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母亲。”
“孩子,你是反战的了?”
子成答:“落实反战。”
做个笔友
那天晚上,范朋又与子成联络。
“子成,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是我想,一年后,大品回来,或者你们可以另有发展,届时,双方都比较成熟,在这段时间,你们不妨做一下笔友。”
子成不禁颓然,“我应允过家母、、、、”
“你以一个笔友身份与大品通讯好了。”
“一个笔友?”
“军人有不少笔友,都是故乡平民,逢节日寄送礼物像糖果给我们。”
子成意外,“有这样的事?”
“许多时候我们回信感谢,我的朋友史提夫就是这样认识琳达,他们此刻已经结婚,育有两子,结婚指环内侧刻着'永恒笔友'。”
“多动人又完美结局的战时恋爱故事。”
“看,有异于《魂断蓝桥》。”
子成不禁大声笑,她问:“你们可好?”
“美军已将注意力转向伊拉克,我么在此暂无动作,但是随时戒备,空军非常忙碌,战斗飞机呼啸之声使人耳鸣,半夜,似听见尖锐引擎划过长空,惊醒,发觉静寂寒冷。”
子成听后十分感动,“范朋你的文字优秀。”
“汗颜。”
“你可有女友,抑或已婚?”
“我仍单身,女友嫌我身无长物,三年前分手。”
子成感慨,总是一方嫌另一方没钱。
“今晚聊到这里为止。”
这时应太太敲门,“子成,苏银来访。”
苏银推门进房,“我来吃你家著名的雪菜肉丝面。”
应太太说:“我马上去做。”
苏银说:“伯母真好。”
子成答:“在我未出世之前,她读过一篇报告,儿童最注意三件事:干净衣物、鲜热食物在适当时候出现、以及朋友获得尊重,多年来家母不忘实施,我所有衣物脱下她即洗净。”
“我知道她还做得一手好劳作。”
“小学劳作真杀死人,什么地球及月球立体模型之类。”
苏银百般无赖翻阅书本杂志。
子成看着她,“找我有事?”
“我觉得闷,那些极速约会帮不了我。”
“如果帮得了忙我才替你担心,都会里每年不知多少不够小心的女子死于非命。”
“你不觉寂寞?”
“我可以随时大哭。”
“男伴真的那么难找?”苏银颓然,“很多人以为女子弱质虚荣,至今仍希望婚后幸福,可是我一先一后两个男友都因看穿我没有嫁妆而拒绝进一步发展。”
“苏银你太多心。”
“真的,阿陈不久娶了饼店女继承人,小王同华侨银行总裁的女儿在一起。”
子成把报纸周刊递到苏银面前,“这又如何解释?”
报上新闻报道:韩国三星集团二十六岁女继承人在美国公寓自杀身亡,据说是因父母反对她的婚事而感到抑郁。
苏银看完后叹气,“我不能解释。”
“你看她,貌美一如女明星,富有,又具学识,何故?”
苏银转过身去,“太娇纵了。”
“也好似只得这样解释。”
苏问:“我在《加拿大法裔与英裔之争》文上拿一百分,男生会否因此爱我更多?”
子成吃一惊,“你真拿了一百分?你这疯子。”
“还有,英国历代争取民主过程及与君主之争,我取得一百零五分,另五分是奖品。”
“他们会尊重你。”
苏银答:“我要的是热吻、拥抱、甜言蜜语。”
这时应太太捧着两碗面上来,“慢慢吃。”
子成在她身后关上门。
母亲不明白女儿的意向。
她们并不希冀高攀,甚至门当户对,她们自有个人学历收入,她们最需要的是一双强壮手臂。
苏银说:“要会让我笑。”
子成答:“是,笑得牙龈发炎,笑得前仰后合,成天疯疯癫癫过日子。”
“夏日带我云钓鱼、爬山、滑水,冬季教我溜冰、到育空云乘狗拖雪橇,春季往欧洲观光,秋季在后园做烧烤……换言之,玩玩玩。”
子成接上:“我自己会动工赚钱,我自己有房子车子,他只需拥抱我说:‘在我眼中,你永远最好最美’。”
苏银突然想起来,“大品不正是那样的人吗?”
“不错。”子成双眼发红。
“你怎可放他走?”
子成掩脸哭泣,“我也后悔。”
“追上去也许还来得及。”
“他在坎达哈。”
“世上无难事。”
“家母……”
苏银也食不下咽,“我晚上约了人看电影,你可要一起?”
子成抹干眼泪。
“是战争电影,你会喜欢。”
子成说:“今日的战争电影再也不歌颂牺牲壮烈伟大了。”
苏银说:“是二次大战血战班丹岛故事,这次电影分开两部分,一半由美军角度出发,另一半由日人观点拍摄,效果震撼。”
“我想早点休息。”
“你这般恹恹不是办法,来,我介绍男伴给你。”
“我不喜欢盲约。”
苏银又恢复乐观,“也许有缘份。”
子成跟出去看电影,电影剧力万钧,美方赢得惨烈,日军输得壮烈,是一部美化了战争的反战电影,矛盾到极点,正好是一般公众看战争的心情。
散场后有人建议喝咖啡。
子成说:“我请客好了。”
大家坐下来,子成才看清楚她是晚伴侣是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华裔青年。
这叫他看上去特别可爱稚气。
苏银介绍:“周曙博士在加州理工做高温物理研究。”
子成沉默一会,终于忍不住轻轻说:“世人至今总算明白,美国何以整个世纪不惜人力物力钻研原子物理,那是因为要研制更加强大的武器吧。”
那些活泼的雀斑忽然沉默。
“为何在摄氏一百万度高温做物理研究?是因为念念不忘氢弹吧……先把铀原子核分裂,产生极大能量,再用高温把核子融合,引致连锁反应,这便是可怕的氢弹。”
子成的声音极低,有点阴森,使人不安。
当然这不是第一次约会应该说的话,她应该轻松评一下梅洛红酒与苏维浓白酒的优劣。
子成说下去:“爱因斯坦一封致罗斯福总统的信件最近拍卖成交价百余万美元,他恳请迅速发展核弹,因为希特勒正在炼制重水,重水用途正是缓和剂原子堆中使中子减速的物质,说到底,伟大的E=MC2是杀人武器。”
周博士回过神来,看着今晚这个清瘦秀丽的女伴,不胜讶异。
“相反地,发现原子分裂的第一人梅纳夫人则拒绝参与曼克顿计划,几位女性科学家包括居里夫人爱好和平。”
周曙忍不住说:“你这个题材可以写一本论文。”
“我正想这么做。”
“我无意讽刺,你是反战人士?”
“我只是厌恶战争。”
周博士微笑,“在应小姐心目中,每个人都最好成为悬壶济世的医生吧。”
苏银诧异,“你们两人喁喁细语,谈些什么?”
周曙笑而不答。
“好像很投契呢,下次还有约会机会?”
子成答:“我想不,我闷坏了周博士。”
“不,下次我们可以谈人类学最近发表的报告《全人类始于非洲》是否可信。”
苏银大笑,“我们去跳骚沙,可要一起?”
子成摇头,“我累了。”
周曙说:“我说你回家。”
在路上,子成说:“对不起,毁了你的雅兴。”
“刚相反,子成,你若想到我校攻读物理,我可协助。”
子成笑了。
“做战争研究使人气馁可是。”
“核弹在广岛及长崎爆炸至今六十年,致癌铯元素的半生是三十年,即每三十年消失一半,至今恰剩二十五巴仙,后患无穷。”
“这样辩论下去整晚不用睡觉。”
子成微笑,“可惜我与家母同住。”
“她会容忍我俩坐在书记谈论到天亮吧。”
“我想不。”
“那么,只好改天再约了。”
他们才走到门口,灯已亮起,应太太的声音:“子成,与朋友进来吃出鸡汤面当宵夜。”
(前文提要:子成与周曙谈得投契,并留下通讯号码。子成又与范朋联络,他称大品把子成的照片粘于床头,但原来相中女友另有其人,子成知道真该要忘记大品。翌日,柏太太介绍了作家安地加路予子成认识,他正着手写一本有关战地书信的书,希望与子成交换资料,他把一封信的影印本给予子成过目。)
“他的军车翌日遇到路边炸弹,整架卡车爆炸,三死三伤,他廿一岁。”
子成又低头。
“恩尼母亲每天做梦看见独生子他对母亲微笑说‘我没事’,那位中年太太告诉我,恩尼获得铜星勋章,有时她觉得日子不定期可以过,有时坏得的整天哭泣,但永远不会同从前一样。”
子成双眼发红。
“我已搜集了百多封信,从一次大战到伊拉克战争,柏太太称我为作家,其实这次我没写过一个字,我找不到适当的字句,他们真得最好,这些战地书。”
确是作家
子成无言,稍后轻轻说:“我不再想这个报告。”
“呵不,你必须写。”
子成答:“我可以改写《皂剧中女主角的社会地位》。”
“请勿放弃,让我鼓励你。”
子成忽然对这个人有新认识,他热诚的声音,亲切的身体语言,都叫子成不再介意他的粗犷的外貌。
她问:“你住什么地方?”
“我是柏太太的客人,借住三天,然后回东部写作。”
子成好奇:“你是富有作家,抑或写写稿?”
“我人穷志不穷。”
子成微笑,开头都那么说,可是背囊会破,肚子会饿,渐渐妥协。
“你出版过什么书?”她看着他。
他笑笑答:“其中一本销数还不错的叫《别忘记你的护照》,关于旅游。”
子成一愣,“你是那个安地加路?”她看过那本精美的旅游日志。
“朋友一直叫我路。”
“我读过那本书,你专到战后国家,读之叫人心酸,可是简洁活泼文字,又令人觉得希望仍在。”
“谢谢,不敢当。”
“这是一本畅销书,《华尔街日报》推荐十大之一,你经济应当过得去。”
“托赖。”
“我最爱书中图片,这次你可有拍照?”
他点点头,再从背囊中掏宝,这次取出一张照片,“这是恩尼母亲。”
彩照中是躺在毯子上的中年太太,她身边放着廿一岁亡儿的军装照,她仍然维持尊严,化淡妆,戴着宝石耳环,可是一双眼睛悲哀莫名。
子成叹气,“多么深刻的照片,路,请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路作家再展示另一张照片,正是柏太太与雷英伟合照,旁边搁着奇伟相片,相中有相,柏太太手中所拿相片,是三人在孩提时期合摄。
子成潸然泪下。
“你感动了,希望其他读者也同样感动。”
子成说:“感动一种难以催生的感觉。有些写作人天生有这种能力,毋须煽情,有些无论多么堆砌经营,却达不到目的。”
“多谢赞美。”
子成说:“你的确是一名作家。”
这时子成手提电话响起。
“子成,你还不回来?“是妈妈的声音。
子成一怔,“有事吗?”
“子成,周曙来了,他在我们家,,他说你约了他,他等了已经有一会子,只说别催你。”
哎呀!子成如梦初醒,“我马上回家。”看手表,已经大半个小时过去。
作家的魅力不可估计,子成仿佛进入另一窨,不知不觉,遗忘周博士的约会。
她对路说:“家母叫我,我先走一步。”
加路微笑,“我们的交换条件……”
“我会把资料给你。”
是时候了
她奔回家中,只见母亲把家中所有好吃的食物都摆在周曙面前,两人象老朋友一般说笑,子成许久没看到妈妈如此高兴,暗暗佩服周氏会得搞人际关系。
看到女儿,应太太问“老太太没事吧?”
“没事没事。”
“周博士同我谈实验室趣事呢。”
子成闲闲说:“质子中子电子又看不到,如何做实验?”
周曙笑,“一间酒吧里老是有人朝某扇门走过去,虽然看不见,也知道门后必然有卫生间。”
应太太笑,“我还是不懂,真神秘莫测。”
周曙问:“子成,可以出去了吗?”
阳光下他脸上的雀斑像是会跳舞。
子成真想伸手去逐颗剥下。
忽然看到他手臂脖子也全是深深浅浅的斑点,想必全身都有,像泼翻墨水似,她不禁笑了起来。
子成很久没有开怀地笑,她同自己说:也是时候了。
应太太追出来说:“玩得开心点。”
她对女儿有歉意,她盼望子成恢复从前的笑容。
子成与周曙出去逛街,他们到海洋馆,两人坐在游鱼那样大拱形玻璃水族馆胆观赏群鱼。
“看!鲨鱼并不攻击其他鱼类。”
“不比人类,动物只有在肚饿才袭击。”
子成看他一眼,不出声,孩子们看到有多种鱼类觉得兴奋,把手与脸贴在玻璃上。
室内光线比较幽暗,情侣们都紧紧靠在一起,子成也想把头放到男生肩膀上,舒服一下,但是她的理智控制住她,她始终坐得笔直。
大品第一次约她海浴,她看到换上泳裤的他,不禁赞叹他V形身段。其他异性也发觉了,围住他搭讪。他一直不愁没有女伴啊。
这时周曙说:“我们去吃冰淇淋。”
子成如梦初醒,“是,是。”
他们逛到书店,子成走到柜台,“我想找安地加路的著作。”
店员用电脑查探,“一共六本,我们这里只有四本存书,他的《别忘记你的护照》最畅销,其余两本,分店有货,他们正打算送来。”
周曙已经掏出钱包,子成立刻推辞。
“你还是学生,我比你松一点。”
“你可请我吃喝。”
店员对子成说:“加路先生明早十时在本书店举行签名会呢。”
“是吗?”子成意外,她可没听他提起。
店员笑说:“你可以让他签全套。”
这时应太太问他们可要回家吃饭,周曙说他还有事。
子成说:“这次北上可有收获?”
周小生忽然坦率地答:“有,我很幸运,居然在一次盲约认识我喜欢的女子。”
子成要过一会才会意那正是她,不禁一怔。
周曙咳嗽一声,“那说过了,我会进一步表态,我已把握机会,要求下学期调到贵大学做一年客座。”
子成睁大双眼,来不及反应。
“别吃惊,谁不想接近心仪的人呢。”
子成只得说:“千万别耽搁前程。”
周曙笑,“你的口气似伯母。”
动了真气
伯母很开心,她对女儿说:“小周会调到我们这里教书,你们可趁机发展感情。”
子成不出声。
应太太说:“我鼓励你发展这段感情。”
子成忽然发起脾气:“这不比栽花,春季种下去,夏季可观赏,你鼓励的未必成功,你反对的却已经失败。”
应太太一愣,这是一个从小听话的乖女儿,从极不忤逆,也很少发脾气闹情绪,今日她动了真气。
应太太哑忍。
“对不起妈妈。”
“不,”应太太流泪,“我不该干涉你的感情生活。”
子成叹口气,“你想讨好丈夫,我也想顺从父亲意思,是他不赞成曾大品,我与你一般懦弱,谁也不好怪谁。”
应太太说:“他已经离弃这个家,我与你应当鼓起勇气。”
子成答:“不,他每月均汇足家用杂费给我们母女,从不需要我们担心,我俩已算是幸运。”
应太太掩脸,“对不起子成。”
子成答:“父亲眼光一向独到,所以生意成功,他看人起码有七八成准确,事情过去算数,不要再提,曾大品早已找到新女伴,我也有许多约会。”
应太太抬起头来,为这件事她似老了十年。
子成说:“不过,以后再有人无理干涉我选择,我即时离家出走。”
“我还有些积蓄,我与你一起走。”
听她们口气,好似还有人希罕她们走或留似,事实上应先生已有半年不见人影。
母女俩紧紧握住手。
应太太问:“我可应离婚?”
“如有疑惑,还是按兵不动的好,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