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各买了几套,好替换。尽管她长得国色天姿,她还是明白一个道理:马要鞍妆,人要衣妆。她的打扮要跟她的身份和职位相称。以前她只是一个部门经理,她爱穿什么也没人管,现在她是总经理,代表一个公司的形象。焕然一新的清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公司,坐在总经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感觉神轻气爽。吴健雄看着清音从他办公室门前走过,被她高雅的气质深深吸引。他不住地叹息。人跟人真不同,有的人穿衣服,无论衣服多好,看起来衣服是衣服,人是人,合不到一起。有的人无论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像身体的一部分,浑然天成。这种人走在大街上永远让你眼睛发亮。吴健雄心想,如果清音走在下班的人流里,他一定能一眼就把她找出来。这个想法让他激动了一天,他盼着快点下班,好验证他的猜测。到下午六点时,等清音走出公司,他就站在窗前,看人流的潮涌。他看得眼酸目肿,倒是发现了不少亮丽的风景,就是没有看到清音。那时他就发现开发区有不少女孩同样清新可人。
徐兰回台湾,清音去机场送她,她们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清音知道徐兰不愿意回台湾,那是她的伤心之地。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少女时,她已经开始与吴健雄同居。那时吴健雄还没有结婚,她天真地以为他会娶她。可她并不好看,他周围的女人谁都比她漂亮。而且他的特点是来者不拒,兼收并蓄。这一点让她失望。她还发现他慢慢腻她了,只是在找不到新鲜刺激时才想起她,才把她叫进他的密室。她躺在他密室的大床上,任由他在身上翻云覆雨,心里却在想着有多少女人在这张床上玩同样的游戏。她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性工具,一个活着的性工具。她死了心。她后来对吴健雄说:你在大陆开间厂,我去打理。新亚公司实际上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她的幸福生活是在认识清音后才开始的。
六
新亚公司一如既往地给人一种兴旺的感觉。站在公司的大门口,清音不禁感慨万千。公司的格局与三年前没什么差别,连花草都像是她走时的那副模样。新亚公司是开发区出了名的花园工厂,这还是清音的功劳。那时徐兰主政,清音每天走进工厂,心里总有一种少了什么的感觉,除了人还是人,除了厂房还是厂房,她知道问题出在厂房之间的空地上,如果种上花铺上草,感觉一定不同。她把这想法跟徐兰说了,徐兰说:是啊,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工厂的绿化是清音亲自挂帅搞的,为此她专门跑了几趟花卉市场,选种苗,买草皮。工程完工后,整个工厂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清音觉得那几天连工人的笑容都格外甜美一些。后来她把自己的小窠建成了一个花园,无论在公司在外面多么不开心,只要一回到怡园,她就觉得神轻气爽。她觉得环境对人实在太重要了。三年前她离开新亚,实际上也是环境所逼。关于她跟徐兰的关系,她和吴健雄有不同的理解。徐兰比谁都清楚清音对她,对她打理的公司的重要性,能给的她都给了,在她主政的时候,名义上是徐兰当总经理,实际上是清音说了算,因为徐兰对她言听计从。她不可能再给清音别的什么,她没有这个权力。但吴健雄有,所以他坐着说话不腰疼。在清音看来,徐兰对她同样有知遇之恩。所以她接替徐兰的职位时心里很难受。徐兰一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在走前那天晚上,两姐妹跑到门口的大排档吃饭。吃着,喝着,聊着,无比伤感。
清音不愿意去酒店吃饭,也不愿意在公司小餐厅吃饭,她喜欢大排档的饭菜对口味,徐兰为了陪她,硬把上酒店吃饭的习惯给改了,还把公司高级管理人员一起就餐的习惯给改了,当然是在吴健雄不在的时候。徐兰说:公司是我跟你两人的心血,我走后,吴胖子一定会让你接替我的位置,你千万不要推辞,尤其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只要公司在,我们就有希望。清音含着热泪答应了,那时她刚认识星河,徐兰一走,她也想走,想去帮星河。更主要的是她不太想在吴健雄这种人手下做事。但徐兰说:你要是走,这个公司肯定完了。
但清音最后还是走了,她违背了对徐兰的许诺,毅然决然地走了。因为吴健雄开始打她表妹文娟的主意,开始打她众多同乡姐妹的主意,而且已经把一个小姐妹的肚子弄大了,尽管他有的是钱,而且愿意送她去医院打胎并给予赔偿,清音还是义愤填膺。她对吴健雄说: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怎么连动物都不如?清音忍无可忍的是吴健雄的厚颜无耻,他说:我从来没有强奸过谁,是她们自己把裤子脱下来让我干。清音听了这句话就决定离开新亚,她离开时不仅拉走了一半人马还拉走了一半客户。吴健雄没料到清音这一手,他一下子傻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徐兰又叫了回来。清音听说徐兰回来了,打电话说想去见见她。徐兰拒绝了。她认为清音做得太绝,她这样做不是害的吴健雄,是害了公司,而公司是她,也是她俩的心血呀。徐兰说:清音,你怎么能这样?你太让我伤心了。清音还想解释,徐兰把电话挂了。然后她们就断了联系。那两年清音经常开车在新亚门口的大马路上兜风,她知道徐兰在里面,可她却没法跟她见面。因为她拒绝见她。这件事让清音伤心欲绝。
清音在公关部见到了章兰。她们是同乡,但不是一路人,见面仅限于打招呼。清音在新亚的时候,章兰已经是吴健雄公开的秘密情人,无论在白天晚上,只要吴健雄有需要,她都会把屁股露出来让他干。这是吴健雄当着几个男人的面亲口讲的,章兰当时正好从厕所出来,听后羞愧得无地自容,蒙着脸跑进了自己的宿舍。可过了两天,她又好了伤疤忘了痛。清音还没见这样下贱的女人,连“鸡”都不如。“鸡”还知道讲游戏规则呢。
章兰给吴健雄挂了个电话,吴健雄说,请李小姐进来。章兰说,老板让你进去。她说完对清音笑了,清音觉得她的笑是由衷的。清音走进吴老板的办公室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怯生生的感觉。
吴健雄见到清音,从大班椅上站起来,热情地伸出手。他说:李小姐,欢迎你。然后去冰箱取了罐饮料,他拉开封口递给清音。清音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吴老板嘴角的嘲弄,她就把那份怯懦丢到了身后。公司倒闭后,吴健雄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有什么打算。当时她给那个乱摊子弄得心烦意燥,根本就没心情想个人的出路。吴健雄说:我现在急需一个帮手,如果李小姐不嫌我这个庙小的话,我希望我们再度合作。看来吴健雄真的需要人,否则他再有风度就算他不计前嫌也不会这样屈尊向她递橄榄枝。后来她才知道徐兰实在伤透了心,身体又不好,自己回台湾了,吴健雄一向是只管投资不管经营的,一下手足无措。清音说:董事长,有句俗语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看来我不是一匹好马啦!吴健雄说:李小姐,你讲笑话了,你也许不是一匹好马,但你是人才,这一点我三年前已经领教了,你是第一个让我做赔本生意的人,这是我准备用你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有句俗语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之间的过节还得我们自己来解决,如果说当年你曾经给我造成了损失的话,那么现在也得你来弥补。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清音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但她也跟着笑,她笑得有点尴尬。
清音的职务是副总经理。因为徐兰的总经理还挂着,吴健雄还指望她回来,清音会不会再闪他他心里没底。所以清音正式走马上任后他跟她作了一次长谈,他的要求是:创造利润,别拆台。清音听后笑了,她说:董事长请放心,今时不同往日,我也会变的,风格会变,观念也会变。过去看不顺眼今天可能看得顺眼,过去觉得理所当然的今天可能觉得底气不足。她是想告诉他,她只对工作感兴趣,对其他东西她才懒得理呢。
清音觉得吴健雄还不是一个坏蛋,他至少是一个够格的投资者,他投资的生意红红火火。在开发区,新亚的人工最高,福利最好,工时也短,比起其他外资厂,新亚人像在天堂里。当然这也得益于徐兰和她们当初培养的一批业务骨干。台湾老板能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其实哪个老板不干些恶心事?你情我愿,清音犯不着去耿耿于怀。新职位对清音来说是轻车熟路。海关、税务、工商、外经,多少千头万绪的事到她手里就顺理成章了,也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子,许多事可以不想不问,她把全身心都投进工作里了。她可能不是老板赏心悦目的人,但绝对是老板想用的人。
七
众所周知,外来工的生活质量很低,这并不是说她们不想过得好一点,而是她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在开发区,清音是个打工皇后,她的职位让无数姐妹羡慕得白了头,因此她很忙,比国家主席还忙,但她闲下来也想过高雅的生活,譬如说听场音乐会,看回画展,至少也去看场电影。但新片子不是每天都有,旧片子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放映。有一天,清音在影剧院门口徘徊,星河也在那里徘徊。后来星河拿了两张票走到清音面前,对她说:小姐,想看投影吗?我请你。清音一点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样子也很斯文,尽管戴了副墨镜,显得有点古怪。清音知道影剧院里有很多鸡,见到有男人在门口转悠,就跑过去拉拉扯扯,要人家请看电影,但还没听说影剧院里有鸭呀。
星河说:小姐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你想看电影要等下一场,至少等一小时,关键是电影不好看,旧的,投影不错,是新片子,效果还凑合。清音说:好看你就去看啵。清音还想说,好不好看关我屁事,她还想说,误不误会关你屁事。但她没说,她走过去看海报。星河紧跟了过去,他像一只绿头苍蝇一样在她周围转来转去。还把手里的票举起老高,挡住她的视线。清音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星河说:不干什么,我想看投影。清音说:想看投影就进去看,我又不是投影。星河说:你不看,我也看不成。这是件很荒谬的事,比这件事还荒谬的是他的理论。
清音那天穿了双跟高五寸的白皮鞋,但她看星河时竟然要稍稍仰着头,在广东还没见过这么高的男人。她突然对他来了兴趣。清音说: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星河说:道理很简单,投影从来不放给一个人看,至少要两个人。清音跟着星河往投影厅走时,他还在宣传:是部西片,片名叫《上帝也疯狂》,好看得很啦,保证让你觉得不虚此行。片子很长,看了三个小时,但的确好看,笑得清音前仰后合,乐得肠子都疼了。她觉得很多年没有这样笑了。从投影厅出来,天开始下雨。星河说:请你喝杯咖啡?清音答应了。他们开始同居后,清音买了一套“阿苏”的影碟,经常看,看着看着就在床上打滚。
两人在咖啡店里坐着,星河看着清音,突然说:天啦,你真漂亮。清音说:说点别的吧。星河说:说句老实话,要找人陪看电影真是太容易了,一招手就一大群。可她们根本就无心看电影,或者说她们早看过几百遍了,光听声就知道放什么画面。清音突然觉得心尖像有什么东西在咬,这种感觉还真从未有过,难道她很在乎别人陪他看电影?或者在乎陪他的是三陪小姐?清音知道要说点什么,否则心痛的感觉会越来越强烈。她不无嘲讽地说:所以你就死乞白赖要找一个白领丽人作陪,是不是觉得刺激多了?星河说:实话实说,一开始我是真的只想看电影,所以我要找一个也想看电影的人作陪,但现在我觉得我的想法该改变了。清音一口把剩下的咖啡喝完了,她说:姑奶奶没空陪你,告辞了。
清音走进公司大门时,回头看到星河站在马路边沿,正看着她。他在跟踪她,而且他有意要让她看见他。清音那时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
清音太忙了,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要节省,除了吃饭,她几乎没空想别的东西。有一天,她跟徐兰在大排档吃饭,徐兰突然说:奇怪。清音问:什么奇怪?徐兰说:那人一直在看着你。清音一扭头就看见了星河,他把啤酒杯向着她举了举。清音说:别理他,神经病。
当清音第八次看见星河坐在那个位置盯着她看时,她知道不能不理他了。他们得有个了结。有一天星河对着她走了过来,当着徐兰的面对她说:我爱你。清音老半天有一种闭了气的感觉,还没有人这样向她求爱呢,她以前那些爱慕者只会对她九曲十八弯,偷偷摸摸的,想爱她又怕给人知道,给人笑话。她觉得没劲透了。清音憋了老半天才说:我才不会嫁给二世祖呢。说完拉着徐兰狂笑着跑开了。她们跑到公司的草地上,坐着,喘着气。徐兰说:真让人羡慕,我一生就一个男人,他从来不对我说什么。有一天他突然盯着我看,然后就把我的裙子掀起来,把我的内裤拉下来,从后面把我干了。他就是这样向我求爱的。我接受了他。清音听得十分难受,她一把抱住徐兰,热泪盈眶。
在一个周末,清音应星河之约去喝咖啡。她是听了徐兰的一席话才痛下决心的,她有一种义无反顾的感觉,不管前面是荆棘,是陷阱,还是一马平川。她把自己豁出去了,再怎么差也不会差过徐兰,至少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求爱了。当然她这样想的时候一点也没考虑她和徐兰在自身条件上的天壤之别。星河对她说:我不是二世祖。清音说:看得出来,就是看不出你何以为生。星河说:早几年,炒股炒地皮赚了不少钱,后来投资了几个项目,投一个亏一个,我只好吃利息了。那时清音还没想到要帮星河投资项目,她跟徐兰配合得天衣无缝,一点也没有另起炉灶的念头。
他们在怡园同居。星河一早就买了这栋别墅,但从来没去住过。他住在单身公寓里,这套单身公寓后来成了他和文娟的安乐窝。再后来清音从怡园搬走了,文娟又住了进去,文娟似乎一直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像魔鬼一样追逐她。两人一起去挑家具,选床上用品时清音十分霸道,不让星河有半句发言权,她挑的全是素雅的浅色,让人赏心悦目。星河觉得无可挑剔,可他很气恼,凭什么让她一个人说了算?他后来就买了一大堆睡衣,花花绿绿的,鲜红欲滴的,两人做爱时他就让她穿,每一回做爱都要穿不同的睡衣,他奇怪的是清音居然心甘情愿,不论什么颜色、款式的睡衣她都愿意穿。在星河看来,清音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总是摸不透她,譬如说她有时候爱征求他的意见,问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招呼都不打就自作主张。他摸不透她的办事原则。再譬如说,她那么好的条件,一大堆人围着她转,二十几岁了居然还是处女,而且从来没想到利用自己的身体条件去图谋什么,她跟他以前接触到的女人有多么大的区别啊。
八
清音突然有一阵恶心的感觉,她以为怀孕了,吓了一跳。她跟星河从来没采取避孕措施,两人都不愿戴套子,她也不愿吃避孕药,每次干完,如果是危险期,她就蹲在床上,让精液自己流出来,这一蹲至少半小时。一开始星河很过意不去,说以后一定要戴套,但清音不答应,她宁愿干完了蹲半小时。后来她拿了点尿样去医院化验,结果是阴性,她舒了口气,然后她结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