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他去山东,那不但是要投名状,同时也说明皇帝的看重,以后肯定会被大用。
可这份看重就这样被朱勇丢进了秋风中,余下的只有寒冷。
朱瞻基冷冷的看着朱勇,说道:“你在忙什么?”
朱勇抬头道:“陛下,臣当时带人在清剿一伙贼人……”
他没有狡辩的余地,有的只是处置不当。
一伙贼人用得着你朱勇亲自去围剿吗?
朱勇跪在地上,他觉得四周都是嘲笑的眼神,包括武勋。
没有永远的敌人,倒下一个成国公,下面自然会上来一个*国公。
这便是常态!
朱勇觉得自己以往和那些人称兄道弟怕是脑子有问题,这世上哪有朋友?不过是利益一致的短暂聚拢罢了。
此刻是他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候!
他觉得在劫难逃,所以贸然回京,就是想展露自己的忠心。
——我没想过逃,哪怕是千刀万剐,我依旧回来了,任由皇帝处置。
蠢货!
文官那边的眼神大多冷漠,而不是嘲笑。
没有半点定力和谋略,这便是武勋,承袭爵位的武勋。
大多是蠢货罢了!
即便你有万般委屈,急于表达自己的忠心,可你也不该在没旨意的情况下回京。
这是什么?
跋扈?
不是,朱勇没跋扈的资格。
那就是蠢了!
蠢的人自然不值得嘲弄,只适合看看是否有利用的地方。
“陛下,山东一地已成沸腾之势……”
“没有什么沸腾!”
朱瞻基强硬的道:“只是有人乘机闹事罢了,兴和伯已经去了,朕不问缘由,不问旁的,顺势清理干净,谁要说话?谁有建言?谁想弹劾?出来吧!”
无人出来!
眼观鼻,鼻观心,皇帝的杀心起来了,这时候出去的不是傻子就是身患绝症,想乘机用一条烂命来搏一把名声的生意人。
朱瞻基起身走下来,俯瞰着朱勇,冷冷的道:“轻重不分,贸然回京,你的武略呢?这般无能,朕可敢指望你等率领大军征伐?”
朱勇抬头,泪水滑落,茫然道:“陛下,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了!”
朱瞻基拂袖上去,回身,冷漠的看着文官们,然后再看看武勋们,说道:“忠心你们不缺,却成了守户之犬,朕……大明用不了那么多……”
这几乎就是明晃晃的在羞辱武勋!
张辅心中一冷,出班道:“陛下,成国公……这毕竟是大明。”
皇帝是想要再次挑起文武之间的争斗和敌视吗!
张辅的话言简意赅——这是大明国内,朱勇不可能把对付敌人的手段用出来。
杨荣恍惚了一下,恍惚觉得上面的是那位暴戾的文皇帝。
“行事失措,也敢称大将?回府,闭门思过!”
朱瞻基坐了回去,看向朱勇的眼神中全是冷漠。
无能者窃居高位,这便是大明武勋的现状。
再过二三十年,等那些有经验的武勋都走了,谁来领军?
难道就靠着如朱勇这等袭爵的蠢货吗?
这一刻武学在朱瞻基心中的地位再上了一个台阶。
朱勇面如死灰的谢恩,然后步履蹒跚的出去。
成国公这一脉危险了!
张辅的迂回求情起了作用,起码朱勇只是被禁足而已。
可武勋却越发的被边缘化了,若非是皇帝要靠着武勋和勋戚来平衡朝政,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而且皇帝绝对是有预谋的!
散了之后,入秋后就咳嗽不止的黄淮被金幼孜搀扶着,他低声道:“在成国公进京之前,陛下肯定就已经得了消息。”
金幼孜看了一眼走在最前方的张辅,有些沧海桑田的唏嘘。
“肯定是,陛下并未遮掩,所以直接就让兴和伯去了山东,这次…。。。黄大人,要见血了!”
秋风打着旋的卷起枯叶,从脚步匆匆的孟瑛头顶飞过。
“要动手了!”
孟瑛追上了张辅,担忧的道。
张辅面色铁青,说道:“朱勇那个烂……一错再错,德华此次去要杀人了,味道也变了,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一错再错,愚不可及!”
孟瑛苦笑道:“那些人会乐见其成,巴不得兴和伯把动静弄大些,等天下汹汹时,自然会重归以往……”
第2122章 一群蠢货()
闫大建没想到居然会有跟着方醒一起去办事的一天。
他的宦途履历也够丰富,可依旧被方醒一波突袭的速度给弄的腿都软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军队的行动力。
德平!
德平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哭声、骂声从没间断过。
这里是五地交界,自然热闹非凡,可如今那些热闹都消散了。
一群骑兵蜂拥而至,在德平城外十多里的一个农庄外停住。
“伯爷,这里就是当时……的地方。”
方醒下马看了看。地上被重新覆盖了一层泥土,已经看不到血迹。
闫大建艰难的下马走过来,说道:“兴和伯,那些死者的家眷在等着呢,咱们还是先安抚吧。”
闫大建接到的指示是:配合兴和伯去安抚地方!
所以他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准备一到城里就开始悲戚,等看到棺木后马上落泪。
方醒低头看了半晌,然后看看那个空无一人的农庄,说道:
“进城!”
骑兵一路到了德平城,方醒没有搭理任何人,直至县衙。
县令张麟在县衙外等候,见方醒下马,急忙躬身见礼。
方醒眯眼看着他,问道:“闫大人以为张麟如何?”
张麟的身后站着县丞主簿等人,大家一听方醒这话,顿时喜忧参半。
这是赞许还是什么?
闫大建随口说了几句,却不沾对错。
“那还不错。”方醒随口说道,仿佛是在夸赞张麟。
张麟没有慌乱,很镇定的道:“下官只是做了本分……。”
血腥之后,军队马上撤离——这也是朱瞻基最痛恨的一点,做错了也就罢了,可你们做错了居然跑了,真的是该杀啊!
军队撤离之后,张麟带着一干人等稳住了后续赶来的死者亲眷,这个功劳应该不小。
他面色凝重,让闫大建也跟着唏嘘不已。
若是没有那场杀戮,清理已经接近尾声的山东将会迎来一个空前和谐的环境。
是啊!多好的时机!
方醒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看看周围聚拢的人,面色渐渐冰冷。
这些人都是死者的家属,披麻戴孝的有之,哀伤欲绝的有之,而仇恨和戾气却是最多的。
所有的仇恨都在方醒的身上,至于闫大建,在那些家属的眼中,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
“拿下他!”
方醒突然指着张麟喝道。
闫大建一怔,问道:“兴和伯,这是何故?”
方醒没搭理他,早有军士过去一脚踢翻张麟,然后反绑了。
“冤枉!冤枉啊……”
张麟愕然,接着疯狂的挣扎着,嘶吼着。
那些死者亲属也气焰一收,觉得眼前这一幕就像是狗咬狗,随即就是舒爽。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张麟,你很好。”
方醒进了县衙,王贺尖声道:“事发当日,张麟和人饮酒,成国公的麾下闻讯赶来拦截,张麟置之不理,按律,同谋!”
“伯爷饶命……”
这是一个侥幸的故事:从被忽悠开始,到后面在安抚中表现的极为出色,张麟的心路历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已经崩溃了,要靠着两名军士的提溜才能站稳。随后被带了进去。
“敢谋逆,张麟,你死定了!”
王贺尖利的声音中,无数军士涌了过来,那些死者家属被挤到了一边,原先的气焰荡然无存。
“登记!”
王贺大马金刀的站在县衙前,喊道:“所有死者家属都要登记,否则以谋逆论处!”
“凭什么?”
一个眼睛通红的妇人抱着个孩子骂道:“我家夫君就死在城外,凭什么!凭什么说我们谋逆?陛下来了也没这个说法!”
“屠夫!畜生!”
“魔神!你算是什么魔神?有本事就把我们孤儿寡母都杀了!来啊!你这个畜生!”
“打死他!”
“打死凶手!”
那些家属开始激动起来,然后冲击着军士组成的警戒线。
这应该是没辙了吧?
远处有人在看热闹,穿着布衣,眉间却多了得意。
“狗咬狗了啊!快来看!”
“打!”
就在这边聚拢了十余人时,一队军士冲了过来。他们拿着连鞘长刀,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
人群在撞击着警戒线,有人抓挠,马上被拿下,然后被逼着跪在边上。
“都别叫!”
王贺没有被这个阵仗吓住,他厉声道:“他们是白死的,懂不懂?有人怂恿了他们,而你们就是蠢货,兴和伯下来就是弄这事的,你们居然阻拦……这是想让亲人死不瞑目吗?”
那些家属哪里弄得过军士,一时间被推着往外退。
一个年轻男子哭声道:“你在糊弄人!是官兵杀的,他们蓄谋已久杀的!”
王贺气得走过去骂道:“说你们是蠢货还不自知。聪明人都不会大老远往京城跑。为啥?因为不管成败他们都完了,你们作为家眷也完了,明不明白?地方官府会盯着你们,别说什么,科举一途就断绝了,不是一个人,而是家族,蠢货,知不知道,是一个家族。”
王贺觉得不少读书人真的是够蠢的,被人怂恿几句,就觉得自己是在为天下人代言,舍生取义的悲壮感马上就出来了。
“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正在笑,笑什么?”
王贺指着济南方向说道:“在笑这群傻子,笑他们是愣头青,居然听了他们几句怂恿就来了,还敢冲击军阵,来,告诉咱家,谁给他们的胆子去冲击军阵?”
那些家属有些懵了,闫大建干咳一声,觉得自己出场的机会到了,就前出几步说道:“本官吏部左侍郎闫大建,此次过来就是查探此事。”
这是文官!
于是气氛缓和了些。
就在王贺说话的间隙,闫大建已经打好了腹稿,他从容的道:“冲击军阵,这不管是哪朝哪代都不会允许……”
“伯爷有令,要口供!当时来了多少人,哪些人是在挑唆,哪些人躲在最后面,都要一一查清,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出来的是林群安,他一身盔甲,威严肃穆。
“有人在怂恿!”
王贺乘机说道:“不然谁敢去冲击军阵,你?还是你……”
他指着谁,谁都马上摇头。
“所以说了,你们若是想知道自家人是怎么死的,那就老实些,把你们知道的事说出来,兴和伯这边会为你们做主!”
真的假的?
那些家属都有些懵了。
这时方醒出来了,他冷冷的看着乱哄哄的外面。
人群不由自主的就安静了下来。
方醒点点头,说道:“张麟交代了,那日你们的亲人途经德平,军队就在后面追赶,想把他们拦下,而张麟却派人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田庄中躲避……”
那些家属沉默了,因为张麟已经被带了出来。
“。…。。军队搜索不到,于是他们就得意了,等了两日,以为军队走了,就悄然出来……”
剩下的方醒没说,张麟也不知道。
——既然都拦截住了,为何军队会大开杀戒?
第2123章 追索()
“这是蓄意的……”
这里不是道场,没有什么道统之争,有的只是对亲人离去的不甘和痛苦。
“对,蓄意的。”
方醒觉得只要打开一个头,这些人就不乏把事情慢慢推演下去的能力。
“穆棋!”
他提了一个人的名字。
“此人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不管是说动张麟,还是鼓动你们的亲人去冲击军阵,此人都在其中若隐若现……”
“前日还看到他!”
“在哪?”
方醒循声盯住了一个中年男子。
“伯爷,前日他说要去找人讨公道,就走了。”
说了当没说!
“找出来!还有,那日领军的千户官何在?”
……
等待处置!
从那日之后,梁平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朱勇很有义气,不,是很有护短的劲头,把他暂时护住了。
屋子里有些微冷,冷清清的。
可他知道,外面有两个军士在盯着自己。
朱勇毕竟是国公,世袭的国公。
再愚蠢他也知道不能让梁平跑了,否则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闭上眼睛,那日的杀戮仿佛就在眼前。
“成国公仰慕儒学,他们不敢的,冲过去,咱们去京城,去请见陛下,为大明,为天下……”
那些书生都疯了。
不,他们都喝多了!
梁平清楚的记得有人在呕吐,大部分人都是眼睛发红,亢奋的无以复加。
那个时候别说是刀枪,估摸着火海他们都敢闯一闯。
然后就是惨叫。
那些军士被他们拳打脚踢,可这个不算是什么。
最怕的就是抓。
第一排的军士几乎没有一张脸是好的,都被抓烂了,恶鬼一般的吓人。
当时他在犹豫。
“我就是个蠢货!”
梁平给了自己一巴掌,呼吸急促的就像是在拉风箱。
当时他就算是下令撤退也好啊!
撤退之后,重新组织一下,用拳脚把他们打趴下才是最佳的选择。
可他犹豫了,然后那些已经被激怒到极限的将士们,在几个人的带头下,终于动手了。
箭雨覆盖,长枪捅刺,长刀劈砍……
一场教科书般的战斗!
有史以来结束的最快的战斗!
当前方只剩下几人站立时,大部分将士还处于舒爽的状态中,憋屈得到发泄的舒爽中,只有几个军官知道麻烦来了。
那日他带着麾下回到了济南城,找到了朱勇请罪。
几乎没怎么问话,朱勇就把他软禁在这个房间里。
这是等死!
他失去了胃口,廋的脱型。
他在焦虑,可却等不来结果。
黑夜带来了更大的风,吹的人心慌意乱。
梁平很虚弱,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他睡的昏昏沉沉的,肚子里空荡荡的,就像是一团火在灼烧着。
“大人……”
就像是发烧般晕乎的梁平猛地一惊,然后坐了起来,低喝道:“谁?”
“大人,下官徐鑫……”
“徐鑫?你怎么来了?”
徐鑫是他麾下的百户官,也是被监控的对象,所以梁平有些好奇他居然能得了自由,同时也期待着自己的好消息。
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了,一个黑影摸了进来。
他居然是偷偷来的!
梁平的心瞬息就冷成了冰窟窿。
“大人,下官刚听说了,他们要把罪名全压在您的身上……”
黑影的声音中带着不忿。
是啊!这等让人背锅的手段在军中也是屡见不鲜,他梁平作为当事人,自然是最佳人选。
“您肯定难逃一劫,可您的家人……他们说要流放到那个什么大岛上去,那上面全是野人,吃人的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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