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他,默然叹息,他侧脸的棱角似乎又分明许多。
“和的缘分,早孩子没了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又何苦执着,何必不忘?这辈子一心倾注的感情,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所打扰着。从前是太现实,将这一切都清醒地看眼里,宁肯被迫得节节败退也要抓住这一丁点虚无的温暖。其实所谓感情,不过一点执念罢了。缘聚缘散如淙淙流水,所求不同,是到了该散的时候。”
往昔种种,已如流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说完一席话,闭上眼重重喘气,秦璋却紧紧箍住的手臂,一字一句压低了声音道:“阿歌,就算是死,也会让身边死去。,休想逃开。”
胸口压着的血气让拼命地咳嗽,星星点点的血迹溅盖着的斗篷上,喘着粗气伏藤椅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恍惚间,花花已藤椅旁坐下。只觉得绵长温软的气息胸肺间游走,抬起眼皮费力地看着他与相抵的手掌,张了张嘴想说话。
他摊开那只撑膝盖上的手,倏然一笑,对摇了摇头。
秦璋手里的一柄长剑堪堪垂花花颈边,剑锋泛着寒芒,看样子大抵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花花没动弹地盘腿坐着,一双弯弯的眼中映出郁郁的神色。
“此时杀了,恰好陪着阿歌到幽冥司去作伴。无论怎样,也是不亏的。”
花花洋洋得意地看着,话却是对着秦璋说的。
秦璋缓缓将长剑垂下,“铮”地一声,剑锋没入土地。他颀长的身影晃了晃,神色悒郁。
的头耷拉花花肩头,咬咬牙吞回那口涌上来的血,扯开嘴角对秦璋道:“狐狸,回去罢,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不要罔顾追随多年的将士们的性命。两军交战,深入敌军腹地乃是大忌,早走一时便是一时安稳。”
秦璋怔忡地看着,可却瞧不仔细他的表情,眼前总是有模模糊糊的影晃动。
狐狸,不要死战场上,也不要死大齐这个敌国的土地上。纵使已不能回到从前,但仍然盼望活下去,哪怕现世不安稳,岁月不静好……
可这样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重重跌入黑暗的深渊前,看见他眉眼间的纠结。
总是这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的表情变成如此单一,似乎难以展颜。
花花说,睡着的比醒着的幸福。
但自病倒后,这件事就发生了质的颠倒。睡着的时候,浑身上下的麻痹感让怎么也动弹不了手脚,纵然可怖的梦境令冷汗涔涔,可却不能睁开眼来看看窗外暖的日光。
如此磨的情况不晓得连续了几日,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醒来,置身于一艘摇摇晃晃的船上。
睁开眼时,花花正望着一对粗瓷茶杯出神。
兀自招呼他,“醒了。”
花花转过头来,迷蒙地看了一眼,复又转回去,怔了半晌才忽然扑到跟前,瞪着说:“阿歌,果然是醒了么?不是白日发梦罢。”
于是又重复一遍,“果然是醒了。”
花花欣喜若狂,喜了一会儿就耷拉下脸来,说:“前两日没下雨时外面景色很美,可惜都被睡了过去。”
砸吧砸吧嘴,“雨中自有朦胧之美,渴了……去,弄口水来。”
花花巴巴地转身给倒水,又巴巴地送回来,眼里飘着几根红红的血丝。
问他:“睡了几日?”
他答:“四日。”
抿嘴看看掖得一丝不苟的被角,“那四日没睡?”
“嗯,”他瞥了一眼,“差不多。”
瞪大眼睛看看头顶的乌篷,眼角酸困。这熬的老天,委实太能折磨了。
见醒来,花花便端来几碗熬得黑乎乎的中药,强迫一碗一碗灌下去。
他说,阿歌实是不容易伺候,昏睡着的时候怎么也喂不下去药,喂下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真是,可惜了买药的钱。
那一颗感激涕零的心瞬间如枯萎的花瓣片片飘落,余下的时候只能感慨他和果然是同门而出,们都是这样现实又这样喜欢钱的。
事到如今,已很难依靠个的力量坐起来,更遑论走出这方乌篷去。花花安心地一旁睡死过去,睡颜相当平静,手中死死地握着的衣袖,如同牵着豆包一般。
从挑起的小帘里能够看到外面细细的雨丝,小船水上行的缓慢,碧波荡漾,别有一番意境。
花花说,们顺着陈河南下,正是要是武山峡。武山峡常年云雾缭绕,是个景色宜的地方,主要是那地方有几股温泉,甚是养。
船行六日,没有问起秦璋,花花亦没有提及他,仿佛那一日他从不曾出现,也不曾说过什么。
那样一个并不爽朗的夜晚,就这样烟消云散。
北边战事的消息鲜少传来,也无意打听,到了最后竟然听不到什么消息。这大概与们走水路有关,水上讨生活的渔民,大多都不关注陆上那伙到底搞什么勾当。
猜度,花花大抵不乐意再费心,到底是个不能劳心的病,多一丝念想都是不行的。
到了此时,仍不能心无旁骛地去思念秦璋,去回忆们之间的过往种种。
要忘情并不容易,尤其往事渐渐淡去时,浮上心头的,竟不再是痛苦和仇恨。有时候会害怕,以为这是之将亡的一种预兆。
可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就连瘦削的脸上都有了血色,胃口也较先前好了许多。
花花武山峡里居然找到一间傍水而建的茅屋,屋子纵然是破旧,但勉强也能够遮风挡雨。
重要的是,离着茅屋不远就是一汪天然温泉,茅屋后面还有一大片不知名的花海。
想,这也许就是该埋骨的地方。
花花为寻的这片去处很好,很满意。
而茅屋里竟然有炊具,有张简易的木板床,这实叫欣喜。
花花将船上带来的零零碎碎布置茅屋里,把这破旧的地方愣是捣腾出了几分生气。
他说,两个大约要这里落脚了。
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个山沟沟里头落脚,便捡个由头问了,可他却反问,难道不是一直向往采菊东篱下的日子?
无言以对,但其实只是觉得他不应该陪着等死。眼睁睁看着亲近的死去,那种滋味,不是谁都能担得住的,何况此处只有两。
死后的凄凉滋味,他一个受着,该多么地难捱。
花花每日背着行将就木的到温泉池子里去泡着,一泡就是半日。有时候泡着泡着就池子里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花花坐旁边的大石头上吹着一片薄薄的树叶。
不大清晰的音律,凄楚又感伤,侧耳听了几次,每每都弄得要落一场泪,着实伤。
如此地循环往复,枯燥乏味的日子连续了数日,到后来已记不清具体时候,只知道山里的气温时时降下去,不复初初来到时候的温暖。
而花花居然备了冬衣,这让无限诧异的同时也隐隐心间生出几分异样之感。
随着的身体逐渐好转,花花的神色竟日渐寂寥。他眼中缭绕的情绪不再是能够读懂,这让变得很慌张很神经质,怕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测的事情。
武山峡里彻底地与世隔绝,就连上山砍柴采药的都罕见,真是不知道花花是如何打听出这个地方。
某个风声萧瑟的日子,如往常一样晨起,梳洗,花花如往常一样用先前带来的小米煮粥,然后笑眯眯地看喝完一整碗。
喝完粥,他对说:“屋后那一片花海开花了,要去看看么?”
一时惊诧,“这都什么时候了,那花早就谢了,又发癔症了?”
他牵住的手,“没有发癔症,那花儿确实开了。”
茅屋后头,湛蓝湛蓝的一片花丛,如同洗过的碧空般。
这花儿仿佛是一夜之间绽放,令欣喜无比。
放开花花的手,蹒跚地踱进花丛里。因为过于欢喜,甚至没有注意到平日里很怕跌倒的花花竟然没有伸手来扶住。
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常常想,如果那时候能够细心些,那结果是不是就会不同?
可彼时的,只是走进了那片引入胜的花海。
花花立花丛外,丝丝缕缕的笑他唇边若有似无,就连一向颠倒众生的那张脸都淡的如同一幅白描般,没什么存感。
忽然很害怕,对着他伸出手,说:“花月,来扶扶,站不稳。”
他说:“阿歌,站得很稳,这样很好。让看看,看清楚些。不要动,对,这样就好,这样的距离……就好。”
于是变得很害怕很害怕,想奔向他,可却迈不动腿。那一双腿,如同挂着几百斤的巨石,怎么都挪不动。
捂住眼睛,一片片水渍自指缝间淌下。
花丛里缓缓蹲下,望着如同石化了的他说:“花月不要这样子,是不是要丢下了,很怕,不要这样……”
花花似乎小小地向挪了一步,但又猛然收住,他顿半空的手一点点攥成拳头,“阿歌,不要怕,就像小时候那样,要一个,勇敢地站起来。”
瞪大眼睛望着他,只知道不停地哭,直到哭的没有力气,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直到再次沉进一片茫然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最后的几章,小九一直在考虑,反复改掉了很多次……导致更新速度异常地慢,真的很抱歉了各位……
文章确实要结尾了,一直在脑海里的那个结局最后还是决定要用上,似乎这样才是我想象中的他们,嗯……不会是BE的,这点可以保证~~但,似乎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吧,到时候结尾出来再说,吼吼
今天写的有点伤感了呢
96结局一
细碎的雨点打落青石路上;淅淅沥沥;不知道是谁将窗户挪开了一条缝,恰能让看见朦胧的雨幕。
八仙桌上点着宁神的熏香,古朴的书架子上凌乱地码着些厚薄不一的蓝皮话本。
眼下正躺天一教里自个儿的床上,动动手指,有些僵硬;但已不是那种将要死去的麻木感;只是像躺得久了;不便活动一样。
虚掩着的门被缓缓推开;清凉的风伴着泥土的香气卷进屋里;一线天光下,以为看到的会是花花,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原本周游四海的师父。
师父见到醒来;似乎也不意外,他捻捻花白的胡须,踱到的床沿边上坐下来,难得慈祥地摸一摸的额头,说:“小五呀,总算是醒了,这一觉,睡的可好?”
张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莫急莫急,一睡就是半年,这会子,是要先将养着,有什么话往后再说。”师父不动声色地拍拍的手背,显然不想多说什么。
闭了闭眼,半年,虽然只是半年,可也足以沧海桑田了。
昏睡前,花花那样哀伤寂寞的神色渐渐眼前清晰,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不可能重回到半年前去阻止什么。
左胸口的位置这样空荡荡的,仿佛被谁掏空,连一丝丝的痛都觉察不到。
也许正是世所说的,心如死灰不复温。
平静地等待着康复的日子,恍若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犯等待临刑的那日一般。
美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若虚山,他和卓娅领着小侄子来看望,孩子一岁多,白白嫩嫩的,有一双乌亮的大眼,像他的娘亲。
等能够坐起来时,卓娅枕边搁了一封信,封套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封口。
“阿歌: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所殷切盼望的,那就是让活下去。现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所谓命运的安排,总是有它未知的道理。
原谅自私地替做了这个选择,让独自去面对往后种种。曾说,来生换来将就。但这样的苦,一个晓得便足够,不必再来尝一遍。
此生与相识相知,于已足矣。过往种种,勿再痴痴执着。
一生风月供惆怅,到处烟花恨离别。
勿思勿念。
花月敬上”
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手足无措……该知道的,早该知道他会这样地不留余地。
不是不想哭,只是难过得连眼泪都不知道该怎样流下来,只是觉得活下去的信念一瞬间被谁抽空,陡然发现活着是这么地索然无味。
可不管怎样,都要找到他。
生要见,死要见尸。
掀了锦被跌跌撞撞地狂奔出去,见着便魔怔了一样揪着别的前襟问:“他哪儿?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花月哪儿……他哪儿?”
也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癫狂的,众纷纷被惊吓到。
随后师父并师兄、卓娅几匆匆赶来,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听觉,耳边只回荡着一句“一生风月供惆怅,到处烟花恨离别”。
师兄痛心疾首,险些将掀翻地,他抓着的手臂怒吼:“这是发什么疯!花月他没死,没死,听到了么?”
怔忡地望着师父,手脚都有些哆嗦,“是么,没死?没死么?”
师父脸上满是掩不去的疲惫,他拢一拢披散的头发,说:“阿歌,不要闹了,这样子,小四看见会不安心的。”
挥挥手拂开师兄,一步三晃地回头往屋里走,“们都这样说,那就信了,等养足精神,就去找花花。”
“木头,有些事情……想有权利知道。”
“大齐和北戎那一仗,两败俱伤,之后两国达成了和解,以联姻平了这场战事。柔然同两国都签了协议,同意和平互市,这个天下总算是太平了。”
“知道也想要看到这样一日,纵然嘴上说的漠不关心,可一段情,一个,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忘却。”
“花月走之前,嘱咐转告,要顺从了自个儿这颗心,抛开过往不堪的种种,单纯地为了一个去勇敢一次。”
“木头,何苦画地为牢。花月做了这样的选择,纵使是不能接受,也不能罔顾了他的一颗心。”
一个日光充沛的午后,卓娅陪着院里晒太阳,同说了这样的一席话。
几个月的时间里,不问世事,任性又自私地断绝了与外界所有的关联。把自己封闭起来,活这二十多年的回忆里。
最初的日子里,曾问过师兄,到底是怎样的药,才能成就了花花那样决绝的心思,用他的命换了这条命回来。
那时,师兄眼里有罕见的哀伤,他说:“小五,既然活下来,那又何须执着此事?即便说与知道,也不过是再添一道伤罢了。何况,小四苦苦恳求的事,也只此一件,又怎能言而无信。”
来年草长莺飞的时候,离开了若虚山。
师父头一次离别时显露出一个老家的不舍,仿佛此生再难相见一般。
他对说,他活到这把岁数,原该将生死看透,但他这几个不让省心的徒儿,却总是叫他如此地揪心。
卓娅抹着泪给了两大包草药并几瓶子药丸,林林总总交待了许多,独是师兄一如往昔的淡漠,似乎未将此事搁心上。
临去时,师兄噙着笑,缓缓嘱咐:“小五,待寻到小四,便绑了他回来,这教主的位置,为兄坐的甚是不习惯。”
咧开嘴对着所有挥手作别,挽着包袱踏出山门。
想,九州大地,尚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未曾涉足。花花许是守着曾经的一个许诺,正四处游历。茫茫海,这样一个镇子一个镇子地找下去,总会有相聚的一日。
曾想过,会万马奔腾的草原上,遇见牵着马徐徐而行的花花,也曾想过,会江南烟雨中,遇见若浊世公子般的花花……
可事实上,踏遍了大江南北几乎绝望时,仍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十年是怎样漫长的岁月,又是怎样短暂的岁月。
每日盼望中醒来,又失望中睡去。寂寞的旅途一直向着远方蔓延,每每踏着西斜的落日,都彷徨而无措。无助时,甚至会幻想花花从树影下走出来,对说:“阿歌,回来了。”
可仍坚信他活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他只是等找到他。如果不去,那他该面对着怎样的寂寥。
两年前,兜兜转转到了均州。
茶寮里饮茶时,曾想着去探望下安丰祈,可是到了安府门前,却又退缩了。
他们现生活得大概也算如意,秦璋到底没有对安府怎样,如此,也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四处游荡许久,形貌上虽是像个流浪的,但整个却比从前更有精神。经年来,皮肤已被日头晒得黝黑黝黑,腮帮子都胖得鼓起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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