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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韩家管门的看见沃老儿驮着葫芦,便扯扯他说:“你老太公逐日着棋吃酒,无样的快活,今日为何替游方道人驮葫芦?莫不是作白想耍子。俗话说:‘少不颠狂老不板’,你老太公真会得快活?”旁边一个人扯住权老儿问道:“你是城中有名的财主翁,为何不放尊重些,掮了花篮跟着游方的道人走?想是子孙不孝顺,老人家气风了,故此装这个模样?”权老儿道:“我不疯,我跟着神仙走,有恁么不快活?”旁人笑道:“神仙,神仙,只是丢了黄金搿绿砖。”街上人听了这些话,打号子笑了一声。那沃老儿、权老儿由他自笑,只当不听见。
韩家管门的去禀窦氏道:“外面有三个道人,年纪虽不多,到拐了这大街上沃对苍的老祖公,权云峰的爷老子做徒弟,替他驮了花篮、葫芦,在夫人门楼里面敲渔鼓、唱道情,哄得人挨挤不开,赶又赶他不去。”窦氏道:“唤那三个道人进来,待我问他唱的恁么道情。”管门的依命,叫三个道人道:“你们不要唱了,夫人请你进来说话。”三个起身,跟着管门的就走,沃老儿、权老儿也随了进来。恰好窦氏与芦英都坐在菊花亭上,三个道人近前稽首。窦氏还个礼,便问道:“三位从何处来?”洞宾道:“不瞒夫人说,从大罗天上八景宫中来。”窦氏对芦英道:“这道人说起又是神仙。”洞宾道:“贫道不是神仙,是云水道人。”窦氏道:“三位是同姓么?”洞宾道:“贫道是两口先生,这是蓝采和,那是韩湘子。”窦氏道:“我家有个韩湘子,被两个道人骗了去,至今还没下落。”洞宾道:“这个韩湘子就是夫人的侄儿。”窦氏道:“面庞一些也不象。前日有一个道人来说是我的侄儿,在我家混了两日才去,你怎么又说这个是韩湘子?就真是湘子,我也不认他了。”洞宾道:“既是夫人侄儿,为何不肯认他?”窦氏道:“你三人来此做恁么?”洞宾道:“来度夫人出家。”窦氏道:“度我出家?手中拿的是恁么东西?”洞宾道:“是一幅仙画。”窦氏叫当值的叉起来看,便道:“不过是幅山水,有什么奇处,说是仙画?我那前厅后堂许多名人画片,都懒得看他。”采和道:“夫人懒看山水,画上改换了青鸟、白鹤,请看一看。”窦氏道:“怪哉,怪哉!这画真变过了,只是青鸟、白鹤图我也不看他。”洞宾又把手一招,不见了青鸟、白鹤,却变做烂柯仙子,道:“老夫人,昔日王子去求仙,炼就丹成入九天,到得山中方七日,回来世上已千年。门前白石分金井,洞口青芝布玉田。可惜古今人易老,且随片月下长川。这个图难道不好?”窦氏道:“我只是不看。”洞宾道:“我唤那烂柯子下来劝夫人出家,夫人信也不信?”窦氏道:“烂柯子到如今已是几百年了,你从那里去叫得他来?”洞宾道:“从这画儿上叫他下来。”便大声叫道:“王质下来劝韩夫人出家。”叫声未已,只见那烂柯子婆婆娑娑从画儿上走将下来,唬得窦氏、芦英面如土色,哑口无言。洞宾叱道:“王质跪下,休得惊了圣母。”窦氏挣扎说道:“明明三个人弄障眼法儿,那里是恁么烂柯子?韩清,快赶他出去,不许他在此搅扰!”王质唱一阕〔山坡羊〕道:
老夫人,不须焦躁,看看的无常来到。你纵有万贯家财,到临终没有下梢。谁似我无荣无辱也,散诞巡遥没烦恼。听告:不如弃了繁华好。苦恼!恋尘寰,怎得长生不老?
窦氏道:“半句虚言,折尽平生之福,少说些倒好。”洞宾道:“王质且回洞府,待我唤金童、玉女下来,劝夫人出家。”王质依旧上画儿去了,只见金童、玉女立在窦氏面前。洞宾道:“仙弟、仙妹,取出仙果、仙酒,唱一个小词儿,劝老夫人。”那金童、玉女齐声唱《醉翁子》道:
劝夫人,得休便好休,荣华水上沤。虽然月享千钟粟,何不抽身早转头?早转头,免心忧。若是不知进退,直等待洪水漂流,母子南北实堪愁。路逢猛虎难行走。劝你修时你不修,那时懊悔,空把神仙叩。
唱罢,洞宾道:“仙弟、仙妹,且回洞府。”窦氏道:“你三人苦苦劝我出家,我是一个妇人,难道没个熟事的引路,就跟了你这面生道人走不成?”洞宾道:“老夫人说得极是,若果然肯出家,我叫湘子来引路。”窦氏道:“湘子在那里?”洞宾道:“只在眼前。”窦氏道:“你叫得他来,我情愿出家。”洞宾用手一指道:“仙弟,为何还不现出原身来?”只这一指,那道人就是湘子模样,一毫儿也不差。窦氏道:“你这障眼法儿如何哄得我动?”湘子道:“我再度一个人跟婶娘出家何如?”窦氏道:“度那一个?”湘子便在自己腋胳肢底下擦出一堆黑泥垢,把些涕唾和一和,搓成弹子大一丸,擎在掌中,叫道:“有缘的来吃我这丸仙药,我就度他成仙。”那沃老儿赶上前拿了,一口吞下肚子,就有云捧着沃老儿的脚跟,起在半空。那权老儿道:“师父,我两人一同跟师父来,怎的不把一丸药儿度我?”洞宾也向自己腋胳肢底下擦出泥垢来,搓成一丸,递与权老儿。权老儿接过手吃了,也有云捧着他的脚下。蓝采和又擦一丸黑泥,叫道:“有缘的早来,不要错过了。”只见勒罗里钻出一个小丫头,叫做金莲,原在芦英房中伏侍的,也是他的造化到了,抢着这丸药便吃,刚刚咽得下去。就有祥云簇拥着他,与沃老儿、权老儿一般样,离地丈许,金莲高叫道:“奶奶、小姐勿罪,奴家幸遇仙师,离脱火坑,不得再伏侍了。”说罢,一阵风把他三人都送入云眼里不见了。
芦英上前道:“婆婆,这道人若不是神仙,金莲和两个老儿如何得白日升天?”窦氏道:“这都是妖邪法术,不要信他。我记得你公公在日,常说一个山中有个云台观,观中有百十员道士,每每有五色彩云弥漫山谷,就是天上来迎仙人了。那观中道士有不愿住世者,便沐浴更衣,步入五色云头,那云气霎时消散,道士便不见了。如此数年,一人传两,两人传三,凡要登仙者,预先斋沐,来到云台观中等候云起,以图飞升。一日,有一个游方道人从山下经过,见大众俱向空中顶礼,不顾尊卑上下,问知其故,乃说道:‘若成仙如此容易,天下也没许多所在安放这许多仙人了。’当下即驻足观中,用心着意体察起云的时日。过得数日,正坐在大殿上与姓王的法师谈玄,忽见值殿的香公报道:‘山上彩云起了。’王法师即刻归房,烧汤沐浴,更换新衣,那一股云气就遮满了他的房门外头,王法师冉冉踏上云头,云气便渐渐消散。游方道人看见此等景象,便道:‘这是毒妖喷气成云,可惜无知道侣,久死非命。’便乃捏诀禹步,呵叱风雷,只见霹雳交加,雨电闪烁,顿时方止,那五彩祥云一些儿也没踪影。道人扯了观中道侣,探访其事。过得一个山头,见那王法师卧倒山腰,连忙着人扶回观中。再进几步,有一毒蛇震死山谷,约有斗来粗细,十数丈长短,穴中骷髅骸骨堆积如山,道士簪冠斗量车载,不计其数。才知前后登仙之人,皆被毒气吞啖也。今日这个云气,得知是真是假?倘或这三个道人是妖怪变来的也不见得。世上那得神仙出现,媳妇不要错了见识,落邪人圈套。”芦英道:“婆婆说得有理,媳妇也只是不信。”洞宾道:“语在言前,怎的又变了卦?”
湘子见窦氏不肯认他,便道:“婶娘你年纪有了,叔父没了,家中又没一个嫡亲骨血接续后代,你何苦恋着家缘,不肯回头转念?”窦氏道:“你叔父虽死,朝廷还月给俸米与我,呼奴使婢,总来照旧,有那一件不足意处,丢了去出家?”洞宾道:“老夫人目下虽然荣享,只怕时乖运蹇,败落一齐来,自有不足意处了。贫道有诗一首,老夫人试听。诗云:
命蹇时乖莫叹嗟,长安景致不堪夸。
漂流祖业无投奔,始信当初见识差。”
窦氏道:“这些不吉利的话,再说者打拐棒二十。”湘子道:“婶娘既怕说不吉利的话,何不同我去出家?”窦氏道:“祖宗不积不世,生下汝来,那里是我的侄儿?快快去罢!若只管在此胡缠,申一纸文书到礼部衙门,奏过朝廷,把天下的名山道院、胜境玄关,尽行扫除,教汝这伙人生无驻足之场,死无葬身之地!”洞宾笑道:“湘子、采和,我们急急去罢,莫连累着别人,惹天下人唾骂。”采和道:“这般执迷,走也枉然。”三个便飘然出门去了。正是:
分明咫尺神仙路,无奈痴人不转头。
毕竟后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吕纯阳崔家托梦 张二妈韩府求亲
世事纷如梦,黄粱梦未醒。
梦中先说梦,梦醒总非真。
有梦还归梦,有因梦不成。
有无俱属梦,春梦一番新。
话说洞宾三个出了韩家门去,一路上沉吟不决。湘子道:“师父,师兄,我婶娘既不回心,不如我们缴了金旨,再作道理。”采和道:“师弟差矣!玉帝着俺三人同来度脱他们超凡入圣,他们不肯回心,只合另作计较去点化他。倘若缴旨之时,玉帝震怒,不当稳便。”洞宾道:“我在云头观见长安城内尚书崔群之子崔世存,先娶胡侍郎女儿为妻室,近日亡逝,将欲再娶,不免托一梦与崔尚书,叫他去求林芦英与世存续弦。窦氏必定不允,待崔尚书怒奏朝廷,削除他的俸禄,逐回原籍居住。我和你去吩咐东海龙玉,着他兴风作浪,漂没了韩氏的房屋、田产,使窦氏母子、婆媳拍手成空,那时才好下手度他。”湘子道:“师父之言极妙,就烦师父前往崔家托梦,蓝师往终南山回复钟师父,韩湘自往东海龙王处走一遭便了。”当下三仙分头去讫,话不絮烦。
已说尚书崔群,果然夜间得其一梦,醒来便对夫人说道:“半夜时分,我梦见一位神仙,青巾黄服,肩负宝剑一口,自称是两口先生,说孩儿世存该娶林尚书女儿芦英为续弦媳妇。我想林圭家中再无以次女儿,止有一个大女儿叫做芦英小姐,昔年嫁与韩退之的侄儿韩湘。虽是韩湘弃家修行,一向不曾回来,韩退之死在潮阳任所,那芦英恰是有夫妇人,我这样人家怎么好娶一个再醮妇人做媳妇?况且韩退之是我旧同僚,我今日去娶他的寡妇,也觉得体面不像,惹人谈论。”夫人道:“相公差矣!神仙来托梦与相公,一定这芦英该是孩儿的姻缘。一向我闻得人说:韩家虽娶芦英过门,那韩湘子与他同床不同枕,同席不同衾,芦英还是未破身的处子,那里是再醮妇人?若得娶过门来,正是一段好姻缘,有何人敢在后边谈论?”崔尚书听见夫人这般说话,便叫当值的去唤一个官媒婆来,吩咐他去韩、林二家议亲。
当值的果然去叫一个媒婆。这媒婆姓张,排行第二,住在忠清巷里,人人都叫他做张二妈,一生惯会做媒说合,利口如刀,哄骗得男家上钓,不怕女家脱钩,趁势儿遇着那不修帷箔的人家,他就挨身勾引,做个马不六,故此家家认得他,真个是开口赛随何,摇唇欺陆贾。这张二妈跟了当值的来到崔府中,恰好崔尚书入朝不在,便直到内房参见夫人,说道:“今日已牌时分,黄御史老爷要下盒到郭附马府里,小媒婆好不忙得紧,不知夫人呼唤有何事故?”崔夫人道:“我要你做头媒。”张二妈道:“别的媒小媒婆都做得,若是老爷要娶小奶奶,如今时年熟得紧,卖小母猪的极少,媒婆恰是没寻人处。”夫人笑道:“这婆子倒会说几句话。不是老爷要讨小阿妈,是我公子断了弦,要娶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女儿来续弦。”张二妈道:“这个有,这个有。京兆尹柳公绰老爷有一位小姐,生得如花似玉;户部尚书李啵卸恍〗悖蟮氖怂辏〉氖辏扪那卫霰曛拢换Р渴汤苫矢︾佉灿幸桓鲂〗悖昙椭坏檬乃辏钌挛窬阆茫皇饭菪拮畎康男〗闶鞘潘辏吹靡槐屎米郑靡皇趾们伲幌蜓≡衽觯辉兄械盟獾模蚀瞬辉圆琛H羰撬倒有遥欢ǹ系模抛泳腿ニ盗耍椿馗捶蛉恕!贝薹蛉说溃骸罢饧讣叶疾灰ニ怠!闭哦璧溃骸罢饧讣艺敕蛉嗣咆说保ж硕缘模灰ニ担衅抛幽抢锶プ雒剑俊贝薹蛉说溃骸拔依弦估锩渭桓錾裣桑岛惺榈闹抖备荆橇稚惺榈穆⑿〗悖煸蹈糜胛夜有遥蚀艘闳ゼ盅克狄簧偃ゼ蛉怂狄桓鱿侣洌揖托欣竦胶胰ィ慈找⑺拧!闭哦栊Φ溃骸胺蛉耍饣八档悯熙韫殴郑锹⑿〗阍瞧抛硬蠓龉械模怯姓煞虻亩橥罚质巧惺榈南备荆绾我皇笨细募蓿科抛尤ニ狄彩腔氨恕!贝薹蛉说溃骸拔移癫幌昧中〗闶怯姓煞虻模巧裣擅沃蟹愿廊绱巳绱耍欢ㄒ凰稻统伞?龊惺樗酪讯嗍保孀悠也焕恚依弦氖埔蚁麓樱俊闭哦璧溃骸胺蛉怂涔嗜绱怂担呛蛉思歉鲋窗迤值娜耍抛釉醺业剿暗栏霾蛔郑炙拿蝗こ浴!贝薹蛉颂苏哦璧难杂铮愦笈溃骸罢饫现砉罚攀悼啥瘢∧闩潞蛉耍慌挛摇N乙寻涯闼偷奖硭径账谀抢铮斫斜鹑巳プ雒剑党闪饲资拢枚俳镏丶希虾拍阋桓鲈拢茨闩挛也慌挛遥 敝徽饧妇浠睿5谜哦枘空隹诖簦劾嵬敉舻那蟾娲薹蛉说溃骸胺蛉耍幌⒛眨抛泳腿ィ抛泳腿ァ!贝薹蛉说溃骸凹热绱耍胰哪阏庖淮危炜烊ニ盗耍乩锤次摇!庇惺ぃ
嘱咐官媒去说亲,料应此事必然成。
若是洞房花烛夜,始信神仙不误人。
张二妈别了崔夫人,一路上没做理会,只得心问口,口问心,自家计较道:“我如今先去见林老爷讨个示下,再去见韩夫人。若是林老爷肯应允,不怕韩夫人不从了。”计较停当,一径望林府中走去。不料对面走一个媒婆来,叫做江五妈,原是陈家的小阿妈,陈家讨了三四年,不见有孕,陈奶奶陪了嫁资,白白地把他嫁与江卖婆做媳妇。江卖婆见他人物出众,言语伶俐,就带了他出来各乡士夫家走走,因此上也学做媒婆。这一口,劈头撞见张二妈指手画脚的自计较,就晓得他寻一头媒要去做了,偏不撞破他,打从人家房廊下走了去,回身跟着张二妈一步步的走。张二妈又走了八九家门面,忽地拍拍手道:“我差了,我差了!这几时听见说小卖婆江五嫂常常在韩府中走动,我不如去寻了他同去说,还有几分稳当,怎的到忘记了这个色头。”江五嫂听见他这说话,便赶上前,把手蒙了张二妈的眼睛,道:“妈妈何往?”张二妈扭头捏脑说道:“你是那个?”江五嫂道:“我是李三官。”张二妈道:“小鸭黄儿,怎的来取笑我?”江五嫂放了手笑道:“妈妈,你认认李三官看。”张二妈回头看见是江五嫂,便道:“五嫂,你也来取笑,我正有一事和你计较,你却来得正好。”江五嫂道:“妈妈是老把势,那个不让你的?我是雏儿,有恁么好计较?”张二妈道:“这个倒也不然,我是过时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