么?怪不得你不用心读书了!快伸出手来。”
小玉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掌,说:“你,你别打重了,不然我会哭的。”
墨明智一听,倒也不敢打重了,害怕她真的会哭起来,只轻轻打了几下,说:“我再教你读一遍,也不限你时间了,你几时能背出来,就几时背给我听,背不出,你今天就不许吃饭。”
“不准吃饭,那不会饿坏人吗?”
墨明智给这小姑娘弄得啼笑皆非,说:“好,好,我算怕了你了,我是吓唬你的,希望你能用心读书。”
“噢!原来你是吓唬我的。”
“你,你快去读书吧!”
这一个上午,墨明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玉才背熟十六句。他感到有些纳闷:小玉并不是一个蠢笨的姑娘,说话聪明伶俐,怎么会读得这么慢的?要是自己,可以背熟两百个句子了。其实聪明的人,并不是样样都聪明。有的人对于计算方面,具有奇异的才能,对其也事物,却比一般常人还不如;有的人会成为能工巧匠,可以创造出别人想像不到的东西,但对日常生活的处理,却像一个小孩子了。就说墨明智,他的记忆力就像现在的摄影机一样,能过目不忘,但对人的观察和理解,却又不如别人了,可以说还比不上小玉。小玉对人的观察,对社会上现象的理解,又有异于同龄人的敏锐,不然,以她小小的年纪,又怎能一下看出墨明智是可以信赖的好人,求墨明智教她读书识字?聪明,往往跟一个人的生活环境、爱好、经历和努力是分不开的。
墨明智才教了两天,小玉便对他说:“明哥,这两天你可以放假啦!”
墨明智愕然:“放假!?放什么假的?”
“因为明天一早船便到荆州府佝监利县啦,我们要在监利县卖艺两天,我不能读书了。”
“这——!”墨明智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心想: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几时才能读完这本《增广贤文》呵!
小玉又问:“明哥,你明天上不上岸玩玩?监利可是荆州府的一个大县城呀!”
紫衣姑娘突然在门口说:“小玉,你怎么叫先生跟我们上岸,不怕人见了奇怪么?”
墨明智不由一怔:是呵!各派武林人士在追踪我,尤其是丐帮的人,各个州县都有,我一上岸,不叫他们发现了?不行,我还是在船上为好,不然,可连累了盘家班的人。便说:“小玉,我想在船上看看书,你们去吧,我不上岸了。”
小玉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明哥,你要是怕人见了奇怪,你可以不和我们在一起呀!”
紫衣姑娘说:“小玉,先生要看书哩,别叫人家去了。”她朝墨明智微笑一下,“先生,你说是吗?”
“对,对,我是想多看一些书。”墨明智暗暗奇异:这位紫衣姑娘怎么知道自己不想上岸的?他不禁又望望紫衣姑娘,感到她面貌、神态无一不像是玉罗刹。暗想:其非她真的是玉罗刹?知道自己是九幽小怪,才帮自己说话?不然,世上绝没有这么相似的人。紫衣姑娘离开后,墨明智轻轻地问小玉:“你蓉表姐是不是一向就在盘家班的?”
小玉感到奇怪:“她当然一向在我们班啦!你怎么这样问的?”
墨明智又茫然了,要是这位紫衣姑娘一向在盘家班,恐怕不是那个玉罗刹了。又问:“两天之前,她有没有离开过你们?”
“没有呀!”
墨明智的疑心更动摇了。既然紫衣姑娘没离开,她怎能去巴陵城中的客栈订下房间?但他—想到玉罗刹一身出奇的轻功,行动神出鬼没,仍带一线希望问:“小玉,她半夜三更有没有离开过你们?”
“半夜三更,她不要睡觉吗?”
看来,从小玉口中,是怎么也问不出玉罗刹的了。说不定世上真有那么相似的人哩!小玉见墨明智低头沉思,默言无语,问:“明哥,你是不是疑心我蓉表姐是你所见过的那个人?”
墨明智点点头。小玉又问:“她在半夜三更来见过你?”
“是!”
小玉嘟起嘴来:“原来你以前说的话是在骗我。”
墨明智愕然:“我几时骗你了?”
“你不是说你只见过她两面,谈过两次话么?要是你们不是好朋友,她会三更半夜的来见你吗?再说,你还这么惦记着她哩!”
墨明智顿时怔住了!他想不到这么一来,引起了小玉的误会,连忙说:“小玉,你千万别误会,我的确只跟她见过两次面,这事,你千万别向人乱说。”
“你放心啦!我才不会跟人乱说。”
第二天上午,船便到了监利城下。盘家班吃过早饭,打点道具准备上岸,墨明智却坐在船头,背向码头,凝望着长江的对岸。突然,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摇着纸扇,身后跟着两个家人,从跳板走上船来,扯开豆沙喉喝问:“谁是你们的班头?叫他出来见我。”
盘家班有两个人正在船头上,听到喊声,不知来的是什么人物,吓得不敢出声。盘龙飞闻声从舱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了管家一眼。他久闯江湖,一看来人气势和装束,已感到来人要不是官府中的师爷,必定是豪门贵族的总管了。这一类的人物,千万不能得罪。正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慌忙拱拱手说:“不知大爷见小人有何要事?”
豆沙喉管家两眼一瞪,看盘龙飞—身的装束,不像是个有名气的班主,问:“你就是盘龙飞?”
“不错,正是小人。”
墨明智仍然坐在船头上,暗想:这个人怎么这般没礼貌的?不由转过身来望望。
豆沙喉管家说:“听说盘家班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我家少爷想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盘龙飞低声下气说:“江湖上人赏面,给了小人这一虚号,还望大爷包涵。”
“哦!?你不愿给我家少爷演艺么?”
“不敢,你家少爷这么赏面,小人万分感激,怎敢不演给少爷看的了我们正要上岸进城卖艺,到时请大爷带你家少爷来,小人一定准备一个好座位,让少爷观看。”
豆沙喉双眼一翻:“什么!?你敢让我家少爷与市井小人混在一起,看你们卖艺?”
“请问大爷想怎样?”
“你们别到街头上卖艺了,到伍府中演给我家少爷看。要是演得好,技艺出众,我家少爷自有重赏。嘿嘿,要是不好嘛,不但一文钱不给,还将你这盘家班旗拔了,省得你们四处招摇撞骗,骗人钱财。”
墨明智感到吃惊。怎么这个人这般横蛮霸道不讲理呐?就算人家演得不好,你不看就是了,怎么要拔人家的旗,不准人家在江湖卖艺的?正想说话,紫衣姑娘一声冷笑,问:“大爷,看来你是很懂得技艺的了!”
豆沙喉愕异:“我懂不懂又怎么样?”
“请问,好与不好你用什么来衡量?凭你的喜欢和高兴吗?我们演得好,你说一声不好,那我们一班人不要喝西北风?”
墨明智一听,心里不由一动,是呵!蓉姑娘说得对,本来明明是演得好的,你说不好,那盘家班不完了?看来蓉姑娘不但心细,也老练,我怎么没想列这一点?我今后遇事得好好想想,别太鲁莽了。
豆沙喉管家没想到江湖上一个卖艺的女子,居然敢顶撞自己,不由大怒:“你敢顶撞我?你知不知道我们伍府在这里的地位?”
蓉姑娘又是一声冷笑:“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就算你伍府是县太爷,也得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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