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著与憧憬。男孩叫沈,仅基于那份埋藏已久的感觉,第一次见面,林珊便痴情投
注真爱。
以现今的标准衡量,《月河》的构架带著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言情,不过,文中
“我不要孤独,我不要做聪明人,我要爱,我要爱……即使爱把我毁了”的自白,
也坦然流露一个年轻人率真的热情。
和《月河》相类的,是她同年一月发表在《中央日报》的短篇《异乡之恋》。
异乡之恋叙述一对陌生男女在异国相遇,他们相对坐了一日,仅有的一日,彼此却
动心了,恐惧著分离。
“生命的本质是孤独的”,“爱的赠送即是刹那也是永恒”,两篇文章,表达
同一主题。
一九六六年,她已经进文化学院哲学系,一月二十九日在《徵信新闻报》发表
《极乐鸟》。
这是一篇为朋友S所写的散文。S的自杀令她激动,歇斯底里的哭泣,胃抽痛
得打滚。
“我是天生的失败者,你的天才尚且不是你的武器,我又拿什么跟自己挑战呢
?”
“我们不耐的期待再来一个春天,再来一个夏天,总以为盼望的幸运迟迟不至
,其实我们不明白,我们渴望的只不过是回归到第一个存在去,只不过是渴望著自
身的死亡和消融而已。”
在孤愤情绪的抒发下,《极乐鸟》急切、分明,一气呵成。
在文化学院读书的这一时期,她认识了法文系教授胡品清,《皇冠》与《联副
》分别刊载了胡教授写给Echo(她的英文名)的书简。
胡对她的印象是∶一个令人费解的、拔俗的、谈吐超现实的、奇怪的女孩,像
一个谜。一九六七年她出国后一个月,胡的《断片三则》之一描写她∶喜欢追求幻
影,创造悲剧美,等到幻影变为真实的时候,便开始逃避。
这是女诗人、作家,亦师亦友的看法,是否完全真确,不敢断言。但根据Ec
ho早期发表的《惑》、《月河》、《异乡之恋》来推论,追求幻影,创造悲剧美
是属实的。
又由于她对绘画的狂热,文章中的共通点之一是不由自主的以艺术为陪衬。《
惑》中的珍妮画像《月河》中的沈和林珊同是爱画人,他们的作品被陈列在一个
展览会场还有《异乡之恋》,在巴黎卖画为生的男主角,都是直间接的象征。
风格的逐渐改变,是在《极乐鸟》之后。
一九六七年六月在《幼狮文艺》发表的短篇《安东尼。
我的安东尼》,叙述一个女孩(以“我”为第一人称,也可能指自己。)离乡
背井生活灸异地中,对一只小鸟“安东尼”所产生的感情。
从笔势看来,《安东尼。我的安东足》仍然是“感情形笔”的然后,《惑》
中的激烈,《极乐鸟》中的孤愤,及《月河》、《异乡之恋》中若干不实虚幻的色
彩,淡漠了,给人一种逐渐真实感人的力量。
在可能同一时间内发表的《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是我认为手头收集她早期文
章中最好的一篇。
这篇文章以清新的美感来描述一个炎夏的林中午日,与朋友旧地重游。
爬树、涉水、晒太阳,接近自然的欢悦与淡淡追念流光的伤怀,交织在一片明
快的诗情里。
好像一朵空灵的小草花,逢春雨后的绽放,叶瓣上还停留黎明新亮的水露。
这以后,也就是寄自撒哈拉沙漠的一系列流浪记了。(也包括发表在《实业世
界》上的若干篇报导文字。)也可以说,撒哈拉沙漠的故事在《联副》轰动以前,
她所发表的作品为数并不多以真实姓名“陈平”发表的作品,读者诸君恐怕都没
有太深印象。
《撒哈拉的故事》为什么与早期作品风格悬殊如此?特殊地理环境使然?抑或
成长过程的蜕变?深沉多感的心思在什么时候一转明快清朗?
《白手成家》一文里,也许可以提供一点线索∶“我的半生,飘流过很多国家
。高度文明的社会,我住过,看透,也尝够了。我的感动不是没有,我的生活方式
,多多少少也受到它们的影响。但是我始终没有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将我的心留下
来给我居住的城市。”
为什么看透、也尝够了呢?
如前所提,失学、病痛曾经造成她成长过程中的阴影,但由于不轻易妥协的天
性,一再突破难关,重新复学,扩大早有的生活领域。但是,婚姻上的挫折,使她
再度遭遇到重击。
她的母亲沉痛的说这也许是造成她当初决定“流浪”的主因。
但,《白手成家》里也谈到∶“也有比较了解我的朋友,他们又将我的向往沙
漠,解释成看破红尘。自我放逐,一去不返也这些都不是很正确的看法。”
自然,我并不想以一种解析方程式的态度来解释她的个人,(这对她与我都是
一件俗不可耐的事也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向来不觉得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份
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的轨道,做出解释不出原因的事情。”)但是,就作
品本身,我认为,也唯有通透了事理、生死、喜怒的人,才能如此无为无求的透视
人生。
我也相信,前期的三手,无疑也是热爱写作的,只是因为机遇局限与偏窄的观
念,一直表现平平,而撒哈拉沙漠如此受到热爱,又何尝不是眼泪中体会出来的微
笑?
欣赏一篇文章,不只为喜爱其中充满彤趣的情节,而是因为产生“人世”的共
鸣。众人喜爱撒哈拉的故事,是因为它流露善良、豁达、悲天悯人的性情。然而,
众人也许不知道,写喜剧的人,往往深尝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