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小像,啧,该如何说,实在是将在下我描绘的太过于曼妙,以至于不大像是我这个粗糙的人。
于是我便问他:“浴池,你这个描的可是幻想中与我同胞的姊妹?”
浴池小弟红着一张小脸将那副画卷了卷,羞涩道:“我诚然画的是沈姑娘的像,哪里来的什么姊妹。”
我抬手指了指被他捂住的画,说:“唔,那画完能不能将它送与我?这么多年,我也没个正经着女装的小像。”
浴池小弟闻言大喜,遂小鸡啄米般点头,“姑娘能喜欢最是好,那便裱好了送与姑娘。”
我诧异地望着他,说:“你裱它做什么?裱完这画就沉死了,你叫我还怎么拿着给媒婆帮我相亲去。我看,就不必裱了,这么一张纸,我看着挺好的。”
浴池小弟郁闷地继续捂住那画,半晌才道:“姑娘若是要拿它相亲去,那便不送姑娘了,我自己留着就好。”
我看他那副恨不得倒下去的样子,就只得叹了一回,说:“你这个愁人的孩子,不就一张画么……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了阳高的?你不是在若虚山住的妥妥的?难不成是师父他老人家揪住你去洗袜子了?啧啧,就知道会这样。”
浴池小弟闻言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天机老人大侠前辈对待我是很亲厚的,诸如洗袜子刷碗这样的事一直都是闻人先生在做。此番我之所以到阳高来,是因听闻人先生说,你与秦公子也会来此处。”
于是我恍然大悟,便拍了拍浴池的肩膀道:“狐狸在这个时辰里大抵都会窝在书房,你去找找他罢,聊表下相思之苦。但看在咱俩认识比较早地份上,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和叶绥抢男人,这个男人是个异类,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他。若是一个不慎沾上了,会很麻烦,你看我,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
“哦,我懂得了。可是沈姑娘,方才碰见叶公子时,他便兴冲冲地说要与秦公子一同去赏梅,仿佛闻人先生也一道去了……诶诶,沈姑娘,你先别跑,这画当真不要了?”
于是我在奔跑的过程中答了答他,“要的要的,那画你先画着,我改日来取。”
赏梅花?倒是有闲情逸致。既然他三个凑在了一起,那么有些事就不得不提到议程上来了。
29第二十八章 梅香深处
闻人师兄是天一教里头排行老一的软钉子,这个事情我与花花一贯都知晓,所以我两个在普通情况下都不会去碰这颗钉子,除非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但根据我的判断,眼下就是个万不得已的时候。
太守府外的东湖边上,开满了绿萼梅,花香馥郁。一簇簇白梅在这寒凉之地开得雍容,似瑞雪般压上枝头。
重重莹白中,六角亭堪堪露出飞檐,箫声袅袅,琴音铮铮,剑气破空声恰到好处地令人神往。
我举步再向前又挪了一挪,挪到了湖畔那三人的视线内,然后便操手观望着。因恰如眼下这样三个大男人间的风花雪月,实在是不常见到,所以我就抱了看景儿的态度,十分和顺地望着。
待一曲罢了,秦璋才倚在琴台旁对我勾勾手,说:“阿歌,来。”
于是我裹了裹披着的棉花大斗篷,拾阶而上。
那厢,闻人师兄持了一丝譬如老爹看闺女的和蔼眼神望住我,将玉箫在手中打了半个圈,换个方向拿着。
中间路过叶绥时,我特特躲他手中那柄细长的银剑远了些,因他这个人实在是个没有常性的人,所以难保他不会一时兴起就过来以试剑的名义劈我两剑。
“女人,你这一来,就忒煞风景了。”叶绥收了剑随在我后面,不满地哼了一声,结果弄得我心惊肉跳的,使劲后悔为什么背对着一个逻辑思维混乱的人。
“小五,有事?”闻人师兄不紧不慢地为我腾出来一个石墩,让了我坐下。
我巴巴在桌上寻摸了个尚且干净的茶盏,为自个儿添上杯茶,说:“唔,是有点事来着,其实只是有关城里闹瘟疫的事,也没什么打紧。那什么,叶九公子,你方才那套剑法拿捏得不赖,花花俏俏的,保管能迷倒阳高城里半城女子。”
叶绥闻言甚欢乐,眉峰不自觉地扬了扬。
于是我也欢乐地接着道:“可剑法虽花俏,却不忒实用,若是上了战场,那便是个活箭靶,可惜、可惜了。”
说完,我就兀自捞了口水喝,望着奔走在暴怒边缘的叶绥就比如望一根白萝卜。
狐狸在一旁听罢也不言语,只是拎了茶壶为我满上空了的茶盏,然后就又似困顿地倚回那方软垫子上。
“瘟疫的事早已解决,皇上不日就要启程回京,此事便是如此了。”闻人师兄凉凉瞅一眼在我四周晃悠的叶绥,一如既往地顾左右而言他。
“师兄,你知道我一向喜爱在教里四处乱逛,看着脏的地方就顺手扫一扫。就连你书柜后的那方小石屋我也将它收拾得很利落,屋里的什么参啊,花啊的都被我和花花照料的甚妥当,师兄你看这件事是不是很好来着?”
所以说,对付君子就要懂得用流氓的手法。
果然,闻人师兄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半晌,才听他缓缓说:“除了那朵赤心莲,其他的随你两个动哪个都可以。”
“赤心莲?就是那株中间独独里着一根赤红花蕊,拳头大的白莲花?”我比出一个拳头来在闻人师兄眼前晃了晃,示意他我是认识这花的,没有在胡说八道。
师兄诚实地点头,“正是此物。”
于是我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道:“啧,怎么是那花被花花拿去摆在屋里作盆景了?师兄你也知道,花花这个人一向混不吝的,你若硬是同他要,保不齐他就把赤心莲给扒拉去喂鸟了……”
“小五,”闻人师兄沉沉叹了一遭气,“这场瘟疫实则并不是普通的瘟疫感染,而是由生在苗疆的一种毒草所致。在苗疆,苗人管这种药叫做三更倒,意思就是说人若沾了这种毒,那便活不过当次日三更了。关于此事,我只能言尽于此,小五,往后的事你当好自为之。”
“又是苗疆?”我低喃一声转而去看秦璋,发觉他也是眉头微蹙,四个手指石桌上哒哒地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哼!”叶绥忽然在旁边重重冷哼一声,但却只是倒提着长剑不言语。
秦璋忽的舒展了眉心,作个事不关己的神情与我道:“阿歌,方才拿给你的草药煎了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于是顺口说:“没呢,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总要看着你喝下去才能安心么,所以,走罢。”
然后我就被狐狸牵着走了,实在是走的令我很不能甘心。
所以在回去太守府的路上,我就眼巴巴地晃晃秦璋牵住我的手,道:“狐狸,你看咱俩既然都作出要走的样子了,那不如再偷偷回去听个墙角,他们不会知道的。”
他侧首凉凉望我一眼,说:“你明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你我不能探究的秘密,却要一直在那儿装糊涂。不将你领走,那他两人的话就只能憋在肚子里了。到时候就算有机会叫你知道,也都变成了没机会。噢,你这个爱听墙角的毛病也要改一改了。”
听了他的话我就多少有点憋闷,遥想这些年来,他就总是这么习惯性地管着我,就譬如我再世的爹一般,叫人十分地郁闷。
大抵一炷香的时间后,我与秦璋已端正地坐在太守府的厨房里大眼瞪小眼。
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我说:“狐狸,你这个药,到底是个什么药?”
他闻言默了半晌,才缓缓说:“我思量,落霞派一派的覆没与阳高城突发的瘟疫,大约都是与一个名叫卓娅的女子有关。”
我不明所以,“卓娅……哪一个?”
秦璋望了眼不远处的灶头,起身过去一面将煎药的砂锅挪了挪,一面又添了两把柴,他道:“许久前,我曾听了个南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五毒老祖座下的一个女弟子连破五毒教的十三道生死关,成为数年来头一个活着破关的人。这个女子,就是卓娅。但也就是这个卓娅,败在了闻人洛的手下。自那后,她便追着闻人洛的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
听罢我只得长叹一遭,“果然又是个独孤求败的女人。这年头,女强人当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但话又说回来,这个事情怎么我都不知道的?而且你怎么就笃定这事与卓娅有关?”
秦璋搁下砂锅,复又坐回来,捏着我的手反复看了看,才说:“这事只是个推测罢了,因为既然我两个都认为落霞派一事与阳高城一事都同闻人先生有关,所以不妨作这个假设,也算有个方向。至于你为何不知,难道你自个儿心里没数?”
我按住额角,看看秦璋那一副不悦的神情,便知他又要拿我冲锋陷阵这事做文章,于是只得乖乖闭了嘴。
其实我自个儿也是明白,在那些年里,我因战事缠身,所以江湖上的事鲜少去关注,且小花也从不给我添这个乱。结果就搞得我死而复生后,惊觉这江湖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而我认识的前浪们也几乎纷纷死在了沙滩上。
“其实你的意思是,闻人师兄之所以能够自觉自发地来到阳高,是因为有人通知了他或者是他得到了某个消息,说是这件事与卓娅有关,所以他才巴巴地跑来此地?可这说不通呐,他若是想要见到卓娅,这不就是个勾勾手指的事么,又何必要大费周章。”
“闻人先生如此大张旗鼓地奔来阳高城施医,就只能够证明一件事情,”秦璋转了身又去摆弄那个煎药的砂锅,“那就是卓娅如今行动受限,不能够再跟着他四处游历。”
“行动受限……你是说,有人用卓娅去威胁闻人师兄?”
秦璋将避去药渣的汤药端上来,说:“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眼下情势复杂,也难保是有人在故弄玄虚。喏,先喝了药罢。”
我捏着鼻子看看碗里黑漆麻乌的药汤自,问:“这,苦吗?”
秦璋唇边漾起个和煦的笑,他说:“放心,给你备了蜜饯。”
于是我爽快地将汤药喝下,却忘了在说起卓娅前,我问了秦璋个什么事情来着。这事貌似是个顶重要的事,可此刻就全然是没了印象。
傍晚的时候,明暗交界的天际被抹上了几缕霞光,红彤彤的色泽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景色,而叶绥就是踏着这缕光辉踱进我暂住着的小院的。
叶绥情绪不高,来了便坐在那一方枯萎了的紫藤下,望着我在摆弄晨起晾出来的两床棉被。
“女人,闻人走了。”
我于忙碌中瞟了他一眼,啧,真是愁人,瞧他这个憔悴的模样。
“他托我留了几个药方子给你,说是必要时能解燃眉之急,喏。”
我瞅着这个没眼色的男人,实在是无言以对,他为何会没发觉我此时手上正抱了两床硕大的棉被来着?
“唔,看你也没手来接,那我就替你先收了,回头你再寻我来要。”
好了,他是故意的。
我托了托手上的大棉被,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对他道:“那药方子就随你了,但你也知道,闻人师兄这辈子在乎的事本就没有什么,不外乎就是天一教里的几个人罢了。你此番将他给我的东西私藏,难不保他哪日会追究起来。你应该有所耳闻罢,我家师兄曾经那些年的辉煌战绩?”
于是乎,叶绥就火烧屁股一样将药方给送回了我屋里,临走的时候还不甘心地顺走了我的一盒子茶叶。
我琢磨,叶绥大抵是在师兄那儿吃了瘪,打算要上我这里讨一讨的。可是究竟,他与卓娅又是何关系?
30第二十九章 落霞山里的无锋剑
五日后,众人按照既定目标兵分两路自阳高城出发,一撮人向西回天一教,一撮人向南去落霞山再向北去京城。但在人员分配这个问题上,我们五个产生了巨大分歧。
先头挑事的人是叶绥和花花两个,因叶绥先生抱着瞻仰魔教的目的誓死都要归到天一教那个分队,但花花却为了避免替师父他老人家洗袜子,所以死皮赖脸地要去落霞山,于是问题就出现了。
这主要是因为秦璋不能够与我分开,他认为监督我吃药这件事情是个大事,而余下那三人又都不足以震慑于我,所以他必须亲力亲为。之后花花又得知了我仍在坚持吃那个来历不明的药,所以就感到惊讶非常,于是他默默地去研究了药方子,并得出了结论。他说那其实就是些滋补的药,吃吃更健康,没事多吃点。
但终归吃药不是个正经事,人员分配才是顶重要的。由于叶绥不能一个人去天一教,所以我们中就必须有一个属于天一教的人带领他。既然花花不行,那就只剩下我,可我又要同狐狸一道,而浴池在此时则是个完全不在考虑范围的人。这实在是因为落霞山之行是他坚持的,不然我与秦璋可能就取道凉西,转而去京城一趟。
然则后来的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原本以为花花会败在狐狸手下,没成想他竟被叶绥打倒。
据说,叶绥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潜入了花花的闺房,再然后就是一翻道德伦常与切切情意的天人之战。
总之,第二天花花虽脸色铁青地要求与叶绥一道同回去天一教,但我却在他周身察觉出一丝柔情。
于是,叶绥欢乐非常,花花则摆出一副要砍死他的架势。
再一次攀登落霞山,我仍然十分疲惫,看来我同这个地方的八字是不那么合的。
伴随着靴子踏上残雪的吱吱声,浴池小弟已默默超越了秦璋,来到我面前,他问:“沈姑娘,你累了?”
我喘着粗气,翻翻眼皮望他一眼,不理会他。因我累得已说不出话来,呃,浴池这个没眼色的孩子。
“沈姑娘,你为什么花月公子一定要回天一教去?大家伙一块儿去京城看看,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好,好你个头好!
“唔,尉迟,别再招惹她,她急了会骂人的。”秦璋不紧不慢赶上来,似无意地挡在了我和浴池小弟之间,“天一教藏着的传国玉玺,眼下正是众势力抢夺的对象,无论是朝廷还是武林,能得到传国玉玺就如同得了民心又得了武力。小花如今是天一教的当家人,传国玉玺在则他在,玉玺失则他……呵,所以说小花回天一教就是个必须的事,没的争论。”
“可是天机老人大侠前辈的武功是天一教里最最厉害的,有他坐镇也就不需要花月公子了。”浴池小弟跟在我两个后面仍旧嘟嘟囔囔,搞得我烦不胜烦。
于是我只得靠着凹凸不平的石灰岩停下来,喘了半晌的气,才扶着胸口对他道:“我们家的老爷子,咳咳,我约莫,天一教自创教这几百年来,是没有哪一任教主似他那样期望着传国玉玺被盗的。”
浴池小弟闻言大惊,退后一步挠着发髻说:“啊?可是天机老人大侠前辈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呐,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听罢,我默默望了眼灰扑扑的天际,继续前行。我思量,在浴池小弟的世界里头,大抵只将人分为了两类,好人与坏人。
但好坏这个东西在我看来,是终归要辩证地去理解的。
就譬如我的师父这个人,他之所以期盼着传国玉玺能够被人从天一教盗走,并不是因他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也不是因他是个幸灾乐祸的人。他只是疲于看着弟子们为一枚没有生命的玉玺而搭上自个儿的性命,师父过去曾说,这个东西就是个祸根,倘若能在他手中就此没了,那也算是功德一件。
所以从这点看来,师父是个好人。
但从就这个混乱的世事来讲,传国玉玺就是个神器一般的存在,仿佛谁得了它谁就得了天下。
师父说的对,这是个祸根。
按照师父的逻辑,就是只要将传国玉玺一脚踢出天一教大门,那它从此的存亡就与天一教无关了。但师父又认为,传国玉玺不能在他的手中挫骨扬灰,这样会比较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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