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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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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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不得,了不得,”阎赵氏大喊大叫:“这娃奇啊,得好生待她哩。”
    鱼儿的降生,使阎一石异常喜欢,他将娃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无论干活多累,只要看到娃一天天长大,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几年下来,鱼儿在腿间绊来绊去,像他的影子一样,走哪跟哪……
    这会儿,鱼儿挤了羊奶,一路小跑,红着小脸,给庙里的河子送去。
    “来哩,来哩,”阎赵氏喊着:“这娃倔,还非得咱鱼儿伺候才肯吃哩。”
    鱼儿伸出胖鼓鼓的小手,将奶嘴放进河子的嘴里,说道:“新鲜奶,还热着哩”,河子就“咕嘟咕嘟”地吃了起来,不再哭闹。
    这时,李忠义和阎大浪进庙,并没听见婴儿声音,却见厦房聚集着一群人,有些认识,有些并不认识。
    正在发愣,孔秀才扑将上来,连哭带嚎:“李忠义啊,你这不忠不孝之人,我小妹子给你生了个儿子,自己却被河水冲走哩……那时,你在哪呀?你咋现在才来?”
    他这一吼,阎赵氏、阎玉水等也都发现了刚刚进来的两条大汉。
    “纤班……”阎玉水立马脸腮通红,显出激动的样子,就想出院去观看。阎赵氏知她心里还惦记着纤班的汉子妫栓虎,拧了小姑腿一把,暗道:“去看也莫用,他早不在纤班哩。”就捋捋秀发,用心端详起来。
    在她的眼里,这两人才算真汉子,伟丈夫,虎背熊腰,气度非凡,哪像鲤鱼滩的男人,一个个没事就抽大烟,皮包骨头,脸眼灰土,阴鬼似的。
    “这……这不是李……”赵四爷急忙拦住正在发疯的孔秀才,转而对李忠义说:“李世兄,你来哩,这便好。你且过来,看看你的儿子吧!”
    “儿子?”一时之间,李忠义被搞得莫名其妙,抠着脑袋问道:“我的儿子?”就将信将疑随赵四爷过去,果然见阎赵氏怀里有个婴儿,忙又问道:“咋回事?我咋糊涂哩?”
    “你不仁不义呀!哪还有半点人味儿?”孔秀才又扑了上来,抹一把眼泪,跺着脚叫骂:“娃不能给他看!他不配做爹,他去济世救民吧,他去匡扶社稷吧……这娃不是他的……”
    阎赵氏挨到这会儿,才抱着婴儿上前,挡住孔秀才,得了表现口才的机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哦,原来是这样……”阎大浪听后道:“既然如此,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就走上前去,将浑身颤栗的孔秀才劝向一边。
    “天呐!”突然,李忠义像头雄狮大吼道:“命运为何如此不公?我李忠义得罪谁呀?好端端的,咋就没哩……”
    这一声大吼,把人们吓煞,谁也不敢上前去了。
    此时,李忠义的心肺几乎就要炸裂开来。短短几天工夫,惯着自己,疼着自己的姐姐去了;跟自己拜过天地的婆姨也去了……
    想到那女人,他的心更加难受:多么贤惠的女人呀,在黄河里仅闹了一回,人家就死心塌地,一门心思操持家务,替自己孝敬老人,实为百里挑一的好婆姨啊,而自己……
    “咚咚咚咚……”他眼睛充血,用两只钵大的拳头捶打自己胸口,发狂似的吼道:“这是咋回事呀?我……老天爷为甚非要这样……”
    一边吼一边捶,身体不停地震荡,辫子松散开来……他脑袋一甩,披头散发,竟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天……哈哈哈哈……”
    “哇哇……哇哇……”
    李忠义的笑声,震得窗棂忽闪忽闪,把小河子吓得打颤,又使劲蹬着小腿,哭闹起来。
    “你疯了么?看把孩子吓得……”阎赵氏用胳膊肘顶了李忠义一下,嗔道:“娃多细嫩,娃多宝贝,你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哩……”
    话刚说到这儿,就见李忠义缓缓蹲了下去,用双手抱住蓬发散乱的大脑袋,“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像是沉云包裹着的隐雷。
    阎大浪发现阎赵氏是个麻利女人,过去并不认识她。为了缓和气氛,就小心对她说:“别对我大哥这么凶,他的心比谁都难受……”复又柔情说:“娃好可怜,来让我抱抱……”
    阎赵氏愣了一下,把河子交给阎大浪后,见他拿络腮胡子小心翼翼触了下河子的小脸,一边掂一边说:“好宝宝,你莫哭;好宝宝,你莫闹……”河子果然不再哭闹了。
    “扑哧”一声,阎赵氏笑起来,说道:“这便怪哩,瞧你这大老爷们,笨手笨脚,把娃都抱成甚哩?可人家竟然不哭不闹哩……”
    孔秀才和赵四爷也点点头说:“如此看来,这娃不喜欢咱文人,还喜欢武夫哩。”
    阎玉水抑住出院打探情哥哥消息的欲望,也来凑热闹。她面带喜色道:“哎呀呀,你这人真有本事,娃听你的!这样吧,想把娃娃养育,需要认个干亲呢。”又对孔秀才和赵四爷道:“你二人来做个证人,给娃认个干爹——加个双锁锁,日后才好养活。”
    孔秀才见李忠义如此悲痛欲绝,反倒觉得自己刚才唐突了,就捻着辫梢,说道:“此话极是。按照黄河沿沿的规矩,婴儿幼子,生命脆弱,是该认个干亲的……如若有什么不测,就会有两把刀剑抵挡厄运。”

    他复又向前踱步,来到正在抱头痛苦的李忠义面前,犹豫再三,才敢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衫,嚅嚅道:“李……李家姑爷,对不住,刚才我情绪激动,言语冒犯你哩,请多原谅……别伤心喽,人死不能复生。我才咽下悲伤,你又这样,引得我更加难过,不定又忍不住哩……”
    “唉……”李忠义从地上站起来,身子晃着,一摇脑袋,头发愈加蓬乱,声音有点沙哑,说道:“姐夫,你不用劝我,大家的话我皆听见哩……”
    然后,他从阎大浪手中接过儿子,只看了一下,眼睛就又湿润起来,泪水禁不住往下落,说道:“这娃生不逢时……天下纷乱,是该多加小心哩……我赞成给娃认个干爹。”
    阎赵氏拉了李忠义一把,笑道:“嘴上说有甚用,快行礼呀……”
    “哦哦……”李忠义抱着河子,后退三步,对阎大浪道:“人生无常,天健地顺……今日,这娃就认下我的盟兄弟阎大浪为干爹,来来来……我替娃向干爹鞠躬。”一边说,一边抱着儿子,毕恭毕敬给阎大浪鞠了三个大躬。
    小鱼儿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一会看着这,一会儿看着那,嘟着嘴儿,小声说道:“奶要凉哩,快叫他吃啊。”
    阎赵氏说:“不急不急,娃要让他干爹给喂呢……”说着,她从李忠义手里接过孩子,交到了阎大浪怀中,又从鱼儿手里拿过奶瓶,交给他道:“娃他干爹,该给娃吃哩……”
    阎大浪问道:“娃有名了么?”
    “有哩有哩,”阎赵氏赶紧说:“这个娃娃出生在黄河里,母亲去哩,他老舅孔秀才就给娃先取了个‘河子’,意思是黄河的儿子。”
    阎大浪正在思索着这个名字,就听李忠义说:“好啊好啊……”心里暗自琢磨:“天意呀,当初是在河里种下的,而今又在河中收哩……”跷起大拇指道:“这名起得好,大河之子,正合我意!”
    阎大浪抱着孩子,郑重地对李忠义、孔秀才、赵四爷、阎赵氏、阎玉水等人道:“天在上,地在下,黄河哗啦啦,我阎大浪这干爹,一定好好负起责任,让娃长大成人……”
    “师爷吉祥,师爷寿康……”
    2 忽然,庙外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迎着初升的朝阳,沐浴着晨晖,李道之道长在徒孙泉子的陪同下,信步走来。
    他脚下生风,手持一柄拂尘,身穿八卦道袍,一派仙风道骨,微笑着向纤班打招呼道:“孩儿们好,都来了呀,好好……皆是好样的……”
    “咚!”陈永年急忙迎上前去,跪下道:“师傅,你下山哩,徒儿在此恭候!”
    李道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频频点头,笑道:“永年呀,咋瘦多哩?快快起来吧!”
    泉子一路走,一路拱手,向弟兄们打招呼道:“岩子、杨子咋样?你们还争着去哩,我没打黄腔吧,看看,果然五天就把咱老师爷请下山来哩。”
    岩子、枫子、杨子等迎上前去,“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恭敬地向李道长请安道:“师爷好,一路辛苦……”
    在徒子徒孙们的问候下,李道之一甩拂尘,说着:“都别跟我。”便独自向庙里走去……
    黄河,在千百年之前并不昏黄,两岸森林密布,郁郁葱葱,生长着猴子、麋鹿、野猪、熊罴……而这块土地上的主宰者却是大象,它们得天水滋润,有万物供养,一代一代在河边的槐树下嬉戏,生生不息,谁也奈何不了它们。
    不知从何时起,黄河纤班就认定大槐树是自己的祖先——树林之祖乃大槐,大槐精灵乃大象——槐生象,象依槐,混混沌沌,生死不分,便生下人来——黄河人的氏族图腾如此而已。
    人们在河边举行隆重仪式,虔诚朝拜,呜呜的河水,卷起浪花,每一朵浪花都说着:“象乃祖宗……象乃祖宗……象乃祖宗……”
    黄河流到两千多年前,历史进入了春秋战国时代,天下大乱,河沿沿出现了一位得道圣人,姓李名耳,人称老子。
    他不愿看到乾坤颠倒,社稷涂炭的悲惨景象,祖先就显灵为一头大象,成为他的坐骑。当他骑象云游天下,进入山峦叠嶂的函谷关时,因势而变,象幻牛身,为后人留下五千真言,然后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老子的后人寻遍天下,在沿河的西岳华山之上,寻到了先人遗迹,便居住下来,繁衍生息,苦心研习《道德经》,创立了华夏国教——道教。
    道教掌门拂尘,辈辈相传,传到李道之手里的时候,已经历了七十三代。
    李道之于华山主持道观,河侠门徒遍及大河上下,而值得提及的弟子,主要有三拨。
    第一拨河侠是蓝大顺。按族谱推,这人也是李家传人,老子后裔,上山的目的只有一个:研习祖先武功,练就一身真功夫,好为先人李门自成复仇雪恨。
    第二拨河侠是白龙。这人从小身体羸弱多病,学艺演武是为了强身健体,陶冶真性。得道下山之后,做了绿林盟主,打起“杀富济贫”的旗号,在大河上下行侠揽事。由于他叫白龙,做事神秘莫测,民间又传说此人是河伯转世,化做白龙,显头不显尾,实为神秘人物。
    第三拨河侠便是纤班的两个“野种”:一个叫阎大浪,一个叫陈永年。俩人年龄相仿,人也聪明机灵。后来,李道之的侄子李忠义不肯囿于大宅豪门的富贵生活,也上了华山。三位徒弟一见如故,交换名帖,义结金兰。按年龄算,李忠义成了阎大浪和陈永年的大哥。从此,三个徒弟在华山之巅闻鸡起舞,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许多年过去了,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又回到黄河,加入纤班,使纤班势力大振。
    老的纤班班主,本是李道之的兄弟,名叫李道衍。这人可是黄河沿沿闻名遐迩大河侠,在民间到处都有他行侠除恶的传闻故事。他过世之后,就将纤班交给了李忠义、阎大浪和陈永年。
    义和团运动突然蜂起,各地的义士纷纷响应,山下的兄弟们虽然各有派系,但都恭请华山派李道之道长做为他们的宗师盟主。
    如若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李道之手下的三坛河侠人马,并不应如此排列。而他经过深思熟虑,将徒弟们分为三坛,特立纤班为长,蓝家义军为次,白龙绿林为三。并立下规矩:如若遇到紧急情况,师傅不在,按次序由一坛坛主作为盟主,其余各坛必须听从号令,不得违抗……
    这会儿,李忠义和阎大浪听见院外喊声,知道师傅莅临,急忙出去迎接。
    李道之满面春风,只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就径直进得庙来,掠过黄帝手植柏,又掠过夏禹手植松,来到大槐树下,“扑通”一声跪下去,抚摩着盘龙似的巨根,三拜五拜,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起身,见孔秀才等人皆都出来迎接,也只是微微点头,并不与人们打招呼,而是独自进了鲤鱼娘娘庙,虔诚地跪在因历史久远而被磨损的石槽里,拜祭起鲤鱼娘娘来。

    赵四爷想要进去,被阎大浪拦住,小声说道:“我师傅独拜娘娘,身边不便有人……”
    孔秀才踮起脚来,朝庙里张望,见李道之跪在那儿,不知在祈祷着什么,就说道:“好有气派,果然是道家正宗,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神仙风度……”
    “哇哇……”河子又哭叫起来。
    小鱼儿忙不迭跑到阎赵氏跟前,拿羊奶喂他,可这娃也许已经吃饱,或者不愿吃了,小脑袋左右摇摆,横竖不肯含那奶嘴嘴。
    阎大浪哄道:“娃呀娃,干爹疼你,快别闹哩,师爷今儿有大事……”
    正说着,李道之祭拜完毕,已经从娘娘庙出来,立在光滑的台阶上,问道:“谁家幼子?快抱过来,让我瞧瞧。”
    李忠义接过河子,上前说道:“师傅呀,这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李道之伏下身子,眯缝起眼睛,细细端详一番,说道:“天庭饱满,地阔方圆。这孩子,相貌不凡,颇有大气,依我看来,比你们仨兄弟皆有出息哩……哈哈哈哈……”
    李忠义道:“谢谢师傅,承蒙师傅抬爱。”
    鲤鱼滩的人们,早就听说过华山李道长的大名,也知道大河上下的许多侠士皆出于他的门下,如今第一次见到真人,不免有些拘谨。
    阎赵氏怯怯地走上前道:“冲大师这话,娃今后必然洪福齐天……”
    “是啊,是啊,”孔秀才早已被乃公的精神气度所折服,也接过阎赵氏的话头说:“托大师吉言,这娃今后必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听着人们的话,李道之扬起脖子,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按照李家族谱论,我是这娃的爷爷呢!”接着又道:“道恒无名。”就微微闭上双目,将拂尘轻轻在河子身上扫过,诵起了《道德经》:“朴虽小,而天下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俞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始制有名……”
    3 庙外,陈永年等纤班弟兄正等得焦急,忽然就见从县城方向飞来一彪人马,皆都光着膀子,穿着玄色灯笼裤,一路呼啸,风驰电掣而来。
    领头的名叫白蛟,是绿林豪杰白龙的兄弟,民间都说“蛟因龙而行,龙因蛟而腾”,蛟龙二人,谁也离不开谁。
    这人虽然姓白,却与白色毫不沾边,浑身炭黑,胸毛发达,虬髯扎起,犹如猛兽一般狂野,朝天鼻子如同发酵的酒糟,呈现些许孔眼。
    他这便吼道:“到哩,皆下马吧!”就跳下马来,摇摇晃晃上前打拱道:“纤班弟兄,多有抱歉,我等迟来一步,让诸位兄弟久等哩!”
    “白二爷,”陈永年微笑着迎上前去,还礼道:“可把你们盼来哩,我大哥二哥总惦记着你们,”然后挥挥手,冲绿林队伍喊道:“天下义和团是一家——弟兄们,辛苦了!”
    在“咴咴”的马鸣声中,白蛟双目圆睁道:“宗师来了么?我要见他老人家。”
    陈永年道:“来哩来哩,在我大哥二哥陪同下,正在祭庙哩……”
    正说着,左边河滩上喧声乍起,又过来一彪兵马,他们便是蓝大顺的义军。
    陈永年深知蓝大顺脾气暴躁,急忙上前迎他下马,说道:“蓝英雄,快请快请!”
    蓝大顺抱拳回礼,说了声:“多谢哩。”就命令他的人马歇息下来。
    一转头,看见黑金刚似的白蛟双手叉腰,立在那儿,正朝他瞅着,笑脸立马沉下来,问道:“咋是你来哩?白龙那小子呢?”
    白蛟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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