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搞掂,不要指望我。别人能开那是别人的本事,你做不下去那是你没本事。做不下去就别做了。李丽想辩解,说人家后台硬。其实她也不知道新世纪是什么后台,她只是觉得敢在这种气候下开业,后台老板一定不得了。老张说:不用找借口,人家有后台也是人家的本事。做生意就得投资,投资是有风险的,拿后台投资也是风险,是大风险。
李丽当初要开健康按摩,老张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但他明确表示不能打他的牌子,也不能利用他的职权寻找便利。他后来暗示门坎帮李丽,其实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李丽经常在他家中出入,大家眼睛不是瞎的,只要李丽求到别人,人家没有理由不给面子的。这其中的道理别说张伟源,李丽都明白不过。所以要叫李丽不打他的招牌等于是白说。但门坎出面就不同了,大家等于是给门坎面子,张伟源可以不认帐。连开业时都是这种态度,如今全省整顿娱乐业,李丽知道不可能指望老张出头。她其实也是想发泄一下而已。娱乐业是个特种行业,绝对是有赚无赔的,只要拿得到牌,就等于是开印钞厂。可这口肥肉毕竟只有少数人能吃到,有多少人在叫不公平哪。不公平的事满世界都是,叫也是白叫。
李丽在老张面前大叫大嚷让老张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不成熟,毕竟是乡下来的,见世面太少。他觉得门坎就老练得多,他名下有多少生意停了,他居然沉得住气。不过沉不住气也没办法。商场如同官场,有谁能独领风骚?
新世纪开业那天,李丽没有去参加,她还上不了李娜和刘一奎的名单呢。但新闻节目她却看到了,那是六点半的经济新闻节目。新世纪开业她倒是没当回事,因为心里已经气饱了,但里面有个女人却让她吓了一跳。她看着看着,不由两眼发直,那个女人不是心兰吗?她在台上跳来跳去干什么?看她出镜率那么高,显然是一个人物。只可惜那是电视,不是实景,否则她真要跑上去看个究竟。她突然想起门坎说看见过心兰。当时她还以为他大白天见鬼呢。
李丽的性格是看到了这种怪事(她觉得很怪)就沉不住气的人,她立马就要去找门坎。告诉他真是有个长得像心兰的人。那时已经七点多,公司的车开出去办事了,她就搭的。从公司到门坎的公司说远也不远,走了半小时。去了才知道公司没人,守门的尽管认识她,却不让她进去,也不给她通报(她不信门坎不在公司),气得她跳脚,跟门卫大吵大闹。这门卫大概跟门坎时间久了,尽得门坎真传,无论李丽怎么闹,他就是不焦不燥,反正不让你进去。正闹着,门坎跟文娟回来了。李丽见了文娟,一高兴就把来找门坎的事忘了。她拉着文娟的手,问三问四。文娟还不知道门坎跟李丽的关系,以为李丽是来找她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对门坎解释说:是我表妹。门坎说:原来是一家人,进办公室说吧。
门坎跟文娟从新世纪开业典礼上临阵脱逃。坐在车上,文娟尽管强作镇定,还是觉得心浮气燥。门坎不放心,非要带她去医院检查身体。他们去了市一医,那里的院长是门坎的死党。门坎在赚到钱后,舍得花钱搞关系,在各行各业里都发展了一批阶级兄弟。这些关系他平时不用,一到关键时刻才派上用场。
院长亲自找了几个专家给文娟检查,除了专家亲自望闻问切,还开了一大堆检查单,这些检查要是按常规做,一个星期也未必做得完。由于院长出面,一些平时不开的检查设备也临时开机了。到下午五点多,检查结果才出来,没发现什么大病,就是有点贫血。专家开了些药,又交待了些注意事项,才放他们走。走出大门,文娟说:我说没什么病吧,你就是不信。搞得兴师动众的,多不好意思。门坎说:不检查怎么知道没事?检查了心里才踏实。贫血也是病啦,你也要小心。看看吃饭时间到了,两人去吃海鲜。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家很低档的海鲜店。里面的海鲜又便宜又好吃,以前门坎经常跟心兰去吃。现在心兰不知是死是活,另一个像心兰的人却像借尸还魂一样,整天阴魂不散。想起这些门坎不由暗自叹气。
文娟点了些自己爱吃的海鲜,她叫门坎也点几个,门坎说:你点什么我吃什么,我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吃完饭,已经六点多了,门坎想起一个朋友前些日子送了一箱丝袜过来,正好可以给文娟拿一点,这才开车兜回了公司,没想到碰上了李丽。这丫头已经有两年多没主动来找过她了。门坎想不明白她这会儿来干什么。两个女人在后面不停地低语,门坎听不清她们讲什么,也不想听清,他自己前面走着,一路开灯,最后开了办公室的门。当年让李丽和心兰见了面,就生出了一大堆事,心兰先是失踪,接着变成了鬼,如今又借尸还魂,不知道是人还是鬼。好在与文娟无染,不然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来。女人真是个麻烦的东西。以后还是少沾惹她们的好。
门坎在办公室泡了壶茶,他有吃完饭喝点浓茶的习惯。泡完茶,自己喝了几杯,再坐等半天,那两个女人才依依然进来。也不知道该讲的话讲完了没有。李丽跟门坎之间始终像有条沟,不深也不浅,不宽也不窄,逾越很容易,要填平却很难。所以始终亲近不起来。文娟和门坎之间倒是没沟,却像有堵墙,这堵墙就像一层薄纸,一捅就破,却没人去捅破。所以他们也亲近来起来。这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旦穿插了恩怨情仇,生活就变得丰富起来,两人的交往就显得滞重,无法平和。门坎突然觉得累了,是一种心累。
门坎给两人倒茶,怕她们喝了浓茶睡不着,故意把茶冲淡了。文娟喝了一口,还是说太浓,要改喝白开水。白开水太烫,门坎从冰箱里拿了支矿泉水兑给她喝。李丽的生活习惯比较粗糙,就像她的为人,她是酒也能喝,茶也能喝,醋也敢吃。好东西到了她嘴里,也给她糟贱得一钱不值。这样的女人要男人去怜香惜玉也是难。不过男人找了这样的女人也未必不是福。
门坎说:话头就像棉花纺线,越拉越长,不拉反而短了。你们拉完了吗?文娟浅笑,李丽说:没完,待会儿我去文娟家里,我们聊通宵。门坎说: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未必欢迎你。李丽一听两眼圆睁,大声说:人家未必欢迎你才是真的。门坎说:我又没有一头热。李丽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一头热,文娟比我还热呢。是不是文娟?我还要去年我外甥呢。文娟没出声,门坎却啊个不停。李丽说:啊什么?牙痛呀?这两个人总是搅不到一起。看得文娟不停地笑。门坎说:跟你搅不清,说正经的,深更半夜的,你来找我干什么?李丽说:什么深更半夜?你是不是有毛病?现在才八点多。门坎看了一下表,果真才八点多。自己怎么会以为半夜了呢?看来最近状况堪忧。知道自己错了,门坎还是强辞夺理:不论几点名钟,你找我有好事吗?尽添乱。李丽说:谁给你添乱了?我费事睬你才是真。门坎说:别吵了,说正经的,找我干什么?李丽这下生气了,她赌气说:谁来找你?我才不会找你呢。找你是畜生。这下把文娟也骂上了。门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就是想不明白,这样的女人怎么可以在老张的府上自由出入呢,不活把人家气死?他不知道人家老张面前的人全是低声下气的奴才,就一个气大声粗的李丽,全都虚情假意,就一个李丽真情实意。这就叫物以稀为贵。
如果门坎不提起来,李丽还把此行的目的给忘了。如今想起来了,跟门坎一吵嘴,硬给憋的肚里吐不出来,心里难受死了。要让她活生生把这件事憋回去,还不如让她去死。门坎最知道她的性格,不焦不燥地喝着茶,不时给文娟加点水,对李丽爱睬不睬的。李丽到底憋不住,对文娟说:刚才我看到心兰了呢。文娟和门坎听了,相互看一眼,接着同时盯着李丽。文娟说:在哪儿见到的?李丽说:电视上,六点半的经济新闻,那个女人绝对是心兰。两人叹了口气,不出声了。门坎说:喝茶。李丽傻了眼,这个人,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好像有什么阴谋一样。死姓门的上次还专门跑去告诉她见到心兰了,现在却像死人一样,没一点反应。更可恶的是,文娟好像还跟他患通一气。李丽说:你们不信?门坎说:喝茶哪傻丫头,那是心兰吗?那是市长秘书,是挂名市政府的全市最大企业汉风集团的总经理。你几时才长脑子呀?李丽给门坎一顿喝骂,骂得稀里糊涂,还有点恼羞成怒。她的确没长脑子,长了脑子还会跑来找你姓门的吗?她一急就站了起来,恶狠狠地说:姓门的,我是傻,就李心兰聪明,有本事你去找聪明的李心兰哪,去阴曹地府找吧。好心没好报。说完一顿脚,摔门而去。文娟一看,叫一声李丽,站起来要去追。门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文娟给他拽住手,脸色微红。门坎赶紧松开,轻声说:坐下。文娟只好坐下,心里却担心李丽。她尽管知道李丽的性格,还是为她提心吊胆。门坎说:不用担心,她没事。快九点了,我送你回去吧。说完进了办公室,一会儿搬了一个纸箱出来,对文娟说:朋友送的丝袜,你拿去穿吧。文娟说:全是呀,猴年马月才穿得完?门坎说:穿吧,穿不了就送人。文娟说:拿几双就行了,其他的留下来送别的女朋友。说完才知道漏了嘴,不由满脸通红。门坎最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每次都看得他怦然心动。他强作镇定,说:你先走,我来关门。
三
李娜的出镜率越来越高,她名下的公司不断扩大,好些实力雄厚的公司纷纷异帜到汉风的名下。这使门坎感到有点旧中国诸侯混战的情景。每收编一家公司,李娜都要在电视或报纸上露露面。这种刻意的安排倒使门坎觉得像做给自己看的。而自己的领地却在不断萎缩。一些中层骨干给人挖走了。好几个属下公司在惨淡经营。更大的问题是银行的钱也不好借了。资金周转开始出现困难。更可怕的是小赵派去湖北调查的人突然失去了联系。门坎叫小赵赶紧去一趟,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同时吩咐他停止调查。再调查下去也没有意义,李娜是不是李心兰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也是不相干的李心兰,没必要当回事。想清了这一点,门坎不由一阵轻松。既然如此,就把她当作一个对手吧,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全省范围的对娱乐业的整顿终于结束,歌厅恩准开业,桑拿业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南苑和丽晶因为是五星级酒店,其名下的桑拿获准开业,门氏集团名下的其他几家桑拿却仍要按要求整顿,否则停牌。门坎没法整顿,也不想整顿,只好关门大吉。要命的是桑拿和歌厅开是开了,生意却大不如从前。宾馆的住宿和饮食也节节下降。坏运气就像入冬的冷空气,前面的还没走,后面的已经来了。门坎感觉好像给武林高手运暗劲打了一拳,元气大伤,功力也不知剩了几成,反正出手无力,而且好像给人缚了手脚。
门坎经营的主要是娱乐、饮食和商贸,这几个行业真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大家不出来活动,或活动少了,吃呀喝呀自然少了,衣服也不用买了。至少小姐就不用天天穿了新衣服去见客人,见不到客人就没人替她们付帐,商场也不用去逛了,就算去逛也不购物,拿青春换来的票子,不能用在高档服装上,不是舍不得,是没必要。有一天,门坎搭的回家,一路走过,看到大街上人烟稀少,车辆也不多,过去那种动不动就塞成长龙的景象成了前日黄花,不由感慨起来。没想到这一感慨把司机的牢骚引出来了,他一路上骂过个不停。原来他的生意也给整顿了一半有多,过去光做深夜的生意就有赚,如今跑一天也是亏,而且跑多亏多,因为要倒贴油钱和汽车折旧。叹息完了自己,跟着为小姐叹息,因为汽车正好经过旧城区,路边不少企街女郎,正在深夜的冷风里瑟缩成一团。司机说她们也是可怜,大冷的天,还站在街边卖。门坎天天看到报上说清理企街女郎,怎么天天清理,天天有呢?这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大概就像娱乐场所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门坎突然想起小赵已经有两天没有来电话了。他别不是也出事了吧?按惯例,小赵每天下午六点给他来电话,报告行程和情况。不就是一个小县城吗?找几个人这么困难。还把自己给找不见了。真是奇事怪事不断。好像描写黑社会的电影,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手下这些人在南村也是黑白两道都通行无阻的,怎么一出了南村就任人宰割了呢。门坎心想,如果小赵也是有去无回,或者有个三长两短,那就表明这件事真是不简单,自己决不轻易罢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一早,小赵终于来了电话。原来他一下车就给人蒙面抢劫,身上的东西给搜刮一空,还把他扔到很偏僻的乡下。他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县城,终于在街边找了个电话,给他打长途。这会儿证件也没有,钱也没有,真是寸步难行。好在街边打电话不用先付钱,不然的话,电话也打不了。门坎赶紧叫他报地名,好让人给他送钱,接他回来。门坎有点为先去的两个人担心,他们的遭遇可能比小赵惨,否则他们再蠢,至少会来个电话。这就是说他们要么是失去了行动自由,要么是失去了知觉。想到后面一种可能性,门坎心里突然有些恐惧。
门坎叫秘书去把房地产公司的阿桂和李建成叫来。去接应小赵只能派他们两人去了,别人去不放心。这两人熟悉地形,万一有什么事,找个熟人接济一下也方便。二是这两人跟心兰是乡亲,如果真是心兰在搞鬼,不会把他们怎么样。门坎突然想起这两个人是因为想起了建筑工地上看到文娟的情景,接着由阿桂又想起了李建成,进而想起了清音,他不知道清音跟文娟是不是亲戚,但她们肯定是乡里。
一会儿秘书把两个人带了进来。门坎请他们坐下,问了一下正在兴建的怡乐花园的情况。秘书给他们送上茶。两人喝着。门坎说:想让你们回一趟家,小赵在你们家乡遇到了一点困难,你们去接应一下。他交待说:见到小赵就立即报警,说我们有两个同事失踪了。一定要把这两个人找回来。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两一听涉及人命,心里有些紧张,互相看一眼,不敢出声。门坎说:别怕,先找到小赵,见到小赵后他会安排。两人这才放下心来。门坎叫司机开车送他们去机场。还亲自送他们出了门。
在公司门口遇上了组织部的李科长。门坎赶紧走过去跟他握手。两人不算熟,但有些往来。平时见面都是在公共场合,要么是应酬,要么是开会。门坎尽管是大企业家,但在一些小官僚的眼里却不过是个暴发户,未必看得起。门坎尽管广交天下英雄豪杰,却也不可能跟所有官僚混得烂熟。这李科长门坎倒是有心巴结,不过听说此人正直兼正经,轻易不让人跟他套近乎。门坎有次去组织部办事,出于礼貌,要请李科长吃餐便饭,被断然拒绝。从此他就没再找过他,再说他一般只跟高层领导打交道,这中层领导他手下的人自会照应,不用他费神。
门坎握着李科长的手说:稀客,稀客,快请进。李科长说:知道门总忙,平时不敢打搅你。门坎说:你太客气,咱们也是多年的朋友,你这样就见外了。进了会客室,门总招呼秘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