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决定以后不能乱吃偏方,就算吃也得先找中老名医看过。清音一有空就翻报刊杂志,看有没有介绍偏方的。还真给她找到了一个广告。广告上说河南有家医院,有个祖传秘方,专治肾病。清音就鼓动徐兰去河南。但徐兰说什么也不去,她说在台湾也找过中老名医,大老远的跑过去,人家连脉都不把一下就把药开出来了,那样一个传统的中医院,居然不采用传统的诊病手段,望闻问切全免了,全让机器代劳了,检验费先花了几十万新台币。大家喝的全是一种药,批量生产的。医生都黑了心,只顾赚钱。仁心仁术,放他妈的屁。再说去河南那么远,只怕还没看上病,身体先累垮了。清音说:不远,坐飞机一个半小时,就像去深圳一样。徐兰说:不去,我觉得在家里很好,我怕去医院,看到医院就心烦意乱。看了一次,一年都不舒服。清音每天都给徐兰做艰苦细致的说服工作,徐兰就是死不答应。气得清音有几天不理她。清音不理她她也不在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整天在清音面前嬉皮笑脸的。清音觉得拿徐兰真没办法。她只好按照报上的地址写了封信,寄了一个疗程的药钱过去。也不知那是不是个骗局。心想是骗局的话就当交了学费,说不定人家寄了药过来,吃了还能起作用呢。
过了一个月,清音已经把寄药的事给忘了。有一天,她收到了一个包裹单,觉得很奇怪。谁会给她寄包裹呢?看看地址,发现是河南某医院,才想起寄药的事。她赶紧跑去邮局,把包裹取了。药有两种,一种装在一个黑色罐头瓶里,从外面看去像奖糊,一种是丸状的,有小指头那么大,颜色灰中带黄。清音看着这种样子,心里就很失望。觉得徐兰肯定不会吃,有一瞬间,她想把药仍在垃圾桶里。后来又想,费了这么大的劲,不试一下,如何甘心?这些药未必能治病,但肯定不会药死人,人家敢在报上登广告,就算想骗钱也会留有余地。
清音把药拿回去,先放在杂物柜里,每天都去看一遍,就是不敢拿出来。徐兰看她整天鬼鬼祟祟的,觉得很奇怪,有一天就跟在后面进了杂物房,看见柜子里放了一堆药。徐兰说:好哇,又搞了什么偏方,却不告诉我,想偷着做试验吧。清音说: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拿自己做试验,毒死了岂不是太冤枉。徐兰说:先看看是什么宝贝做的,吃吃也无妨嘛。清音说:实话说吧,这药是我邮寄回来的,是不是骗人的我可不敢说,你吃坏了肚子可别怪我。徐兰说:好,吃坏了肚子不怪你,吃死了就找你算帐。徐兰真的吃了,清音又很紧张,她站在旁边不停地出虚汗,好像吃药的是她。徐兰先吃了一粒丸药,喝了几口水,却没吞下去,鲠在喉咙里,喝了半杯温开水才把药丸吞进肚里。她说:这药丸也太大了吧?清音说:你真没脑,不能捻成几片喝吗?徐兰说:是啊,你怎么不早说,要不要把它呕出来,捻碎了再喝过?
比较起来,这药丸还算好喝的,那只罐头瓶里装的药浆,看起来稀稀的,进了口却粘喉咙,喝多少水都不下去。徐兰觉得喉咙好像给水泥浇铸了一般,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清音问她怎么啦,她只会摇手,感觉说话相当困难。清音说:这么痛苦,不行,我得与你有难同当。说着也舀了一勺。徐兰一看拼命摆手,清音不理她,吃了进去。她觉得入口的感觉是很差,在喉咙粘粘缠缠的,半天才下去。清音只喝了两口水就把药吞了下去。徐兰说:奇怪,你的喉咙是不是大一号的?清音刚要讲话,突然觉得非常恶心,肚子里翻肠倒胃,她赶紧跑进厕所里,对着抽水马桶吐得一塌糊涂。她把早餐全吐出来了。徐兰一紧张,觉得喉咙里的东西哧溜一声全下去了,她以为也要像清音那样大吐一场,等着那东西在胃里兴风作浪,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反应。清音终于吐完了,把一张俊俏无比的脸蛋吐得青一块白一块的。
徐兰给她拿来了条热毛巾、一杯温开水。清音擦了嘴,嗽了口。看看徐兰,说:解除警报了?徐兰说:一紧张就吞下去了。清音说:这药不能喝,就算能治病也不能喝,这样喝下去好人也给弄出病来。还是以形补形吧。徐兰一听吓得花容失色,她说:你饶了我吧,你不能老让我吃猪腰呀,也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吃。清音说:行,我马上去书店找书,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补肾。错开吃,到时你可别再找什么借口。
清音带徐兰去南国风,这是南村最大的一家书店。清音喜欢里面的茶座,环境特别好,价钱又公道。选了书可以一边看一边喝茶,同时还能欣赏古典音乐。两人在书摊边转了一圈,清音买了一大堆食疗的书,徐兰买了几本小说。两人抱着书走进茶座,找了个僻静的座位坐下了。清音要了杯珍珠奶茶,徐兰要了杯鲜橙汁。清音用茶匙搅着奶茶,肩膀突然给人拍了一下,接着听见有人叫她心兰。清音扭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男人,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乍看像个电影明星。徐兰眼睛一亮,偷偷对清音说:哇,味道好足吔。清音说:你叫我什么?那个男人说:对不起,认错人了。清音说:是认错了,我是心兰的姐,跟她长得很像。坐下聊吧。这人是门坎,他每周至少要去一次南国风,喝喝茶,听听音乐,看看有什么新书。那天他刚坐下,看见角落里坐着两个女的,远远看过去,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心兰,他觉得心跳加速,噪子眼一下子给充满了,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
门坎在清音旁边的椅子上落坐,他招手要了一杯咖啡,先为自己的莽撞道了歉。清音说:我叫清音,这位是我的姐妹,叫徐兰。先生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吗?门坎给清音和徐兰分别派了名片。清音看了名片就叫了起来:哇,你就是门坎哪。这动静就像歌迷突然发现偶像一样。门坎说:没想到我还很有知名度。清音说:别臭美了,我知道你不过是因为有一大帮老乡在你那儿打工罢了。门坎说:都有什么人在我公司?清音说:多了,阿桂呀,狗蛋呀,我二哥也在你公司呢。门坎说:你二哥叫什么?清音说:李建成。门坎说:原来是他,你二哥可是个好人啦。清音说:算你两只眼睛没白长。门坎说:今天真是开心,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吃餐饭。我请客,两位大美人不知给不给我这个薄面?徐兰说:门总恭维清音,连带把我也寒伧上了。门坎说:徐小姐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自己不美吧?美不只是长相,主要还是气质、味道,不,应该说是品味。你不是大陆人吧?徐兰说:何以见得?门坎说:你港台味太足,从穿着打扮到行为举止都不像大陆的。尽管你可能在大陆生活了不少年头,但你骨子里那些东西还是变不了。我看你八成就是台湾的,而且还是台湾土著。
徐兰和清音相视而笑。清音说:门总你可惜生在大陆,要是生在港台,就凭这手看人的本领就不会饿着。门坎说:见笑了,只是想找点聊资,免得你们赶我走。他这是一句实诚话,他的圈子里根本就没有这样跟人讲话的机会。清音说:看你说得这样可怜,今天就照顾你一回,我们先点菜,再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于是每人点了一个菜,门坎又加了两个菜,再给每人要了一个罗宋汤。清音说:你帮我要一份就行了,徐兰不能喝这里的汤,她要吃低盐食物。门坎看着徐兰说:怎么啦?有肾病?徐兰点了点头,说她一直在养病。门坎说:听说肾病已经很容易治了,我有个朋友就得了肾病,尿检三个加,浮肿,还有腹水,吃了两年的药,现在一切正常,比正常人还健康。清音一听可开心了,她说:什么药这么灵验,你得告诉我。门坎说:回头我找找那个朋友,问他要个地址。
一会儿菜上来了,大家边吃边聊。门坎说:不公平,我把姓名、电话、地址全告诉你们了,你们才只是通报了芳名。这说不过去。清音就骂他,说他不地道,想要美人的电话就直接点,这么转弯抹角的不像个男人,扯到男女平等的问题上就更不应该。门坎说:批评得是,要改,一定改,你们把电话告诉我吧。我看中了两个大美人。我怕今天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了。两人看他装出一副癞皮的样子,忍俊不禁。清音说:这么没诚意,非让你得相思病不可。三人就这样磨嘴皮子,直到吃完饭,门坎还是没拿到电话。门坎就说:电话不愿意给,工作单位总可以说了吧。徐兰说:工作单位可以告诉你,反正我们已经不在那儿做了。门坎说:也好,至少是一个线索。单位叫什么?清音说:亚洲。门坎说:知道了,老板是吴健雄,台商协会副会长。清音无意中看了徐兰一眼,看到她一脸笑意,知道她已经把吴健雄完全放在一边了。她记得以前提起吴健雄她是要变脸色的。也许经历了一场大病,把什么都看开了。
分手的时候,门坎把清音拉到一边。他到底控制不了要打听心兰的强烈欲望。门坎说:有没有心兰的消息?清音看着门坎,发现他一双眼睛充满了忧虑,他刚才的欢声笑语把这种忧虑的神情遮掩了,现在不可抑制地从眼角从睫毛溢了出来。清音实在不忍心对他隐瞒什么。她说:心兰出了车祸,已经去世了。门坎说:车祸?什么时候的车祸?清音说:去年十二月。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撞了车。她坐的那辆面包车上共有十八个人,全死了。门坎记得心兰是去年二月份回去的,这么说她在家里呆了十个月就想出来了,她说不定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到这里他觉得心痛如绞,他脸上的痛苦神情引起了清音的注意,清音说:门总,你没事吧?门坎说:没事,你们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清音确信门坎没事时,才带着徐兰离开南国风,走前她对门坎说:门总你多保重,我会联络你的。我们每周都来这儿。
三
这天晚上清音给门坎打了电话。老实说,她很挂念他。这个男人从外形上对她已经很有吸引力,跟他在一起呆了短短的两三个小时,她觉得很开心。尽管如此,如果不是他拦住她问心兰的情况,她不会再找他,她只会把这当作一次陌路相逢,大家该干什么还得去干什么。当然为了徐兰治病的事她还会去找他问路,但止于问路而已。问题是他提起了心兰,他提起心兰后的神情揪住了她的心。她没法说服自己不去注意这个人的安危。
半年前,她二哥来了南村,进了门坎的公司,是阿桂介绍进去的。阿桂这些年一直跟着门坎,已经是行政部的负责人了。二哥进了公司后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他一年难得给她打一个电话。清音问他工作上的事,他一句也没说,倒是一个劲地夸公司的老总不错,对他特别好。这些年来二哥一直在外面靠个人奋斗,他做了无数个行业,赚了一些辛苦钱,但从来没给清音添任何负担。听说清音安置了无数的乡亲,他只是说好,他说乡亲们都需要帮助,好像就他自己不需要帮助。
清音发达后曾经想在南村给他买套房,再帮他找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他没有答应。只是叫她帮二嫂找个稍微轻松一点的事做做。清音找了,但二嫂没有来。她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苦也觉得甜。二哥说:你是不放心我吧?怕我去找别的女人?我不会的。二嫂说:你想找就找嘛,只要你觉得开心。清音觉得这两个人是一对活宝,难得的是他们居然走到一起了,这真是天照应。二嫂跟了二哥这么多年,挣的钱大部分给二哥拿去贴补了家里,清音读书的那几年,他们基本上是为清音在打工。直到近几年他们才开始布置自己的小窝,准备生孩子。二嫂差不多三十岁才生了个儿子。
二哥一直是她的榜样,他待人接物上的如鱼得水她一辈子也学不来。她从来都是爱憎分明。清音问二哥:老总怎么个好法?二哥说:老总给了我一套房,二室一厅的。清音笑了,她笑着说:我当时要做这个好人,你不答应。二哥说:那是不同的。门总还让我做包工头,你知道这个位子有多重要,阿桂要做包工头,要了几年门总都不答应。我来了不到一个月就让我做了。他还让你二嫂做传达。他说我人好,还说我办事踏实。有一天,门总来了家里,是来看细巧的。还给细巧买了只大狗熊,细巧现在天天抱了狗熊睡觉。醒了就说要去找门叔叔。你知道的啦,细巧从来不跟人亲近的,就喜欢门总。你说,连小孩都喜欢他。二哥从来没跟她讲过这么长的电话。他简直在唠叨。但他的门总的确给他说得十分可爱了,清音没想到二哥还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呢。他不仅抓住了要点,还知道抓住细节,细节总是动人的。难怪门坎会重用他。
接了二哥的电话,清音就想什么时候去见一见门坎,这人不是乡亲(隔了三个县),但在乡亲的嘴里也是一个英雄。因为他手下有近一半人是乡里乡亲。清音已经计划好去看一下二哥二嫂和侄女细巧,顺便看一看他们的门总,由于徐兰的事一直拖下来了,没想到在南国风不期而遇,重要的是他们相互有好感。回去的路上徐兰说:这是一个好男人,清音你不要让给别人呀。她还说:你要是谦虚,我可上了,哪怕一夜情也好。清音笑着说:真不要脸,就像那些男人找小姐似的。
门坎的电话响了,清音突然觉得心里撞进了一只小鹿,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电话响了十几下,最后变成了嘟嘟声。清音骂自己真是没用,几时变得像小姑娘一样了,经历多少风雨了,还是这样没出息。但她很庆幸自己春心未死。接着打了几次电话,都是长音伴短音,清音估计门坎是喝醉了,他是该醉一次。一醉解千愁嘛。心兰还从来没跟她提过门坎的事,她藏得很深。从门坎的神情看,他很投入,跟心兰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徐兰说:打不通吗?清音说:他不接电话,大概喝醉了,我想找他要医院的地址。清音说完这句话,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徐兰看出来了,仍不饶她,徐兰说:别拿我做挡箭牌,找这么好的男人不会让你脸上无光。清音也不辩解了,她说:这人的眼里充满了忧虑,心里一定有事,我不由自主地想进入他的心里。徐兰说:行,你进入他的心里,我进入他的身体。咱们互不干扰。清音装做生气的样子说:好,先让我进入你的身体。说着就用双手在徐兰的肚子两边拼命搔痒痒,搔得徐兰满床打滚。
第二天一早,清音和徐兰去门坎的公司,找他要河南那家医院的地址,还想见见他那个曾经患肾病的朋友。门坎说:哎呀,两位大美人造访,敝公司蓬筚生辉。清音说:真讨厌,没想到你也是一个俗人,说起话来同样酸不溜秋。门坎让她们在接待室休息,叫秘书泡茶。喝着茶,门坎说:识人难呀,我们总是给一些表面现象蒙蔽。我天天跟一些冠冕堂皇的人打交道,有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在干什么勾当呢。清音刚想就这个话题展开议论,秘书进来了。递给门坎一张纸条。门坎说:对不起,我有个约会,不能陪你们。这是那家医院的地址和电话。你们自己联系吧。至于我那位朋友,据说他云游四方去了,我也没法跟他联系,只好说声抱歉。门坎说完自己先站了起来,清音和徐兰只好跟着站了起来。清音说:打搅了。门坎说:不客气。跟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清音站在公司大门口,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昨天的门坎和今天判若两人。他的风趣和多情全没了,好像成了一个空壳。她本来还想见见二哥,看到门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