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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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边缘-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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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说,我又冷又饿,我哭了一晚上。

  星河给文娟弄了点吃的,文娟边吃边给星河讲她的故事,讲着讲着她就爬在星河身上哭了起来。星河笑着说,你可真是命苦呀,刚出虎口,又进狼窝。文娟突然把脸举起来,她的脸一片绯红。她盯着星河说:你是狼吗?星河说:谁叫你是谁见了都想啃一口的小羔羊呢。他说着就把文娟抱了起来。文娟摔着手说:不,不。然后她感到胸脯给压成了一片纸。下身剧烈疼痛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表姐,但她已经无能为力了,更确切地说她已经不想有所作为了,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快感从下身一直冲向头顶,她忍不住嚎叫起来,然后她的呻吟像一条清澈的小溪长流不断。

  事后文娟忍不住抽泣起来,她哭着说:我怎么对得起表姐呀!星河问她,你后悔吗?文娟泪眼盈盈地看着星河,她想起了一位工友说过的话:认准了哪个男人,就把身体交给他,像我们这种人,还为谁守着自己呢!文娟慢慢摇着头,她说:我不后悔,我只是觉得对不起表姐。

  星河让文娟住在他的单身公寓里。文娟花了很多时间布置她的新居,用墙纸把四壁满满地糊上,临窗的地方摆了几种盆景。她让星河买了张双人床,自己去采购了一套很素雅的床上用品。

  她一直渴望有这样一张大床。她住怕了那种三层的架子床,几十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呼吸连成一片,像一台大马力的发动机。一下班,大家都排队上厕所、冲凉,就算每人五分钟,也要等几个小时,有些人还很不自觉,在厕所里一蹲就是半小时。文娟常常是等着等着就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爬起身,换了件内衣又去上班。就算厕所里没人,她也不愿进去,能不进她就尽量不进,因为她受不了里面的那些垃圾。那些人真不自觉(实际上是缺德,但她不愿意用这个词,因为她善良),把粘满血污的卫生巾满厕所乱丢,她看着直想恶心。她甚至自己出钱买了一匝不透明的塑料袋,恳求同室高抬贵手把自己的垃圾放进垃圾袋里,但几乎没人响应。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生活空间也没人爱惜,难道仅仅就因为是打工妹,生活质量太低?如果说吃不好,穿不好、玩不好,那是因为没有钱,那么自己的住处没法搞得整洁一点,干净一点也是因为没有钱吗?她想不明白。

  有一段时间,她只能舍近求远,跑到开发区的公共厕所里方便。那是一间三无厕所,无蝇、无臭,甚至无蚊。清洁工每天都要把地拖几十遍,用橡胶水管一次又一次地冲屎坑,那地方真干净啦,文娟可以蹲在茅坑上看一本言情小说,就算她起身时头昏眼花,双腿麻痹,一个小时不能走路,她还是愿意再次光顾。她常常想:为什么天人合一的理想要在厕所里才有可能实现呢?她还怕睡三层的架子床,她睡在三层上,每天上床就像一场战斗,躺下后不要随便起身,一不小心就把头撞出一个大肿块。

  她想家,家里至少有她自己的一间房,有她自己的一张大床,尽管每天面对的也是许多让人心烦意乱的无聊琐事,至少她还有一个美妙的夜晚。她躺在床上怎样打滚都可以,怎样胡思乱想都可以,没有人会吵她扰她,真是静啊,静得她想像野狼一样嚎叫。后来公司条件变好了一些,十人一间房,但她又跟着表姐去了她新开的公司,那里条件不可能太好。她不太愿意去,但清音不放心,死活要拉她过去。文娟知道表姐担心什么,她怕她一走,表妹就像砧板上的鱼,要给吴健雄一刀一刀砍下来吃。

  在文娟看来,吴健雄也不是什么人面兽心的豺狼,他只不过多了些爱好而已,如今的男人谁不是一个样。市面上就流行一句话:十个男人九个沟女,剩下一个是阳痿。只不过有的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罢了。吴健雄没有什么约束,他不用搞两面派,这样他的缺点就格外突出,表姐就不喜欢他。表姐喜欢的人暗地里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下流事呢,只是她不知道罢了。文娟没读什么书,但她知道如今是市场经济,男女之间的事,感情也罢,交易也罢,只要男女双方愿意,谁也管不了。有的人就是想什么都试一下,她还没有放到这种地步,但也不想用什么东西把自己圈住。

  二

  文娟十六岁那年出来打工,后来她十八岁了,也就是说她打了两年工。打了两年工她也没有什么改变,就是年纪大了一些,她还是睡的几十个人的大房间,共用一个厕所兼冲凉房,常常在等着冲凉时睡着了。她跟表姐在很多事情上看法一样,但也有很多不一样,这是因为她们地位不同。表姐是有文化的人,她一开始就做经理,再后来又做总经理,再后来自己开厂,她是一步一个脚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走。自己呢,惭愧得很,永远在线上。这一切就是因为她跟表姐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她没读大学。大学原来还有这种魅力,早知道的话当初就下功夫读多点书。

  那年表姐心兰去了歌舞厅,当时歌厅的生意红得像着了火,后来也不行了,心兰说,客人不愿意找小姐了,倒不是嫌她们脏,是嫌她们层次太低,他们要找大学生呢,后来大学生客串小姐的可多了,心兰手上就有一个加强连,只要客人需要,她们连课也可以不上,一个电话就呼过来了。知识的力量真是无穷啊!文娟后来被迫继续学业,当然是读自学考试。清音对她说:你得考个文凭,我天天都想帮你,可怎么帮呀,像你这个文化程度,顶多就接听个电话,发个传真,那还是在机关,公司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谁会养着你?

  文娟最烦清音这种口气,凭什么这样对我讲话,我老娘都没这样说过我,你以为你是谁?吴仪?希拉里?你只是我表姐。当然学点东西也没坏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下了班,在等冲凉时,她就抱着书看。她有个优势,就是年青,这年青就是资本。只要认真,书看了一遍就能记住,表姐就不行,她常常把电话号码忘了。

  文娟读书的地方在一个小巷里,从大街上拐进去,要走好几个弯,如果不熟路,就像走迷宫,拐着拐着又走回原来的地方了。从她上班的地方去到那所学校,大概要走半小时,走这半小时对文娟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因为要穿过一块芭蕉地,还要过一条乱石岗。经常有人在路上劫财劫色,但总是有人路过,因为贪近。不抄近路也可以,还有一条道也可以走,是六车道,又平坦又亮堂,但要走一个半小时。当然文娟读的是函授,可以不去上课,甚至可以不去辅导,只要去考试就行了。不去上课还行,不去辅导心里就没底,再说你去不去人家照收钱,不去岂不是太便宜人家了。

  文娟去参加函授辅导,就等于在另一个公开场合把自己抛头露面,没几天就有五个男生找她,要跟她处朋友。有个男生特别大胆,一下了课就等在门口,要请她去宵夜,她不去。她说:我都不认识你。那同学说:别说不认识,我们是同学。然后要送她回家,这回她答应了。她想的是:就算给人劫财劫色,也要做个明白人。这同学见过面,让他劫好过给那些没见过面的人劫,万一有事,还可以找个说法嘛。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最好还是别给人机会。那同学问怎么走,她就指着六车道的大马路。车多人多,量你也不敢怎么样。尽管如此,第二次见面,那同学又上来献殷情时,她说:同学,是你自己要送我回家的,以后可别觉着吃亏就怪我。那同学一听笑得岔了气。

  文娟后来还见过这位同学,是在海滩游泳时。那个泳场在开发区东面,沙滩很不错,一到夏天,很多人去那里游水,慢慢就把那儿游成了一个泳场。文娟常去那儿游泳,有时在深夜,有时在中午。后来当地政府就把那儿围起来了,搞成了一个正式的泳场,开始收门票,五块钱一张。文娟后来没去了,她觉得没意思。有一天,她穿着泳衣光着脚丫子在沙滩上走,碰到了那个同学。他拖着一个女孩的手,对着她走过来。她先对他笑了。那同学问她毕业了没有。她说,还没呢。她还说:以后都没看到你呢。那同学就笑了,他笑着说:我那不是读书,是沟女。沟到了当然就消失了。他还对文娟说,我一开始想沟你呢,可惜你还没开窍呢,这种女人我不沟,又麻烦又不好玩。

  文娟听得目瞪口呆,她心里说,姑奶奶,好在我福大命大,差点成了人家的玩物。然后她对着那两人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文娟最见不得这种下三滥的事,她觉得男女之间就得真实,无论是感情交换,还是钱情交换,都要来实的,有什么当面讲好。大老爷们,骗财骗色算什么本事!文娟后来把这事当一个大新闻讲给心兰听,她还以为心兰会大吃一惊呢。心兰觉得文娟太实在,迟早会吃大亏。心兰从不觉得男人有多坏(当然也不会有多好)。她也没上过大学,但她爱思考,她始终觉得:存在就是合理。男人之所以可以胡作非为(如果一定要这样说),是因为有女人制造市场。譬如说,有的男人喜欢处女,有的男人喜欢少妇,有的男人喜欢鸡(荡妇),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男人总能找到想要的女人。心兰想,不管这些女人拿身体去交换什么:感情、金钱、依靠,也不管她们是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去交换,总之是她们制造了这个市场。

  吴健雄后来取代了那个男同学的职责,也就是说他愿意亲自接送文娟去学校。文娟还是那句话:是你自己要送的啊,可别觉得吃亏。吴健雄就不觉得这句话可笑,也不觉得刺耳,他说:不吃亏,我还觉得占了便宜呢。这句话是有所指的,他开车送文娟去学校的路上,一只手拿方向盘,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在文娟大腿、胸部和两腿之间瞎摸。当然文娟不会坐视不理,对他举动她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这样,也难免给他接触到身体。文娟心想反正摸的是衣服,也不算占便宜,这种人你一点甜头也不给他是不可能的。吴健雄也不会胡来。他根本就不想占人便宜,他只是想拭探一下这个堡垒有多坚固。他对文娟说: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文娟说: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我不喜欢的人就不会跟他睡觉。这跟清音的口气简直如出一辙。

  吴健雄说:别学你表姐,把话说绝了。文娟说:我才不会学我表姐呢,我就是这个态度。对你是,对别人也是。那么她喜欢的人在哪儿呢?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想也想不来。事隔两年,当星河什么也不说就突然把她压在沙发上,好像把她压成了一片纸,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才突然明白原来他就是她今生今世的怨家对头,她什么要求也不想提就把自己献给了他。事后她才想起他是表姐的情人,她最多不过是接过了表姐的一份遗产,于是她开始伤心欲绝。

  四

  心兰在看人上有一种本能,她一眼就能把客人的职业、修养估个大概,她还能洞察客人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她估计陈雷是个机关干部,手中握有不大不小的权力,是个坐享其成的人,在某些方面有点一毛不拔。老实说,她不喜欢他。门坎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但骨子里有傲气,可能吃过不少苦,事业刚起步,没有爱情滋润。那时她带来的八个小姐一字排开站在门口,在他们挑选小姐时她就观察他们。她坐在门坎右手边,隔着门坎对着陈雷说,大哥,有没有中意的?她知道陈雷不会喜欢这些小姐,她甚至一眼就看出了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但她不能一下就把他喜欢的女人带上来,她首先要把她的小姐带上来走一遍。这是游戏规则。只要是她的房间(她自己订的,她的小姐订的,轮给她的),她都得想方设法安插她的小姐,否则她的小姐会跑得精光。

  订不到房,笼络不到小姐,以及巴结不到客人,对妈咪来说都是致命打击。把质量差的小姐带给客人,客人会生气,但如果一次也不带的话,有的小姐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这是一个两难选择,如何把握就靠妈咪的经验。当第二批四个小姐给打回头后,心兰直接就把陈雷想要的人带上来了,当然有三个陪衬的小姐。其中有一个是心兰的心腹姐妹,长得不算好,但有一点气质,她之所以能在娱乐场所混下去,就因为她年青。她打算把她分配给门坎,她看出是门坎请客,她还看出门坎不大习惯在这种场合活动,也就是说他很少涉足娱乐场所,他来的目的不是女人,所以对什么人陪他无所谓。当门坎接受她的安排后她突然对他心生好感。她甚至害怕他以后常涉足歌舞厅,一天天变坏,变得她无法接受。当这些念头突然升起时,她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客人如此上心呢?她对两个小姐说:你们好好陪两位大哥,要是两位大哥不满意,我就找你们算帐。

  心兰这天订了五间房,加上轮到的一间,共六间,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她每天基本上都保持这个水平。八个妈咪中她算是最红的了,可她从不出台,她不像有的妈咪,靠出卖肉体来留住客人。她靠的是做人的八面灵珑,靠的是自身素养。几乎所有的小姐都心怀艳羡地赞她:妈咪的气质真好。她不光气质好,长相也很迷人,每天都有一打以上的客人给她打电话,要请她吃饭,想拉她上床。大家都以为她是大学生,其实她不过就中专毕业。但大家还是愿意把这个中专当做大学。

  心兰跟文娟是同班同学,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然后她去读中专,文娟去读重点高中,可惜文娟没考上大学。但她的学历比文娟的好用得多,一到公司,她就是干部,文娟只能做工人。妈咪中也有几个高中毕业生,文化水平也不一定比她差,有一个在做工厂时还自学拿到了中专文凭,但大家都不当她们是大学生。这真是一件让她困惑的事。心兰在六个房间来回跑,陪客人唱歌、跳舞、喝酒,她每天的酒精量都不少于半斤高度五粮液。运动量不少于跑三十公里,每天回到宿舍,衬衣(冬天)、裙子(夏天)都可以拧得出水来。有一天,她对镜自怜,竟然发现眼角有了鱼尾纹,而她才二十一岁。夜夜狂欢,日日死睡,她就像一部赚钱的机器,好在她还不觉得累。

  心兰跟门坎喝了几杯红酒,也敬了陈雷几次。她还唱了几首歌,跟门坎对唱了两首。陈雷带着陪他的小姐进了几次洗手间,每进一次,陪他的小姐脸色就难看一些,到后来几乎没有笑容了。在这种地方,只有客人给脸色小姐看,不能有小姐给客人脸色看,否则吃亏的只能是小姐,如果客人不给小费,小姐就是白陪了。遇上这种情况,妈咪就得开导小姐。

  心兰趁那个小姐出去打电话时跟了出去。她说:阿静,怎么啦?阿静说:没什么。心兰说:还说没什么,脸像霜打的茄瓜。阿静说:是没什么啦,他想在里面搞,又不想给钱,我不答应,他就用手抠。真倒霉,碰上这种人。这后面一句是说给心兰听的,言下之意是妈咪偏心,不是自己的小姐就介绍一些下三滥的客人。心兰没出声,但她在心里是很看不惯这个小姐的,看你那副德性,就该给人糟践,既然做了这份职业,就该受这份委屈。这个道理都不懂。但她顾不上管她了,她想的是门坎初出江湖,请人沟女又摸不着门道。还不如不请。陈雷大概也感觉到这天没什么戏了,所以想当场解决。偏偏小姐不给面子,要一手交钱一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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