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城北郊外的普济寺山下有一陈记糕点铺,这家的糕点花样奇特、味道新颖,令人食之难忘。然而这铺子的老板奇怪,铺面不大架子大,一日只做半日的活,而且每日只卖一种糕饼。比如今日只卖桂花糕,明日只卖莲子饼,每天不重样,做什么卖什么,全看铺子老板的心情。
大概是他家的糕点味道人人称道,老板又奇招百出,因而这铺子食客如云,每日天不亮就有人去排队争相抢购。
前些日子有人送给定北侯爷几盒玫瑰酥,一向挑食的张晴吃了两块竟开口称好。这便让张旭、张阳小哥俩记在了心里,接连许多天派小厮去等那陈记老板做玫瑰酥。
只是时日一长,张阳便把这件事给撂在了脑后,待张旭的小厮竹笙捧着两盒玫瑰酥回来,他才恍然记起这件大事,忘了也就忘了吧,他却假扮张旭,将玫瑰酥从竹笙手里骗了过来。张旭只顾着去偷听彭先生他们说话,才叫张阳在张晴面前卖了这个乖。
小哥俩今日这场官司就是为了这几块糕点。
一旁的张暄也分析明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便笑着催他们快着些走,免得耽误了晚膳。
秋云院位于侯府后院,在整个侯府的中轴线上,与侯府中其他院落种花、养鱼、观景不同,秋云院墙外墙内都开辟出来种上了瓜果蔬菜,这个季节正是瓜熟菜丰的时候,满眼的浓绿,似是进入了农家。看惯了花鸟山水,来到这里倒别有一番韵味。
几人进入上房,先给姜老夫人见礼。
姜老夫人农妇出身,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与劳作看上去不像六十多岁而像七十多岁的样子,她面容苍老、皮肤粗糙,但却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行动也很利落。这可能也跟她始终没扔下农活有关系,秋云院里外的作物都是她带着人种的。
前边发生的事,也有人报与后院的姜老夫人知晓。
坐在上座的姜老夫人笑呵呵的受了孙子孙女们的礼,便唤过张晴将之抱起坐在自己腿上,抚弄着她的头发问:“有人欺负我们妞妞了?祖母替妞妞去打他!”
姜老夫人以及姜唤都认为贱名好养活,因此在张晴未满周岁就害了几次病之后二人齐齐改口唤张晴作“妞妞”。
而温夫人则一直叫着张晴的乳名。
从兄妹几个进来就一直立在旁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此时与张暄姐弟三人见过了礼,听见姜老夫人如此说便扁了嘴巴讥讽道:“哪有人敢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
这个女孩子名叫姜青青,是姜老夫人的姑表侄孙女,前几年父亲去世,她母女俩在原籍失了依靠,听说姜老夫人的儿子发达了,便投奔而来,头两年她母亲也一病不起,姜青青衣不解带的侍奉了一个月,却仍是医石无效,撒手人寰。
自那儿以后姜青青便搬离她原先住的院子,到秋云院守在姜老夫人身边,跟着姜老夫人种地锄田,侯府之前给她安排的课业尽皆丢在了一边。
温夫人和张暄都劝过她几遭,但她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打定了主意以后都这么过下去,别人也只得随她去了。
可是她虽对温夫人等人感激不尽,却每每对着张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动辄拿话儿排揎讥诮张晴。
张晴虽人小脾气大,但不知为何独独面对姜青青时异常宽容,姜青青说上三言两语她只当听不见,偶尔说得重了,她一句话将之呛回去,姜青青就能安静好几天。
时间长了,姜青青也摸透了她的脾性,只挑那无伤大雅的话儿来挑拨她,张晴一律充耳不闻,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
因为这事儿张暄背后曾问过张晴,为什么对姜青青如此,未想张晴年纪小小,竟说出一套道理。
她说姜青青无父失母,又外来是客,投奔祖母而来。而自己是主人,主人自然应该让着客人,况且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怎么也不能不给三分颜面。
姜青青对于张晴的态度,张暄也猜出个大概来。她年幼丧父、接连失恃,身世孤苦,看着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张晴自然心中凄苦,而张晴又是个爱撒痴撒娇的性子,自然使她嫉妒。
在张暄看来,姜青青的态度以及张晴的应对都极好。让姜青青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发放出来,那些憋屈的人憋得久了憋得狠了,最后不知会干出什么恶事。而张晴既然不觉得受了姜青青的委屈,她自然也不必为张晴抱屈——若果真有一日姜青青让张晴受了委屈,她是必定不依的。
姜老夫人对姜青青挥手:“去,哪有这么说我们妞妞的?”说着往张晴脸上“叭”的亲了一口,咂咂了嘴,像是品尝到了稀世美味,“我们妞妞最好啦!”
张晴在姜老夫人怀里点头如捣蒜,看也没看姜青青一眼,又抬头亲了姜老夫人一口,笑嘻嘻的说:“祖母也最好啦。”
姜青青恨恨的白了张晴一眼。
此时温夫人过来请姜老夫人用膳,姐妹兄弟都起身给温夫人见礼。
温夫人出身世家,闺名温婉容,真个的人如其名,温婉端庄、雍容雅步,因保养得宜,虽年近五十,看样子也就将近四十而已。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章 发作()
姜老夫人起身牵着张晴去饭厅,姜青青及双生子跟着,温夫人和张暄落在后面,张暄悄悄拉了拉温夫人衣袖,低声笑道:“娘亲可以**雪进内院了,今日咱们的小公主想起她来,差点儿掉了金豆子,不生她的气了。”
“到底是长大懂事了。”温夫人听罢长舒了一口气感叹,接着又问了几句处理冲撞她们姐妹的小丫头的事,因为张暄近几年一直有帮着温夫人管家,温夫人深知这些小事不必她操心的,问过了,知道了,也就过去了。
自温夫人嫁给张唤,姜老夫人就从未让温夫人立过规矩,她总说一家子围坐着吃饭热热闹闹的还能多吃两碗饭,而张唤以及大公子张冒、二公子张晾、三公子张晨驻边的驻边、巡视的巡视、外出的外出,一年中回来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因此侯府子孙虽多,每日围坐一起的也就这么几个人而已。
待众人落座,姜老夫人才赫然发现少了一个人,于是问道:“孙媳妇怎么没来?”
姜老夫人口中的“孙媳妇”是大公子张冒的妻子齐敏华,二人成亲三年,张冒驻守福山卫,去年齐敏华才诊出喜脉,如今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了。
听到姜老夫人问起齐敏华,温夫人起身回道:“我前儿回过娘的,娘忘了,敏华眼瞅着到日子了,天气又热,就免了她的昏省。”
“噢,噢”姜老夫人点头,大概是想起来了,眼神却有些黯然,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记性还是因为别的。但她随即提起精神来,吩咐道:“吃饭吧。”
待众人用过晚膳到宴息室坐下说话,姜老夫人才又提起这个话头,彼时几个孩子们都在旁边说笑,她倒也没顾忌这些。
自己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了又叫温夫人也到她旁边坐了,说:“也不是我做祖母的刻薄她,她这还有一个月才到日子,怎么就不敢动弹了?”
温夫人怕这话被几个孩子听见不好,握了她的手轻轻摇着,语音温柔低沉,“娘,我知道您的意思是好生养,可是齐家早早的派了经事的老嬷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落个苛待儿媳的名声,平时拿她当亲生的待,这样要紧的时候,怎么也得顺着她和她娘家的心意。”
姜老夫人听罢点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说着她低头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道:“你们富贵人家的闺女就是娇气,我生唤朗的时候,头天还挑水担柴,当天都”
孩子们都在跟前儿,姜老夫人也不避讳,温夫人只得打断她的话,笑道:“您就别操这些心了,一辈儿不管两辈儿事,安安心心的等着抱重孙子就是了。”
被打断了回忆曾经光辉事迹的话,姜老夫人显然不怎么高兴,再说话就提高了音量,“我也知道我老背晦了,说的话你们都不爱听,你就记着孙媳妇发作的时候派人告诉我,别”
张暄始终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姜老夫人刚一放大声量的时候她就转头找张晴——但凡是这种时候,只有张晴能灭了姜老夫人的火。不想此时张晴已经爬上炕钻到姜老夫人怀里,搂着姜老夫人的脖子缠着她问:“祖母,祖母,大嫂要发作什么?”
这次被张晴插话,姜老夫人不但没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温夫人听到张晴的问题也忍俊不禁。
姜老夫人抱着张晴轻轻摇晃着身体,用下巴轻轻蹭着张晴毛茸茸的脑袋,“你大嫂要生小宝宝了,你要当小姑姑喽。”说罢又呵呵的笑。
张晴自姜老夫人怀里挣扎着抬起头,不解的问:“我知道大嫂要生小宝宝啦,她肚子变大了之后姐姐就告诉我了,可是祖母刚才说大嫂要发作,‘发作’是什么意思呀?”
这话姜老夫人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儿媳妇,温夫人也犯起难来,女儿太小,有些事,不好跟她解释的太清楚。况且两个小儿子也在场,此刻正眼巴巴的看着这边。
还是张暄凑过来笑道:“‘发作’呢就像妹妹发脾气一样,妹妹发脾气之前是看什么什么不顺眼,听什么什么刺耳,发一通脾气之后是不是哪里都舒坦了?”
张晴似懂非懂的偏着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姐姐这是在排揎自己,却也不恼,笑嘻嘻的道:“脾气发出去了,自然什么都好了的。”
对于别人说她脾气大这件事,张晴自来也没否认过,原本就是事实,何必要否认?是有人惹恼了她她才要发脾气,若没人惹她,她自然也不会随意乱发脾气。
被张暄这么一打岔,张晴也忘了自己方才问了什么,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偎在姜老夫人怀里缠磨。
娘们儿几个又说笑了一会儿,兄妹四人便起身告退,双生子住在外院,张暄姐妹的院子都在内院正院的东北方,兄弟二人先把姐姐妹妹送回自己的院子,这才出去。
回到晓露阁,张晴和她养的一条通体雪白的起名“雪团子”的狮子狗玩了一会儿,这才歇下。
姜老夫人嫌孙媳妇娇贵,怀孕九个月就不敢动弹了,哪知大少奶奶齐氏竟提前半个月发作,折腾了将近十二个时辰,才在次日傍晚诞下一名男婴。
定北侯府的长子长孙出生,自然阖府上下一片欢欣。
听到消息时张暄正在教张晴读“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
“七斤六两,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的一个大胖小子,老夫人都乐得合不拢嘴了。”来回禀的去打听消息的张暄院子里的管事李嬷嬷笑呵呵的道。
张晴当即就要起身,“姐姐,我们去看小宝宝吧。”
把读书的心思丢到了九霄云外。
张暄却猜着这个时候大嫂的院子里恐怕正是忙乱的时候,大嫂刚生产也要多休息,她们姐妹去不但添乱,妹妹张晴胆子小怕也会吓着,遂拿手照着张晴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训道:“老老实实的坐下读书,明日歇了午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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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周全()
张晴心里猫抓似的,撅着嘴声音呐呐:“在上不悦,高而无趣”
“噗嗤”张暄被她逗得忍不住笑出来,却也只好哄她:“大嫂的娘家母亲和嫂子都在那儿呢,大嫂也需要休息,等明日下晌人少了,咱们再去,清清静静的不是好?”紧接着又冷下脸,严厉的道:“不要任性,否则会给人添许多麻烦。”
这是闹脾气也去不得了!张晴长长的叹了口气,知道姐姐说得有道理,只得按捺心情等待。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夜,没心没肺的过了一上午,吃过晌后张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守着她的张暄也被她搅得走了困,只得睁开眼埋怨的看着她。
见姐姐张开了眼,张晴笑嘻嘻的爬到张暄身边,意兴盎然的问:“姐姐,姐姐,小宝宝是什么样子的?”
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宝宝,三、四岁的娃娃她倒是见过,不过那时候她自己也不过四、五岁,模糊的记忆里那个娃娃总是围在她身边奶声奶气的喊着“晴姐姐”,再多的便没有印象了。
被问及的张暄则是想起了张晴小时候的样子,眼角眉梢不自觉的都柔软下来,抬手轻轻抚摸着张晴的头,缓缓的说:“小小的糯米团子似的、粉粉嫩嫩、娇娇软软的,声音也像小奶猫似的”
听得张晴更加心焦,只盼着早些去看那刚出生的大侄子。
终于盼到张暄点了头儿,姐妹二人联袂来到张冒夫妻住的绿汀院。
绿汀院位于侯府二进院儿的中间,因临水而建,院子东边又栽了许多绿植,故得此名。
进了院子张晴便松了张暄的手兴冲冲的往前,张暄知她心急看小宝宝,便由着她去。
早有小丫头子一路报上去说:“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齐敏华的大丫鬟新碧满面带笑的迎出来,“大小姐、二小姐快请进,亲家太太和三奶奶都在。”
张暄听了这话便知自己和妹妹还是来早了,大嫂的娘家人还没走,她们姐妹过来未免闹腾人,但却也并无大碍,两家人一直相处融洽,她和妹妹稍待一会儿便走就是了。
张晴心里就没那么多思量,此时她只想着那粉粉嫩嫩的奶娃娃,从主屋进了里间的暖阁,丫鬟刚打起门帘子一股子闷闷的热风便扑面而来,张晴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声音叽叽喳喳的道:“来来来,二小姐快看看您的大侄子。”
随着这一句话,忽然一个灰不溜秋、皱皱巴巴的像人脸又不像人脸,倒好像一个肉团子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她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什么东西!”边说边向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上紧随而来的张暄。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撩着门帘子的丫鬟、刚要进门的张暄以及抱着大红襁褓的年轻媳妇还有屋子内里的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都愣在当下。
话说出口张晴就知道自己犯错了,来时姐姐还特意嘱咐她:小宝宝忌讳多,说话要挑吉祥好听的话说。
可是眼前这个包裹在大红襁褓里的小宝宝和她预想的粉粉嫩嫩的小宝宝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细细的眯在一起的眼睛、皱成一团的鼻子嘴巴,这哪里是什么小奶猫,分明就像一只小猴子!
就在众人怔愣的当儿,张暄及时反应过来,她抬手往张晴额头点了两下,笑道:“你还说嘴,妹妹刚落草的时候比咱们的小侄子还叫人看不上眼呢!”说着转头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和里面的年纪大一些的妇人说道:“亲家太太和三嫂不知道,她刚出生时才四斤多点儿,又小又弱”
张晴知道姐姐这是在给自己解围,也知道她自己应该向亲家太太和大嫂赔个不是,她收敛心神刚要开口说话,忽然见那小婴儿的一张小脸皱得更紧,嘴巴一瘪一张,“呜哇”哭将起来,声音震天动地,大得吓人,那大张的嘴巴里竟然红通通不见一颗牙齿。
张晴唬了一跳,这一吓就再也撑持不住,扭身推开众人跑了出去。
这哪里是小宝宝,分明是一个吓人的小怪物!
张暄气得跺脚,也顾不得和屋子里的其他人打招呼,追出去唤了两声妹妹,张晴却只是不听,没命似的往外跑,她只得急急的吩咐抬脚要去追的红鹃以及其他几个跟来的张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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