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吃鸡?门坎故作高深地说:我是你肚里的蛔虫。文娟开心地笑了,她笑着说:我还没吃打虫药,你怎么就跑出来了?前面一个小孩突然横过马路,门坎一脚踏住刹车。同时打了一手方向盘。好在他开得不算太快,汽车一声怪叫停在路边。小孩知道惹了祸,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文娟却吓得花容失色,她一手抓住安全带,另一只手揪住门坎的裤子。门坎说:吓着你了吧?文娟却不答反问:门大哥,你信鬼吗?信命吗?门坎在她头上摸了一下,说:小脑袋瓜想什么呢?跟你说吧,什么也别信,就信自己。
第十章
一
扫黄打非今年动了真格的。至少南村动了真格的。娱乐场所全关了门。大家一开始以为是一阵风,风过了一切又回复原样。门坎也是这种认识,他属下有十三间娱乐场所,七家桑拿,五家歌厅。桑拿一早就暂停营业,不停业就停牌。歌厅却一直开着,但没有小姐,没有小姐的歌厅开也是白开,客人不来了。就算来了,也是喝几口闷酒,坐不到两个小时就撤退。过了三个月,桑拿终于可以开业了,但得整改,不能有贵宾房,也不能有普通房,全改成大厅,面积要在一百平方米以上,床位要在二十张以上。这种馊主意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简直要人的命。门氏公司的桑拿全是小房间,根本不可能改成大厅,就算改了,这还叫桑拿吗?还有人来吗?几个经理急了,天天来找门总,问怎么办?门总说:怎么办?继续停业吧。又停了三个月,上面下了个整改期限,整改不达标的就停牌,于是全市的桑拿都整改了,除了门氏属下的七家公司。门坎约几个职能部门的领导吃饭,公安、工商、消防,平时这些称兄道弟的哥们儿这回全忙得很,开会、陪领导吃饭、家里来人了,什么借口都有,还有人干脆说去了美国、德国,甚至拉美。总之没有时间见面,更别说吃饭了。奇怪的是大家全像约好了。门坎心想,这事怪有意思的。想当年,姓门的一个电话,人就巴巴地跑来了,就算门坎没有电话,隔个十天半月,对方就有电话过来。还非要一起吃餐饭,似乎不在一起聚聚,这朋友和兄弟就做不下去了。时间久了,朋友就疏远了,也是道理。如今半年没见,要碰个头却如此困难。今非昔比,叫门坎不由得感慨万千。
门坎给张伟源打了个电话,说想过去看看他。桑拿的事他不想烦他,已经有很多年他没有依靠张伟源的力量去打通关节了,他自己的力量已经够了,有时候他的话比张伟源的还管用。他突然想试一下张伟源,看会不会吃闭门羹。张伟源说,我在家里。
门坎给张伟源带了两包巴西雪茄,给张姨带了两包松子。这老俩口就喜欢这两样。进了门,发现李丽也在,他突然想起有两打丝袜一直想给她,每次都忘了。像这种记着要办的事老是想不起来的情况总是发生在李丽身上,使他觉得大惑不解。是不是不重要的人才会掉以轻心,既然会掉以轻心,就不该想着她。这也是件很矛盾的事。两个女人坐在大厅里,两个男进了书房。喝着茶,老张抽雪茄,门坎抽云烟。一会儿又把棋摆开了。门坎不想提工作的事,他此行的目的也是例行公事,定期看看领导,就像政治学习,是少不了的。没想到张伟源打破了两人的默契,突然谈起了工作。他说:新广场月底竞投,我想先给你打个招呼,你要去参加竞投,但不能中标。门坎一听,目瞪口呆。新广场是市区唯一的一块未开发的宝地,他盯了好几年,志在必得,无论多大代价。门坎沉默了关晌,终于忍不住问:我输给谁了?老张说:你说还有谁呢?
门坎一口气全泄了,接着走了一步屎棋,棋盘上的战况立马变了。他没心机再下,认了输。老张说:给我个薄面,就当走了步屎棋。再说,南村由你一统天下的局面也该结束了。你看看,两家五星级的酒店全是你的,市里本来不打算再批五星级酒店,可是新广场这块旺地,不搞成酒店又能搞什么?门坎说:让我搞我就不搞酒店。老张说:你当然不搞了,你搞那么多酒店干什么?门坎一个劲说:可惜,可惜,这块地到了刘公子手里,非糟蹋得不成样子不可。老张说:还是老规矩,不谈工作,我们聊点别的。门坎说:既然领导坏了规矩,我今天也破个例,新广场我不争,我的七张桑拿牌得给我保住,看老韩那意思,是想收了我的牌。老张说:那是省里的意思,老韩也做不了主。老张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生意的路子宽得很,何必非要吃这块肉呢。门坎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不知道张伟源是托辞还是讲的实情,要叫他相信这是实情,实在太难了。问题是老张已经劝了他两次,叫他另谋出路,他表面应承,心里是不愿意的。
老韩尽管不出来吃饭,门坎去办公室找他时,他还是很客气的。这几年老韩牛气得很,去省城,上北京,门坎没少陪他。上面下来个人,不论官职大小,地位高低,只要老韩出声,门坎就全陪。老韩是个直性子,他是当兵出身,在消防分局也不少年头了。他把门坎让进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了。这人一向大大冽冽的,嗓门又大,讲什么都不怕人听到。他说是心底无私天下宽。如今他讲话也要关门,这就非同小可了。老韩给门坎散了根烟。门坎没接,他从口袋里摸出云烟,说:我抽这个。老韩就把烟含着,点着火。门坎也点着火。老韩说:不怕跟你说,你的事我帮不了。门坎说:我今天来也指望你放我一马,你给我说个实话,到底怎么了?老韩说:实话跟你说吧,就你的办不了。我刚批了三家,全是新开的。这一边在查封,一边又开了新的。你看我这局长当的。兄弟,你就别难为我了。门坎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从公安局出来,门坎觉得燥得很,直想骂娘,就在大街上骂,骂个痛快。他还从没有这么燥过。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干一场。搞些鸡鸣狗盗的伎俩算怎么回事?可他知道人家那也叫本事。那才是真本事。他心里说:奶奶的,老子不怕,老子可以等,一年不行,等两年,两年不行等三年,三年不行等四年。话是这么说,桑拿可是一块肥肉,七家桑拿一年少说也有三千万。三千万哪,去哪儿找这笔钱?
回到公司,秘书给他送了份请柬,打开一看,差点把他气昏了。原来是汉风企业集团属下的新世纪芬兰浴开业。请柬上还印了一个女人十分朦胧的玉照,从身材和脸型看,似足了李娜。门坎拿着请柬研究了半天,心想李娜没有这么下作呀。更可恶的是新世纪芬兰浴就开在南苑旁边。隔着一条小巷。这栋楼原来是中创公司的,门坎有意盘过来,价钱一时谈不拢。没想到给刘一奎和李娜抢了先手。前些日子已经知道这栋楼在装修,还以为中创要在这儿扎根呢。全市的桑拿都停了,没停的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这独家生意当然好做,李娜和刘一奎这曲借东风的戏可是唱绝了。可惜观众不少,看得懂的不多,就门坎一个。冷了戏子的心。门坎心想,既然人家唱戏给他看,他如果不去,这戏唱下去也没味道了。所以新世纪开业,门坎亲自去捧场。他还把文娟也带去了。他对文娟说:你陪我去参加一个开业典礼,人家要求带女伴。文娟一听就不愿意,她说:不去,都是老太婆了。公司大把靓女,你干吗要带我去?门坎有个不可告人的心思,他想看看李娜见了文娟的反应。尤其是在公众场合。他始终觉得李心兰没死,她变成了李娜,要找他寻衅闹事。如果李娜真是李心兰,自己并没有对不起她,从常理看,她犯不着这样玩命。所以他又觉得自己多心。可天底下真有这样巧合的事吗?真叫人不敢相信。对李娜的调查没什么大的进展,但小赵派出的人带回了一个消息。据说李心兰遇难的那次车祸共死了十八个人,其中的确有个李心兰,但那个李心兰已经三十几岁了,有两个孩子。这就是说,有人在利用这次车祸做文章。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李娜的身世就是一个谜。如何解开这个谜一时成了门坎的心病。小赵派去的人去了一趟当地交警,想进一步核实,但吃了闭门羹。再找别人核实,大家都讳莫如深。
门坎连哄带骗才把文娟骗上了车,顺顺利利把她带进了新世纪。知道是桑拿开业,文娟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她讨厌这种场所。勉强进了大厅,她就一点笑容也没有,浑身不自在。门坎知道带她来有点勉为其难,只好对她说,打个照面就走。文娟就希望这个照面快点结束。门坎是南村企业界的名人,经常在传媒上露面,新闻界的人全认识。上次参加汉风企业的开业典礼,他没有直接去会场,躲在会客室。新闻记者的镜头没对准他。这次他一露面,马上就有两个记者来采访,问他对新世纪开业有何感想。这个记者显然在出难题。在娱乐业一片风凉水冷的景况下偏有人一枝独秀,更何况新世纪桑拿就堂而皇之地开在南苑旁边,是可忍,孰不可忍?可门坎能忍,他不仅能忍,还大度得很。门坎说:行动就是最好的语言。说完道声抱歉,拖着文娟走了进去。记者却没有马上放过他,其中一个对着他们两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文娟正由门坎拖着手,她想伸手遮脸却没来得及。
李娜和刘一奎分站在大门两边迎宾,看见门坎,李娜说,门总,欢迎。伸手跟门坎握了一下,接着向文娟伸出手,文娟一摔手避开了。门坎一直在注意李娜的表情,刘一奎跟他握手,他竟然没有伸手迎合。李娜一直面带笑容,她那笑容好像从画像上搬下来的,一成不变,就是文娟摔手避开她那一瞬间,她的笑脸也是丝纹未变。倒让门坎觉得她真是一幅画像,也就是说,那绝对是另外一个女人,他从来不可能接触的女人。
在嘉宾室坐下,门坎小声问文娟:是心兰吗?文娟说:心兰死了。门坎叹了口气,心里说:心兰是死了,可是她阴魂不散。
文娟突然说:门大哥,你是怎么认识心兰的?是在她上班的地方吗?门坎一张老脸尽管久经考验,还是有点发热。他实在不好意思跟文娟讲过去的事。尽管他从来都对与心兰的交往问心无愧,他们是有性爱,甚至更多的是性爱,可毕竟有真情。但在外人眼里,那是典型的肮脏交易,他包了个妈咪,心兰傍了个大款。如此而已。看到门坎沉默不语,文娟说:你不用回答我,心兰的为人我知道。她尽管在歌厅里做,可她不会出卖自己。门坎心里很感激文娟的理解,感谢她的善解人意。他想自己这几年没白牵挂她。这个女人真是洁净得像一泓湖水,一眼可以看透。可这样的人也容易受到伤害。她还差点在自己的地头给人害了。龙凤琴的那个案子,他还在叫人查,尽管仍然没查出什么名堂,可他总觉得不简单,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色情案。不过他很感谢这个案子后面的主谋,因为她(他潜意识里觉得是个女人),文娟才浮出了水面。尽管这是一个与自己本来毫不相干的女人,过去、现在、将来本来都不应该有什么关系。就因为当初一见钟情(也是在潜意识里,呜呼哀哉),他就命里注定要一辈子关注她,这都是命哪。
文娟去上厕所。她小便完了,走过去洗手。洗完手,一抬头,从镜子里发现李娜站在身后,不由吓得大叫失声。李娜说:文小姐,吓着你了吗?文娟不由自主地说:你是人还是鬼?干吗要鬼鬼祟祟的?李娜说:别这么说,我不过是跟你一样,拉完了尿,过来洗洗手而已。要说我是人是鬼,我也不好说,有人说我是人,有人说我是鬼,我呢,是对人说鬼话,对鬼说人话。糊涂了吧?生活的学问多了,够你学的。说完哈哈大笑,边笑边向门口走去,一到门口,她的笑声嘎然而止。文娟目瞪口呆,比刚才以为自己撞见鬼还吃惊。她心里说,这个人就算是心兰,也绝对是一个自己从来不认识的心兰。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心兰真的死了,就算活着,她也当她死了。
文娟从洗手间出来,脸色十分苍白,双手仍然不由自主地颤抖。门坎说:你怎么哪?文娟说:我有点冷,想回去。门坎一摸文娟的手,像冰一样。他吃了一惊,说:我送你回去,我们走。也顾不得礼貌,抓住着文娟的手就向门口走。经过大厅,李娜突然从侧门出来,看到门坎就说:你朋友脸色很差,是不是病了?要叫医生吗?门坎突然觉得文娟身子发软,文娟的身体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虚汗如雨。门坎也顾不了别的,双手把文娟抱起来,像对李娜也像对周围的人说:我带她去医院,失陪。
门坎抱着文娟走过大厅,有几个人跑问她出了什么事。门坎懒得理睬他们。只顾往前走。第二天的南村新闻在报道新世纪开业时把这件事当一个花边新闻讲了,说参加活动的人太多,空气变得紧缺起来,一个妙龄小姐感到不适,要送医院。
出了大门,文娟就说:门大哥,放下我吧,我没事。说着就自己挣扎着下了地。门坎看她稳稳地站在地上,一颗紧张的心才放下来。门坎说:可把我吓着了,到底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上一个厕所就变成了这样。文娟说:没什么,我碰到一个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的东西。门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文娟说:没事,逗你玩的。
二
李丽的健康按摩也被勒令整改。联合检查组的人根本不给她面子,非要她把小房间改成大厅。一开始她还拖着,人家就给她发整改通知,发了一次,再发一次。据说发到第三次就停牌。李丽有点心虚,她后面是有个靠山,但这个靠山在大气候下面不太靠得住。老张说话顶不了用,何况他不太愿意说话。李丽拖不下去,只好把小房间关了,把原来的痒吧和沐足廊拆了,改成大厅。在厅里摆了二十几张床,生意是在继续,但来的客人少了,客源至少降了五成。这件事真是把李丽的肺都气炸了。人家那是色情场所,至少有色情嫌疑,自己这里可是正儿八经的健康按摩。什么都一刀切,未免太武断了吧?可是没人跟她讲理。人家只讲政策,政策变了,你就得跟着变,不变你就站一边去。
李丽的健康桑拿重新开业后,门坎来考察过,他和几个朋友一起过来的,尽管大厅用布帘隔开了,但共用一个通道,躺在里面按摩,感觉就像在北京的大澡堂里洗澡一样,如何受得了。好在有些人的适应能力还不错,有得按好过没得按,也算是一个活动吧,这才留住了一小部分客人。
有一天,新世纪芬兰浴在电视里做广告,说即将开业。李丽一看,气得跳了起来。她说:凭什么?大家都停业整顿,它却堂而皇之地做广告。这不是顶风违纪是什么?我倒要看看后台是谁。李丽有个主管政法线的副市长干爹做后台,说话底气都足些。公司的员工看她在办公室里跳来跳去,也不知她在跟谁急。好在大家都知道这个女经理一向风风火火的,也不当回事。李丽把自己跳累了,人家电视上的广告还是照做。气得她吃不下饭。晚上回到干妈家,一张嘴到底是管不住,先对干妈唠叨,接着对干爹诉苦。她以为老张再不济也是一根救命稻草,关键时候还是可以抓一抓。没想到老张却连这根救命稻草也不给她抓。老张说:你是生意人,生意上的事自己搞掂,不要指望我。别人能开那是别人的本事,你做不下去那是你没本事。做不下去就别做了。李丽想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