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坎让小赵继续调查李娜的身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他有个预感,李娜的身世像个谜,就算跟心兰没有关系,也一定有些特别的地方。如何弄清这些特别的地方一时成了他的心病。
这两年,门坎觉得身心很疲惫。他喜欢的女人总是来得突然,去得蹊跷,而且自己总是以貌取人。不求感情,只求性爱,这是自己的追求吗?他生意上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也许是竞争的压力让每个人都渴望速战速决。只是他们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只有自己还没有修炼成精。在失去心兰的日子里,门坎是不谈爱情,只讲爱欲。他在心情烦闷的时候,在生理需要的时候,就去找林芳。那也是一个愿意对他付出而不求回报的女人(跟心兰惊人的相似),她在竹家庄买了套房,时时刻刻对门坎趟开大门。门坎在欢场混了多年,突然对欢场的女人心生厌恶,一见到林芳就没来由地烦恼,往往是跟她做完了爱就走人。这种无情无义的举动不仅让林芳大失所望,也使门坎对自己人格倾向产生了怀疑。他后来就想着给她经济上的补偿来安慰自己内心的惶惑。有一天,门坎去了林芳的房间,完事后带她去吃饭。这女人知道门坎的身份特别,跟着他不能太招人注意,特地换了身上班族穿的那种职业女性的服装,破天荒化了个淡妆。这种打扮尽管让门坎耳目一新,可她无论怎么努力也遮不住身上那种欢场女性的气质和味道。可这种努力让门坎感动,以前跟他出街,这个女人总是把自己搞得花里胡俏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欢场里鬼混一样。他们在呼啸山庄吃饭,因为是两个人,就在大厅里吃,没开房间。正吃着,刘市长和李娜进来了,门坎赶紧低头吃闷饭,心想吃完了快快走了,最好别给刘市长看见。林芳不认识刘市长和李娜,看见门坎神情怪怪的,很是奇怪,问他怎么哪?门坎说:闭上你的臭嘴,快吃。
李娜穿套天蓝色的套装。门坎记得心兰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她跟门坎上街时就喜欢穿这套衣服,素雅大方,同样在欢场里混,心兰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门坎有时就想,心兰其实是不应该误入欢场的。凭她的条件,她干什么都会很出色。再说她并不缺钱。她缺少的是信念。在门坎眼里,李娜就像新版的李心兰,总是呼之不来,挥之不去。自从翠华园跟李娜见过面后,两人后来又见了几次面,都是在公开场合,李娜永远跟刘市长在一起,充当着秘书、保镖兼护理的角色。第一次见面,刘市长亲自为他们作了介绍。在刘市长的嘴里,门坎是南村最出色的企业家和慈善家,还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纳税大户),李娜呢,不用介绍,她自己就是一幅绝好的广告。
门坎几口把一碗饭吃完了,又逼着林芳快吃,没等她吃完就叫服务员来结帐。林芳还从来没有这样吃过饭,一肚子不高兴,她干脆使起了性子,慢慢吃。门坎说:姑奶奶,求你快点,最多我再请你吃麦当劳。结帐时,李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过道里对着门坎做了个鬼脸,然后去上厕所。她显然是存了心出来跟门坎打个照面。她那样子似足了心兰的表情,干脆说除了心兰,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出来。门坎心里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如果真是心兰,她到底想干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门坎百思不得其解。他跟林芳走出餐厅,根本就没心思再带她去麦当劳,而且不想再跟她来往了。跟这种人来往,得到的是一时的快乐,失去的是心灵的安宁。他再也不想跟欢场的女人来往了。永远不要。
回到公司,门坎就向小赵追问调查的情况。小赵说:派去湖北调查的人还没有结果,从组织部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李娜的履历的确有些空白。她的大学毕业证书是去年签发的,学制是两年,是大专进修本科学业。这就是说,从她大专毕业到大学进修,有三年时间出现空白,没有在履历上反应。门坎在心里说:这三年心兰正好在南村打工。这就是说,李娜可能就是心兰。可如今她是市长的红人,要找她当面问个明白,她肯定会装傻,使用特殊手段又是不明智的。门坎竟然有点一筹莫展的无助感觉,多年来,还没有什么让他这么犯愁的。
三
门坎想去看看李铭。除了看书、下棋,看画已经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第三个消遣。他也开始学着研究画、收藏画了。李铭的画店越开越旺,现在不只卖他本人的画,一些名家也把画拿来他的店里代销,求他买画和卖画的人越来越多,他算是做出品牌了。李铭的店里有十几个员工,除了卖画,他还干起了刻字和装裱的行当,美其名曰湍溪,生意好得很。李铭的字也很好卖,求字的人也不少,对于来求字的人,不论官职大小、地位高低,他学了贾平凹的伎俩,一律按字论价。当然对于地方政要,收了的钱会以适当的方式再还回去。门坎不论有多忙,一个月至少会抽时间去看李铭两次,有时还跟他共进午餐。如果发现有好画,就让他收起来。有时李铭发现好画,也会打电话叫门坎过去看。靠画联络起来的感情似乎比酒桌上的友谊深厚得多。
李铭正在一块原木上刻匾,字已基本刻完,门坎站在一边看,刻的是汉风两个字。刻完了打磨,字上涂白漆,原木油清漆,这幅匾就算完成了。门坎连价位都知道,大字每个收费二十,小字每个收费十元。李铭给门坎打了个招呼,让他自己坐,自己倒茶,他说把最后一刀刻完。门坎说,你别客气,我站着学学手艺。他看了一下匾上的小字,看到刘一奎,不仅大吃一惊。这汉风两字原来是刘一奎的画室名,看来这小子也不愿过隐居人的生活了,终于要浮出水面。市场经济的魅力大概就在这里。想起刘一奎,自然想起李娜,心里没来由地痛了一下。这个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好像蜻蜓点水,过后就没了痕迹。
李铭把工具收起,两人在茶几边坐下,泡了一壶云雾茶。刚喝第一口,门口进来了两个人,正是刘一奎和李娜。门坎的目光自然只在李娜的身上转,刘一奎贵为市长公子,这时在他眼里好像门庭里的摆设,可有可无。李铭招呼两人落座,刘一奎见了门坎,只是点了一下头,倒是李娜显得格外热情,跟他握了手,还挑了个他身边的座位坐下。喝了两壶茶,李铭和刘一奎走过去研究牌匾,门坎给李娜加水,李娜突然说:门总,别来无恙吧?门坎说:托共产党的福,还好。李小姐一天比一天亮丽,初来乍到,看来也没有水土不服哇?李娜说:我们出身粗贱,到哪里都是粗茶淡饭,也没有水土服不服的问题。只是有件事一直让我想不明白,我不过一个粗鄙的村姑,居然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据说门总也对我兴趣不小,倒让我受宠若惊。门坎一听满脸通红,他嗫吁着说:李小姐这么漂亮,可谓倾国倾城,是男人都会对你产生兴趣。李娜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太过刺耳,害得门坎再次脸红心跳,李铭和刘一奎也回过头来看。
门坎心里直骂小赵太过粗心,调查一点小事就打草惊蛇,害得自己穷于应付。李娜也是有胆有实,居然敢当面向他挑战。看来这丫头得小心对付才行。李娜笑了几声,笑声嘎然而止,跟着脸上的笑容也收敛得丝纹不见。这种动作门坎在心兰身上还没发现过,倒叫他疑心李娜确实是另外一个人。李娜说:听说门总本事大得很,无本起家,几年功夫就成了南村企业界的龙头老大。门坎说:惭愧,不过一个暴发户。李娜说:暴发也是本事呀,听说门总不光是企业家,还是一个热心的社会活动家。门坎说:惭愧,做了几件善事,不过是奸商的一点小伎俩,瞒不过李小姐的惠眼。李娜突然降低了声调,几乎是对着门坎的耳朵说:听说门总艳福不浅,红颜知己无数,小女子一介村姑,姿色平平,也想凑个数,不知道有没有希望?说完又是几声浅笑,笑完竟然离桌而去,跟李铭凑在一起研究牌匾去了。门坎的猜疑刚给一阵风吹散,这时又啸聚起来,愈来愈浓烈。
从李铭那儿出来,门坎没有回公司,而是开车兜到了苏李淑娟医院。对李娜的猜疑像一团浓墨,在心里不断地化开,已经把整个心都染黑了。可惜他的朋友中没有几个人见过心兰,当时他把她藏得很深,没敢在朋友面前张扬。除了李丽,不会再有人能够辩别李娜的真假了。门坎就是不信,在李丽面前,李娜还能够镇定自如,除非她真的不是心兰。
李丽的办公室在七楼,开业后门坎还是第一次来,装修时他来过不知多少次。这间办公室是他按照自己的意思给李丽设计的,整个办公室分三部分,外间是会客室,中间是办公室,里间是休息室。休息室里设施应有尽有。当初设计时想的是李丽有时会加班,晚上回去不方便,就可以在休息室里休息。开业后门坎来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李丽说没空见他,有事下了班再说。下了班实际上是说不了事的。李丽根本不给他机会。
门坎在门口探了探头,看见李丽坐在里面,不敲门就走了进去。李丽隔着玻璃看见了门坎,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她说:你怎么来了?门坎在沙发上坐下,拿出一根烟,点着火,吸了一口。李丽给他倒了杯水,门坎喝了一口,才说:我看见心兰了。李丽说:发什么神经,大白天做梦是吧?说完伸手摸门坎的头。果然烫烫的,吓得她赶紧缩回了手。李丽说:你有点烧呢。门坎说:我没事,绝对是她,世界上有这样相像的人吗?李丽说:你在哪儿见到的?门坎说:大街上,到处是她的影子,她无所不在。李丽一听吓着了,她以为门坎真的是烧坏了脑子,赶紧出去找医生。门坎坐着抽完了一根烟,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那杯水,拿起皮包走了。等李丽带着医生回来,发现人去房空。李丽对医生说: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找你。她拿起面前的电话开始拔号,她在电话里对门坎说:一眨眼你跑哪儿去了?门坎说:我在竹家庄。李丽说:什么?你刚才没来我这儿?竹家庄离苏李淑娟医院至少三十分钟的路程,如果门坎刚才在这儿,除非他坐火箭。李丽走到外间看了一眼,桌上那根烟屁股和那只用过的塑料水杯还实实在在地留在那儿,这样看来,结论只有两个:要么门坎在骗她,要么她在做梦。
四
晚上张伟源约门坎见面。他在电话里对门坎说:你在丽晶订间房,九点半在房间等我,我有事找你。这表明老张有急事找他。像这样铁板钉钉的约时间见面在他们也是少有的。门坎九点二十分就进了房间,他让服务员拿了份极品茶叶,准备好热水和茶具。张伟源九点半准时到达。他进门就说:你在搞什么名堂,谁让你去调查李娜?门坎一听傻了眼,他没想到李娜不只是口头警告他一下,她还采取了实际行动。看来自己小看了这个女人,如果她真的是心兰,那自己就太走眼了。门坎知道瞒不过张伟源,如果让他查出自己在骗他,还不是自讨没趣,倒不如全招了。他只好把怀疑李娜就是心兰的事说了。张伟源说:瞎胡闹,一个女人就搞得你一辈子不得安宁。门坎辩解说:我倒不是放不下这女人,我是觉得这事太过蹊跷。服务员已经把茶冲好,给每人倒了一杯。张伟源喝了一口,赞道:好茶。接着他说:如果李娜就是李心兰,那这件事就不简单了。他后面是刘市长和刘一奎,刘市长对我可是有恩哪。话说到这里,门坎什么都明白了,从今以后,他不仅不能骚扰李娜,还得处处让她几分。众所周知,如今李娜不仅是刘市长面上的红人,还跟刘一奎打得火热。刘一奎像玉女一样在深闺里藏了几年,李娜一出现他就走出深闺,溶入社会。这对刘家来说简直是恩同再造。大家都以为这对才子佳人如今出双入对,迟早会洞房花烛。
两人聊了会闲天,喝了两壶茶。门坎说十八楼新开了个健康按摩,叫张市长上去指导一下,张市长没答应,他说老太婆在家里催呢。送走了张市长,门坎又回到房间,把那壶残茶又泡了两回。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喝了一肚子茶,兴奋得很,于是自己一个人坐电梯上了十八楼,叫了个熟悉的小姐来按摩。他让小姐拿了条毛巾搭在肚子上,仰面闭目躺着,任凭小姐一双玉手自由游走。后来门坎睡着了,小姐就把手下的力度减轻,只在一些穴位上轻轻按摩,一直到天亮。门坎有时有在按摩房睡觉的习惯,回去也是睡,在按摩房里也是睡,不回去还有个人陪着,闷了可以聊两句,回去就只能面对四面墙,跟家具说话。一个人过有一个人过的好处,少了多少烦恼,同时也多了多少寂寞。
回到公司已经七点多,他先进自己的休息室洗涮了一下,吃了阿姨拿来的早点。回到办公室,秘书小张拿了今天的日程安排给他。第一项是汉风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开业剪彩,门坎提笔就想打叉,突然想起李铭刻的那块匾,莫非是刘一奎的公司,再看请柬的内容,果然是他,董事长刘一奎,总经理李娜。怪了,李娜不做市长秘书了。这倒是个新闻。看来自己已经耳不聪目不明了。门坎心想这个活动大概是请张伟源主持,只是他昨天怎么不跟自己讲呢。大概讲了自己就得参加,不讲呢,自己还有个诀择的余地。张伟源有时还能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门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参加这个活动。这是地方精英的聚会,不能不参加。再说也得给刘公子一个薄面吧。
活动九点半举行。门坎九点二十去签了到。进去一看,头面人物全齐了。就像政界、企业界、文化界、新闻界的精英的在聚会。门坎心想厉害,南村还没有一家企业有这么大的面子呢。刘一奎和李娜正在跟文化局的江局长交谈,看到门坎,刘一奎只是点了下头,李娜却走了过来,对着门坎热情地伸出手。嘴里说:欢迎欢迎,占用门总的宝贵时间,抱歉抱歉。门坎第一次握住李娜温暖灵巧的手掌,好像触电一样全身一震,他抓住李娜的手半天无法松开。李娜抽不出手,另一只手就在他手上拍了两下。门坎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指,同时夸张地说:好热闹呀。李娜说:朋友给面,公司才起步,今后还望门总多多关照。门坎说:好说,好说。我跟一奎兄是多年的朋友,跟李总也是一见如故。李娜说:承蒙门总看得起,见面就是缘哪。
张伟源九点半准时到达,跟着来的还有几位前任南村领导。门坎心想那些人大概是刘一奎请的顾问。果然给门坎猜中了,一会儿介绍嘉宾,他们全是顾问。主持开业仪式的是南村电视台第一嘴徐小莉,这女人也是刘府的常客,经常跟着刘市长下基层。跟刘一奎也是交情很好,据说在刘一奎隐居时代曾跟他共进晚餐。当时有句传言,说是跟刘市长吃饭容易,跟刘公子吃饭可是比登天还难哪。如今她的风头全给李娜抢走了,她不记恨吗?徐主持的语言不光充满糍性,还具有震撼力,同样的话通过她的嘴讲出来效果就是不同,这第一嘴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这台上台下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打动他们不容易,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比较起来,刘一奎的讲话就像掺了水的稀饭,寡淡得很,好在他只是要讲个话,至于讲什么倒不重要。李娜没有讲话,她不断地在各位要人之间穿梭,到处都是她的光辉形象和灿烂的笑容。门坎后来看重播的晚间新闻,发现镜头有十几次集中在李娜身上,倒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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