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成意外,她扬起一条眉,“恭喜你,我记得你说过,女子最好的时光,不过是这几年,晚年吃粥吃饭,就看这几年努力与否,你现在可高枕无忧矣。”
“是,同你一样,子成,我不愁衣食。”
“你一直希望有一个家。”
“我找到了,不来自父母,而是靠自己双手。”
子成点点头,她双手的确不管正途邪途,十分能干。
子成打开门,恭请苏银离去。
苏银低声问:“不能再做朋友?”
子成答:“你见好该收篷了,我不恨你,我也不伤心,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最好在我生命中消失,让我继续生活下去。”
子成彭一声关上门,蹲在地上,用手掩住脸。
自新出来扶起她,子成不愿站起,自新陪她坐地。
子成说:“可恨的父亲,可憎的好友。”
“这女子甚工心计。”
子成想一想说:“她知道我家的事,她知道父亲与女友分手,她在家母身上用工夫,跟随家母回去,目的却是我那不中用的父亲,她全盘计划妥当,才决定辍学,然後趁我懵懂,大施拳脚,大展鸿图,得偿所愿。”
自新用双臂,搂住她。
子成吁一口气,“我现在什麼都没有了,连家母都学会独立生活,我孑然一人。”
自新轻轻说:“你还有我。”
子成抚摸他的浓眉,“男友最靠不住。”
自新微笑,“我终於升任男友身份。”
子成抚摸他浓厚头发,丰润嘴唇,光洁皮肤,以及刺手须根,他亲吻子成双手。
自新的微笑真是动人,子成用法语说:“用世界换你的微笑,有首动听的歌叫pour ton sourice。”
“我最欢喜你头脑简单,个性钝胎。“
子成啼笑皆非,“谢谢你。“
这时电话响,子成不得不站起去听。
三十六
自新以为又是伯母找女儿,但不是,只见子成忽然垂头,“庄牧师,是,我是应子成,请说。”她听了一会,忽然之间,泪如泉涌,“是,是,我记住了,明日下午三时。”
她扔下电话,找到一条毛巾,掩著脸号啕大哭。
自新追问:“什麼事,什麼事?”
雷家这样迟才通知她,子成匆匆到花店,只看到百合与玫瑰,她一侧头,发现一束大红粟花,不禁又落下泪来,她看著店员把花扎成花环。
老兵归队
自新轻轻说:“时间差不多了。”
他们早到,可是小教堂里已经挤满人,前排全是老年人以及政要,後座是他感动过的旧友。
子成轻轻上前,把花环放好,然後蹲下与柏太太说几句话。
柏太太轻轻说:“你来了,我与英伟都感激。”
子成说:“奇伟与英伟终於再度见面,他们正畅谈欢聚。”
柏太太点头,露出微笑,“我也这麼想。”
子成退回後座,已经没有座位,她只能像其他闻讯而来致敬的市民一般站在後边,听牧师主持仪式。
子成眼泪无法抑止,哭得头脸肿起,她穿著黑色礼服,小小帽子上蒙著黑色网纱,都在今晟急就章购买,略为紧窄,热得她出了一身汗。
自新坐在後排,进出两难,只能转身与子成招呼。
子成双手紧握,垂头不语。
就在这时,有人在身後叫她:“子成,是你。”
子成回来,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形穿著黑色衣裤。
她泣不成声,“加路。”
加路不顾一切把她紧紧拥进怀抱,“别哭,老兵不死,他只是去归队。”
“加路,我真不舍得他。”
“我也是,我们都舍不得他。”
子成伏在他胸膛前饮泣。
这情景看在杨自新眼中叫他发呆。
从什麼地方走出一个这样一只大猩猩,他把子成拥在怀抱,子成躲在他宽大腋下整个人似乎消失,这是谁?
他内心忐忑,强忍著不忿直至仪式完毕。
有人轻轻对他说:“杨先生,请到柏太太处用些茶点。”
待他挤出教堂,已不见子成与大个子影踪。
自新生气,舞会第一守则:同什麼人来,便同什麼人走,子成连这点都不懂,岂有此理!
可是,自新叹一口气,这并不是舞会,这是一个丧礼,子成所尊重的人离世,她心绪难免有点乱。
他只得驾车独自前往柏家。
这时,子成坐在加路的吉普车上。
她问他:“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在格拉柏哥斯一听到消息连夜赶来,还来得及见最後一面,你别难过,老人没有遗憾。”
子成抱怨:“他们到昨午才通知我。”
“雷老临终十分平静,还清醒问我漂亮女友在什麼地方。”
那是指谁?
“他指你,子成。”
子成靠在加路背上。
“你也赶来了。”
“我根本就在本市。”
加路叹口气,“见到你真好。”
他把下巴压在子成头顶。
“我买到你的书。”
“还喜欢吗?听出版社说,仍算畅销。”
他帮她脱下外套,走进柏家。
应允求婚
柏太太给他们递茶,轻轻问子成:“你的男朋友呢。”
子成张大嘴,不妙,她急出一额汗,一见到加路,匆忙间便撇下自新,她敢情像她那可恨的父亲,她怎麼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子成羞愧得双目通红。
老太太握住子成双手,“三兄妹,只剩我一人在此。”
她把一只木盒交到加路手上。
加路轻轻打开,盒里排列放著雷英伟的勋章。
老太太说:“都送给你了。”
加路揣在怀中,没有言语。
这时,杨自新走进来,子成迎上去,站他身边。
她说:“我有点不舒服,请送我回去。”
自新点点头,他心想:一定要好好处理这件事,切莫小事化大。
他不著边际地说:“二次大战英雄去一个少一个,叫人难过。”
子成默默跟在他身後离去。
回到自己家,子成沐浴更衣,坐在露台上发呆。
自新走到她身边,给她一杯长岛冰茶。
子成忽然说:“自新,我们结婚吧。”
自新一怔,“结婚是大事。”
“时间正确,我正值适婚年龄,地点也对,我俩简单注册,请庄牧师主婚,柏太证婚。”
自新却问:“人呢,人对吗?”
“自新,你性格稳定,身体健康,最适合做伴侣。”
“你还可以有很多选择。”
“喂,你这是拒绝我吗?”
“不不,我应允你求婚,记住,将来子孙问起,是你向我求婚,不是我求的。”
“谁求谁真的如此重要?”
“对我来说绝对需要抓紧。”
子成抱紧他,只听得自新说:“再紧点。”
他们出去看订婚指环。
子成对珠宝店服务员说:“最小的钻石。”
店员以为她开玩笑,取出数只相当可观的钻石指环。
自新顺手挑了一枚,“就是它吧,我未婚妻手指五号,恐怕要改小一点。”读心理学的他对一切观察入微了如指掌,可是都放在心中。
店员请子成试戴。
子成指著另一只极细宝石的永恒指环。
自新立刻说:“就这一对吧。”
这时,子成的手提电话响起,她走到一角去听,原来是加路:“我放了一册签名书在柏太太处,请你有空去取,再次见到你感觉微妙,子成,我没有忘记你。”
子成不出声,她在心中叹气。
加路问:“你在什麼地方?”
三十七
“我与未婚夫正在挑选指环。”
加路意外:“啊,我已错失良机。”
“那边也有人在等你回去,别叫她失望。”
“我明白,祝你幸福,希望你已得到你真正想要的。”
“谢谢你。”
电话挂断,子成吸一口气,回到柜台,“我只要这只。”
店员十分有礼,“这位小姐品味真好,确是最佳选择。”
恍然隔世
自新问:“为什麼不挑贵一点的?”
子成答:“适可而止,家母有许多宝石,有些活像七彩水果糖,可是,并不使她特别快乐。”
“快乐发自内心,诗人缓斯和夫咏水仙花中就充满这种欢愉。”
子成微笑,“我也猜想一个心理医生会那样说。”
“寂寞的诗人在湖边游汤,忽然看到一大片美丽蛋黄色水仙花,他刹时感到恩典,上天待他不薄,从此之後,每当他看到水仙花,就感恩振作。”
“他是一个谦郫纯真的好人。”
“你可去过英国甘伯伦湖区?”
“我时时想走一趟。”
自新说:“我们明春去该处游玩,看那漫山遍野的水仙花,你会发觉,叫诗人感动,自然有原因。”
子成微笑不语,虽然在笑,嘴角却有点下垂。
自新在首饰店外说:“车子归你,我用地下铁往系主任处讨论新学期课程,约六时许回家,请等我晚饭,我做拉面给你吃。”
已经像结了婚,子成心中踏实,可是……。。子成摇摇头,不再去想它。
车子驶入横街,子成抄近路上桥回家,引擎忽然发出轧轧声像是病人咳嗽,自新的老爷车终於发病,子成想:真失策,应一早叫MB厂送新车来。
引擎喘两声静止,它寿终正寝。
子成落车,对环境十分警惕。
她探头一看,发觉车子竟然就停在一片修车行之前,子成连忙打开车门求救。
“喂,有人吗?”
车边有人应,“请等等,”那人躲在车底,正在修理车架。
子成极少来这一带工厂货仓区,她立即打电话给熟悉车行经纪:“是,我在咸美顿三七八号海鸥车房门口,请你派人来接我,你亲自来,十分钟後到?太好了,我知道,早该购新车,耽会见。”
她收好电话,就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後说:“七十三元车资,我送你过桥回家。”
子成一呆,转过身来,脱口问:“为什麼不多不少七十三元?”
只见车底下技工已经钻出站在她面前。
子成呆住,看著他,不相信眼睛,她闭上双目,又张开,他仍然站在那里,撑著腰,只穿汗衫短裤,浑身油污,笑说:“你没看错,正是我。”
子成恍然隔世,她强笑:“大品,是你回来了。”
可不正是曾大品,他一点没变,伸出手,“可爱的子成,多巧,你车子竟在此抛锚。”
子成握紧他双手。
“进来坐,喝杯啤酒。”
“大品,你怎麼回来了,太太呢,好吗?”
“你怎知我已婚?”大品诧异。
子成笑,“我有我眼线。”
“我即将做父亲,故此回来探亲,想筹点本钱扩建家居迎接小生命,这是我表叔的车行,我在帮忙。”
这两年的委屈忽然攻心,子成泪盈於睫。
一点没变
“子成,你与我记忆中形象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子成手中握著啤酒罐,喝了一口,强忍著酸泪,“快乐吗?”
“我很好,你呢,子成?”
“我也不错,大品,为什麼是七十三元车资?”
“那时我送你回家,再回转,车资便是七十三元。”
“那麼贵?我竟不知,对不起。”
“与你约会是我最开心的日子,相信做人父亲也是。”
“大品,你很幸运。”
“我应与你联络,但又怕应先生太太不高兴。”
“电话仍然是那个号码,随时与我接头,我已成年,而家父母亦已离异。”
大品感喟:“那麼多变迁。”
这时,一辆簇新MB跑车驶进横街,响号。
大品一看,“接你的人来了。”
“那是车行经纪,大品,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尽管说。”
“你军中的朋友范朋_____”
“谁,叫什麼?”
“范朋,通讯员。”
大品想一想,“军中好几个朋友今日尚有往来,约了打猎钓鱼,可是,没有范朋这个人。”
“他坐轮椅,双腿不便,驻通讯室。”
大品拍一下手掌,“好像是有这个人,他怎麼了?”
子成发呆,“你俩不是好友?”
“我想不,他怎麼说?我只托他传真过一次。”
子成呆呆看著大品,原来如此。
车行经纪下车走近,“应小姐,车子我给你开来了,就是它好不好,你喜欢的银灰色双座位,改天同你办手续。”
大品识趣地说:“你有事先走吧。”
子成恢复自然,“呵,好,我们再联络。”
她上车,把簇新跑车开走。
大品对车行的人说:“如果我没猜错,她已买下新车。”
经纪笑,“你猜得没错,应小姐一向最爽快。”
曾大品喃喃说:“真是一点都没变。”
经纪打电话叫计程车回车行,做成一单生意,欢天喜地离去。
三十八
大品钻回车底,用焊锡火花四射修理车架,忽觉脸颊凉快,以为是滴水,伸手一抹,发觉是泪水,咦男人老狗,怎麼会流泪,一定是火花耀眼刺激眼珠之故。
他坐著发呆,过了这些日子,他心仍然隐隐发闷。
刹那深情
也许应先生做法完全正确,找到他,诚恳地邀请他到附近酒馆喝一杯,同他坦诚地说:“小女子成除出吃喝睡什麼都不会,二十岁的人看牙医还要妈妈陪同,连开水都没烧过,煎蛋险酿成火灾,她无脑袋,思想稚嫩如七岁孩儿,曾先生,你要一个这样的伴侣吗,她以为金钱长树上,摘下花便可,而且,凡事不得提这个钱字,否则同她父亲一样,是个铜臭俗人。
大品即时明白了。
“曾先生,我应某人冒犯你了,请让她好好读书,希望有一日她会成熟,届时再说吧。“
刚才见她一惯阔绰气燄,看样子一成不变。
大品微微笑,这麼看来,他彼时从军的决定也完全正确。
大家都做到了,但是,为什麼心里都不好过?
刚才,她问起谁?范朋是军营通讯员,子成又怎麼知道有这个人?
这时,他的表兄弟回来了,嘻嘻哈哈,带著身段丰硕衣著暴露的年轻女友,大家一起喝啤酒,建议驾车兜风,大品的心情渐渐宽畅。
至於子成,她匆匆把车开走,别有原因。
若说大品一点也没有变,那麼,变的是她。
父亲不允许他俩继续来往,的确是有原因。
大品身段仍然同以前一般扎壮,可是他照样不修边幅,头发很久没有修洗,黏成一搭搭,一身油污,线衫破烂,双手全是小伤疤,指甲镶著黑边。
当然,他钻在车底开工,不可能整洁,但是,她是怎麼认识他的?
一日,同学车子抛锚,急召拖车公司,人来了,讨价七十三元;这便是数目字的来由,就这样,他问她要电话号码,他们开始约会。
他身上有汽油及宿汗气息,他警告子成:“这些臭味也许永远不能洗净。”他开得一手好车,带她到弯里弯山里山飞驰,有时用一部哈利机车,她抱紧他腰身,面孔贴在他背脊。
不到一个月,某位伯母在一个油站看到他俩。
他们在街上拥抱,他亲吻她额角,伯母并不觉猥琐,不过,那是她熟悉的女孩,自幼稚园看大,她踌躇良久,终於做了一件华裔伯母阿姨们都会认同的事,她向应太太打了小报告。
一星期後,应钜容赶来见女儿,做他份内的事。
他给子成看一张彩色照片,漂亮得像时装杂志内页,根本不似私家侦探拍摄:大太阳底下,应子成与曾大品站在大学钟楼底下,他深深凝视她,吻她的脸,两个人的影子长长拖映在红砖地上。
如此刹那深情叫人心悸,快,趁年轻及时热恋,因为季节很快过去,悔之不及,确然,之後,应子成再也没有那样拥抱过另外一个人。
跑车飞驰返家。
自新自厨房出来迎她,一看到簇新车子,不禁问她:“发生什麼事,旧车呢?”
子成把事情说一遍。
自新不禁有点生气,“你就那样把旧车撇在道旁?”
子成这才觉得歉意,“对不起。”
自新立刻去联络车行拖车。
与父亲正面冲突後,子成打算邀大品私奔,大不了他一辈子在加油站工作,她余生在快餐店煎汉堡。
可是大品已经从军,出发到中东。
选对了人
子成到最近才愿意和父亲对话,可是,苏银又从中介入,子成失去所有她爱的人。
半晌,自新捧著他做的拉面出来,“来,批评指教。”
“旧车怎样?”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