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娟一夜没睡,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师傅讲她的遭遇,讲到关键时刻嘎然而止。师傅下车了。文娟一个晚上都在想接下去的情节。不知道门坎看到她后是什么反应,她自己最柔弱最无助最无力的那一刻在分隔多年后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她很想知道那一刻他是一种什么心理。自己是她心爱的女人吗?如果是,他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像羔羊落入虎口,他会不会很心痛?
三
师傅打电话来,问文娟起床没有。文娟还躺在床上,头痛欲裂。文娟说起来了,正要去洗刷。文娟说:有事吗?师傅说:门总一早就打电话来,问你上班了没有,他说想见你。文娟赶紧爬了起来,洗刷完了,认真地化了个淡妆。她本来不想化妆的,她知道门坎喜欢洁净素雅,但她的眼圈有点黑,眼睛有些红,她必须遮掩一下。穿什么衣服也让她很费精神。以前她总是从衣柜里随便拿一件套在身上,她没必要特意为谁装扮,其次,她买衣服都是精挑细选的,每一件衣服她都喜欢,穿什么她都觉得很舒服。
文娟把满柜的衣服都扔在床上,突然她发现了那件白色亚麻长裙,她第一次见到门坎就是穿的这件衣服。她知道门坎就是因为喜欢她的简洁素雅才多方关照她。这件衣服是她跟表姐清音一起上街买的,后来她跟星河在一起,就不再穿了。它在箱底沉睡了至少六年了。文娟毫不犹豫就把这件衣服穿上了,她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衣服有点旧,颜色有些暗。但镜子里的自己就像六年前的文娟,婷婷玉立,清新可人。
文娟直接去了师傅的房间,今天她是晚班,龙凤琴的早班。她走进大堂时看见当班的是小豆子。师傅看见文娟,说:你总算来了,门总刚才又来了电话。我们赶紧过去。从办公室出来,师傅才发现文娟的衣着打扮,她说:看起来好舒服啊,衣服稍稍旧了点,是不是很多年没穿?文娟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说:师傅,昨天忘了问你,龙凤琴和那几个人渣后来怎么处理的?师傅说:你还关心他们干什么?文娟说:我才不会关心他们呢,我是想知道情况,我想告他们。师傅说:不要告了,他们现在比坐牢还难受呢。文娟说:门大哥把他们怎么了?师傅说:你就别管了,反正你要相信门大哥绝对会帮你出这口恶气的。这帮恶人也不知天高地厚,太岁头上动头,真是死有余辜。文娟一听吓了一跳,难道把他们弄死了?他们还罪不至死呀。文娟说: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师傅说:我才不会讲呢,要问你去问门总去。文娟把脚一顿,说:你不说,我就不走。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大门口,师傅扬手招了部的士。师傅说:姑奶奶,求你了,上了车我就跟你讲。
师傅把嘴凑近文娟的耳朵,轻声说: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跟门总有一腿?文娟一听脸红了,她一顿脚说:你说什么呀!师傅说:门总见到了你就不对劲,后来你见到了他又不对劲,这些不对劲害得我一晚没睡好,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文娟说:别乱讲,我跟他才见过一次面,在一起还不到两个小时。师傅说:有些人一生只见过一面就行了。接着她又说:两小时还嫌少啊,什么事都干完了。文娟一听就拿肩膀撞了师傅一下,她说:别转移话题,快讲。师傅说:讲什么?文娟把嘴撅起来,说:还不讲,我下车了。师傅又把嘴凑了过来,文娟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耳门,她觉得耳门奇痒难忍,只好把师傅推开,拿手摸了一下。师傅说:怎么啦?不让我讲是吧?文娟说:讲。
师傅说:有什么好讲的?龙凤琴现在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不敢见人啦。姓谈的断了两根手指。文娟又紧张了,她说:是门大哥做的吗?这可是犯法的呀。师傅说:门总才不会做呢,他只使了个眼色,一帮兄弟就蜂拥而上,好一顿乱揍。清理战场的时候到了,哇,断胳膊的断胳膊,断腿的断腿,就龙凤琴是轻伤,脸上划了三道疤,哇,惨不忍睹。我可是吓坏了。门总显得格外镇定,他好像旁若无人似的走了过去,把你抱了起来。我跟着他离开了房间。门总抱着你去了他的卧室,让我在那儿守着你,我听见他给保卫科长打电话,叫他去审问那几个衰人。后来也不知道审出了什么结果没有。
师傅讲完了,文娟盯着师傅看,看了半天才说:真的吗?你不是在编故事吧?是不是昨天才看的港产片?师傅说:你逼着我讲,我讲了你又不信。等会儿见了门总,你问他吧。文娟老觉得这不像是真的,这跟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让人不敢相信。
师傅带着文娟走进门坎的办公室,门坎正在接待客人,秘书让她们在接待室里休息,她进去通报。门坎在里面已经看见了文娟,他很快就把客人打发走了,招手让她们进去。师傅和文娟走了进去,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的接待间,她们在沙发上坐下。门坎走了过来,坐在文娟旁边。秘书给他们倒茶。门坎说:先喝点水,都是老朋友,不要客气。师傅说:我才不会客气呢,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她可能真的渴了。文娟拿起茶杯,泯了一口。门坎说:今天找你们来,是想谈一下你们的工作。他问文娟,你还愿意在丽晶干吗?文娟说愿意。门坎说:你不怕还有人害你?文娟不知哪来的勇气,当着师傅的面就说了句让她过后脸红心跳的话,她说:有你保护嘛。这种话她还没对人讲过。门坎说:还是调整一下吧?你们两个都到总部来,办公室正好缺人。师傅不干,她说:我干得好好的,你为了照顾文娟,就随便给我换岗,又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门坎说:不是正在征求意见吗?昨天我想了一晚上,觉得以前对你们关心不够,有些岗位是不宜让你们做的。师傅说:有什么不能做,现在女的什么都可以做。你要是不放心文娟,就让她跟着我,我照顾她。门坎说:你们两个都跟着我,我照顾你们。
师傅还想说什么,门坎打手势制止了她,门坎说:你在接待室等一下,我要单独跟文娟谈。师傅的俏脸稍稍红了一下,她抓起包走了出去。
一个人单独面对门坎,文娟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加快,脸上开始发热。为了掩饰自己的生理变化,文娟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茶,没想到给呛着了,接连咳了七八下。她用手握住嘴,低下头,腰弯得像只虾米。门坎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文娟止住咳,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门坎说:喝点水,润润嗓子。然后递给她一块纸巾,文娟接过纸巾,擦着眼泪,她说:对不起。门坎说:这几年是不是过得很苦?文娟说:没有。门坎说:不要隐瞒,你这件裙子是几年前我们初次见面时穿的,我记得很清楚。尽管你穿起来还是那么清新可人,可我老觉得这似乎暗示你的生活还是像当年一样没有进展。
文娟说:没有,我真的过得很好,我有一套小别墅,有一部小车,还有一笔还算说得过去的存款,我丈夫尽管不能出来工作,但他在家里写书,我出来打工不完全是为了钱。门坎说:你不用说了,好不好不是讲出来的,要看你的精神状态,我觉得你目前的状态很差,你很需要调整一下。文娟说:我真的很好,见到你后我觉得好多了。以后在你身边工作,我会更开心的。这些年你也过得不容易吧?创下这么大的家业,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门坎说:我去找过你,我去找广北,找了好几次,可他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后来广北死了,你就像断线的风筝。文娟说:广北死了?怎么死的?门坎说:给人打死的,他是因我而死。门坎只好把广北的死讲了一遍,他本来不想讲的,但他觉得广北的死也跟她有关,她有权知道。门坎说:我因此坐了牢。杀广北的人后来给抓住了,在此之前我也给人保释出来。没想到这坐牢的经历后来成了我的资本,我在黑白两道上混,人家知道我有过牢狱之灾就先畏我三分。门坎叹息说:生活就像大自然的食物链,一环套一环啦。少一个环节都不行。文娟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她听说广北死了,门坎坐牢,整个人就呆了。
三
门坎把文娟安排在办公室,师傅安排在后勤。文娟没答应,她还是愿意在南苑上班。她仍然摆脱不了自己是个不祥之兆的感觉,在办公室上班,每天跟门坎在一起,可能会给他带来霉运,在南苑尽管还是属于门坎的集团公司,至少离他很远。不会天天见面。当然她这个想法她没敢跟人提起,只是她很固执地不去办公室上班,她对门坎说:办公室我做不来,你非让我去办公室,我就辞职。门坎拿她没办法,就让师傅负责旅业部,让她打下手。南苑的旅业就是住宿,三百套住房就是她们俩人管,下面还有十几个服务员。从门坎安排这个岗位可以看出他是如何煞费苦心的。管理住宿毕竟是个比较单纯的工作,接触人的机会也不多。真正要跟客人打交道的是服务员,她们俩管好服务员就行了。文娟每天和师傅坐在办公室里,对付一些集团消费方面的事,譬如安排单位开会和接待旅行团。平时的一些散客,服务员会按部就班地做,她们检查督促一下就行了。日子过得闲散,好吃好住,又没有什么压力,文娟的面色又变得红润起来,皮肤娇嫩得可以挤出水来。下了班她就有更多的精力照顾家里,把怡园打理得精美无比。直到有一天,她在住房部无意中发现了李娜。
服务员小红得了重感冒,请了假,一时找不到人顶替,文娟只好替她顶班。小红负责东区,那是别墅区。其中的十六幢长期给一位特殊的人物包了。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平时服务员都不会轻易进去,发现没人了才进去清洗和更换物品。文娟在旅业部上了三个月的班,一次也没进去过。其他房间每周她都要去检查一次。这天正好是周六,按照南村人的习惯,周六是要回家陪老婆孩子的,除了一家人出游,一到周六男人大都回了家。旅馆的住房一到周六就空了三成有多。文娟在东区检查了一下别的房子,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十六幢去看看。文娟用钥匙开了大门,先看了一下楼下,楼下有三间房,一个大厅,她逐间检查了一遍。房间的物品布置得整齐划一,看得出是刚清洗和整理过。文娟接着上了二楼,二楼就两间房,一个小厅。文娟走到小厅里才发现房间有人,她本来想退下去,但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了她。她也看见了房间里的人。房间里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要命的是全都一丝不挂。女人先看见了文娟,看得出来,她的惊讶比文娟还夸张。她木然地张着嘴,全身僵直。她的异常反应无疑影响了男人,男人扭过了头,与文娟的目光相遇。他的惊讶更是夸张,就像在大街上撞上了外星人。文娟的反应本来应该在第一时间退到楼下,她不仅不该与女人对视,更不该与男人面对。这两件事都是致命的错误。当然如果面对的是另外两个人,她可能会清醒过来,不会表现得像一头笨猪。那个女人就是李娜,但在文娟眼里不是李娜,是李心兰。那个男人,她也认识,经常在电视里见到,是南村的头面人物。
碰上这种情况也不能对文娟太过求全责备。一个死了多年的人,突然活过来了,还在跟一个活人做爱。遇到这种倒霉事,无论是谁都会脑子不听使唤,站在那里发傻。文娟的错误在于她发傻的时间太长,她的表情也太过怪异。让领导心里产生了太多的联想。男人和女人起来穿衣服,文娟才如梦初醒。她三步并做两步,咚咚咚下了楼。接着她又犯了个错误,她没有立即离开别墅,而是坐在一楼大厅里,等着她眼里的李心兰下楼来。要问她个明白。她怎么活过来了?又怎么跟市里的头面人物勾搭成奸?大白天还在房间里做爱,成何体统!两个大人物从二楼下来,发现文娟还在大厅里,惊奇的表情无法形容。头面人物的脸立即黑了,李娜表情千变万化,最后才变成黑色。文娟还不知趣,她对着眼里的李心兰一声大喊:李心兰,你过来一下。说完,她先退到了左手边的房间里。
头面人物不怒而威,他说:不像话,把门坎叫过来。大概衣服穿整齐了,又是大白天,也不怕见人。李娜没有听大人物的,她轻轻巧巧走到大厅里,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目光放在鞋尖上,对着鞋尖说:小姐,你是怎么对姑奶奶讲话的?这回轮到文娟吃惊了,她怯怯地说:我认错人了?你不是李心兰吗?李娜说:你她妈才是李心兰呢,姑奶奶姓李,叫李娜,记住了?小丫头,知道做这行的规矩吗?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嘴是哑的。明白了吗?李娜突然走到文娟面前,用手里的发夹在文脸娇嫩的脸了刮了两下,边刮边说:丫头,要想靠这张俏脸吃饭,就学多点规矩。
文娟第一次给人这样轻漫和侮辱,尽管那是一个女人。她是一张薄脸皮,给发夹刮了两下,脸上像着了火。同时双腿软得像给人抽去了骨头。男人和女人出去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做了场噩梦。
门坎接了李娜的一个电话,跟他讲话的却是市长。这是市长第一次在电话里跟他通话,让他觉得非同小可。市长说,最近上面有要求,领导干要廉洁自律,他要带个头,南苑十六号从今以后就不住了,退出来,你们也可以创点收嘛。末了他哈哈笑了几声。门坎突然想起南苑的别墅是文娟管的,她今天当班。一想起文娟他就把市长那几声大笑传递给他的讯号当成了耳边风。他担心文娟出事。
门坎和师傅赶到南苑别墅时,文娟还呆在十六号,不过不是坐在地板上,她爬了起来,坐在沙发里。门坎和师傅推门进来,她双眼发直,没有丝毫反应。师傅走过去推了文娟一把,文娟才清醒过来。她说:门大哥,师傅,你们怎么来了?师傅说:正要问你呢,你怎么了?怎么跑到这里来坐着?出了什么事?文娟说:我看见心兰了。师傅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她说:谁是心兰?门坎说:你别问了,我带文娟走,你留下来顶班。
门坎把文娟扶上车,再替她关好门。师傅站在大堂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车走平稳后,门坎才说:你是说碰上了李娜吧?文娟说:是,她说她叫李娜。门坎看了文娟一眼,他喜欢不时瞅她一眼,她那张脸太精致,太玉洁冰清,看久了会溶化。门坎说:你把她当成了李心兰?文娟说:是,我今天有点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把她当成心兰,一会儿又想起心兰死了,还以为心兰借尸还魂呢,总之我糊涂得很,他们走了,我还在犯糊涂,要是你们不来,我可能还会糊涂下去。门坎说:心兰是你什么人?文娟说:是我表姐。接着补充说:不是亲表姐。门大哥你也认识她?心想心兰在歌厅混,门大哥是大企业家,肯定见过。门坎心里说:岂止认识,关系特殊着呢。门坎突然问文娟:李清音是你表姐是吧?文娟吃惊得张大了双眼:你认识清音姐呀?门坎笑笑说:南村有多大呀。心里却在想:我怎么就跟你们姐妹纠缠到一起了呢。
汽车出了市区,正沿国道向郊外驶去,道路变得狭窄起来,车流量却少了。门坎在指着时钟说:到吃饭时间了,带你去吃饭吧?文娟说:好呀,还没跟你吃过饭呢。门坎说:听说你喜欢吃鸡,今天带你去吃口水鸡。文娟一听开心了,她天真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鸡?门坎故作高深地说:我是你肚里的蛔虫。文娟开心地笑了,她笑着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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